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暂歇,朝局初定,但许多事仍需善后。这日,顾晏辞专程前往韩墨府上拜会。
韩府的书房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一如往昔。韩墨屏退了左右,亲自为顾晏辞斟上一杯清茶。两人对坐,窗外竹影婆娑,室内一片静谧。
“世伯,”顾晏辞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与沉重,“李崇矩已倒,其供状中关于构陷我祖父之事,也已公告天下。祖父在天之灵,终可安息了。”
韩墨抚须颔首,眼中流露出感慨与欣慰:“是啊,顾老大人一生光明磊落,最重清誉,却蒙受不白之冤近二十载。如今真相大白,沉冤得雪,不仅是顾家之幸,亦是朝纲重整、正气得以伸张之兆。你在其中,居功至伟。”
顾晏辞微微摇头:“晏辞只是做了为人子孙、为臣子者该做之事。若非世伯多年暗中回护、指点迷津,若非陛下亦有肃清寰宇之志,单凭晏辞一人之力,难成此事。”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只是,想到祖父当年之屈辱,家族之中落,心中终是难以尽释。”
韩墨理解地点点头:“仇恨,岂能轻易放下。然则,往事已矣,重要的是当下与将来。”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压低了声音,“晏辞,如今李相这座大山已倒,陛下……对你是何态度,你可曾细思?”
顾晏辞迎上韩墨探究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世伯放心,晏辞心中有数。陛下乃英明之主,借此机会彻底清除权臣,稳固皇权,目的已然达到。至于我……”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我从未贪恋过所谓至高权柄。当初踏入仕途,一为家族雪耻,二为心中一点为民请命的执念。如今奸佞已除,海内渐清,我所求,不过是能护住我想护之人,按自己的心意过完余生罢了。”
韩墨仔细审视着顾晏辞,见他眼神清澈,语气真诚,不似作伪,心中稍安,叹道:“你能如此想,最好不过。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之道。陛下虽倚重你,但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你既无恋栈之心,日后寻个恰当的时机,慢慢淡出权力中心,陛下想必也会乐见其成。”
说完朝堂大事,韩墨的语气缓和下来,带上了一丝长辈的关切:“朝局之事,你既有分寸,我便不多言了。只是,晏辞啊,你年岁也不小了。如今这件心头大事已了,你自己的终身之事,也该好好思量计划一番了。”
顾晏辞闻言,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没有立刻接话。
韩墨观其神色,继续微笑道:“你之前托我多去‘薇风堂’讲学,我这几番接触下来,明薇那姑娘,确实是个好的。”他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心地纯善,胸有沟壑。自身曾陷于困顿黑暗,却未曾磨灭心中那点光亮,反将这份光化作了普惠他人之举,欲为天下女子开一扇窗。这般心性气度,实属难得。”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只可惜,她过去那些遭遇……唉,也多亏她心志坚韧,硬是挺过来了。”韩墨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透过明薇看到了另一个人影,轻声道,“如今看来,她身上,倒真有几分你母亲年轻时的影子。坚韧,聪慧,外柔内刚,身处逆境却不失其志。”
顾晏辞猛地抬起头,看向韩墨。这是他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将明薇与母亲相比较。记忆中母亲那模糊而温柔坚韧的形象,与明薇清丽冷静的面容渐渐重叠,让他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
韩墨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了然一笑,带着几分打趣道:“难怪你当初执意要将她从临安带回京城。老夫原先还一直以为你无心儿女情长,如今看来,倒不是无心,只是寻常脂粉,入不了你的眼罢了。”
顾晏辞被说中心事,耳根微不可察地泛起点点红色,他垂下眼眸,掩饰性地轻呷了一口茶,并未否认,只是低声道:“世伯说笑了。明薇她……值得世间最好的对待。”
这句话,已是默认了韩墨的所有猜测。
韩墨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不再深究,转而道:“既是如此,待眼前诸事料理妥当,你也该有所表示了。莫要辜负了人家姑娘,也莫要辜负了自己这番心意。”
顾晏辞放下茶盏,目光望向窗外明媚的春光,心中那片因复仇而冰封的角落,似乎也随着这场谈话,渐渐消融,生出了新的、温暖的期盼。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书房内,茶香袅袅,一老一少,就着这春日暖阳,又将话题转向了朝堂琐事与学问之道,只是空气中,似乎悄然弥漫开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温馨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