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服软的话,昭阳不知怎地,心里反而更加委屈,鼻子一酸,不受控制地流起眼泪。
她暗暗唾弃自己没用。
明明是江屿先恶语相向,把人惹急了又来道歉,说句对不起就翻篇了吗?
胡乱抹了两把眼睛,泪水却越擦越多。
她自暴自弃地想,没错,我就是小肚鸡肠,就是软弱,挨骂还不许人哭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什么破节目,没有这节目难道就升不了职了?
索性也不装了,她带着哭腔控诉:
“没有你就不会难过!”
“这节目我不录了。”
说完,不等江屿回应,抢先挂断了电话。
那句“不录了”原是情绪上头的狠话,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竟觉得这或许是个正确的决定。
说到底只是一份工作。
再录下去,就像论坛里所的,她和江屿早晚疯一个。
这两天总想起过去的事情。时至今日至今仍没有勇气回忆,她希望江屿能够主动解释,但又怕听到后会更失望。
当年的事情,彼此各有难处。
或许,保持距离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
6月28日,天空是铅灰色的。
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昭阳右手止不住发抖。
身上这套定制西装是为周一正式入职准备的,几小时前她兴致勃勃地拍给江屿,放言未来要做国内最好的投资人。
“昭昭一定可以的。”
“希望那时候我也可以成为知名画家。”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沫。
系主任无奈的话语如同判决书,反复回响:
“系里相信你的为品行,但是...陆总那边不信!”
“周丽咬定你污蔑公司高管,不择手段...”
“宏亚的offer就别再想了,先安心准备其他面试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扎得人心脏紧缩。
她像一只游魂,轻飘飘地走下楼梯。身旁,其他毕业生的欢声笑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以前从未觉得学校有这么多人,连一个能放肆哭一场的角落都找不到。她踉踉跄跄凭着本能走向熟悉的油画室。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谈话声。
是江屿的声音。
无力的靠在墙边,她想等说完了立刻冲进他的怀抱,和他讲所有的委屈。
再难的事情,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门口站着一位穿polo衫的中年男性,手上拿着黑色公文包,从中掏出一叠厚厚的合同。
这人昭阳很熟悉,是江屿的经纪人。
两人的气氛似乎并不轻松,甚至有些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江屿,合约里写的一清二楚,艺人恋爱需要提前向公司报备。”
江屿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他一向聪明,面对试探还能一心二用,打着游戏头也不抬地说:
“许昭阳?”
“就是普通同学而已。”
“普通同学会每天黏在一起?”
“不过随你怎么说,处理干净点。《星云纪事》的本子可不等人。”
沉默片刻,江屿淡淡开口:
“很难解释吗?”
“她是林正南最好的朋友,而林正南的父亲是林深律师。”
“没有她,摆脱星娱会这么简单?”
手中的游戏终于停下,恼人的音效声戛然而止。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身旁的画架,发出沉闷的声响,等待经纪人的答复。
“......”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她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靠在墙上的昭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破碎的呜咽溢出喉咙,泪水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下,模糊了眼前的背影。
她再也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高楼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分明是在盛夏,她却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她像被烫到一样,转身冲进那片灰蒙蒙的天光之下。
原来毕业真的意味着结束。
没有理会从挂断电话起便嗡嗡作响的手机,她坐着窗边,静静看着远去的一江春水,只觉得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就这样吧。
退出节目。
伸手按掉又一个通话请求,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将编辑好的退出申请发给了节目组负责人。
随后关机,世界终于陷入一片清净。
砰砰砰
可惜这份清净只维持了不到一刻钟,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打破。
她没有理会,门外的人也很坚持,颇有一直敲下去的意思,最终还是昭阳服了软。
带着一肚子未消的火气,她猛地拉开门,还未看清是谁,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冷冽的雪松气息拂过耳畔。
这一刻,身体比理智反应更快,她下意识地回抱住了他,轻嗅着熟悉的气息。
一滴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滴落在脖颈中,灼得她皮肤发疼。
抬头看去。
江屿头发凌乱,呼吸急促,额角带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平日里冷静的眼眸此刻泛着淡淡的粉。
“对不起昭昭,都是我的错。”
他声音哑得厉害,轻轻勾起昭阳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力道大得甚至有些弄疼了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真实存在。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泛红的眼眶中滚落,顺着俊挺的鼻梁滑下,可怜又可爱。
读书的时候,有段时间她总把江屿当做小朋友照顾。
他皮肤白皙,清瘦却笑起来带着点未褪的少年气,轻轻捏一把脸颊就会泛起红印,虽然身形优越,宽肩细腰,在昭阳看来明显就是大号手办。
重逢以后,总觉得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褪去了青涩的少年气,满身雄性荷尔蒙的气息,稍微靠近点便让昭阳下意识地感到些许不适,甚至……有些发憷。
她向来不喜这种过于外放的压迫感,会让她不受控制地联想起一些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本能地想要保持距离。
直到此刻才找回几分记忆中江屿的影子,勾起她心中隐秘的怜惜。
她伸出手,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柔软了下来:
“别哭了。”
江屿点头,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再三确认不会被拒绝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中,像一只害怕再次被抛弃的大型犬,身体微微颤抖,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和气息。
片刻,昭阳还是坚定地推开他,但犹豫片刻,并没有抽回被他紧紧握住的手:
“我打算退出了,后面的节目,GDF会派其他同事来接替。”
“不行!” 江屿几乎是立刻反驳,他猛地收紧交握的手,仿佛一放松她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你不能走!”
他看着昭阳平静的脸,和七年前如出一辙,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绝不能重蹈覆辙。
“我知道,我之前态度很差,说了很多混账话。”
“我道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只是看到你总是想和我划清界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昭阳移开视线,不去看他那双过于灼人的眼睛。
短短三天,这份工作已经带来了超负荷的压力,她很少打退堂鼓,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感受到浓浓的无力感。
他语速极快,带着未喘匀的气息,急切地解释。
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敢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但是昭昭,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GDF和节目组签了约,临时更换嘉宾属于违约。”
“新嘉宾也必须经过详细的背调和审核才能参加录制,到时候节目早就播完了。”
见她不语,江屿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带着一□□哄:
“我保证,在节目里,我完全配合你。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再给你添乱,不再说一句让你不高兴的话。”
“如果你现在走了,昭阳,”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微发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你。别这样对我。”
上班而已,只要能勉强干下去,谁又想彻底掀桌。
一旦退出,回总部述职是难跑了,Mary是自己人,其他高管可不好对付。特别是合规条线的地中海张仁宁,最爱搞小团体,昭阳拒绝了他抛来的橄榄后,明里暗里被使了不少绊子。
年前刚推了人进来,美其名曰分担组里的工作,实际上是监察御史,专盯着人找错处。
或许他说得对,中途退出不是个好选择。而他如果真的能配合……
想到退出后连带产生的一堆问题,昭阳感到一阵头痛,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几不可查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
只是她还是感觉心中郁郁,认真与江屿约法三章:第一,录制期间配合节目组安排,不得擅自主张。第二,配合她开展舆论控制。第三,工作期间不许聊学校里的事情,一切等工作结束后再沟通。
江屿沉默片刻,喑哑开口:“我一直很配合,只要你不抛弃我。”
懒得与他辩驳,昭阳将三点要求写成笔记截图发给他,强制换成两人聊天的背景图,时刻提醒着要遵守承诺。
江屿丝毫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将手机上交。
屏幕亮起的瞬间,昭阳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屏保,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果然是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