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郊,秦家祖宅所在的栖霞山深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本该寂静的寒夜撕裂。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映得半边山峦如同炼狱。那曾经象征着秦氏百年清贵的深宅大院,此刻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梁柱坍塌,雕花门窗化作飞舞的火蝶,发出噼啪的爆响。
火场边缘,一片狼藉的焦土之上。
凤长宁伏在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被浓烟灼伤的喉咙,带来刀割般的痛楚。她身上的石榴红裙早已不复往日的光鲜,裙角被烧焦了大片,边缘卷曲发黑,露出里面烧得发脆的里衬,袖口处更是被燎开一个大洞,焦糊的边缘下,一小片被灼得通红的肌肤隐隐作痛。华丽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被火舌燎焦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和脸颊,脸上沾满烟灰,唯有一双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亮得惊人,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已被烈火彻底吞噬的、属于秦蓁蓁的院落方向,那里面翻涌着疯狂的、近乎执拗的恨意与火焰同色的炽热。
她成功了!秦蓁蓁!那个毁她容貌、将她扔进乱葬岗的毒妇,终于被她亲手送进了地狱!就在那烧得最旺的屋子里!她听到了秦蓁蓁临死前那凄厉绝望的惨叫!
然而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袭来,狠狠地攫住她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将她整个人从地上猛地拖拽起来!
“走!”一个冰冷得如同淬了寒铁的女声在她耳边炸响,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凤长宁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刚被拖离原地不到三步,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一根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大横梁,裹挟着火星和炽热的气浪,狠狠砸落在她刚才匍匐的地方!焦黑的木屑和滚烫的灰烬四散飞溅!
劫后余生的心悸尚未升起,那只拽着她手臂的手猛地一甩!
凤长宁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传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掼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几步外一片布满碎石瓦砾的空地上!
“唔……”后背和手臂传来尖锐的痛楚,最疼的是撑地的手掌。粗糙尖锐的石子瞬间刺破了她本就因火燎而脆弱的掌心肌肤,鲜血混合着地上的灰土,立刻洇开一片刺目的红黑。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蜷缩着身体,下意识地看向施暴者。
火光映照下,红酥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形,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得如同千年寒冰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几乎要将凤长宁焚烧殆尽!她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比这冬夜的山风更刺骨。
“你疯了?!”红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向凤长宁,“为了一个秦蓁蓁!一个已经被你逼疯、被家族厌弃、如同丧家之犬的废物!你差点把自己烧死在里面!”
凤长宁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掌心传来的剧痛让她动作一滞,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石子上。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红酥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声音因烟熏而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她……必须死!必须死在我手里!看着她被烧成灰烬……才算完!”
“完?!”红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步跨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凤长宁,冰冷的眼神扫过她被烧焦的裙摆,燎伤的袖口,最后定格在她鲜血淋漓的手掌上。那目光,充满了极致的失望和一种近乎鄙夷的冰冷。“愚蠢!愚不可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破夜空的尖锐,却又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近在咫尺的凤长宁能感受到那话语里蕴含的惊涛骇浪:“你以为你是什么?是无所不能的复仇女神吗?!你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随时会被自己点燃的疯子!主上耗费多少心血才把你送进摄政王府!给你秘药恢复容貌!给你身份!是让你去跟一个已经废掉的疯妇同归于尽的吗?!”
红酥猛地蹲下身,一把攥住凤长宁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迫使她对上自己寒冰般的视线:“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这副鬼样子!为了烧死秦蓁蓁,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差点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吗?!她那样一只肮脏的、被踩进泥里的蝼蚁,也配让你用自己的命去换?!”
她的目光扫过凤长宁被石子磨破、鲜血淋漓的手掌,那刺目的红黑刺痛了她的眼。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在她冰冷的眼底深处一闪而过。几乎是本能地,她的另一只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伸出去拂开那些肮脏的石子,查看那伤口。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刺目的鲜血时,红酥的动作猛地僵住!她眼中那丝细微的波动瞬间被更深的冰寒和怒火淹没!那只抬起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倏地缩了回来!
她猛地松开钳制凤长宁下巴的手,仿佛碰触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嫌恶地站起身,后退一步。动作决绝而冰冷。
“废物!”红酥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酷,甚至更加森寒,“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拿什么去撼动林家?去颠覆大盛?!主上不需要一个只会自毁的疯子!不需要一个为了碾死蝼蚁就搭上自己的蠢货!”
她看着蜷缩在地上、满身狼狈和血迹的凤长宁,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跟我走!离开这里!再留下去,等着林家和官府的人来把你当纵火犯抓走吗?!”
凤长宁被红酥那最后嫌恶的一甩和冰冷的斥骂钉在原地,掌心的剧痛和后背的钝痛交织,却远不及红酥眼中那**裸的鄙夷和那句“废物”、“蠢货”带来的刺骨寒意和……巨大的羞辱。
她看着红酥毫不犹豫转身、准备强行带她离开的决绝背影,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委屈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比这吞噬秦宅的烈火更加灼人!
“我不走!”她嘶哑地低吼出声,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鲜血从掌心伤口涌出更多,“我要亲眼看着她化成灰!我要看着林家的人来收尸!我要……”
“你要什么?!”红酥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打断她的嘶吼。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失望,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要他们发现你?把你当妖孽烧死?还是要谢观澜知道,他新纳的、千娇百媚的‘宁姨娘’,是个深夜潜出王府、跑到金陵放火杀人的疯子?!”
红酥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凤长宁的心上:“你的命,你的身份,不是你一个人的!是主上的棋子!是凤羽卫最后的希望!你没有资格任性!没有资格为一个死人再浪费一丝一毫的价值!”
她一步跨回,不顾凤长宁的挣扎,再次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那力道比之前更大,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拖拽起来,半扶半扯地架住。
“走!”红酥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架着几乎脱力的凤长宁,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没入栖霞山后山更加茂密幽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冲天火光,将秦蓁蓁的结局和她自己的狼狈,一同焚烧成灰烬。
栖霞山深处,一隅被藤蔓半掩的天然石洞内,火光跳跃。洞外寒风呼啸,卷着远处未熄的焦糊味,洞内却因这堆篝火而勉强维持着一丝暖意,混杂着浓重草药苦涩的气息。
凤长宁靠着冰冷的石壁,早已在极度的疲惫、伤痛和烟熏火燎的后怕中昏睡过去。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烟灰被红酥用沾湿的布巾勉强擦去,露出底下被热气燎得微红的皮肤。散乱的发丝垂在颊边,昔日凌厉的艳色被脆弱取代,眉心却依旧紧紧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仿佛也锁着化不开的仇恨与惊悸。那身被烧得残破的石榴裙已被褪下,换上了一身红酥带来的深灰粗布衣裳,显得她身形愈发单薄。
红酥坐在她身侧,膝上搁着一个扁平的乌木药匣。她低着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撕开凤长宁掌心被血和灰土黏住的破烂里衣碎片。布帛撕裂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石洞里格外清晰。当那血肉模糊、嵌着细小砂石、边缘皮肤被烧得卷曲发黑的掌心完全暴露在火光下时,红酥握着药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
她沉默地取出一柄小巧锋利的银刀,在火上燎过。冰冷的刀锋贴上翻卷的皮肉边缘,凤长宁在昏睡中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红酥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抿紧唇,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手下的动作却不知为何放轻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剔出那些扎进皮肉里的黑灰和细小石子,每一下都带出一点暗红的血珠。动作精准而冷酷,仿佛在处理一件破损的物件,而非活人的血肉。
清理完污物,她拿起一个青色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散开来。这是主上特制的金疮药,药性霸道,止血生肌有奇效,但敷上去的瞬间,如同烈火灼烧。红酥毫不迟疑地将淡黄色的药粉厚厚地倾倒在凤长宁血肉模糊的掌心。
“呃——!”剧烈的疼痛瞬间穿透了昏沉的意识,凤长宁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弓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眼睛虽未睁开,喉咙里却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痛苦呜咽。
红酥看也未看她痛苦扭曲的脸,只是迅速扯下自己玄色劲装下摆干净的里衬,用牙齿配合着撕成布条。她一手牢牢按住凤长宁因剧痛而本能挣扎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另一只手则快速、利落、近乎野蛮地将布条一圈圈紧紧缠绕在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上,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卸下某种重担,缓缓松开钳制的手。凤长宁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青紫指印。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红酥线条冷硬的侧脸。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药粉的手,又看向昏睡中依旧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凤长宁,那双总是淬着寒冰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痛惜……还有一种更深沉、更隐秘、几乎被主人强行压制的灼热。
“蠢货……”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却没了之前的雷霆万钧,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叹息。她拿起另一块湿布,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和僵硬,去擦拭凤长宁脸上因疼痛渗出的冷汗和残留的灰痕。
指尖隔着湿冷的布巾,触碰到那滚烫的、微微颤抖的皮肤。红酥的手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几乎是立刻就想收回手,像在火场外触碰伤口时那样,带着嫌恶地缩回。
但这一次,她的手指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僵硬地停留在那张苍白的、沾染着血污和脆弱的脸颊上。布巾下的触感,温热,细腻,带着生命微弱的脉搏跳动。这是她亲手从乱葬岗拖出来的人,是她看着一步步从地狱爬回来的人……也是她此刻恨不得掐死,却又……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那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理智牢笼的汹涌情绪。再睁眼时,冰层重新覆盖了所有波动,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收回手,将沾湿的布巾扔在一旁,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决绝。
目光重新落回凤长宁脸上,看着她即使在昏睡中也紧蹙的眉头,红酥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梦呓,又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字一句,刻入这寂静的山洞:
“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主上的良苦用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几乎要溢出的……恨铁不成钢。
“你以为主上耗费无数心血,布局多年,只是为了让你像个被仇恨烧昏头脑的疯子一样,去跟秦蓁蓁那种烂在泥里的货色同归于尽吗?”
红酥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让她维持住表面的冰冷。她俯下身,凑近凤长宁的耳畔,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散乱的鬓发,声音轻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字字淬毒,带着刻骨的怨怼与……某种不为人知的、疯狂的执念:
“看看你现在……为了碾死一只蝼蚁,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的目光掠过凤长宁被布条紧紧包裹、还在渗出点点血痕的手掌,掠过她被烧焦的鬓角,掠过她苍白脆弱的睡颜,那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痛楚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主上……是要你活着!要你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要这大盛江山……血债血偿!”
红酥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压抑的疯狂:
“若凤国还在……”
她的声音忽然哽住,仿佛被巨大的悲愤堵住了喉咙。她猛地直起身,背对着昏睡的凤长宁,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篝火将她玄色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如同挣扎的困兽。
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却又在恨意的深渊里,藏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绝望的仰望:
“若凤国还在……谢观澜那杂碎……给你提鞋都不配!”
话音落下,山洞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凤长宁因伤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红酥背对着火光,身影凝固在巨大的阴影里,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泄露着内心惊涛骇浪般无法平息的激荡。
她缓缓转过身,火光重新照亮她的脸,依旧是那张冷硬如面具的脸。她走到篝火旁,拿起水囊,自己灌了几口冰冷的山泉,然后走到凤长宁身边,蹲下身。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粗鲁,捏开凤长宁的下颌,将水囊口对着她的嘴唇,强行灌了几口水进去。
凤长宁在昏睡中呛咳起来,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粗布的衣襟。
红酥面无表情地看着,待她呼吸稍微平复,才用指腹——带着薄茧、沾染着血污和药粉、冰冷又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抹去她唇边的水渍,指尖在唇边留连还带着一点快要冲破理智的**。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走到洞口,抱剑倚着冰冷的石壁,压抑着自己的内心,指尖不自觉的抵住唇瓣轻轻啄吻了一下,整个人如同清醒了一半,脸色苍白无力。
石洞深处,篝火的光芒在凤长宁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红酥方才指尖碾过唇瓣的冰冷触感和那粗暴的力道,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混合着掌心的剧痛和喉咙的灼伤,一起沉入她混乱而痛苦的梦境深处。
秦臻臻终于死了,接下来轮到林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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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