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途中,我拨通了闻钊的电话。
他没接。
我不死心,一次又一次打去,手机电量逐渐微弱,屏幕黯淡,干涸的血迹粘在脸侧,很冷。
街上空无一人,视线尽处,漫天莹白。
下雪了。
走到公寓楼下,我开门下车,最后一次打给闻钊。
不接。
深冬十点,天寒地冻,我独自一人站在雪地中,慢慢数着这栋楼透出的零星灯光。
十三楼,窗帘紧闭。
闻钊不在家。
雪花落在我的眼窝,被体温融化,顺着眼尾流下,像泪痕。
夜色中,我吸了吸鼻子,忽然仰头,冲着空中大喊——
“闻钊!”
空气似乎颤动了几下,堆积在松枝上的雪簌簌掉落,半秒后,整栋公寓被我惊动,如引线点燃,灯光陆续亮起。
包括十三楼。
像极了鞭炮的末尾,反应得最慢,却也炸得最厉害——
“阎达意,你是不是有病?!”
夜色中,穿着毛绒睡衣的闻钊自窗口探出头,气急败坏地吼我。
口干舌燥,当胸一口气滞在喉间,不上不下,我忽然喊不动了。
我第七次给闻钊打去电话。
这次,接通了。
他的声音透着浓浓倦意,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说。
我想做的太多了。
我想让你看清郑承安的真面目,我想让你和他分手,我想让你记起一切,我想让时间倒流到从前,我要怎么才能逃离现在,找回从前的闻钊。
心底发酸,鬼使神差般,我小声开口。
“闻钊,郑承安打我。”
风声很大,对面没说话,呼吸渐渐收紧。
闻钊始终沉默,但话筒中传来的声音,却忽地嘈杂。
公寓房门在那端重重落下,脚步错杂,□□,一声声扑向我的耳膜,比心跳更急。
某一刻,毫无防备,门把手转动——
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面前。
闻钊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就那么举着手机跑下了楼,一步之遥的距离,他正皱眉看我。
迫近,清晰,真实。
我望着闻钊扶在膝盖上的手。
“你的腿没事吗?”
他未发一词,拽着我走到路灯下,眯眼,沉默检查我脸上伤口。
月色莹白,衬得闻钊面容轮廓莫名柔和,他的睫毛很长,落了点细碎的雪花。
指腹捏住我的下颌,很凉,冰得我轻哼一声。
闻钊终于开口。
“是不是故意让郑承安打你?”
“我没理由那么做。”我说:“你又不会心疼我。”
闻钊喉结滚动,他问:“你没还手?”
我登时沉下脸,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要是心疼郑承安,我转身就走。”
夜色中,闻钊叹气,吐出很淡的白雾。
“我不是——算了,上楼,给你擦药。”
他转过身,毛绒绒的睡衣沾着雪迹,有些已经融化,我盯着他,胸口忽然被一股莫名情绪攫住。
“闻钊。”
“怎么?”
“我不喜欢你的睡衣。”
闻钊有些莫名奇妙,垂眼瞥向自己袖口,那里绣着一条黑色小狗——郑承安的睡衣上有条白色的。
情侣款。
闻钊没理会我,继续走向门口,声音透着漫不经心。
“那你忍着吧。”
次日,闻钊通知郑承安取走自己的东西。
他早已替对方收拾好了,三大箱整整齐齐堆在门口,最顶端是个鼓囊囊的纸袋。
我出门时,无意瞥了眼。
里面装着两件睡衣,一黑一白。
黑色那件,闻钊昨晚穿过。
郑承安赶到时,被闻钊的干脆态度刺激得不轻。
他衣服发皱,脸色白得像死人,看见地上那堆东西时,第一反应是慌慌张张地掏出钥匙往里锁眼里捅,没打开。
郑承安怔怔退了两步,颓然瘫坐在地上。
“闻钊!”
“闻钊,你在家吗?”
他声音嘶哑:“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这是个误——”
“什么误会?”
我忽然开口。
郑承安惊惧回头,脸上伤痕肿胀,淤血清晰,看见我后,当即打了个寒颤。
“你、你怎么也在?”
“我就住这儿。”我耸了下肩,“刚才你要和闻钊说什么?我可以替你转告。”
昨晚过后,郑承安似乎很怕我。
他瞪着我,嘴唇哆嗦着,长达数十秒,一句话没说。回过神后,竟那么跌跌撞撞地抱着箱子跑了出去,头也不回。
我收回视线,给闻钊发信息。
“你什么时候换的门锁?”
对面秒回。“他来过了?”
“嗯。”
“又招惹他了?”
“没有。”
“......那他怎么告状了?”
“和你告状?”
“......”
郑承安无耻至极,竟然给闻钊父母打去电话,声泪俱下,控诉闻钊出轨。
闻钊向我转告时,脸上一派漠然。
我挑眉,“你不生气吗?”
他摇头,解开缠在手腕上的塑料袋,取出一个石榴。
“吃吗?”
心脏登时一颤。
小时候,石榴是稀罕物,但我喜欢吃。
曾经,不止一次,闻钊骂骂咧咧地从书包里取出这种圆滚滚的红色水果,扔到我身上。
“嘴这么刁,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才不是。”我说:“少爷的石榴都有人剥好的。”
我以为闻钊会骂我不知好歹,但每次,他都只是沉默地望着我,神色复杂。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他的眼神。
现在,我正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闻钊正蹙眉,用袖口去蹭石榴上的斑点,睫毛很翘,鼻尖挺直,他浑然不觉,一步之遥的位置,我的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翻江倒海。
“你不喜欢石榴吗?”
我垂眼,发现闻钊仍在维持着这个向我递石榴的姿势,神色似有探究。
我接过来。
指尖相触的瞬间,闻钊抬眼,觑了我两秒,有笑意自那张英俊面孔上稍纵即逝。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所以?”
“所以,”闻钊口吻调侃,神色却透出抱歉与无奈,“你得帮我个忙。”
“可以。”
“......你都不问是什么?”
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闻钊叹口气,缓声开口。
“我父母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