《久别再逢,甜度刚好》 第1章 第 1 章 颂衍终于回到了祖国。 当他的双脚踏上国内机场的土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如潮水般涌来。十三年,整整十三年——那是他在德国留学的全部时光。他几乎已经习惯了那种高强度的、被学业、临床和科研填满的、几乎没有喘息空间的生活。这十三年,不是一段简单的求学经历,而是一场对智力、体力、心力的极限压榨,是一次在泪水、汗水和无数杯咖啡中完成的漫长淬炼。更重要的是,在那些忙碌得令人窒息的日子里,他得以暂时忘记那个人。 回国后,颂衍入职Y市一家三甲医院ICU。电话铃声划破清晨的宁静:“颂医生,急诊这边刚完成一台急诊手术,车祸重伤患者,马上转你们ICU继续治疗。”急诊科医生的声音透着紧迫,“患者术中一度心跳停止,我们抢救了十分钟才恢复自主心律。” 颂衍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声音平稳如常:“患者基本信息?” “沈轶,31岁,男性,在高速上发生严重车祸,多发伤,已经抢救完,但目前生命体征极不稳定,患者处于昏迷状态,怀疑有颅内损伤...” 沈轶? 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颂衍十三年来筑起的心防。电话那头还在交代病情,但他的思绪已经飘远——十三年了,那个他曾经小心翼翼喜欢过的同名少年,如今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吗? 不,不可能。理智告诉他,那个人应该在H市,过着与他毫不相干的生活。 “收到,我们准备好了。”颂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挂断电话后立即安排护士准备床位和抢救设备。他的声音冷静专业,听不出丝毫波动,只有微微发白的指节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十五分钟后,急诊科医护人员推着病床进入ICU。颂衍走上前,当他的目光落在患者脸上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尽管十三年过去,那张脸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变得更加棱角分明,眉眼间添了成熟男性的坚毅;尽管此刻它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血迹,双眼紧闭,额角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但颂衍依然一眼认出,这就是沈轶。 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机维持着脆弱的生命。 颂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以医生的专业姿态面对这一切:“交接单给我,现在开始全面评估。”他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只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察觉到其中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评估完毕后,颂衍请了全院会诊。在等待会诊的间隙,他终于有机会稍微喘息。他站在沈轶床前,仔细端详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十三年过去了,岁月在沈轶脸上留下了成熟的痕迹,却未曾削减他半分俊朗。即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你一定会挺过去的。”颂衍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想要抚平那道眉间的褶皱,却在半空中停住,转为专业地检查瞳孔对光反射。 “家属还没到吗?”他轻声问道。 护士回答:“说是已经在来Y市的飞机上了。” 他走到电脑前开始书写病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夏天—— 那年夏天,颂衍推着父亲淘汰下来的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旧布袋里,安静地躺着一封几乎能决定他未来走向的信——XX国际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家里的气氛不同往常。母亲提前下班,在厨房里忙着多炒两个菜,锅里滋啦作响,飘出家常菜的香气。父亲则坐在旧沙发里,戴着老花镜,已经将那封通知书反复看了好几遍,眉头微蹙,不像是有天降喜事的狂喜,反倒像是在审阅一份需要慎重评估的文件。 这个家,是千千万万普通城市家庭的缩影。父母都是本分的公职人员,收入稳定却谈不上宽裕,住着单位分的福利房,开着一辆代步的国产车。他们的人生信条是“踏实”与“稳妥”,最大的期望是颂衍能按部就班地考上重点高中,然后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份安稳的工作。 然而,这封来自“XX国际”的信,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学费全免,”父亲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他惯有的分析腔调,“学校这个‘卓越人才计划’的诚意很足。关键是这个奖学金条款——每年维持全校前五,十万块。”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颂衍,目光中既有骄傲也有忧虑,“颂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颂衍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点了点头。家里的书架上,最多的就是各种理论读物和文件汇编,他从小耳濡目染,习惯了理性分析问题。“知道。这意味着竞争会非常激烈。能进那所学校的,本身都是尖子生,或者……”他顿了顿,没有说出“非富即贵”那几个字,但父母都明白。 母亲端着一盘番茄炒蛋走出来,脸上是既骄傲又难以掩饰的忧虑:“老颂,我打听过了,那学校里的孩子,家里……背景都不一般。咱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进去,会不会压力太大了?我怕颂衍不光要拼学习,还要……”她没说完,但担忧的是那种无形的环境压力,是消费观念、眼界见识乃至人际交往上的差异可能带来的心理落差。 “妈,我不怕。”颂衍的声音很清晰,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清醒,“对我来说,教育资源是最重要的。XX的国际实验室、顶尖的师资、还有去国外名校交流的机会,这些是普通高中给不了的。奖学金是目标,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平台。” 他看着父母关切的眼神,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这不再仅仅是个人前途的问题,还承载着这个普通家庭对“知识改变命运”最质朴的信仰,以及父母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把这次机会,当作一场必须打赢的战役。” 开学的第一天,颂衍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普通运动服,背着略显陈旧但打理得十分整洁的书包,独自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他谨慎地打量着这个与他过去生活截然不同的环境:巨大的欧式建筑、修剪完美的草坪,以及远处那片传来阵阵喧闹的现代化操场。 他正暗自思忖着教室的位置,以及即将开始的学业竞争,忽然,一阵疾风伴着一声惊呼从篮球场方向袭来。他还来不及反应,一个橙色的影子便带着巨大的力道,“砰”地一声,狠狠砸在他的侧额上。 瞬间,颂衍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踉跄着差点摔倒。书本散落一地,额角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喂!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急促的男声由远及近。 颂衍捂着额头,晃了晃脑袋,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限量版篮球鞋、身材高挑的男生,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额发被汗水打湿,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有种藏不住的、属于天之骄子的张扬和随意。 “你这人怎么回事?操场这么大,非往人路上砸?”颂衍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这一砸,不仅是因为疼,更像是一种象征——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对他这个“闯入者”的第一次粗鲁撞击。加之开学初的紧张和潜意识里的自尊心作祟,他的语气冲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那男生,正是沈轶。他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随即挑了挑眉,那点歉意迅速被一种玩味所取代:“嘿,同学,火气别这么大嘛。我都道歉了,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走着走着还能突然‘刹车’啊?”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弯腰帮颂衍捡起一本掉落的《高等数学必修一》,“哟,还是重点班的大学霸?失敬失敬。” 这话听在颂衍耳里,充满了讽刺意味。他一把夺过自己的书:“球打得好不好是能力问题,会不会看路是素质问题。” 沈轶身边的几个朋友发出几声低低的哄笑。沈轶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当面怼过,尤其是用“素质”这种词。他站直身体,比颂衍略高一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行,算我素质不行。那学霸同学,您没事吧?用不用送您去医务室?可别耽误了您考年级第一。” 这句明显带着挑衅的话,彻底点燃了战火。 “不劳费心。”颂衍冷冷地回敬,自己弯腰快速捡起其他书本,拍了拍灰,“管好你的球,比什么都强。”说完转身离开了是非之地。 沈轶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对身边的朋友笑道:“这书呆子,有点意思啊,脾气还挺冲。” 朋友打趣:“轶哥,开学第一天就结下梁子了?” 沈轶无所谓地耸耸肩,捡起篮球拍了拍:“谁知道呢,说不定以后日子不会无聊了。” 而另一边,颂衍一边揉着发痛的额头,一边在心里给沈轶贴上了标签:那个打球很烂、素质堪忧、还特别嚣张的讨厌鬼! 这场充满火药味的初遇,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序幕,悄然拉开了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青春篇章。 思绪回笼,颂衍的目光重新聚焦在ICU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上。十三年的光阴在这一刻折叠,将青涩的争吵与眼前生命的脆弱奇妙地联结在一起。他轻轻吸了口气,将纷乱的回忆压回心底,重新戴好医者的专业面具。 但面具之下,那个曾经因一个篮球而怒火中烧的少年,似乎正透过岁月的尘埃,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第2章 第 2 章 数小时后,ICU门禁系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监护室外的寂静。护士接起通话器:“你好,ICU,请问找谁?” 门外传来一个强作镇定却难掩颤抖的女声,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你好,我是里面患者沈轶的母亲,我们刚下飞机赶到。” “家属请到旁边的沟通室稍坐,医生忙完手头的事马上出来跟你们详细沟通。” 沟通室里,空气冰冷而凝重,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无声的焦虑。沈母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仓皇与无助,昂贵的羊绒大衣肩头沾着来不及拍掉的雨渍。沈父则像困兽般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剪裁合体的西装起了褶皱,眉头拧成了深刻的川字,每一次脚步落地都显得沉重异常。年仅十二岁的沈星蜷缩在母亲身边,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红着眼眶,怯生生地望着大人们。 几分钟后,沟通室的门被推开。颂衍摘下口罩,脸上带着连夜奋战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保持着专业医生应有的冷静。他刚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缺乏休息而略带沙哑:“你们好,我是沈轶的主治医生,我姓颂……” 话音未落,沈母猛地抬起头。当看清颂衍脸孔的瞬间,她脸上的悲伤和焦虑骤然被一种极度的、几乎无法置信的震惊所取代,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颂……颂衍?!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惊愕,有旧识的辨认,更有一闪而过的、仿佛被触及某种禁忌的慌乱与抵触。 颂衍对上了沈母的视线,心中波澜骤起。他清晰地认出了这位虽然憔悴却风韵犹存的妇人——正是沈轶的母亲,那位高中时代他去沈家时,总会温柔端来水果点心,却又在最后……他压下翻涌的回忆,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语气平稳但带着一丝沉重:“阿姨,是我。我在这医院工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同样一脸惊愕、眼神中透出复杂记忆的沈父,以及困惑茫然的沈星,补充道,“我很抱歉,我们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坦白说,我也绝不希望,里面躺着的人会是沈轶。”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震惊中的沈母,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了最残酷的现实。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回椅子上,眼泪瞬间决堤,但那双曾经优雅的眼睛在看向颂衍时,深处似乎仍藏着一丝难以化解的芥蒂:“颂衍……不,颂医生,我儿子……小轶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那声“颂医生”叫得格外生硬,带着刻意划清界限的意味。 颂衍走到桌子对面坐下,打开病历夹,声音恢复了完全的职业化,清晰而冷静: “叔叔,阿姨,你们先别太激动,听我详细说明情况。”他使用了更显亲近的称呼,试图缓和气氛,但接下来的内容却无比严峻。 “沈轶是今天下午因严重车祸受伤的。送到我们医院时情况非常危急……目前,他的生命体征暂时是稳定的,但这不代表脱离危险期……” 听完这番详尽而残酷的说明,沟通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沈母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沈父紧紧抿着嘴唇,这个在商场上历经风浪的男人此刻眼眶通红,背脊似乎也佝偻了几分。他抬起头,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颂衍,那眼神里充满了近乎卑微的恳求,声音沙哑得厉害:“颂医生……我们……我们一家,就把小轶拜托给你了。麻烦你,无论如何……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或许也包含了对于过往某些事情的无奈与弥补心态的恳切。 这一声“拜托”和“求求你”,重重地敲在颂衍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位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长辈,看着沈母即使悲痛中也难掩复杂神色的脸,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医生对家属的承诺。 他没有回避沈父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嗯。”他继续说,“你们放心。于公,我是他的主治医生,救治他是我的天职,我会竭尽全力,动用一切可用的医疗资源。于私……”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那个生死未卜的人身上,也落在了那段尘封的、充满酸涩与无奈的青春往事上,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我和沈轶,毕竟是老同学。我会尽我所能,不惜一切代价。” 说完,颂衍站起身:“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或者在外面等候区等着,有任何变化,我们会立刻通知你们。保持电话畅通。我现在要回去盯着他了。” 他转身拉开沟通室的门,将家属的哭泣、祈祷以及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关在身后。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快步走向ICU那扇沉重的自动门,步伐坚定。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里面,是冰冷的仪器、复杂的数据、和与死神的拉锯战;而此刻,这场战斗对他而言,背负着生命的重量,也缠绕着一段曾被强行斩断、却从未真正逝去的情感。他走到沈轶的病床前,看着监护仪上闪烁的数字,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无尽的苦涩与思念: “沈轶,我真的好想你。你说……为什么我最后会爱上你这个讨厌鬼。” 思绪又回到高中,颂衍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额头,终于找到了高一(一)班的教室。他长舒一口气,赶紧溜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不那么起眼的位置坐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上课铃声响起....... 一位看起来时尚漂亮的中年女老师走上讲台,正是班主任——阳明芳。一番简洁的开场白后,便到了每个新生都逃不过的环节——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林希,喜欢画画和看书……” “我叫王愿,爱好打篮球……” …… 同学们一个个上台,气氛轻松愉快。颂衍一边听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指尖在桌面上默写刚学的英语单词。 就在他有点走神的时候,“大家好,我叫沈轶,”颂衍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差点扭到脖子,颂衍的行为引起了沈轶的注意,沈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继续说道:“运动的都喜欢,篮球打得还行吧,虽然刚才不小心砸到了人……” 此话一出,有几个当时在场或者听说了“球场事故”的同学发出了低低的窃笑。颂衍的脸瞬间有点发热,感觉自己像个被点名的倒霉蛋。 沈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一本正经,但眼神里的促狭却逃不过颂衍的眼睛:“所以在这里要特别向那位同学道个歉,希望没把你砸傻吧,毕竟咱们以后就是同学了,还要共同进步呢。” “哄——”教室里笑声更大了。这道歉,怎么听都像是公开处刑外加一点点的……挑衅? 颂衍在座位上,拳头硬了。谁跟你共同进步!他在心里疯狂吐槽:这人怎么这么讨厌!砸了人还能拿来当自我介绍的笑料?!脸皮是防弹材料做的吗? 沈轶的自我介绍还在继续,什么“喜欢挑战”、“乐于交朋友”之类的话,在颂衍听来全是虚伪的套话。他死死盯着台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家伙,感觉额角被砸中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颂衍内心OS:天,菩萨!有没有搞错!一个班?!这是什么孽缘!以后岂不是要天天看到这张讨厌的脸?还要共同进步?我进步的路上有你这块绊脚石还能好吗? 沈轶内心OS(站在台上):嘿,居然遇到了他,坐得还挺靠后,一脸“别惹我”的表情。有意思。看来这重点班不会太无聊了。道个歉还瞪我,脾气真不小。不过……逗起来应该挺好玩的。 下课铃一响,颂衍立刻开始收拾文具。崭新的课本被一丝不苟地塞进书包,拉链“唰”地一声合上,他起身就要撤离这个刚刚遭遇“强敌”的战场。 然而,一个身影快他一步,懒洋洋地靠在了他前面的桌沿,正好挡住了过道。颂衍不用抬头,光看那双限量版球鞋就知道是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抬头迎上沈轶那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 “哟,颂衍同学,是吧?”沈轶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仿佛刚才课堂上那场无形的交锋不存在。“真是缘分啊。头还疼吗?要不要小爷我请你喝瓶水,就当赔罪了?” 他语气轻快,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热情,但这热情在颂衍听来,充满了纨绔子弟式的敷衍和施舍意味。 颂衍面无表情,连眼神都吝啬多给一个,继续手上的动作,把笔袋塞进侧包,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像冰块砸在地上:“不用。” 他的抗拒显而易见,浑身都竖起了无形的尖刺。 沈轶似乎完全没感受到或者根本不在意这份冷遇,依旧笑嘻嘻的,甚至往前凑了凑:“别客气嘛,以后就是同学了。” 他试图用“同学情谊”来模糊边界,这种社交技巧对很多人有效,但对目标明确、界限分明的颂衍无效。 “跟你不熟。”颂衍背起书包,动作利落地从旁边空位绕开他,脚步不停,直奔教室后门。他的态度明确:拒绝交谈,拒绝和解,拒绝产生任何不必要的关联。 沈轶看着他那仿佛带着风火轮的背影,也没拦着,只是抱着胳膊,在他身后提高了音量,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确保教室里还没走完的同学都能听见:“行——那以后就熟了。颂衍同学,请多指教啊——特别是学习上。” 这句“特别是学习上”,像一根精准投出的飞镖,“嗖”地扎中了颂衍的神经。他脚步猛地一顿,虽然强忍着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膀线条泄露了他的情绪。挑衅!这是**裸的挑衅! 沈轶这是在公开下战书,而且精准地踩中了颂衍最在意、最引以为傲的领域——成绩。 颂衍几乎能想象出沈轶此刻脸上那副看好戏的表情。他抿紧嘴唇,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度,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被彻底点燃了。好,很好。想在学习上指教?那就看看谁指教谁! 他没有回头反驳,因为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他只是将背脊挺得更直,加快了脚步,瞬间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的走廊尽头。他用行动宣告: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他应战了,但他会用实力说话,而不是无聊的口水仗。 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公布,颂衍的名字高悬榜首,总分亮眼,堪称“断层式”领先。当他的目光扫到成绩单最末尾那个熟悉的名字,以及后面跟着的、惨不忍睹的分数时,他等待的“猎物”终于出现了——沈轶,荣登班级倒数第一的“宝座”。 机会来了。颂衍在心里冷笑一声。 下午自习课,沈轶正和后排哥们儿低声讨论周末与隔壁班打王者荣耀的事,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颂衍合上手里的《高等数学精讲》,转过身,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半个教室的人听见,语气里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好奇”: “沈轶同学,看来周末活动很丰富啊。” 沈轶闻声转过头,看到是颂衍,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挂上那副惯有的、有点欠揍的笑容:“哟,大学霸终于舍得关心一下民间疾苦了?怎么,想参与一下?带你一个也行啊。” 颂衍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沈轶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参与就不必了。我只是很好奇,”他话锋一转,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以你这种稳定发挥、牢牢占据榜尾的实力,当初是怎么考进我们这个重点班的?”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每个字都清晰地砸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该不会是……家里给学校捐了栋实验楼?或者,干脆捐了个图书馆?” 这话一出,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几个同学倒吸一口凉气,偷偷看向沈轶。这嘲讽,简直是在揭逆鳞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沈轶并没有立刻暴跳如雷。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听到了什么超级好笑的笑话。他甚至还颇为赞赏地冲颂衍点了点头:“捐楼?图书馆?颂衍同学,想象力很丰富嘛!不过……”他拖长了调子,身体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带着几分怜悯和优越感的眼神看着颂衍,“……格局还是小了点。” 颂衍眉头一皱,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沈轶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混不吝的嚣张:“我考第几,重要吗?重要的是我开心啊。倒是你,”他上下扫了颂衍一眼,目光掠过他那洗得发白的衣领和旧书包,“这么拼命考第一,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奖学金?为了将来找份好工作?” 他往前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但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语气轻佻却带着致命的杀伤力:“其实吧,你真不用这么辛苦。现在多讨好讨好我,说不定等你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时候,还能来我家公司打工。我看你这股认真劲儿,当个项目经理……嗯,或者给我当个秘书,整理文件应该挺靠谱的。到时候我看在同学份上,给你开双倍工资,怎么样?” “轰——”教室里这下是真的炸开了锅,有人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有人一脸震惊地看着沈轶,这反击也太狠、太损了! 颂衍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极致的愤怒和羞辱。沈轶这番话,不仅完全无视了他的成绩优越感,还用一种降维打击的方式,将他最看重的努力和未来贬低得一文不值,仿佛他寒窗苦读的所有意义,最终只是为了给沈轶这样的“资本家”打工!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惯性向后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死死地盯着沈轶,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口才,在对方这种**裸的、建立在财富差距上的傲慢面前,竟然一时语塞。 “你……!”颂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却发现自己找不到更有力的词汇来回击。在这种“钞能力”的嘲讽面前,任何基于成绩和努力的反驳,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轶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气死人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第3章 第 3 章 时间在ICU里是以监护仪上跳跃的数字和输液泵滴答的节奏来计算的。终于,在第七天的清晨,曙光微熹之时,转机出现了。 沈轶的肺部感染得到控制,自主呼吸功能逐渐恢复。颂衍正在医生办公室详细记录病情变化,林护士快步走来,低声道:"颂医生,3床好像有反应了,手指动了,眼皮也在眨。" 颂衍的心猛地一跳,立即起身走向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床位。他站在床边,屏息观察。果然,沈轶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沉重的黑暗搏斗。几次尝试后,他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因长时间的昏迷而显得迷茫、失焦,在ICU刺目的灯光下微微眯起。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游移,最后,不经意地落在了床旁那个穿着隔离衣的身影上。 起初,沈轶的眼神是涣散的,仿佛只是无意识地看着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渐渐地,那视线开始凝聚——从隔离衣的轮廓,到修长的身形,再到那张脸... 那张他曾在无数个深夜里默默想起,却又在十三年前突然从生命中消失的脸。 沈轶的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眨了眨眼,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当视线再次清晰时,那双原本虚弱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在那双刚刚从漫长昏迷中苏醒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和喜悦。 颂衍俯下身,保持专业距离,用清晰平稳的声音问道:"沈轶?能听见我说话吗?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沈轶的嘴唇微微颤动,干裂的唇瓣试图形成一个微笑。他努力了很久,才发出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颂衍...?" 那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仿佛长久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继续用气声说道:"真的是你..." 颂衍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地湿润他的嘴唇。沈轶的眼睛一直追随着颂衍的动作,目光温暖而柔软,像是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这么多年..."沈轶的声音依然虚弱,但每个字都带着真切的笑意,"你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本该像一把钥匙,打开尘封十三年的往事。但奇怪的是,从沈轶口中问出时,却没有丝毫质问的意味,反而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之间最自然的寒暄。 颂衍没有回答。他的表情甚至没有出现一丝波澜,只是迅速地、专业地避开了这个充满私人情感的问题。他拿起小手电,检查沈轶的瞳孔对光反射,轻声而公事公办地说:"很好,意识恢复得不错。现在跟着我的指令做,尝试动一下右脚趾。" 沈轶配合地动了动脚趾,目光却始终温柔地停留在颂衍脸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现在,尝试动一下左手手指。" 沈轶的左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颂衍。那眼神像是在说: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说。只要你回来了,就好。 颂衍直起身,对旁边的林护士说:"生命体征稳定,氧合指数达标,可以撤掉氧气面罩。" 撤下面罩后,沈轶感到呼吸顺畅了一些,但身体的剧痛和无力感也更加清晰。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正在输液的右手,那留置针埋在血管里的异物感让他非常不适。 就在他的手指刚刚碰到针头固定处的胶布时,一只手更快地伸了过来,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颂衍的声音带着警告:"别乱动。扯掉了针头,又要重新扎。" 沈轶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甚至带着点满足。他乖乖放下手,像个被管教的孩子般低声说:"好,听你的。" 一旁的林护士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小声问:"颂医生,你认识他?" 颂衍头也没抬,"嗯"了一声:"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林护士惊讶地看了看病床上那个即使虚弱却依旧难掩欣喜的沈轶,又看看一脸平静的颂衍,识趣地没有多问。 颂衍记录完毕,将笔插回口袋,目光再次落到沈轶身上:"醒了就好,但危险期还没完全过去。需要绝对卧床休息,配合治疗。" 沈轶望着颂衍,轻轻点头,眼中满是信任:"好。" 当颂衍转身去查看其他病人时,沈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涌,但最终化作唇边一抹浅浅的、真实的微笑。 十三年了,他找了那么久的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身体的疼痛依然剧烈,但此刻,沈轶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喜悦。 而走向远处的颂衍,背对着沈轶的目光,脸上那副专业冷静的面具才微微出现一丝裂痕。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现在,他首先是医生,然后才是……颂衍。治疗远未结束,他不能让自己被往事扰乱。只是,那句“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却像回声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颂衍靠在窗边,指尖沁着夜风的凉意,他稳了稳呼吸,才按下拨号键。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沈母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镇定,但底色的焦虑依旧泄露无疑:“颂医生?是不是小轶……” “阿姨,”颂衍公事公办地打断,“沈轶醒了,意识清楚。”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随即是沈母明显松了一口气、却刻意控制着不显得过于失态的声音:“醒了就好,真是万幸。颂衍,这次多亏了你。” 这句感谢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程序性的客套。她话锋立刻一转,语气变得精明而务实:“既然小轶意识清楚了,我想尽快安排他转回H市。那边的医疗资源和康复环境更顶尖,我们也方便照顾。你看……” “嗯,生命体征稳定,符合转运条件后,你们联系好H市医院随时可以转院。”颂衍回答,心口那细微的刺痛被强行压下。 “那就好。对了,小衍,”沈母的称呼忽然变得“亲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今天下班后有空吗?阿姨想和你聊聊,关于小轶后续的情况。” 颂衍目光微沉,预感到这绝非单纯的病情讨论:“可以。” “那就七点半,医院对面那家蓝湾咖啡。” 挂断电话,颂衍看着窗外 Y市的璀璨灯火,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晚上七点半,颂衍准时踏入咖啡厅。沈母早已端坐在最僻静的卡座里,面前一杯清水,姿态优雅,却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她今天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开衫,珍珠项链泛着温润的光,与这间普通连锁咖啡厅的氛围格格不入。 颂衍在她对面坐下,点了杯美式。 服务生刚离开,沈母便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颂衍身上简约的深色外套,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小衍,这些年,一个人在国外,很辛苦吧?听说德国的博士,可不是那么好读的。” “还好。”颂衍不欲多谈。 沈母放下水杯,双手优雅地交叠在桌上,终于切入正题,声音轻柔,却字字带着针刺:“小轶醒了,我和他爸爸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不过,有些话,阿姨觉得还是提前说开比较好。”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颂衍,“小轶这次大难不死,等他康复了,沈家庞大的家业终究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未来的路,联姻、人脉、地位,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不能有半点‘不合适’的羁绊。” 颂衍的指尖微微收紧,沉默地看着她。 沈母见他不语,语气愈发“语重心长”,却充满了刻薄的暗示:“小衍啊,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是凭自己本事闯出来的优秀人才,阿姨一直是很‘欣赏’你的。但你要明白,有些圈子,不是靠个人努力就能融进去的。就像这咖啡厅,偶尔来坐坐可以,但终究不是能长久安身立命的地方。小轶的世界,和你现在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充满了无奈的惋惜:“十三年前,我们好说好散,也是为了你们各自的前途着想。尤其是你,小衍,你说你条件也不差,何必非要走那条‘特别’的路呢?有些‘倾向’,会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你的武器,被人指指点点说是‘怪物’,何必呢?找个好女孩,成家立业,过正常人的生活,不好吗?” 这番话,看似关切,实则将阶级的鄙夷和对颂衍性取向的羞辱包裹在柔软的毒药里。颂衍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眼底凝起寒冰。 沈母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从手包里优雅地取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推到颂衍面前,动作流畅得像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交易:“这里是五百万。足够你在任何一个新城市轻松开始,甚至能让你过上相当体面的生活。拿着它,离开Y市,去一个……清净的地方。这样对大家都好。毕竟,小轶经历这次生死,再也经不起任何‘额外’的刺激了,你说是不是?” 颂衍看着那张在昏暗灯光下反射着冰冷光泽的卡片,再抬头看向沈母那张保养得宜、却写满了虚伪和算计的脸。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声,笑声里充满了嘲讽。 他没有去碰那张卡,而是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母,目光锐利如刀,声音清晰而冰冷,不再带有一丝一毫对长辈的客气: “沈夫人,”他换上了极其疏离的称呼,“我想你搞错了几件事。” “第一,我的人生轨迹,不需要,也轮不到你来用钱规划。第二,”他目光扫过那张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的钱,买不起我的尊严,也买不断我和这座城市的契约。我是Y市引进的医生,我的事业和立足之地在这里,不在你沈家的施舍里。” 他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十三年前,你们能用手段逼我离开,不是因为你们有理,而是因为那时的我羽翼未丰,不得不顾及父母。但现在这里是Y市,与H市相隔1600多公里,你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吧。” 颂衍直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我是这里工作,凭专业和能力吃饭。我的性取向如何,不劳您费心,更不是您能拿来羞辱的筹码。至于‘怪物’?”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在我看来,倚仗财富和偏见肆意践踏他人尊严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 “沈轶是我的病人,在他安全转院前,我会尽职尽责。至于之后,”他目光冰冷地掠过沈母瞬间变得铁青的脸,“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将那张银行卡和沈母那张因震惊、愤怒和羞恼而扭曲的脸,彻底抛在身后。 咖啡厅的门合上,晚风扑面。颂衍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积郁多年的块垒,仿佛随着这次彻底的反击,松动了一些。他知道,与沈家的纠葛远未结束,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少年了。这一次,他握有选择权。 第4章 第 4 章 中午一点,ICU难得的短暂平静期。小小的就餐室里挤满了抓紧时间补充能量的医护人员,空气里弥漫着饭菜香和放松的氛围。 小张护士扒拉了一口米饭,眼睛发亮地开启话题:“哎,你们发现没?就3床那个刚醒的病人,真是绝了!都伤成那样了,脸上还带着淤青呢,居然还能看出是个超级大帅哥!这要是全须全尾的,得帅成啥样啊?” 林护士立刻接话,一副“你消息太滞后”的表情:“哇,你才知道啊?我昨天帮他换药的时候就发现了!那骨相,那鼻梁,绝了!而且我告诉你们,人家可不只是帅!”她故意压低声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偷偷查了一下家属登记信息,然后百度了一下,好家伙,某某科技集团的总裁” “我的天!原来是他啊!”同事王医生差点被鸡腿噎住,“我说呢,前阵子怎么看到院长和区长亲自来我们ICU门口慰问,阵仗不小。我还琢磨是哪个重要关系户呢?” 小张护士双手捧心,做陶醉状:“啊啊啊!又帅又厉害又多金!这是什么小说男主照进现实?关键是还年轻!妈呀,我宣布我的择偶标准今天起有脸了!” 一直默默吃饭、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颂衍,筷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继续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青菜,仿佛讨论的是隔壁菜市场的土豆价格。 这时,林护士眼珠一转,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颂衍,然后坏笑着看向小张,语气夸张:“哎哎哎,小张同志,快收起你的口水哈。这种顶级配置的钻石王老五,哪是咱们凡人能轻易惦记的呀?”她话锋一转,突然将“矛头”指向了安静角落,“要我说啊,这种大佬的审美肯定不一般,说不定就喜欢那种……特别专业、特别冷静、做事一丝不苟的精英范儿?你们说对吧,颂医生?” “咳咳咳……!” 正低头喝汤的颂衍,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和意有所指的“提问”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众人的目光瞬间从“钻石王老五”身上转移到了这位平日里面色沉静如水的颂医生身上。 王医生赶紧给颂衍递了杯水,关切道:“颂医生,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颂衍好不容易顺过气,抽了张纸巾擦嘴,耳根还泛着可疑的红晕。他强装镇定,避开林护士那看好戏的眼神,用筷子敲了敲餐盘边缘,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别人的审美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不熟。说不定人家一心搞事业,对谈恋爱根本没兴趣。”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主治医师的派头,“赶紧吃饭!下午活儿多着呢,3床要复查头部CT,1床要尝试脱机锻炼,5床的深静脉管路到期要更换……任务艰巨,都抓紧时间!” 然而,林护士岂会轻易放过他?她看着颂衍微红的耳朵和强作严肃的表情,笑得像只偷吃了鱼的小猫,故意拖长了声音,学着颂衍平时的语气:“是——是——是——,颂医生~!我们这就赶紧吃,绝对不耽误您老人家下午去‘重点关照’3床的CT复查哈!” “哈哈哈……”其他同事被林护士搞怪的语气逗笑,只当是寻常的玩笑,并未深究颂衍刚才的失态,纷纷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只有颂衍,埋头猛扒饭菜,恨不得把脸埋进餐盘里,心里暗暗吐槽:林护士真是人精,这班都快上不下去了。 午后阳光暖融融地透过ICU的玻璃窗,在沈轶的病床上洒下一片斑驳。颂衍拿着病历板走过来,刻意维持着专业距离,连呼吸都调整得平稳规律。 "3床,姓名?"他垂眸看着病历板,声音平稳得像在念说明书。 沈轶刚做完简单的康复活动,额角还带着细汗。他转过头,看着颂衍故作淡定的侧脸,嘴角弯起一个虚弱却狡黠的弧度:"我叫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 这话里的亲昵让颂衍笔尖一顿。他抬起头,迎上沈轶的目光,语气刻意疏离:"沈先生,这是医疗流程,请配合。" 见颂衍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沈轶轻轻"啧"了一声,像只被冷落的大狗,不情不愿地答:"沈轶。" "嗯。"颂衍在病历上打勾,继续用平稳的声线说:"你母亲已经安排好医疗专机,手续办妥后就转回H市康复。那边的条件更适合长期恢复。" 这句话他说得平静,指尖却微微发白。 沈轶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颂衍”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他顿了顿,像是鼓足勇气:"我...真的好想你。" 颂衍的心像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他别开视线,盯着床尾护栏:"德国。" "德国..."沈轶喃喃重复,随即追问,语气里带着积压多年的委屈:"那为什么当初一声不吭就走了?" 这个问题瞬间戳中颂衍心底最深的伤。他眼眶发红,压低声音:"为什么?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你母亲。"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滑落。颂衍迅速别过脸用力擦掉,这个动作和他强装的冷静形成刺痛的反差。 沈轶愣住了。看着颂衍眼角的泪痕,联想到母亲这些年的反常,商场上的敏锐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心疼和愧疚涌上心头,他轻声说:"对不起..." 颂衍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他时眼神复杂却柔和:"都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你的身体。"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希望下次再见时,能看到健康的你。" "下次再见?"沈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许诺了糖果的小孩。这位商界叱咤风云的总裁,此刻竟露出这样带着依赖的"狗狗眼"。 颂衍被这眼神看得心软,下意识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这个久违的亲昵动作让两人都微微一怔。 "看你现在这样..."颂衍轻声说,指尖不经意掠过沈轶的耳廓,"让我想起高中时,你打完球总是这样头发乱糟糟地来找我讲题。" 沈轶轻轻"嗯"了一声,悄悄用脸颊蹭了蹭颂衍还未完全收回的手指:"那下次再见...我可以去找你吗?"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怕惊扰了什么。 颂衍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这个温柔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让沈轶心跳加速。 "颂医生,接3床的医生来了。"林护士在门口提醒。 颂衍立刻恢复专业模样,对沈轶轻轻点头:"早日康复。" 沈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手指悄悄攥紧被单。阳光在他眼底闪烁,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这个人消失在生命里。 第5章 第 5 章 沈轶转回H市进行康复治疗,如同在ICU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荡漾数日后,终究恢复了往日的节奏。颂衍的生活被密密麻麻的排班表、永无止境的病历和随时可能响起的急救铃声填满。他依旧是那个专业、冷静、值得信赖的颂医生,仿佛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白天的ICU是生死时速的战场,高度紧张的状态下,颂衍无暇他顾。只有在完成交接班,脱下洗手衣,走出医院大门,被山城夜晚潮湿的空气包裹时,那份刻意被压抑的情绪才会悄然浮现。沈轶的离开,他心中确有不舍,但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太多时间沉溺于情绪。然而,当深夜降临,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间租来的小公寓时,某种难以言说的落寞便会无声地弥漫开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干净却缺乏烟火气。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推开门,迎接他的总是一片黑暗和沉寂。打开灯,冷白的灯光照亮空无一人的客厅,与ICU的仪器滴答声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放大了内心的孤寂。 他习惯性地将钥匙扔在玄关的盘子里,发出的声响是这屋子里唯一证明他存在的动静。洗漱完毕,躺在并不宽敞的床上,身体极度疲惫,思绪却常常不受控制地飘远。黑暗中,沈轶最后看着他时那双带着期盼的“狗狗眼”,总会清晰地浮现出来。 也正是在这样的夜晚,当他沉入睡眠,大脑的防御机制松懈下来,那些被尘封了十多年的高中记忆,便如同褪色的电影胶片,一帧帧在梦境中复活。 一次体育课上,内容是篮球基础练习。对于运动神经发达的沈轶来说,这简直是他的个人秀场,运球、过人、上篮,动作流畅潇洒,引得场边几个女生小声惊呼。而对于运动细胞几乎全部点在了“脑力劳动”上的颂衍来说,篮球场无疑是个“灾难现场”。 老师要求两人一组进行简单的传球和运球练习。颂衍硬着头皮上场,和他一组的恰好是班上另一个同样不太擅长运动的同学。两人可谓是“菜鸡互啄”,传球软绵无力,运球磕磕绊绊。不远处,沈轶和几个校队成员在进行激烈的对抗赛,欢呼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不断传来,更衬得颂衍这边气氛沉闷。 练习中途,老师吹哨让大家自由活动一会儿。颂衍松了口气,正准备走到场边休息,同组那个同学却一时兴起,想把球扔给远处的朋友,用力过猛,球直直朝着颂衍这边飞来。颂衍下意识想去接,脚下用力过猛被自己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膝盖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火辣辣的。颂衍低头一看,运动裤的膝盖部位擦破了一个洞,皮肉模糊,渗出了血珠。样子十分狼狈。刚才扔球的那个同学和几个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的男生,非但没来扶他,反而爆发出一阵没心没肺的大笑:“哎哟,颂衍,你这平地摔跤的功夫可以啊!” “学霸是不是只擅长用脑,不擅长用脚啊?” 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颂衍耳朵里。他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是疼痛,更是难堪。他咬着牙,想自己站起来,却发现膝盖疼得有点使不上劲。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异类,与这个充满活力和汗水的球场格格不入,孤独和委屈涌上心头。 就在他低着头,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时,一个身影停在了他面前。紧接着,一瓶已经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和一包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递到了他眼前。 颂衍愕然抬头,逆着光,看到了沈轶那张汗涔涔的脸。沈轶刚打完一场,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呼吸还有些急促。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就是平常那副有点懒散的样子。 “喂,大学霸,”沈轶开口,声音因为运动有些沙哑,语气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听起来有点欠揍的调侃,“地面摩擦系数没算准啊?你这物理实践课不及格。” 若是放在平时,颂衍肯定觉得这话刺耳极了,会立刻反唇相讥。但此刻,在这窘迫的境地里,听着这熟悉的口吻,看着眼前递来的水和创可贴,他竟一时语塞。那点调侃,奇异地冲淡了刚才被嘲笑的难堪。 颂衍愣了几秒,才低声道:“……谢谢。”他接过东西,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沈轶的手,带着运动后的温热。 沈轶无所谓地摆摆手:“赶紧处理下,别感染了。”他瞥了一眼颂衍流血的膝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多说,转身就又跑回了球场,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颂衍看着沈轶跑远的背影,那身影在阳光下充满了蓬勃的活力。他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瓶冰凉的矿泉水和那包可爱的创可贴——这明显不是沈轶这种男生会随身带的东西,估计是刚才跑去体育馆管理员那里要的。 他用矿泉水小心地冲洗伤口,冰凉的水流缓解了刺痛。然后撕开创可贴,笨拙地贴在伤口上。整个过程,他的心里都乱糟糟的。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沈轶的嚣张,想起月考后两人针锋相对的互讽......这个沈轶,好像和他最初认定的那个“讨厌鬼”形象,有点不一样。他确实嚣张,嘴巴也坏,但似乎……并没有真的恶意。甚至,在这种时候,他会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的人。 那几个嘲笑他的同学早已不知跑去哪里玩了,而这个他曾经视为“敌人”的家伙,却用最不经意的方式,给了他一点难得的善意。 心里那堵因为偏见和冲突而筑起的坚硬壁垒,在这一刻,仿佛被这瓶水和这张创可贴,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有点暖。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窗外已是瓢泼大雨。雨水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一般,猛烈地敲打着教学楼的窗户,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颂衍收拾好书包,膝盖上贴着的创可贴还在隐隐作痛——这是下午体育课留下的“纪念品”。他走到教学楼门口,心顿时沉了下去,忍不住在心里哀叹:真是倒霉透顶!下午刚在球场上摔得狼狈不堪,现在又遇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简直是把所有倒霉事都凑在一天了。 门口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有的在焦虑地张望雨势,有的则在打电话向室友或家人求救。颂衍早上出门时天气晴朗,根本没想到带伞。他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眉头紧锁。从这里跑回家,至少需要十分钟,以现在的雨势,就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也绝对会变成落汤鸡,书包里的课本和笔记恐怕也难以幸免。他犹豫着是再等一会儿碰碰运气,还是干脆硬着头皮冲回去。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进行一场悲壮的雨中冲刺时,头顶明亮的灯光忽然被一道阴影柔和地遮住。紧接着,一把结实的大黑伞“唰”地一声在他头顶撑开,瞬间隔绝了门外溅入的冰凉雨水和周围的嘈杂人声。 “走吧,顺路。”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颂衍惊讶地扭头,看到沈轶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边。沈轶一只手随意地插在校服裤兜里,另一只手却稳稳地举着那把看起来质量很好的长柄伞。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在雨夜里给同学撑个伞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你……不顺路吧?”颂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困惑。他记得很清楚,沈轶家住在别墅区,完全是两个方向。 “啰嗦,雨这么大,送你到家能耽误我对少时间?”他不等颂衍再反驳,手臂已经非常自然地伸了过来,揽住了颂衍略显单薄的肩膀,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半推半就地将他带入了那片密集的雨幕中。“磨磨蹭蹭的,一会儿雨更大了,你想游回去吗?” 颂衍被他结实的手臂揽着,一时语塞,只能被动地跟着他的步伐。伞下的空间对于两个男生来说,确实不算宽敞。为了都能躲到伞下,他们不得不靠得极近。颂衍比沈轶矮了大约半个头,他的侧脸几乎要碰到沈轶的耳朵和鬓角。胳膊紧紧挨着胳膊,隔着初夏薄薄的校服面料,颂衍能清晰地感受到沈轶手臂传来的、属于少年的坚实肌肉和温热体温。一股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后的清爽洗衣液味道,混合着雨中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萦绕在鼻尖,形成一种奇特而又让人安心的感觉。 一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只有哗啦啦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紧绷的伞面,演奏着喧嚣而又私密的乐章,以及他们的运动鞋踩在积水路面上发出的“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在这狭小静谧的空间里,颂衍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能感觉到沈轶举伞的手臂非常稳,而且伞面带着明显的、持续的倾向性——始终更多地笼罩在他这一边。他忍不住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去,果然看到沈轶靠外侧的右边肩膀,校服布料已经被雨水完全浸透,颜色变得深谙,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肩线。而自己这边,仅仅是左肩靠近袖子的地方稍微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一点点。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颂衍心里翻涌、发酵。是对于接受帮助的些许尴尬?是对这种意想不到的善意产生的感激?还是……某种因为过于亲近的距离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心悸和慌乱?他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沉默,比如“伞往你那边去一点吧”,或者“其实我自己跑回去真的可以的”,但话每次涌到嘴边,都觉得太过矫情和刻意,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终于,走到颂衍家楼下,两人快步走到干燥的屋檐下,颂衍几乎是立刻从沈轶的臂弯里钻了出来,仿佛那温度烫人一般。他不自在地抬手捋了捋被雨汽濡湿的额发,垂下眼睫,低声道:“谢了。”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轻。 沈轶浑不在意地甩了甩伞面上汇聚的水珠,又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自己那湿透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右肩衣袖,语气轻松:“赶紧上去吧,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说完,他转身,利落地重新撑开伞,头也不回地再次冲进了那片茫茫的、没有丝毫减弱迹象的雨幕之中,那高大的背影很快就在密集的雨线中变得模糊、直至消失。 颂衍却并没有立刻转身上楼。他站在原地,望着沈轶消失的那个方向,心里那种暖洋洋的、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的悸动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滴入清水的墨滴,迅速扩散开来,越来越清晰。他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这个清晰的认知让颂衍的心跳彻底失了控,在胸腔里擂鼓般响动。那个平时在球场上嚣张肆意、在课堂上偶尔睡觉、和他针锋相对时嘴巴不饶人的沈轶,那个他以为除了家境优渥就别无长处的“纨绔子弟”,竟然会有这样细心体贴、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地温柔的一面?这与他之前固有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颠覆性的反差。而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颗被用力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更是直接沉入了湖底,搅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泥沙。 他转身上楼,脚步却不似平时那般利落沉稳,带着点飘忽不定的虚浮感。回到此刻家里,家里空无一人,他知道今日父母都在上夜班,所以不会带伞来接他,他放下书包,径直走到窗边。窗外依旧是一片混沌的滂沱世界,但他眼前反复浮现的,却是沈轶那湿透的右边肩膀,以及他转身冲进雨里时那洒脱又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孤单的高大背影。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把小小的伞下空间里,混合着冰冷雨水、清新洗衣液和沈轶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的独特气息,这气息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感官。 这个看似倒霉透顶的日子,却因为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因为一把坚定倾斜的伞,和一个“不顺路”却无比坚定的陪伴,在颂衍的心里,深深地画下了一道浓墨重彩的、再也无法忽视和擦去的印记。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第6章 第 6 章 沈轶在高中的时候,对自己的性向其实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那更像是一种模糊的、源于本能的吸引。他莫名地喜欢靠近那些看起来特别干净、清爽的男生,觉得和他们待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而颂衍,无疑是其中最符合他这种“审美”的一个。 那时的颂衍,总是穿着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校服,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好看的弧度,眼神清澈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能驱散所有阴霾。沈轶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往他身边凑。 从最初带着歉意的主动搭话,到后来习惯性的“骚扰”,沈轶和颂衍的关系,在打打闹闹中一天天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沈轶发现颂衍有个习惯,每天都会带一瓶光明的酸奶。有一次他随口说了句“这个酸奶挺好喝的”,第二天,他的课桌上就多了一瓶。从此,颂衍的每日酸奶里,总会默默地为沈轶多带一瓶。 还有唱歌。颂衍其实五音不全,但心情好的时候,会忍不住哼唱几句,而且总是哼五月天的歌,从《倔强》到《突然好想你》。沈轶每次听到,都会故意皱起眉头,拖着长音抗议:“颂衍——别唱了嘛——!”颂衍就会停下,转过头,用他那带着Y市口音的方言,有点无辜又有点执着地问:“啷个呀? ”(为什么呀?) 沈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笑又得憋住,只好胡乱找个借口,眼神飘忽地说:“唱得……嗯……唱得‘好听’,太好听了,所以不想听了,行不行?” 那“好听”两个字,说得心虚极了,尾音都带着笑。 颂衍通常会被他这拙劣的借口噎住,半晌才会红着耳朵嘟囔一句:“操。” 然后就不再唱了。 沈轶当时并不明白,那种想靠近、想逗弄、想独占这份特殊待遇的心情叫什么。他只是凭着本能,想要离那个干净的、会给他带酸奶、会为他唱跑调的歌的男生,近一点,再近一点。 沈轶最初成绩不算优秀,甚至在班级倒数,沈母通过班主任找到颂衍,言辞恳切,没有半分富家太太的架子,只是像一个为儿子学业焦心的普通母亲。“颂衍同学,小轶的成绩……唉,我和他爸爸实在没办法了。听说你是年级第一,特别优秀,你看……周末能不能抽点时间,帮帮他?报酬方面你不用担心……” 颂衍看着眼前这位气质优雅却眉宇带愁的阿姨,她言辞恳切,没有半分富家太太的架子,只像一个为儿子学业焦心的普通母亲。“颂衍同学,小轶的成绩……唉,我和他爸爸实在没办法了。听说你是年级第一,特别优秀,你看……周末能不能抽点时间,帮帮他?报酬方面你不用担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颂衍打断了沈母关于报酬的话:“阿姨,钱我不要。如果沈轶同学自己愿意学……周末我可以和他一起复习。” 他答应的原因很复杂,或许藏着一丝对那个少年不为人知的好奇。 然而,当他第一次站在沈轶家那扇气派的雕花铁门前,看着门内延伸出去的、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和那座在阳光下静谧宽敞的独栋别墅时,一种无声的震撼还是攫住了他。这和他家那个温馨却局促的单位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肩上旧书包的带子,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悄然滋生。 开门的是保姆。走进客厅,挑高的天花板,光洁如镜的地板,昂贵的摆设,都让颂衍尽量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但微微加速的心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沈轶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懒散地靠在二楼楼梯口,看到他,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哟,大学霸,还挺准时。” 他领着颂衍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大,各种最新款的游戏机、模型杂乱却又有序地摆放着,靠窗是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却没什么书。 补课开始时,气氛有些尴尬。颂衍尽量专注于讲解数学题,声音平稳。沈轶一开始还心不在焉,但渐渐地,也被颂衍清晰透彻的讲解吸引,收敛了散漫。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桌上,形成温暖的光斑。讲到一道复杂的几何题时,颂衍微微倾身,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细致地画出辅助线。沈轶为了看清,也下意识地靠了过来。 距离瞬间被拉近。 颂衍专注地讲着题,嘴唇微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阳光勾勒出他清秀的侧脸轮廓,皮肤白皙,甚至能看到脸上细微柔软的绒毛。他清润的嗓音和偶尔随着音节轻轻滚动的喉结,都带着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独特干净的气质。 沈轶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失控般地加速。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悸动,窜遍全身。他闻到了颂衍身上淡淡的、像是肥皂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很干净,与他房间里昂贵的香氛完全不同,却莫名地让他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 他忽然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冷淡又固执的“书呆子”,近距离看,竟然好看得有点过分。 “……所以,这里连接这个点,就出来了。明白了吗?”颂衍讲完,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带着询问看向沈轶。 猝不及防地,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近得几乎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 沈轶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目光,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他慌乱地抓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流太急,竟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脸更红了。“咳……没,没事!懂了,懂了!” 颂衍看着他反常的举动和红透的耳尖,疑惑地微微歪头:“真的懂了?不用我再讲一遍?” 说着,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帮沈轶拍怕背顺气。 那只干净修长的手即将碰到沈轶背脊的瞬间,沈轶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绷直了身体,躲开了那个触碰,声音都变了调:“真不用!”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胶着。颂衍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收回。沈轶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更是窘得不行,只能假装埋头看题,心脏却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满脑子都是刚才颂衍近在咫尺的侧脸和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为了掩饰尴尬,沈轶随手抓起颂衍放在桌上的铅笔,假装在草稿纸上写画, 接下来的时间,沈轶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颂衍握笔的手指、轻抿的嘴唇,还有偶尔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阳光悄然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光洁的地板上交叠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的油墨味、阳光的味道,还有一种悄然萌动、青涩而甜蜜的暧昧情愫,在安静的房间里无声地流淌、发酵。 这个下午,有些东西,似乎真的变得不一样了。对沈轶而言,补课不再仅仅是任务,而是变成了某种隐秘的期待。 第7章 第 7 章 高三的某一天,颂衍像寻常一样下了晚自习回家,路上心里默背着今天的英语单词,直到几个流里流气的身影堵在了他的面前。 “哟,借点钱给哥们儿买包烟呗?”为首的那个叼着烟,不怀好意地笑着。 颂衍的心猛地一沉,攥紧了书包带子。“我没钱。”他试图保持冷静,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钱?搜搜看就知道了!”另一个混混伸手就要推他。 就在颂衍以为在劫难逃时,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巷口响起:“喂!干什么呢!” 是沈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单肩挎着书包,校服外套随意地系在腰间,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盯着那几个混混。他几步冲上前,一把将颂衍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护住了他。 “滚开,少多管闲事!”混混们仗着人多,围了上来。 沈轶毫无惧色,一场混战瞬间爆发。沈轶显然练过,动作狠厉,但对方人多,混乱中,颂衍看到他为了挡开挥向自己的拳头,硬生生用胳膊挨了一下,接着又被踹中了小腿,闷哼一声,额角也不知被什么划破,渗出血迹。 “沈轶!”颂衍的心揪紧了,慌乱中他摸出手机,颤抖着按下了报警电话。也许是警笛声由远及近的威慑,那几个混混见状不妙,骂骂咧咧地四散逃跑了。 巷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沈轶粗重的喘息声。颂衍冲过去扶住他,看着他胳膊上的淤青、破皮的嘴角和流血的额角,声音都带了哭腔:“你怎么样?疼不疼?” 沈轶却咧开一个带着血丝的、混不吝的笑,眼神亮得惊人:“没事儿,小伤。你没事吧?”他第一反应仍是确认颂衍的安全。 警察很快赶到,简单的做了记录。颂衍坚持要送沈轶去医院。在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医生给沈轶清洗伤口、包扎。沈轶龇牙咧嘴地倒吸冷气,却还在嘴硬:“轻点轻点,医生,我靠脸吃饭的!” 颂衍在一旁看着,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头,看着他被纱布包裹的额角,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感激、愧疚和某种尖锐心疼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这个平时看起来嚣张又欠揍的家伙,在危险关头,却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了他面前。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暗。沈轶的伤不重,但走路有点跛。颂衍执意要送他回家。去往沈轶家里的路很安静,只有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沉默地走了一段,沈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面对着颂衍,路灯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眼神却异常认真,带着一种颂衍从未见过的紧张。 “颂衍。”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 “嗯?”颂衍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心跳莫名加速。 沈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颂衍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他看到了沈轶眼中的期待、紧张,还有那份不容错认的真诚。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 然而,现实的冷水也随即泼来。他们是高中生,即将面临决定命运的高考。沈轶的家境,自己的目标,周围人的眼光……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拒绝的话说不出口,那太残忍,而且违背了他的本心。但贸然答应,他又觉得太过轻率,对未来充满不确定。 最终,他避开了沈轶灼热的目光,低下头,看着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醒和克制:“沈轶……谢谢你。但是,我们都还是高中生。” 他顿了顿,抬起头,重新看向沈轶,眼神复杂,有感动,有挣扎,也有一种坚定的温柔:“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业。” 他没有说“我也喜欢你”,也没有说“我不喜欢你”。这个答案,像一枚青涩的果子,酸涩中带着一丝未来的甜,被小心翼翼地埋进了心底最深处。 沈轶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扯出一个笑容,带着点自嘲,又有点释然:“知道了,大学霸。那就先考个好大学再说。” 他没有纠缠,也没有失望,仿佛这个答案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有些话,说出来,彼此明白了,就够了。 剩下的路,两人依旧沉默,但气氛却不再尴尬,反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难以言说的亲昵。送到家门口,颂衍看着沈轶进去,才转身离开。 那个夜晚,对于两个少年来说,都注定无眠。一个在宽敞的房间里,摸着额角的纱布,回味着那句未曾被拒绝的“喜欢”;一个在狭小的宿舍床上,回忆着那双在路灯下异常明亮的眼睛,和那份沉甸甸的、被暂时封存的心意。 高三的时光像上紧了发条,空气里弥漫着试卷和焦虑的味道。在颂衍耐心细致的帮助下,沈轶的成绩突飞猛进,考取国内顶尖名校已无悬念。每周在沈家别墅书房的补课时光,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时刻。柔和的灯光下,除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一种隐秘而炙热的情愫在静静流淌。沈轶变得异常专注,只是那专注的对象,常常并非书本,而是颂衍低垂时轻颤的睫毛、思考时微蹙的眉头,以及那双总是清澈认真的眼睛。 一次,颂衍正全神贯注地演算一道复杂的物理题,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沈轶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不再加以掩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诚而滚烫的迷恋,静静流淌在颂衍清秀的侧脸上。那眼神,充满了超越欣赏和友谊的占有欲与温柔。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沈母端着一盘精致的进口水果走进来,脸上原本带着得体的微笑,却在视线触及儿子眼神的瞬间,那笑容彻底僵住、凝固,然后碎裂成无法掩饰的惊怒。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心脏猛地沉了下去——那绝不是一个少年看挚友的眼神!那里面翻滚的,是足以焚毁她为儿子规划好的一切前程的、危险的火焰! 接下来的几天,沈母暗中观察,越看越是心惊肉跳。沈轶提起“颂衍”时不自觉发亮的眼睛,对去颂衍家“补课”异乎寻常的积极,甚至手机里那些她偶然瞥见的、过于频繁的短信记录……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一个让她如坠冰窟、无法接受的可能性!恐慌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她绝不允许这种“离经叛道”、“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沈母没有先去质问自己儿子,她知道沈轶的倔强。她采取了更直接、更冷酷的方式,直击要害。她轻易动用关系,查到了颂衍家那个单位房。 在一个周末的傍晚,天色阴沉。沈母没有提前通知,带着两名面无表情、身材高大的助理,直接敲开了颂衍家那扇普通的防盗门。 颂衍的父母,一对本分、朴实的中年夫妇,疑惑而惶恐地接待了这位与自家逼仄环境格格不入、气场冷冽逼人的贵妇。当沈母面无表情地说明来意,将那些偷拍到的、沈轶凝视颂衍的照片,以及带有暧昧揣测的言语记录推到他们面前时,颂家狭小却温馨的客厅里,空气瞬间冻结。 “这……这不可能!你胡说八道!污蔑!这是污蔑!”颂父猛地从旧沙发上弹起来,脸色因极度的震惊和屈辱而涨成猪肝色,声音因愤怒颤抖得变了调。他一辈子清白要强,老老实实做人,根本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自己寄予厚望的独子,会被扣上“同性恋”这顶在他传统认知里极为耻辱、足以让全家抬不起头的帽子! 颂母则瞬间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攥着洗得发白的围裙角,眼泪夺眶而出,语无伦次地喃喃:“小衍他……不会的……他是个好孩子……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啊!” “误会?”沈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眼神像冰冷的刀片,轻蔑地扫过这个家简陋的家具和墙上颂衍那几张泛黄的奖状,“我亲眼所见,证据确凿。我今天来,是通知你们,不是商量。管好你们的儿子,让他立刻、永远地离沈轶远点。否则……”她刻意停顿,语气中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寒冰,“我不保证你们能在H市能混下去。” 这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颂父颂母的心口,让他们从头凉到脚,连血液都仿佛冻结了。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小市民,安分守己,兢兢业业,如何能与眼前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抗衡?对方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沈母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助理将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啪”地一声扔在略显陈旧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里是一百万。拿着这笔钱,带着你们那个‘好儿子’,立刻滚出H市。永远别再回来,更不准再联系沈轶。这是对你们,最‘仁慈’的选择。” 她将“仁慈”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扔下这句最后通牒,沈母像丢垃圾一样,不愿再多看这个家庭一眼,起身离开。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清脆、冰冷,如同丧钟,一声声敲在颂衍父母早已崩溃的心上。 门关上的瞬间,颂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几秒后,是颂母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嚎啕大哭。颂父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猛地一脚狠狠踹翻了眼前的折叠桌!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当晚,颂衍从图书馆自习回来,心里还想着明天要给沈轶讲解的一道数学难题。他刚推开家门,迎接他的不是往常的饭菜香,而是父亲劈头盖脸、用尽全身力气的一记响亮耳光! “畜生!我怎么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颂父的怒吼震耳欲聋。颂衍直接被这巨大的力道扇倒在地,眼前发黑,嘴角瞬间破裂,渗出血丝。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甚至没搞清发生了什么。 “你喜欢男人?!你恶不恶心!我们老颂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所有的失望、愤怒、以及对未来命运的恐惧,都化作了父亲雨点般落下的拳头和脚踢,密集地砸在颂衍单薄的身体上。每一句辱骂都像淬毒的刀子,扎得他体无完肤。 颂母在一旁哭喊着试图阻拦,却被盛怒的丈夫一把推开,撞在墙上,只能无力地瘫软在地,痛哭失声。 颂衍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承受着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和心灵被凌迟的绝望。他试图解释,声音微弱而颤抖:“爸……不是……我没有……” 但盛怒中的父亲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家的温暖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羞辱、暴力和令人窒息的绝望。最让他心如刀绞的是,一向温和的父母,此刻用看怪物一样的、最恶毒的语言和暴力伤害他,仿佛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第二天,颂衍脸上的淤青还未消退,接到了沈母打来的电话。那个女人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 “颂衍,钱,你父母已经收下了。识相点,立刻办理退学,滚出H市。如果你再敢纠缠沈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父母……生不如死。我说到做到。” 颂衍握着电话的手冰冷僵硬,浑身血液都凉透了。他看向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父母,母亲哭肿的双眼满是哀求和恐惧,父亲颓然坐在角落里,像被抽走了灵魂。他们只是这座庞大城市里最微不足道的蝼蚁,在沈家这样的权势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那一刻,颂衍明白,他没有选择。他的任何挣扎和辩白,都只会将本就艰难求生的父母拖入更深的、万劫不复的深渊。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奈和悲哀攫住了他。他不仅失去了尊严、学业和刚刚萌芽的感情,还要被迫成为“毁掉”这个家的“罪人”。 最终,在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下,颂衍父母屈服了。他们颤抖着收下了那笔沾满耻辱的“封口费”,战战兢兢地辞去了工作,几乎是以逃亡的心态,决定立刻离开H市。他们联系上在Y市的一位远房亲戚,电话里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哭诉家中遭遇灭顶之灾,恳求对方看在亲戚情分上,给颂衍找一条活路,越远越好。 亲戚念及一丝血脉之情,多方奔走,最终为颂衍争取到一个条件苛刻、需要先读语言班的德国留学名额。那里足够远,远到可以彻底切断与H市、与沈轶的一切关联。 离开那天,Y市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天色灰暗得如同送葬。颂衍带着满身尚未消退的伤痕和一颗被彻底击碎的心,在父母复杂、麻木又带着一丝解脱的目光中,像一件被处理的瑕疵品,踏上了飞往德国的航班。他回头,雨水模糊了窗外的一切,也混合着他脸上早已冰凉的泪痕。他知道,这一走,不仅是地理上的远离,更是对过去一切——未竟的学业、青涩的梦想、还有那个刻在他心上的名字——无情而彻底的割舍。沉重的无奈、屈辱和悲伤,如同机舱外厚重的阴云,笼罩了他整个青春的天空,久久不散。 第8章 第 8 章 那是一个看似寻常的周一上午,班主任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宣布了颂衍转学的消息。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沈轶耳边炸开,世界瞬间失声。他几乎无法思考,昨天他们还约好周末去图书馆,颂衍的笑容还清晰印在脑海里! 下课后,他疯了一样拨打颂衍的电话,听到的只有冰冷而重复的关机提示。他冲到颂衍家那栋熟悉的居民楼,用力敲打着那扇紧闭的铁门,直到对门邻居被惊扰,探出头来,告诉他:“别敲了,小伙子,这家人周末晚上就连夜搬走了,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十八岁的沈轶站在空旷、弥漫着灰尘味的楼道里,午后的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进他瞬间冰封的心。第一次,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彻骨的寒冷,什么叫被全世界、被最信任的人彻底抛弃的、带着血腥味的痛楚。那种感觉,比任何□□上的伤痛都更尖锐,更持久。 回到家,他失魂落魄,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沈母将儿子脸上毫不掩饰的痛苦和绝望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堆起恰到好处的关切,温柔地询问:“小轶,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妈,颂衍他家好像出事了,他们搬走了,联系不上了。”沈轶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磨砺的痛感。 沈母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怎么这么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啊。”她走上前,轻轻拍拍儿子的肩膀,用那种看似开明、体贴,实则残忍到极点的语气说:“孩子,看开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注定只是过客。别太难过了,向前看。” 这些话像最后一把淬了盐的尖刀,精准地捅进沈轶鲜血淋漓的心口,还残忍地转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写满“关爱”和“担忧”的脸,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所有汹涌的委屈和不解,都被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压回了心底最深处,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的寂静里。 他变得冷默,眼神里属于十八岁少年的光彩和温度迅速褪去,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死寂般的冷静笼罩了他。他拒绝不必要的人的靠近,切断了不必要的社交,将全部精力、以及那无处安放的巨大痛苦和愤怒,都疯狂地倾注到学习中。他对自己近乎残忍,刷题到凌晨三四点是常态,仿佛只有极致的疲惫和感官的刺激,才能暂时麻痹那颗持续不断、尖锐疼痛的心脏。 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国内顶尖大学A大,选择了金融专业。大学期间,是教授眼中天赋异禀却难以接近的优等生,是同学眼中神秘、富有魅力却有距离感的学霸。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与人交往永远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壁垒。 毕业后,他顺利的进入家族企业,出人意料地带领沈氏集团投入风险与机遇并存的科技领域。他需要战场,需要一个能让他宣泄那庞大负面能量、证明自己、甚至颠覆某些规则的地方。 在商场上,他潜藏已久的冷酷、果决和近乎狼性的敏锐彻底爆发。他决策极其果断,甚至堪称无情。在一次关键的收购案中,对手公司是他父亲的一位故交,试图打感情牌,希望他能高抬贵手。沈轶在谈判桌上,听着对方提及旧情,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用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列出对方公司的财务漏洞和市场劣势,最后以低于市场价30%的苛刻条件,完成了碾压式的收购,直接将对方公司拆解出售,那位父亲的老友因此一蹶不振。此事之后,“冷面阎罗”的名号不胫而走。 他对竞争对手的打压更是毫不手软。曾经有一个新兴公司开发出了一项颇具潜力的技术,对沈轶主导的项目构成了威胁。他并没有选择常规的商业竞争,而是直接动用资本力量,高价挖走了对方的核心技术团队,同时利用媒体散布对其公司不利的谣言,双管齐下,在三个月内就将那家充满希望的公司逼到破产边缘,最终以极低的价格将其专利和技术收入囊中。整个过程,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带领着沈氏集团这艘传统的巨轮艰难转型,面对集团内部元老的质疑和守旧势力的阻挠,他手段铁腕,不惜清洗了大批老人,提拔起一批唯他马首是瞻的年轻悍将。短短数年,硬是让沈氏在激烈的科技红海中杀出一条血路。他成了媒体笔下年轻有为、高深莫测、点石成金的商业传奇,财经杂志封面上那张棱角分明、英俊却过分冷硬的脸,总是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里读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仿佛一切皆与他无关。 但只有沈轶自己知道,这十三年来,他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寻找颂衍。 这成了他冰冷内心最深处唯一一团不灭的、灼烧的火苗。他动用过一切能动用的、甚至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资源。他雇过全球最好的私人侦探,给出的指令只有一条:不惜代价,找到他。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总是石沉大海,颂衍这个名字就像从未存在过。他利用各种商业合作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打听所有可能与颂衍有关的信息;他甚至尝试过从颂衍那几乎断了联系的远房亲戚那条微弱的线索入手,但每一次,当调查似乎要触及核心时,所有的线索都会诡异地、干净利落地中断,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强大的手,精准地掐灭。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信息时代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留丝毫痕迹?沈轶不是傻子,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熟悉得令人心寒的力量在阻挠他。他怀疑过颂衍的父母,怀疑过某些商业上的对手,甚至做过最坏的猜想……但他潜意识里,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愿,始终没有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身边那个对他关怀备至、一直劝他“放下过去,展望未来”的、至亲的母亲。 这十三年的寻找与一次次失望,像不断滴落的冰冷水珠,持续蚀刻着他的心,将少年时那份炽热滚烫的情感,磨砺成了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甚至带着点疯狂因子的执念。颂衍成了他心底一个不敢触碰、却也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也是他构建起这层冰冷坚硬外壳的最初、最深的裂缝。他变得越来越成功,也越来越孤独,仿佛一座在名利场中行走的、内部布满裂痕的冰山。只有偶尔在深夜独处,酒精稍稍麻痹神经时,他眼底才会掠过一丝属于过去的、柔软的迷茫和刻骨的疲惫。 这次来Y市谈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他原本只计划短暂停留。命运弄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他送进了医院。而当他在ICU里醒来,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朦胧中第一眼看到那个穿着蓝色隔离衣、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却轮廓无比熟悉的眼睛的身影时,十三年的时光壁垒、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仿佛被一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得粉碎! 震惊、狂喜、巨大的委屈、被欺骗的愤怒……无数种情绪像海啸般汹涌而来,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最后变得平静,只剩下喜悦。这次意外的重逢,不仅撞碎了他用以保护自己十三年的冷漠外壳,更可能彻底颠覆他十三年来的认知、情感和整个看似稳固的世界秩序。他寻找了这么久、几乎要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竟然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重新闯入他死水般的生活。 沈轶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冰冷的白光,眼神不再是商场上那个杀伐果断、令人敬畏的“冷面阎罗”,而是混合了脆弱、失而复得的恐惧、势在必得的决心以及一丝即将查明真相的狠厉光芒。这一次,他对自己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真相多么不堪,他绝不会再让颂衍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第9章 第 9 章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滑过,数月后,颂衍结束了一个漫长的白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随着人流挪出医院大门。他习惯性地低下头,用冰凉的手指用力揉着酸胀僵硬的脖颈,感觉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抗议。大脑昏沉,他只想立刻钻进地铁,回到那个能让他暂时隔绝一切嘈杂的狭小空间。 就在他视线低垂,准备汇入下班人潮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攫住,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大门侧前方那根孤零零的路灯杆。下一刻,他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路灯尚未亮起,但傍晚天际残留的瑰丽霞光,恰好为那个倚着灯杆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清晰而夺目的轮廓。 是沈轶。 他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纯白色连帽卫衣,布料柔软,看起来舒适又随意。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直筒牛仔裤,衬得双腿愈发修长笔直。脚上是一双经典款黑色板鞋。没有西装革履的束缚,没有商海沉浮的凌厉,这一身清爽至极的打扮,让他185的身高在傍晚稀疏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挺拔、干净,像一株迎着晚风的白杨。 微凉的秋风带着深秋的萧瑟感吹过,顽皮地撩动他额前垂落的几缕黑色碎发,发丝拂过他光洁的额头和英挺的眉骨,更添了几分随性不羁的少年感。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最顶级的画家手下的点睛之笔,温柔地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原本就立体的五官雕刻得更加深邃。高挺的鼻梁投下小片阴影,长长的睫毛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他就那样随意地靠着,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姿态放松,眼神却明亮而专注地望向医院大门的方向。周身散发出的,是一种近乎耀眼的、蓬勃的青春气息,与医院里那种弥漫着消毒水味和沉重命运的压抑氛围,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割裂的反差。 颂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随之而来的是失序般的狂跳。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脸颊和耳根,连指尖都微微发麻。几个月不见……他看起来……竟然是这样的,不是病床上脆弱苍白的伤者,不是财经杂志上那个高深莫测的商业精英,而是像一个上大学的男大学生,干净、帅气,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甚至比记忆里高中时期的他,更多了几分经过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沉稳的魅力。 这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内心翻涌的悸动,让颂衍疲惫至极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能量,所有的酸痛和昏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美色”攻击暂时逼退。他僵在原地,甚至忘了呼吸。 沈轶显然也看到了他。那双一直注视着门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大大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他立刻直起身,迈开长腿,几步就跨到了颂衍面前。 他自然地伸出手,带着点久别重逢的亲昵和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用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了颂衍的脸颊一下。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却让颂衍浑身一颤。沈轶的眉头随即微微蹙起,语气里满是毫不作伪的心疼: “啧,颂医生,你这脸”他的指尖在颂衍下颌线流连,那里因为消瘦而更显清晰,“没以前软乎了,手感差了点。” 那语气,带着点撒娇似的抱怨。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颂衍眼下的乌青上,心疼更甚,“还有这黑眼圈也太深了,你们ICU是专门吸人精气的吗?怎么把你折腾成这样了?” 他温热的指尖和直白到近乎冒犯的关切,像一道电流窜过颂衍的四肢百骸。颂衍猛地回过神,耳根的热度“轰”地一下烧得更旺了。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有些狼狈地、没好气地拍开沈轶那只作乱的“爪子”,习惯性地用带着刺的言语来掩饰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也掩饰那不合时宜的心动: “呵,我又不是你这种躺着都能日进斗金的大老板。我就是个劳碌命的牛马,天天被写不完的病历、值不完的夜班、抢救不完的病人来回摧残。你这朵被金屋藏娇的娇花,要是来干我这活儿,指不定三天就被摧残成什么歪瓜裂枣样儿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沈轶近在咫尺的、在霞光下好看到有些不真实的脸,心里某个角落有个声音在微弱地抗议:可是……他这个样子,真的很好看。好看到……让人有点移不开眼。 沈轶被他逗笑了,眼睛弯弯的,顺势接话,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那简单啊,你辞职呗。我养你。” “可别!”颂衍夸张做出一个“达咩”的手势,“我还想在我热爱的医疗事业上发光发热,救死扶伤呢!你可别当阻挡我实现人生价值的绊脚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瞬间穿越回了十多年前那个可以肆无忌惮互怼的高中时代,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轻松和熟稔。他们默契地沿着医院外的林荫道慢慢往前走。 没走多远,一阵清晰的“咕噜”声从沈轶的腹部传来,颂衍立刻捕捉到了,他停下脚步,歪头看着沈轶,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哟,沈总,您这尊贵的胃开始抗议了?晚上想吃什么?” 沈轶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从善如流地回答:“都可以,听你的。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颂衍眼睛一转,开始报菜名:“我想吃火锅了!就前面那家,地道Y市牛油火锅!” 沈轶立刻拒绝道:“太辣了!我吃不了辣。” “那……烤鱼?鲜香入味,也不算太辣。” “不太想吃鱼,挑刺麻烦。”沈轶继续否决。 “毛血旺?” “……”沈轶无语地看着他,“颂医生,毛血旺和火锅在‘辣’这个属性上,有本质区别吗?” 颂衍突然炸了一下:“那没办法了,看来你只能去……吃屎了。”沈轶被他这粗俗的玩笑气得笑出来“可以呀,吃你也不错”,颂衍白了一眼沈轶,沈轶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期待说:“我想吃你做的饭。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听说留子的厨艺都很厉害?” 颂衍挑眉,看着沈轶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心里某个角落软了一下,“行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不过,我家可没什么山珍海味,只有点家常小菜的水平。” “家常菜最好!”沈轶立刻接口,一脸真诚,“我就想吃你做的。” “那……走吧。”颂衍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转身领着沈轶走回家。 颂衍的公寓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进门,沈轶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颂衍生活痕迹的小空间。 “随便坐,冰箱里有水自己拿。”颂衍边说边脱下外套,挽起袖子走向开放式厨房,“我先看看有什么存货。” 沈轶没去拿水,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着颂衍打开冰箱,像看什么有趣的事情。 颂衍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西红柿、一小块猪肉、一把青椒和几棵小青菜,动作利索地开始清洗。水流声哗哗作响,沈轶就安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觉得这画面比任何商业谈判都令人安心。 “需要我帮忙吗?”沈轶问道。 颂衍头也没回:“你会吗沈总?别越帮越忙。” “小看人了吧?”沈轶不服气地走过去,“洗菜总会。” 厨房本就不大,沈轶一挤进来,空间顿时显得有些逼仄。两人胳膊时不时会碰到一起,体温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带来一丝微妙的悸动。颂衍专注地切着西红柿,刀工熟练,沈轶就在一旁笨拙地冲洗青椒,水流溅湿了他的袖口也毫不在意。 “没想到颂医生还有这一手。”沈轶看着颂衍切菜的利落动作,忍不住赞叹。 “一个人在国外,总不能天天吃泡面。”颂衍语气平淡,手下动作不停,“久了就会了。” 油锅烧热,颂衍将打散的鸡蛋液倒入,“刺啦”一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沈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热气逼得微微后退半步,却舍不得移开视线。颂衍翻炒的动作娴熟,侧脸在厨房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柔和。 当颂衍靠近调料架取酱油时,身体不经意地擦过沈轶的后背。那一瞬间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一下。狭小的空间里,饭菜的香气与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交织,酝酿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氛围。 “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颂衍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轶“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颂衍在灶台前移动的身影。他看着颂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下意识抽了张纸巾帮颂衍擦汗。 简单的两菜一汤很快上桌: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青菜豆腐汤。虽然都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的样子格外诱人。 “尝尝看合不合你沈总的胃口。”颂衍递过筷子,语气带着点小得意。 沈轶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送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吃!”他不是在奉承,是真的被这朴实的味道惊艳到了。肉丝嫩滑,青椒爽脆,调味恰到好处,比他在高级餐厅吃过的很多菜都更对胃口。 “看来留学还真没白留。”沈轶笑着又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蛋,“以后有口福了。” 颂衍被他的吃相逗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着沈轶大快朵颐的样子,他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满足感,连带着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饭后,沈轶主动要求洗碗。颂衍本想拒绝,但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还是让出了水池的位置。果然,养尊处优的沈总对洗碗这事相当生疏,洗洁精挤太多,泡沫溅得到处都是。 颂衍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沈轶手忙脚乱地和碗筷“搏斗”,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沈轶回头瞪他,耳根却有点红,手上还沾着泡沫。 “没什么,”颂衍走过去,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碗,“还是我来吧,沈总您这双手还是适合签几个亿的合同。” 沈轶看着颂衍熟练的侧影,忽然轻声说:“这样挺好。” “什么挺好?” “就这样,”沈轶的目光温柔,“你在做饭,我在旁边看着。很有家的感觉。” 颂衍洗碗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接话,但微微泛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心情。小小的厨房里,只剩下水流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气氛温馨得让人沉醉。 收拾完毕,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小小的客厅一时陷入了某种安静的暧昧之中。沈轶环顾了一下这个简单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公寓,忽然说:“你这地方……虽然小,但是很温馨。” 颂衍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干嘛?又想打什么主意?” “我在想,”沈轶凑近一些,声音压低,“要是能天天吃到颂医生做的饭,该有多好。” 他的气息拂在耳边,颂衍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强作镇定地往后靠了靠:“想得美。我可不是你的私人厨师。” 沈轶看了看手表,站起身:“不早了,我该回酒店了。” 沈轶站起身,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颂衍低着头,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空气里:“那个……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吧。” 沈轶的脚步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他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颂衍低垂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尖。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沈轶心中炸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弯下腰,凑到颂衍面前,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兴奋和确认:“真的?” 颂衍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鼻音:“嗯。”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接下来的洗漱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颂衍坐在床边,心跳如擂鼓,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浴室的门“咔哒”一声轻响,被从里面推开。蒸腾氤氲的热气率先涌出,像一层朦胧的薄纱。紧接着,沈轶的身影出现在这片雾气缭绕的背景前。 颂衍原本正靠在床上看手机,闻声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一眼,他的大脑便“嗡”的一声,仿佛瞬间宕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沈轶刚刚沐浴完毕,全身上下仅穿着一条紧身的纯黑色平角内裤,勾勒出饱满而危险的轮廓。湿漉漉的黑色短发被他随手向后捋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凌厉的眉骨,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额前,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珠。 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途径线条分明、微微凸起的颧骨,然后沿着下颌线滚落至性感的喉结,在那凸起处短暂停留后,继续义无反顾地向下…… 颂衍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追随着那颗水珠的轨迹。 水珠滑过线条利落、肌理分明的锁骨,在那处浅浅的凹陷里稍作盘旋。接着,它便滚落至宽阔而结实的胸膛。沈轶的胸肌饱满而不过分贲张,是长期保持锻炼才能拥有的、恰到好处的厚实与挺拔,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水润光泽。 水珠继续向下,划过壁垒分明、块块清晰的腹肌。那可不是健身房刻意雕琢出的单薄线条,而是真正充满力量感的、如同铠甲般的六块腹肌,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每一道沟壑都仿佛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紧实的腰腹两侧,是清晰可见的人鱼线,它们性感地向下延伸,最终隐没在那条神秘的黑色边缘之下…… 他的肩膀宽阔,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贲张,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的弧度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却又不失优雅。再往下,是两条修长笔直、充满力量感的双腿。大腿肌肉结实,小腿线条流畅,稳稳地支撑着他挺拔的身躯,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优雅猎豹。 浴室温暖的光线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全身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水珠在他蜜色的肌肤上蜿蜒流淌,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仿佛在他完美的躯体上罩了一层暧昧的柔光。浓烈的、刚刚沐浴后的清新皂角香气混合着纯粹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强势地占据了颂衍所有的感官。 颂衍感觉自己的脸颊“轰”地一下,像被投入了熊熊烈火中灼烧,烫得惊人。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他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喉咙干涩得发紧。目光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根本无法从眼前这具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身体上移开半分。 沈轶似乎并未察觉颂衍的失态,或者说,他对此习以为常。他一边用毛巾随意地擦拭着湿发,一边朝床边走来,带起一阵微热湿润的气流。水珠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和腹肌继续滚落,没入腰间的黑色布料边缘,留下几道引人遐想的水痕。 “看什么呢?”沈轶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沐浴后的慵懒,像羽毛轻轻搔过颂衍的心尖。 颂衍猛地回过神,像被抓包的小偷,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没……没什么。”他声音发紧,带着明显的慌乱,他慌忙移开视线,强装镇定,声音都有些变调:“柜…柜子里有睡衣,你随便找一件先穿着吧。” 沈轶将他的窘迫尽收眼底,非但没有去拿睡衣,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磁性和一丝得逞的坏意。他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动作敏捷地钻了进去,然后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将背对着他的颂衍揽进了怀里。 颂衍身体一僵,背后传来沈轶胸膛滚烫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 “穿什么睡衣……”沈轶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战栗,“这样就挺好。” 颂衍被他紧紧抱着,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转过身。这一转身,便直接对上了沈轶近在咫尺的眼眸。落地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那双平日里在商场上锐利逼人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温柔和一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情。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因子,温度似乎在节节攀升。颂衍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克制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土崩瓦解。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沈轶微抿的唇瓣上,像被一种无形的魔力牵引,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前,轻轻贴上了那片温热。 是冰凉而柔软的触感。 如同蝴蝶轻触花瓣,只是一个简单的碰触,却让颂衍浑身一颤,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这是他的初吻,给了这个他惦念了十三年的男人。 沈轶在他贴上的瞬间,身体似乎也微微震了一下,随即,他闭上了双眼,仿佛在全身心地感受这迟来了太久的亲密。他没有急于深入,而是用唇瓣温柔地摩挲着颂衍有些紧张的唇,极尽耐心地安抚。 过了一会儿,沈轶的舌尖才试探性地、极其轻柔地撬开了颂衍因紧张而微闭的牙关。这个动作带着无比的珍视和渴望,如同品尝稀世佳酿。颂衍生涩地回应着,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轶舌尖的每一分试探、每一次缠绕,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刚沐浴过的清新气息和自己如鼓的心跳。 亲吻逐渐加深,从最初的试探变得缠绵而热烈。沈轶的手臂收紧,将颂衍更深地拥入怀中,另一只手轻柔地抚过他微颤的脊背。衣物不知何时已成了多余的阻碍,被随意地褪至一旁。肌肤相贴,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战栗。颂衍羞涩地回应着,在沈轶的引领下,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生涩地探索着这份陌生而令人沉醉的亲昵。 第10章 第 10 章 翌日清晨,生物钟将颂衍准时唤醒,意识尚未完全清晰,身侧均匀的温热呼吸与沉稳心跳已先一步将他包裹。他微微侧首,沈轶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窗帘缝隙漏进的一缕朝阳,恰好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镀上柔和金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浅淡阴影,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在睡梦中全然放松,透出一种不设防的柔和。 颂衍看得有些出神,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生怕惊扰这失而复得的静谧。他指尖微动,极轻地拂过那浓密的睫毛,触感微痒。指尖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最终悬停在唇瓣上方,昨夜记忆悄然浮现,耳根微热。 “再看可就要收费了。” 带着浓重睡意的沙哑嗓音突然响起。沈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中朦胧未散,像只餍足慵懒的大猫,手臂却下意识地将颂衍往怀里带了带。 颂衍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耳后绯红蔓延,故作镇定:“我该起床去上班了。” 沈轶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满地蹙眉,却还是支起身,在颂衍额间落下一个温存而绵长的早安吻。“辛苦我们颂医生了。”他声音黏糊糊的,“下午来接你?” “今晚我值夜班,明早才能回。”颂衍回答。 方才还缠绕的慵懒瞬间消散,沈轶眉头蹙得更紧,眼底闪过清晰的失落,活像被临时告知取消散步的大型犬,连声音都低了八度:“……我要独守空房?” 颂衍被他这毫不掩饰的依赖取悦,笑着揉了揉他睡乱的头发:“没办法嘛,明早来接我吗?” “嗯。”沈轶将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应声,手臂又收紧几分,贪婪地汲取着温暖,半晌才不情愿地松开。 颂衍起身洗漱更衣,沈轶便倚在床头静静看着。直到门口传来轻响,房间重归寂静后,沈轶摸过手机。屏幕亮起,数条工作消息堆积。他略一沉吟,拨通电话。 “沈总。”王特助的声音清醒利落。 “上午的会议让李副总主持。”沈轶言简意赅,“非紧急事务全部延后,具体安排等我回去处理。” “明白。需要将您今天的日程全部清空吗?” 沈轶目光掠过身旁空置的枕头,那里还残留着颂衍的气息。“嗯。”他应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补充说,“另外,看看XX人民医院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平层。要求安静,采光好,安保完善。尽快筛选几套备选。” 王韬稍作停顿,迅速回应:“好的沈总,我立即处理。是需要优先考虑通勤便利性对吗?” “嗯。环境要好,适合休息。”沈轶顿了顿,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资料直接发我,不必经手他人。” “明白。我会亲自筛选,今天内将初步方案发给您。” 电话挂断后,沈轶起身走向窗边,目光落在远处医院建筑的轮廓上。他想起颂衍提及夜班时眼下的淡青,想起这间小公寓里堆满的医学书籍。他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语气简洁地安排:“找两个细心可靠的人,待命。有批私人物品需要整理搬运,都是重要资料,务必妥善处理。” 他并未提及颂衍的名字,但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围绕着那个人的需求展开。王韬在电话那头心领神会,高效地部署着一切。 当颂衍在医院忙碌时,沈轶正仔细审阅王韬发来的房产资料。他最终选定了一套视野开阔、格局通透的顶楼单位,并特意指出:“书房需要加设专业书架,护眼灯光。另外,预留足够的空间摆放医学期刊。” 搬家过程安静迅速,所有物品,尤其是那些密密麻麻写满笔记的书籍和文献,都被小心翼翼地被包裹、安置。新居的客厅茶几上,多了一套颂衍惯用牌子的咖啡杯,厨房冰箱里也悄然备好了他喜欢的食材。 这些安排悄然进行,如同无声的守护。沈轶并未多言,只是将所有心思都沉淀在具体行动里。对他而言,重视无需宣之于口,而是体现在每一个能让颂衍感到更舒适、更安心的细节之中。他站在新居的落地窗前,想着明早颂衍看到这一切时的表情,眼底才终于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意。 与此同时,在医院的ICU,日常的忙碌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监护仪的规律滴答声、呼吸机的规律送气声、护士轻柔快速的脚步声交织成背景音。突然,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这片相对“有序”的繁忙。 林护士迅速接起电话:“你好,ICU。” 电话那头传来急诊科医生语速飞快、清晰干练的声音:“你好,急诊科。我们这边刚收治一个高处坠落伤的患者,男性,65岁,意识不清,生命体征不稳,需要你们急会诊!” “好,知道了。”林护士利落地挂断电话,转头看向正在电脑前写病历的颂衍,“颂医生,急诊科有个高处坠落伤的,需要你去急会诊。” 颂衍从厚厚的病历中抬起头,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他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迅速起身:“好,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话,长期的ICU工作早已练就了他对紧急情况的瞬间切换能力。他一边快步向外走,一边对旁边的实习医师快速交代:“同学,帮我盯着3床的血压和尿量,有变化随时叫我。” 颂衍快步赶到急诊抢救室。现场一片忙乱,患者躺在平车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身上连接着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不容乐观。神经外科的医生也已经赶到,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颂衍上前,快速查体:瞳孔对光反射迟钝,胸廓有反常呼吸,腹部有压痛……护士递上刚出来的头颅CT片,颂衍和神外医生一起将片子插上阅片灯。只看了一眼,两人的心都沉了下去——颅内大面积出血,脑干受压明显,情况万分危急。 “医生!医生!我爸怎么样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爸啊!” 患者的儿子冲上前,抓住颂衍的白大褂袖子,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 颂衍稳住心神,用尽量平稳而快速的语速向家属解释,语气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家属,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刚我和神经外科医生一起看了CT,你父亲脑部出血非常严重,特别是这个地方,”他指着CT片上一团刺眼的白色阴影,“血肿压迫到了生命中枢,必须立即进行急诊开颅手术,清除血肿,才有可能争取一线生机。手术后会直接转入我们ICU继续生命支持治疗。” “手术……那……那费用要多少?” 家属的声音带着惶恐和无助。 “手术的具体费用我不太清楚,你需要详细咨询神经外科的医生和麻醉科。但我要坦诚告诉你,”颂衍目光直视家属,语气沉重而坦诚,“即使手术顺利,后续在ICU的治疗费用会非常高昂,因为需要呼吸机、抗感染、营养支持等等,甚至可能会用上ECMO,而且预后……非常不乐观,希望你们有心理准备。” “治!无论如何都要治!花多少钱我们都治!求求你们了!” 家属几乎要跪下来,声音泣不成声。 “我这里交代完了,接下来就是急诊科医生和神外科医生与你交谈。”随后颂衍写完会诊记录后迅速返回ICU,语速飞快地对护士下指令:“小林,准备备床,呼吸机、监护仪、输液泵全部备好!高处坠落伤,术后直接转来,预计需要高级生命支持,可能要用到冰毯降温,把抢救车推到床边!” 整个ICU团队立刻像精密的仪器般高效运转起来。备床、检查设备、准备药品……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深夜,患者终于从手术室被推入ICU。手术只是闯过了第一关,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颂衍和值班医护立刻投入新一轮的战斗:连接呼吸机、调整参数、深静脉置管、持续镇静镇痛、维持血压稳定……每一项操作都精准而迅速。 凌晨三点左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颂医生!快!8床室颤了!” 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像一把尖刀划破夜的寂静。屏幕上,心电波形变成了一条混乱的、致命的颤动线。 “抢救!肾上腺素1mg静推!准备除颤!充电!” 颂衍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动作却快如闪电。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检查患者颈动脉搏动——消失! “所有人离开床单位!清场!” 颂衍双手持电极板,稳稳地压在患者胸壁。“放电!” 患者身体剧烈弹跳了一下。心电监护仪上依旧是一条直线。 “持续胸外按压!不要停!肾上腺素再加1mg静推!准备二次除颤!” 颂衍的声音在嘈杂的警报声和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指令声中,如同定海神针。他亲自上阵,接替护士进行心肺复苏,额角迅速渗出汗珠。每一次按压都倾尽全力,与死神争夺着时间。 然而,反复多次的除颤和药物支持后,患者的心律依旧无法维持,血压监测不到,瞳孔对光反射消失。颂衍的隔离衣已被汗水浸湿后背,他知道,常规复苏手段已经无效,患者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不行,常规复苏无效。准备ECMO支持!立刻联系ECMO团队!通知输血科备血!” 颂衍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但可能是唯一希望的决定。这是为危重患者建立的最后一道生命防线,过程复杂,风险极高。 “林护士!你继续组织胸外按压,维持循环!我去找家属谈话!” 颂衍语速飞快地交代,同时一把扯下沾满汗水和导电糊的手套,对实习医师喊道:“同学,你跟我来,带上ECMO的知情同意书!” 颂衍几乎是跑着冲出ICU大门。沟通室里,患者的儿子正蜷缩在椅子上,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头。 颂衍在他面前站定,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语气凝重而语速极快:“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你父亲现在心脏骤停,我们进行了全力抢救,包括电击和强心药,但目前无效,生命体征无法维持!” 家属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 颂衍继续,目光锐利而坦诚,不容有任何误解:“现在,唯一可能有一线生机的办法,是立刻上一种叫做ECMO的机器,俗称‘人工心肺’。它可以在体外暂时替代你父亲的心肺功能,为后续治疗争取时间。但是!” 他加重语气,“我要明确告诉你几个关键点:第一,ECMO本身风险极高,可能出现大出血、感染、血栓等严重并发症;第二,即使上了机器,也只是维持,不保证一定能救活,成功率并不高;第三,费用极其昂贵,每天可能数以万计!你现在必须立刻做出决定,签还是不签?没有时间犹豫,每一秒都在消耗他最后的生机!” 他将知情同意书快速塞到家属手里,指着关键的风险告知部分。家属的手抖得厉害,纸张哗哗作响,他眼神涣散,巨大的恐惧和压力让他几乎崩溃。 “医生……我……我签……我签!救他!求你们救他!” 家属几乎是哭着喊出来,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笔。颂衍示意小赵医生扶住他,帮助他在指定位置签下了歪歪扭扭的名字。 “好!我们会尽全力!” 颂衍一把抓过签好字的同意书,转身就往ICU里冲,同时对身后的住院医师喊:“通知ECMO团队,家属已签字,立刻启动!” 冲回抢救单元,ECMO团队已经带着设备赶到。颂衍一边迅速重新戴上无菌手套,一边语速飞快地向ECMO团队负责人简述情况:“心脏骤停,常规复苏无效,家属已签字同意ECMO!” 接下来的操作紧张到令人窒息。在持续不间断的胸外按压下,颂衍和ECMO医生配合,进行股动静脉穿刺置管。这是对医生技术和心理素质的极限考验,任何细微的失误都可能前功尽弃。颂衍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护士不停地帮他擦拭。穿刺、置入导丝、扩张血管、送入导管……每一步都精准而迅速。 当暗红色的静脉血被成功引出体外,经过膜式氧合器变为鲜红的动脉血,再被泵回患者体内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监护仪—— 几秒钟后,微弱但规律的心电活动出现了!随后,血压的波形也开始在屏幕上艰难地跳动着! “有心律了!血压回来了!” 有护士忍不住低声欢呼。 颂衍紧紧盯着监护屏幕和ECMO机器上复杂的参数,快速下达指令:“调整流量!维持血压!注意ACT,联系输血科,新鲜冰冻血浆和血小板尽快输注!” 直到确认患者的生命体征在ECMO的支持下暂时稳定在一个极其脆弱但确实存在的水平上,颂衍才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强烈的虚脱感瞬间袭来,他感到双腿发软,不得不靠在墙上支撑身体。他摘掉被汗水和蒸汽完全模糊的护目镜和口罩,露出了一张疲惫不堪却异常坚毅的脸。 窗外,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场持续了半夜、与死神面对面抢夺生命的战役,暂时告一段落。 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高强度值班,几乎耗尽了颂衍最后一丝精力。交完班,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医院大门,清晨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此刻的他,双眼空洞无神,眼下挂着两圈浓重的、堪比国宝的黑眼圈,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靠近者死”的幽怨气场,活像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怨灵。 沈轶早已等在门口,靠着车门,看到颂衍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那点想邀功的小心思瞬间被心疼淹没。他赶紧迎上去,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你还好吗?” 颂衍连眼皮都懒得抬,用尽最后力气送给他一个毫无感情、甚至带着点“刀人”寒意的眼神,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每一个字都透着被工作反复蹂躏后的生无可恋。 沈轶被他这眼神看得后背一凉,立刻噤声,乖觉地拉开副驾驶的门,护着颂衍坐进去,还细心地帮他系好安全带。车子平稳启动后,沈轶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带着点试探:“那个小衍,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我昨天给你在这附近买了套房,就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小区。现在带你过去休息吧。” 颂衍原本阖着的眼睛猛地睁开,残留的困意都被惊讶驱散了几分,他转过头,看着沈轶,语气带着难以置信:“这附近……房价多贵你不知道?你说买就买?” 沈轶见他终于有了点反应,虽然是被价格惊的,但还是有点小得意,嬉皮笑脸地说:“谁叫你老公有钱呢?”语气里满是“爷乐意”的霸道和炫耀。 颂衍被他这副“暴发户”嘴脸噎得一时无语,但巨大的疲惫感很快再次袭来,他也懒得再纠结房价问题,只是有气无力地重新闭上眼睛,嘟囔了一句:“……败家爷们。” 沈轶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专心开车。 新家果然近得离谱,过了个马路就到了地下车库。当沈轶打开门,展示那个装修精致、视野开阔、充满现代奢华感的大平层时,颂衍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若是平时,他或许会为这突如其来的优渥生活感到震惊甚至不安,但此刻,他过度透支的大脑和身体只有一个最原始的诉求——睡觉。什么豪华装修、阔绰手笔,都比不上一张柔软的床有吸引力。 他像梦游一样,无视了客厅的奢华,直径走向看起来像是主卧的房间,嘴里念念有词:“沈轶,浴室在哪儿?我要洗漱……!”他的状态,堪称“活人微死”,全凭本能行动。 沈轶赶紧指给他浴室的方向,并贴心地提前准备好了全新的、柔软的毛巾和浴袍。 颂衍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稍稍缓解了肌肉的酸痛,却也让困意如潮水般更汹涌地袭来。他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整个人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 沈轶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清淡的早餐摆在餐厅桌上,见他出来,柔声问:“小衍,要不要稍微吃一点东西再睡?” 颂衍目光涣散地看了一眼桌上精致的早餐,摇了摇头,动作迟缓得像慢镜头。他踉跄着走到床边,并没有自己躺下,而是转过身,面向沈轶,带着一种极度依赖和撒娇的口吻,声音模糊不清地说:“不要……我现在……要抱着你睡……睡醒了再吃……” 这句话像一颗甜蜜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沈轶的心脏。他看着颂衍那副困得东倒西歪、却执拗地要抱着自己才能睡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上前一步,宠溺地揉了揉颂衍的头发,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抱着睡。” 沈轶先上了床,颂衍立刻就像一只寻找热源的小动物,精准地滚进他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把脸深深埋进沈轶温暖结实的胸膛,还满足地蹭了蹭。几乎是在接触到沈轶体温和气息的瞬间,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呼吸很快就变得绵长安稳,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沈轶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因为熟睡而微微嘟起的嘴唇带着一丝孩子气。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颂衍圈得更紧些,在他发顶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也温柔地笼罩着相拥而眠的两人。窗外是繁华的都市,窗内是静谧的温情。沈轶听着颂衍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怀里的重量和温度,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