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手紧紧贴合在朱世倾背后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触感温热而黏腻。就在接触的瞬间,掌心深处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骤然唤醒,一股奇异的、温润平和的暖流自行涌动起来,如同地下泉眼找到了宣泄口。那热度并不灼人,反而像初春时节解冻的溪水,带着无法言喻的勃勃生机,透过我掌心的皮肤,清晰地、缓慢地渗透进他受损的肌体,并沿着某种未知的路径,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朱世倾原本因剧痛而紧绷如铁、微微痉挛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极度惊异的闷哼。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陌生而奇异的触感,肩背的肌肉瞬间收缩。
“别动!”我低喝道,手下用力,将他按得更稳。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这股自童年显现后就被刻意遗忘和封印的力量,此刻竟如臂指使,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只等一个唤醒的契机。他僵住不动了,只有那略显急促的、带着疼痛余韵的呼吸,以及背部肌肉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显示着他正承受着某种超出理解的、剧烈而奇异的过程。
在我的掌心之下,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恐怖创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颠覆常理的惊人变化。翻卷的皮肉边缘微微蠕动,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向内缓缓收拢、贴合;不断渗出的鲜血迅速凝固,颜色由刺目的鲜红转为暗红,继而凝结成一層薄薄的、浅咖色的硬质血痂。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伤口周围那大片青紫骇人、预示着严重内出血的淤痕,也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淡化、消散,最终恢复成本来的、略显苍白的健康肤色。
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在这间昏暗破旧的宫室里,那道原本足以让最强壮的战士躺上数月、甚至可能因感染或失血过多而危及生命的恐怖剑伤,竟奇迹般地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粉色的、由新生嫩肉构成的长长痕迹,摸上去微微发硬,仿佛已经过精心调养了半个月之久!连疤痕都极其细微,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我力竭地松开手,仿佛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都在刚才那几分钟内被彻底抽空,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让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我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使用这种能力,显然极其耗费心神和某种内在的能量。
朱世倾难以置信地反手摸向自己的后背,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温热的血肉、粗糙的血痂或是黏腻的血液,而是基本恢复平滑、只留下一道细微凸起的皮肤!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利落得完全不似刚受重伤、失血过多的人,脸上写满了惊疑与茫然。他一把扯开胸前早已破损不堪、被鲜血浸透的衣袍,努力扭过头,试图看清背心的状况,又用手仔细地、反复地触摸那仅存的粉色痕迹,眼中的震惊达到了极致,那目光锐利如鹰,仿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从头到脚地审视我这个人,试图从我身上找出某种非人的证据。
“这……这绝不可能!”他霍然转头,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凝视一个从天而降、浑身布满谜团的幻影,充满了极致的探究与难以置信,“凌沐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绝非普通地球人所能为!这甚至……超越了永昼星已知的科学和医学范畴!”
我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开个玩笑,试图驱散这过于凝重和震惊的气氛,却发现自己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声音飘忽得如同耳语:“如您所见……一个……会点……小手艺’的……普通地球人?”我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脱力与疲惫。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肩背关节,脸上惊愕未退,取而代之的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好奇与审视:“这不是‘小手艺’,凌沐祈,这简直是神迹!是传说中神灵才拥有的赐福之力!”他语气激动,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如同在黑暗的矿洞中发现了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我们永昼星最顶级的治愈师,也需要借助最尖端的生物修复舱、能量共振仪和稀有昂贵的活性药物,耗费数日乃至数周时间,才能勉强达到类似的组织再生效果。而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仅凭徒手,能量内蕴,不见任何外放光华,只用了几分钟……这太疯狂了,太不可思议了。”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太过锐利和专注,仿佛带着穿透力,要一层层剥开我的皮囊,直抵我灵魂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我有些狼狈地别开脸,避开他那过于直接、几乎令人无所遁形的注视,将话题引向现实:“陛下还是先想想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您的伤只是表面愈合,内里的经络、肌肉纤维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自我修复和适应,短期内不宜进行剧烈运动,否则可能会留下隐患。”
经我提醒,他才仿佛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困境。他走到那扇被撞得变形、门锁处明显卡死的厚重木门前,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用力推了推,门扉依旧纹丝不动,如同与墙体浇铸在一起的叹息巨石,沉闷而绝望。
“看来,只能等怀恩他们慢慢的找到这里来救我们了。”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放弃了尝试,背对着我开始整理身上那件破烂不堪、沾满大片暗红血污的衣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我似乎瞥见他耳根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大约是回想起刚才疗伤时,两人之间不可避免的肌肤相接、气息相闻所带来的尴尬与难以言喻的亲密感。
室内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非常规事件的震惊、以及些许暧昧难言的寂静。我们俩,一个衣衫不整却伤势神奇愈合的一国之君,一个力竭气虚、身怀惊天异能的异星侍卫,被困在这间狭小、昏暗且充满血腥气的废弃宫室里,气氛怪异而凝滞。
“咳,”他清了清嗓子,似乎觉得这沉默过于沉重,试图打破这令人心绪不宁的氛围,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质感,但仔细听,却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那个……多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客气,”我抱着膝盖,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感觉流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恢复,声音依旧有些轻飘无力,“就当是……还了你刚才毫不犹豫替我挡下那一剑的恩情了。我们这算是……两清了。”我刻意让语气显得平淡,不想欠他太多,尤其是这种牵扯到我自身最大隐秘、无法向外人解释的能力所带来的人情。
他转过身,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目光深邃地看向我:“不过,抛开刚才的事不谈,你之前在星辉会议厅里的举动,也真是……太胆大妄为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词句,“穆森国王倚老卖老,对女帝陛下不敬已久,在七国中积威甚重,势力盘根错节。通常情况下,即便是其他国家君主,若非必要,也多选择明哲保身,不会轻易与他正面冲突。”他走到那扇唯一能透进些光线的窄窗边,看着外面依旧因打斗而微微晃动的树影,语气平静地陈述,“你敢当着六国国王的面,如此直接、毫不留情地当面驳斥他,言辞犀利,寸步不让,这份勇气……确实令人侧目。”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但也,非常鲁莽。你可知这样做,会给你自己惹来多大的麻烦?穆森国王……并非心胸宽广之人。”
“我只是……看不惯他那样毫无确凿证据,仅凭一面之词就肆意污蔑人。”我低声嘟囔道,心里却很清楚他说的是事实,背后泛起一丝凉意。
“污蔑?”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我话语中的这个关键词,敏锐地回头,目光如电射来,“你似乎……很确定女帝陛下当年是被冤枉的?难道你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我心头猛地一跳,暗叫不好,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关于《高维空间》里记载的、与我笔下《异度之刃》离奇重合的某些隐秘——其实在我的小说设定里,女帝在35年那场战役中也并非单纯怯战,而是被一股神秘的、来自更高维度的黑暗势力化身恐怖怪兽威胁,若她敢踏出宫门参战,就将她年少时一段不堪回首、关乎皇室颜面与个人终极尊严的**公之于众。而女帝沈淑澜,恰恰是将面子和皇室尊严视作比生命更重的人,为了维护那完美无瑕的形象和凌国皇室的稳定,她最终选择了隐忍不出,独自承受了所有的指责与骂名——这残酷的真相,此刻绝不能透露半分。那不仅关乎女帝个人的清誉与**,更可能牵扯到两个时空之间、我所不知晓的深刻关联,甚至与我自身的穿越之谜紧密相连。
“只是一种……直觉吧。”我含糊其辞,迅速垂下眼睑,借助整理衣角的动作来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波澜,“女帝陛下……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那么懦弱无能的人。她的眼神里有光,有属于王者的骄傲和一种……不容折辱的坚韧。”这后半句,倒并非违心之言。
朱世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带有重量,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深处。但他最终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话锋一转,说道:“关于那些黑衣人,你之前的判断是对的,他们大概率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你了,让你无辜卷入这场针对我的刺杀,平白承受这样的惊吓和风险。”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清晰的、诚恳的歉意。
“知道就好。”我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心里那点因为他奋不顾身挡剑而升起的小小感动与异样,又被这“连累”二字给压下去些许,嘴上便不肯饶人,“所以尊敬的国王陛下,您以后出门,还是多带点真正靠谱的、警惕性高的保镖吧,别老是……”我本想下意识地怼他“别老是那样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看,才导致我分心遇险”,话到了嘴边,猛然意识到这其中蕴含的暧昧与指责意味太过明显,硬生生刹住,咽了回去,脸颊却不争气地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门外远处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怀恩那熟悉而充满焦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陛下!陛下!您在里面吗?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在这里!我们没事!”朱世倾立刻扬声道,声音瞬间恢复了身为国王的沉稳与威严,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震惊、歉意和些许无措的人只是幻影。
很快,门外响起了金属工具撬动门锁以及沉重撞击门板的声响。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断裂声,那扇顽抗已久的门终于被侍卫们强行破开。怀恩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神情紧张的侍卫冲了进来,当他看到朱世倾虽然衣衫破烂、满身血污,但行动自如、精神尚可,尤其是背后那道原本应该狰狞可怖的伤口,此刻竟然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粉色痕迹时,所有人都在大大松了口气的同时,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疑与茫然,目光在我和朱世倾之间偷偷逡巡。
“陛下!属下护卫不力,致使陛下陷入险境,身受重伤……呃?”怀恩单膝跪地,语气沉痛地请罪,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伤口的异常,一时语塞,脸上满是困惑。
“起来吧,此事事发突然,对方有备而来,不全是你的过错。朕……已无大碍。”朱世倾抬手示意他起身,一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矜贵、不容侵犯的君王模样,尽管破损的衣物让他略显狼狈,却丝毫未损其天生威仪,“刺客呢?可擒获活口?”
“回陛下,对方身手极为了得,且配合默契,被我们击伤后,仍有三人负伤逃脱。我们拼死擒住其中一人,但……此人极其悍勇,甫被制服,便已咬破预先藏在口中的毒囊,瞬间气绝身亡,未能留下活口。”怀恩懊恼地回答,拳头紧紧握起,指节泛白。
朱世倾眼神骤然一冷,如覆上一层北极寒霜,声音里透出杀意:“查!动用一切力量,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幕后主使!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本王的命!”
“是!属下遵命!定当全力以赴,揪出元凶!”怀恩凛然应道,声音铿锵。
吩咐完这些,朱世倾的目光再次转向依旧靠在墙边、脸色苍白的我,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凌沐祈,今日之事,多谢。你的……伤势?还有精力……”
“我没事,”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不想在他面前显得过于脆弱,“就是有点脱力,休息一下就能恢复。”
朱世倾点了点头,对怀恩吩咐道:“怀恩,派两个稳妥的人,小心护送凌侍卫回涵清宫休息,务必确保一路安全,不得再有闪失。另外,传朕口令,今日帝宫内发生的一切,对外全面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分,违令者……斩。”他下令时,目光最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其中包含了尚未散尽的震惊、深沉如海的探究、真诚的感激,以及一丝我无法准确解读的、晦暗难明的情绪。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唇瓣微微动了动,但最终,所有话语都只化作一个轻微的颔首,随即在侍卫们严密而恭敬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了惊险、血腥与奇迹的破旧宫室。
当我被两名侍卫小心而恭敬地护送回涵清宫宿舍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漫天霞光将宫殿的轮廓染上一层温暖的金红色。风风她们几个室友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疲惫虚弱,脸色苍白得吓人。
我只好勉强挤出笑容,用早已想好的借口含糊地搪塞过去,说自己对宫内路径不熟,不小心迷了路,又在一个偏僻处笨手笨脚地摔了一跤,磕碰到了,所以看起来有些狼狈。然而,我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不断回放着掌心紧贴朱世倾伤口时那股奇异的温热流动,以及他那双充满了极致震惊与深沉探究的深邃眼眸,还有他耳根那抹可疑的薄红。
与此同时,严司辰今日在洗手间里那判若两人、充满侵略性与危险压迫感的行为,也像一根冰冷淬毒的尖刺,深深扎在我的心底。童年记忆中那个温暖善良的少年滤镜彻底粉碎,只剩下被欺骗、被冒犯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失望。这两个身份尊贵、位于权力顶端的男人,一个表里不一如同戴着完美面具的恶魔,一个……似乎也藏着无数令人捉摸不透的秘密和心思。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如同破碎的镜片般交织缠绕。一会儿是朱世倾背上那道迅速愈合、只留下粉色痕迹的伤口和他那双灼热探究的目光;一会儿又切换到严司辰那邪魅阴冷的笑脸和他充满禁锢力量的手臂;转瞬间,场景又跳回地球,那本引发了无数事端的《异度之刃》在我眼前无风自动,书页疯狂地翻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仿佛急切地要向我揭示某个被隐藏的、至关重要的秘密……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赛丽亚带着极度兴奋的摇晃和几乎穿透耳膜的惊呼声吵醒的。
“沐祈!快起来!快!有天大的新闻!不得了了!”
我迷迷糊糊地被人从深沉的睡眠中拽出,挣扎着坐起身,揉着惺忪肿胀的睡眼,大脑还是一片混沌,仿佛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怎么了?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还是永昼星要爆炸了?”
“是比那还惊人的消息!”玉听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挥舞着她那部最新款的永昼星通讯器,光洁的屏幕正清晰显示着官方发布的、加盖了联合印章的重磅公告,“穆森陛下和我们的女帝陛下联名颁布诏令,宣布成立七国特别联合调查组,要重新彻查两年前,也就是2035年大角星入侵时,女帝陛下究竟因何原因未能出战一事!而且,你看这里!”她将屏幕几乎戳到我眼前,“公告上明确写着,指名道姓让你,凌沐祈,负责凌国这边的调查工作,担任核心成员!你的名字白纸黑字挂在上面呢!”
我瞬间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底清醒过来,一把抓过玉听的手机,指尖微微颤抖地仔细看去。公告措辞严谨,格式庄重,在列出的凌国调查组核心成员名单中,确实明明白白、清晰地印着我的名字——“凌沐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