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谦的"合作"并未带来预期的平静,反而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湖面投下巨石。他交出的账目与线索,看似指向漕运案的深层黑手,实则处处设伏,稍有不慎便会将调查引入歧途。顾晏辞表面依约暂缓了对孟谦的穷追猛打,暗中却令手下带人沿着这些"线索"反向追查,剥离其中的陷阱,寻找真正的破绽。
然而,局势的演变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三日后的清晨,天色未明,一队禁军依照程序,前往软禁孟谦的府邸,准备将其转移至大理寺羁押候审。带队军官手持正式文书,一切看似平静。
变故发生在押解途中。
据在场兵士事后震惊的禀报,马车行至皇城西南角太平坊时,被严密看管的孟谦突然要求停车小解。兵士虽觉不妥,但碍于其仍是朝廷大员,勉强应允。在两名兵士的监视下,孟谦行至坊墙角落。然而,他并未小解,而是趁兵士稍一松懈的瞬间,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柄早已藏好的短匕,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待兵士惊呼上前,孟谦已瘫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官袍。他双目圆睁,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解读的、近乎解脱的弧度。那柄精致的匕首,深深没入他的胸膛。
待顾晏辞闻讯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决绝而惨烈的一幕。白布缓缓盖上孟谦的脸,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甘愿赴死……"顾晏辞蹲下身,指尖在沾染血迹的匕首柄上停留一瞬,触感冰凉刺骨。他声音低沉,只有身旁的石坤能听见,"他不是被灭口,而是以自己的命,下了最后一步棋。"
石坤面色无比凝重:"大人,他这一死,不仅断了我们许多直接指向李相的线索,更将事情推向了更复杂的境地。外界会如何猜测?"
"猜测?"顾晏辞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惊慌失措的兵士和闻讯赶来的官员,眼神锐利,"一个涉嫌重罪的二品大员,在押解途中自尽身亡。这本身,就是一场震动朝野的轩然大波!他是用他的血,来控诉,还是来掩盖?"
他猛地转身,声音带着沉痛与愤怒,响彻在清晨的街道上:"朝廷命官,未经审判,竟于押解途中横死!此乃国之丑闻!京兆府、大理寺!此事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众官员面面相觑,冷汗涔涔。孟谦的自尽,比遇刺更让人心惊。这背后隐藏的屈辱、压力、或是忠诚,让整个事件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顾晏辞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直奔皇宫。他要在早朝之上,将这颗由孟谦以生命为引点燃的惊雷,置于阳光之下!
紫宸殿上,风云突变。
顾晏辞一身素服,手捧孟谦自尽的急报,跪倒在玉阶之前。他并未过度渲染,只是客观陈述了事实,最后沉声道:
"陛下,孟谦虽身负嫌疑,然其罪未定,竟以如此决绝方式了结性命。臣以为,此非寻常自戕,其背后或有天大冤屈,或有难以承受之重压!臣恳请陛下,彻查孟谦自尽缘由,并以此为契机,深究漕运一案,廓清朝堂迷雾!"
满朝文武哗然,议论纷纷。自尽与遇刺,性质截然不同。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以生命为代价的控诉。
李崇矩出列,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日更加苍白,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与疲惫。他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陛下,孟谦……糊涂啊!老臣听闻此事,痛心疾首!其或有罪,亦当由国法裁决,何以至此……何以至此!"他顿了一顿,语气转为沉重,"顾大人所言极是,孟谦自尽,事有蹊跷。老臣亦请陛下下旨,严查其死因,若真有冤屈,必要昭雪;若为畏罪,亦需公告天下,以正视听!"
李崇矩这番表态,看似支持彻查,实则将焦点限定在了"孟谦个人死因"上,试图规避对更深层次问题的追究。
永熙帝高坐龙椅,目光深沉地扫过顾晏辞和李崇矩。殿内气氛凝重。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二卿所言皆有道理。朝廷大员非正常死亡,确需彻查。此案,由朕亲自过问。着令龙骧卫指挥使萧景琰,协同三司,不仅要查明孟谦自尽真相,其所涉漕运一案,亦需一并深究,十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皇帝的口谕,明确将孟谦之死与漕运案捆绑在一起调查,范围并未被限制。
李崇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依旧恭敬领旨:"陛下圣明。"
顾晏辞叩首:"臣,谢陛下!"
退朝后,顾晏辞与李崇矩在宫门外再次相遇。
李崇矩停下脚步,看着顾晏辞,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顾大人,好自为之。"说罢,略显佝偻地转身离去,背影竟透出几分苍老。
顾晏辞站在原地,心中并无丝毫快意。孟谦甘愿赴死,这步棋太过惨烈,也太过有效。它打乱了顾晏辞原有的节奏,将调查引入了更深的漩涡。皇帝的态度依旧莫测,接下来的十日,不仅是查案,更是与时间、与幕后黑手心智的较量。
他抬头望向天空,阴云密布。孟谦的血,并非泼向李崇矩的脏水,而是化作了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真正的猎手,需要在这迷雾中,找到那条通往真相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