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谋:摄政王他藏娇成瘾》 第1章 被害 “喜鹊,去把京城头牌都叫过来,今日云姑娘辛苦了,好好伺候重重有赏!”赤红色的蔻丹掐入掌心,看着云渺缈那贱人被男人们团团围住,就开心畅快。 “不要……放开我,你们住手,我是林将军的爱妾……”双手关上门内的欢声调笑。 “夫人,将军回来了,正往清荷园这边来。”将军真是被这贱人下了**汤了,夜夜宿在这还不够,还要将她这个正妻的脸往地上踩来给她撑场面? 听着里面的声音渐渐腻歪,红唇勾起,你的白月光脏了哈哈哈哈! 林铮进远门听到声音,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将院门踹开,见平日里最宠爱的妾室躺在男人堆里,香艳横陈。 “来人把这个秽乱后宅的贱人拖下去砍了!”自从将军从边关带来这医女就再也没踏足过我的院子。 本想今日趁着将军去城郊剿匪,今日就料理了这贱人。 果然男人都是绝情又冷血的动物,下辈子,不要再和别人抢男人了。 秦蓁蓁看着犹如破布一样被扔在乱葬岗的云渺渺,如同上位者看着下位者般,仿佛地上之人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真是便宜你了,拂音公子从前可是卖艺不卖声的,究竟是你这张脸勾引了他?为什么我看上的男人都会被你所迷惑?”手中的簪子将她从眉毛到下巴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下辈子,再也没有人能跟我抢了哈哈哈哈哈。” “脸不错……可惜被毁了~”路过小巷的娇媚女子,今日明明是雨夜却连一个泥点都未曾打湿她的衣裙。 “神女姐姐……救救我……”这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了,这女子不似凡人,那定是天外之人。 “神女?”红衣女子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哈哈哈哈,神女那算什么,嘴像抹了蜜,姐姐一定救你,代价就是今后你得为主上所用!”那个雨夜从前柔弱可欺的云缈缈死了,如今她是京城锦绣坊的头牌芍药姑娘。 “主上给的药果真好用。”手抚过如从前般吹弹可破的脸,曾经破败的脸如今恢复如初,皮肤也次之从前嫩了不少。 “今日是我们锦绣坊花魁娘子芍药拍卖初夜的日子,各位公子想必已经迫不及待了吧!”老鸨借着大家情绪高涨,招呼穿着白色禅翼纱裙杉的芍药姑娘上台。 “杜太爷出家十万两,还有没有更高的?”老鸨心里已经在盘算着今日可以赚多少银票子了。 “哎呀,齐少爷出家二十万两,还有没有更高的?” “哟,张大人出价三百两,看来今日……” “等一下,本王出价一千两。”众人纷纷回头,想看这为风尘女子豪掷千金的阔少到底是谁? 结果回头张大人快要吓尿了,来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异姓摄政王。 “张大人不必惊慌,本王今日也是为了芍药姑娘而来。” 厢房内老鸨吩咐芍药伺候好贵人便退下了,只留下今夜无眠的二人。 “王爷,让奴家来伺候你吧!”作乱的双手在男人身上点起□□。 “美人太心急了吧?”早在将她带回来,主人便为她重回了处子之身。 一夜无眠,只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将这夜色笼罩。 “王爷~我不行了……”恢复意识之时已是四个时辰之后。 “芍药,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本王的爱妾了。”华丽的马车缓缓将她带离那等污秽之地,驶向了权利的中心。 “王爷!”府中下人都被召集在此处,一同见过新进府的女主人。 “这位以后就是府上的凤姨娘了。”昨夜摄政王为她取的新名字,凤凰于飞,岁月长宁,很好的寓意。 长宁?呵~那很可惜我会让大盛朝永无宁日,第一个就从林铮开始吧,林秦氏我很期待你再见到我的样子。 华丽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将锦绣坊的脂粉香与喧嚣彻底抛在身后。凤长宁端坐车内,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小几光滑的檀木表面。窗外,是朱门高墙、飞檐斗拱,是权力的中心,也是她精心挑选的复仇猎场。 “凤姨娘,王府到了。”车夫恭敬的声音传来。 帘子掀开,刺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磅礴威严的府邸,黑底金字的“摄政王府”匾额高悬,透着无形的压迫。府门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仆从,鸦雀无声。 摄政王谢观澜先一步下车,他身姿挺拔,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却也带着生人勿近的凛冽。他回身,向车内伸出了手。 凤长宁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翻涌的恨意与冰寒尽数压下,换上恰到好处的羞怯与受宠若惊。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搭在谢观澜宽厚的掌心,任由他扶着自己下车。肌肤相触的瞬间,她能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以及那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都起来吧。”谢观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这位,是府上新进的凤姨娘。” “参见凤姨娘!”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带着敬畏,也藏着无数窥探与揣测。 凤长宁微微颔首,仪态端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她知道,这些低垂的头颅下,心思各异。侧妃萧氏?管家?各房姬妾的眼线?她需要时间,需要一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 “长宁,”谢观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亲昵,“本王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随管家去你的‘清漪院’歇息,晚些再去看你。”他指尖拂过她细腻的脸颊,眼神深邃,仿佛要探入她灵魂深处。“好好熟悉你的新家。” “是,王爷。”凤长宁垂眸,温顺地应下,长长的睫羽掩盖了所有情绪。 清漪院坐落在王府东侧,环境清幽雅致。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对她的“宠爱”。管家姓李,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态度恭敬却也疏离,一丝不苟地介绍着院中布局、用度份例、使唤的下人。 “这位是春桃,这位是夏荷,以后就在姨娘跟前伺候。”李管家指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凤长宁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顿片刻,春桃眼神灵动,带着好奇;夏荷则显得沉稳安静。她微微一笑:“有劳李管家。初来乍到,日后还需管家多多提点。”说着,不动声色地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入李管家手中。 李管家掂量了一下,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姨娘客气了,这是奴才的本分。您先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屏退左右,只留春桃夏荷在门外候着。凤长宁独自站在精致的雕花窗前,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的芍药花。芍药……锦绣坊的头牌。呵,凤长宁,宁姨娘?多么讽刺的安宁!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光洁无瑕的脸颊。主上的药,确实神奇。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连同过去的懦弱与绝望,都被完美地掩盖了。但指尖下冰冷的触感,却时刻提醒着她乱葬岗的腐臭,秦蓁蓁那扭曲的笑声,和刺骨的剧痛。 “林铮……林秦氏……”她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淬着寒冰。“第一个,就从你开始,林大将军。” 复仇,需要刀,更需要握刀的手和足够的力量。这摄政王府,就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强力的刀鞘。而凤临渊,必须是她最有力的“握刀人”。 接下来的日子,凤长宁表现得像一个被从天而降的富贵砸晕、又对王爷充满感激依恋的小女人。她每日精心装扮,对凤临渊极尽温柔小意。他来了,她便巧笑倩兮,抚琴烹茶,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他不来,她也安分守己,或看书习字,或赏花喂鱼,从不主动打探前院之事。 暗地里,她却在王府这座深潭中悄然布网。 春桃心思活络,喜欢听八卦,凤长宁便有意无意赏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鼓励她多“走动”,听听府里各处的闲言碎语,尤其是侧妃萧氏院里的动静。 夏荷做事稳重,针线极好。凤长宁便常让她帮自己绣些香囊帕子,绣好了便大方赏赐给一些管事嬷嬷或地位不高但消息灵通的老仆。一来二去,夏荷便成了凤长宁连接外围仆妇的一条线。 对李管家,她更是出手大方。借着需要添置物品、了解王府规矩等由头,送去的不仅是银钱,还有恰到好处的“请教”和“依赖”,慢慢软化他的防备。 她需要知道林铮的现状。凤临渊偶尔会来清漪院用膳或小坐,她便屏息凝神,捕捉他话语中任何可能与林铮相关的只言片语。 一次,谢观澜似乎心情不错,随口提了句:“城防营最近有些懈怠,林铮这将军当得越发不像话了。” 凤长宁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是乖巧地为他布菜,带着点天真好奇地问:“王爷说的是那位从边关回来的林将军吗?妾身在坊间也听过他威名呢,怎么也会懈怠了?” 谢观澜瞥了她一眼,眼神莫测:“威名?哼,不过是仗着些旧功罢了。最近他手下军饷账目似乎有些不清不楚,兵部那边递了折子,本王还没空细看。” 军饷!账目!凤长宁的心猛地一跳。这是绝佳的切入点!她强压下激动,只柔声道:“军饷可是大事,关乎将士们的身家性命呢。王爷日理万机,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谢观澜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凤长宁背脊微微发凉,仿佛被他看穿了什么。但她赌他对自己这“玩物”的兴趣,暂时压过了怀疑。 凤长宁的“受宠”很快引来了侧妃萧氏的忌惮。这位出身高贵的王妃,自持身份,不屑亲自为难一个姨娘,却纵容手下的嬷嬷和管事给清漪院使绊子。份例的布料以次充好,膳食被故意拖延,甚至院中花草都“不小心”被浇坏了几株名贵的。 凤长宁一律隐忍不发,甚至对来“道歉”的萧氏心腹嬷嬷笑脸相迎,还送上赔罪的礼物。她深知,这点小打小闹伤不了她,过早与正妃冲突只会打草惊蛇,暴露实力。她要让萧氏,让这府里的人,都以为她只是个空有美貌、软弱可欺的花瓶。 转机出现在一个午后。春桃急匆匆跑进来,小脸带着兴奋和一丝紧张:“姨娘!姨娘!奴婢刚才去针线房,听萧侧妃院里的姐姐说,过几日是太妃娘娘的寿辰,王爷要在府中设宴,听说……听说会邀请一些朝臣和家眷呢!好像……好像林将军府也在名单上!” 秦蓁蓁要来! 凤长宁手中的绣花针猛地刺入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在洁白的绢帕上洇开,像一朵妖异的花。她缓缓抬起手指,看着那抹鲜红,非但不觉得痛,反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笑意。 “是吗?”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眼神却锐利如刀锋,“林夫人……也要来王府赴宴了?那真是……太好了。” 她低头,轻轻舔去指尖的血珠,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美感。腥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如同复仇盛宴的开胃酒。 “春桃,”她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温婉无害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暗潮汹涌,“去,把我那套新做的、最艳丽的红石榴裙找出来。太妃寿宴,妾身……定要好好‘拜见’一下这位尊贵的林夫人。” 猎物,终于要踏入她的猎场了。林秦氏,我凤长宁,不,是你亲手送入地狱的云渺缈,就在这里,等着你! 暮色四合,清漪院内烛火通明。春桃小心翼翼地将那套红得似火的石榴裙捧出,华贵的云锦在烛光下流淌着暗红光泽,金线绣成的缠枝莲纹仿佛活了过来,每一瓣都透着噬人的妖异。夏荷则捧来配套的赤金缠丝点翠头面,凤钗衔着的红宝坠子轻轻晃动,如凝固的血珠。 凤长宁站在巨大的铜镜前,任由丫鬟们为她更衣。冰凉的丝绸贴上肌肤,滑腻得像蛇。镜中人眉目如画,肤光胜雪,一身浓烈到极致的红,衬得她艳色无双,却也透着一股近乎邪气的锋锐。她抬手,指尖缓缓抚过脸颊那道早已消失无踪的伤痕所在的位置,眼底的冰寒几乎要刺破镜面。 “姨娘,您穿这身……真真要把满园子的芍药都比下去了!”春桃惊叹之余,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只是……会不会太扎眼了?萧侧妃那边……” 凤长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轻缓:“要的,就是扎眼。” 她的目光落在妆台上那只不起眼的青玉小瓶上——主上给的美人面。她拔开瓶塞,倒出最后一粒朱红药丸,毫不犹豫地咽下。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镜中人的气色肉眼可见地更加莹润惑人,眼波流转间,媚意天成,却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林夫人,最喜欢的不就是看别人出风头,然后……再亲手碾碎么?” 她拿起一支金镶红宝的步摇,对着烛火,那宝石折射的光芒冰冷刺目,如同乱葬岗上曾刺向她脸颊的簪尖。“今晚,妾身就让她看个够。” 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帘子被掀起,带来一丝微凉的夜风。摄政王谢观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蟒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春桃和夏荷立刻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谢观澜一步步走近,步履无声,却带着无形的压迫。他停在凤长宁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镜中映出两人模糊的轮廓,一个浓烈似火,一个深沉如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她肩头石榴裙光滑的云锦料子,动作慢得近乎狎昵。那指尖最终停在她纤细脆弱的颈侧,带着薄茧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仿佛在丈量着某种易碎的瓷器。 “这颜色,”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喑哑,“很衬你。”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温热,却让凤长宁脊背瞬间绷紧,颈侧的汗毛几乎要竖起来。“像……即将燎原的野火,也像……”他俯身,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吐出最后两个字,“……淬了毒的血。” 凤长宁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甚至微微侧过头,迎上镜中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绽开一个毫无破绽的、属于“宁姨娘”的娇媚笑容:“王爷谬赞了。妾身只想在太妃寿宴上,不给您丢脸罢了。” 谢观澜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不出喜怒,却让周围的空气更冷了几分。他的手指在她颈侧轻轻一按,随即松开。“很好。”他直起身,目光在她盛装的容颜上最后逡巡一圈,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本王很期待……你今晚的表现。”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去,玄色衣袂带起一阵冷风。 直到那压迫感彻底消失在门外,凤长宁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镜中,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孤狼般的警惕。 她抬手,将那只赤金红宝的步摇稳稳簪入发髻。冰冷的金属贴着头皮,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走。”她对着镜中那个一身红衣、仿佛浴血而生的自己,轻声吐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好戏,该开场了。” 女主宝宝好惨,新人作者练文笔的,大家多多评论,保佑我能申签成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被害 第2章 得宠 华丽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将锦绣坊的脂粉香与喧嚣彻底抛在身后。凤长宁端坐车内,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小几光滑的檀木表面。窗外,是朱门高墙、飞檐斗拱,是权力的中心,也是她精心挑选的复仇猎场。曾经乱葬岗的腐臭与冰冷仿佛还萦绕在鼻尖,秦蓁蓁那淬了毒的笑声犹在耳边。 “凤姨娘,王府到了。”车夫恭敬的声音传来。 帘子掀开,刺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眼。摄政王府,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悬,磅礴威严,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府门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仆从,鸦雀无声,只有衣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谢观澜先一步下车,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姿挺拔,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惯有的凛冽与疏离。他回身,向车内伸出了手。 凤长宁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翻涌的恨意与冰寒尽数压下。再抬眼时,眸中已盛满了恰到好处的羞怯、不安与一丝受宠若惊的茫然。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微凉,轻轻搭在谢观澜宽厚的掌心,任由他力道沉稳地将自己扶下马车。肌肤相触的瞬间,她能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以及那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审视目光。 “都起来吧。”谢观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位,是府上新进的凤姨娘。” “参见凤姨娘!”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恭敬中夹杂着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或审视的视线,如同细密的针,刺探着这位新晋的“宠妾”。 凤长宁微微颔首,仪态是这几日在锦绣坊被嬷嬷严苛训练出的端庄,目光低垂,带着初入高门的拘谨,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些探寻。她需要时间,需要一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更需要在这虎狼环伺之地,为自己披上一层完美的保护色。 “长宁,”谢观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亲昵,“本王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随李管家去你的‘清漪院’安顿,晚些再去看你。”他指尖抬起,轻轻拂过她细腻的脸颊,眼神深邃,仿佛要探入她的灵魂深处,语气却平淡无波:“好好熟悉你的新家。” “是,王爷。”凤长宁垂眸,温顺地应下,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所有翻腾的情绪。这声“长宁”,这状似亲昵的触碰,都不过是猛虎对爪下猎物的逗弄。 清漪院位于王府东侧,环境清幽雅致,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一不精,无一不巧,彰显着王爷的“恩宠”。管家李德全,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面容刻板,眼神却透着世故与精明。他一丝不苟地介绍着院中布局、用度份例、使唤的下人。 “春桃、夏荷,以后就由你们贴身伺候凤姨娘。”李管家指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春桃眼神灵动,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夏荷则显得沉稳安静,低眉顺眼。 凤长宁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极快地扫过,心中已有计较。她唇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对李管家柔声道:“有劳李管家费心安排。初来乍到,王府规矩森严,日后还需李管家多多提点才是。”说着,不动声色地将一个沉甸甸、绣工精巧的荷包塞入李德全手中。 李德全指腹微动,掂量了一下荷包的分量,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切了几分,刻板的线条也柔和些许:“姨娘言重了,伺候主子是奴才们的本分。您且安心住下,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她们二人,或是遣人来寻老奴便是。” 屏退李管家,只留春桃夏荷在门外。凤长宁独自站在精致的雕花菱花窗前,窗外一丛丛芍药开得正盛,娇艳欲滴。芍药……锦绣坊的头牌……凤长宁……凤姨娘……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光洁无瑕、细腻更胜往昔的脸颊。主上的药,确实神乎其技。那道深可见骨、让她坠入地狱的伤口早已消失无踪,连同过去的懦弱与天真,一起被完美地掩盖在这副美丽的皮囊之下。但指尖下冰冷的触感,却如同烙印,时刻提醒着她乱葬岗的绝望、秦蓁蓁簪尖的寒芒和那锥心刺骨的恨。 “林铮……秦蓁蓁……”她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底是淬了毒的寒冰。“第一个,就从你这个‘好姐姐’开始。” 复仇需要刀,更需要握刀的手和足够的力量,以及……耐心。这摄政王府,就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强力的刀鞘。而凤临渊,这位心思深沉的摄政王,必须成为她复仇路上最有力的“握刀人”——哪怕是与虎谋皮。 接下来的日子,凤长宁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从天而降的富贵砸晕、对王爷充满感激依恋、又带着几分小门小户谨慎。 谢观澜来清漪院时,她便成了最解语的花。或素手调香,烹一壶清茶,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与羞怯;或轻抚琴弦,奏一曲婉转,不经意抬眸,目光缱绻。他若心情好,她便柔声细语,说些坊间听来的趣事,言语间满是天真烂漫。他若沉默,她便安静侍立一旁,温顺得像一只收起利爪的猫。她深知,美貌是武器,但分寸感才是保命符。过度邀宠和过分清高,在这深宅都是死路。 对院中的春桃和夏荷,她温和有礼,出手大方。春桃活泼,喜欢听新鲜事,凤长宁便常赏她些精巧的珠花、新奇的糕点,鼓励她多去府里各处“走动”,听听闲话。她只不经意般提起:“也不知这王府里,平日都有些什么新鲜事?我初来乍到,生怕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春桃得了好处,自然知无不言,从王妃院里的管事嬷嬷私下抱怨王爷久不进侧妃院里,到厨下婆子议论某位姨娘恃宠生娇被罚月例,再到前院小厮偷偷议论朝中哪位大人又送了厚礼……信息虽零碎,却如同拼图的碎片。 对夏荷沉稳,针线功夫极好。凤长宁便常让她帮自己绣些精美的香囊、手帕,绣好了,便大方地赏赐给李管家、侧妃院里的管事嬷嬷、甚至门房的老仆。她总是温言细语:“一点小心意,不值什么,只是我新来,不懂府中规矩,嬷嬷,公公们都是府里的老人,日后还望多提点。”姿态放得极低,礼物送得贴心。夏荷便成了她连接外围仆妇的一条隐线,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府内动向、人情往来,便通过这些“针线活”传递回来。 对管家李德全:更是重点“关照”。借着需要添置物品、了解王府更细致的规矩、或是“担心”自己不懂事惹王爷不快等由头,送去的不仅是更丰厚的银钱,还有恰到好处的“请教”和“依赖”。她将自己放在一个需要依靠他这位“王府大管家”提点的位置上,慢慢软化他的防备,拉近关系。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耐心地编织着无形的网。而她最迫切需要的猎物信息——林铮的现状,却迟迟没有确切消息。 终于,一次谢观澜在清漪院用晚膳时,似乎心情尚可。凤长宁侍立在旁,为他布菜添汤,动作轻柔娴雅。 谢观澜状似无意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城防营近来有些懈怠,兵部递了折子,说林铮手下军饷账目似有不清之处。哼,这位林大将军,仗着些旧功,越发不知收敛了。” 军饷!账目! 凤长宁的心猛地一跳,如同沉寂的鼓被骤然擂响!这是绝佳的切入点!是能将林铮拉下马,让秦蓁蓁失去依仗的致命把柄! 她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激动,握着汤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担忧。她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带着点天真和无辜的疑惑,轻声问道:“军饷账目?王爷说的可是那位……从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回来的林将军?妾身在坊间也听过不少他保家卫国的威名事迹呢,怎会……怎会如此不小心?” 她刻意加重了“威名事迹”几个字,带着点小女儿家的仰慕,却又恰到好处地点出“不小心”,将林铮的嫌疑往“疏忽”而非“贪墨”上引,避免显得自己过于关注或早有预谋。 谢观澜执箸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如电,倏然射向她。那眼神锐利深邃,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仿佛要穿透她精心伪装的面具,直抵灵魂深处。 凤长宁心头一紧,背脊瞬间绷直,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但她强迫自己稳住,眼神依旧保持着那份纯然的疑惑和一丝被王爷突然注视的羞怯慌乱,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如蝶翼般颤动。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半晌,谢观澜才移开目光,语气听不出喜怒,淡淡道:“威名是真,疏忽也是真。兵部自有章程查办。你倒是对这些朝事感兴趣?”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试探。 凤长宁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换上惶恐的表情,慌忙摆手:“王爷恕罪!妾身……妾身只是听您提起林将军,又事关军饷将士,一时……一时多嘴了。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朝堂大事,只是担心……担心王爷为这些事忧心劳神……”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委屈和自责,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失言”归结为对王爷的关心则乱。 谢观澜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眸色微深,最终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追问,继续用膳。但那一眼的审视,已如烙印刻在凤长宁心上。她知道,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更敏锐。 凤长宁的“受宠”和王爷频频踏入清漪院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在王府后院激起了涟漪。侧妃萧氏,这位出身百年望族、自持身份高贵的世家小姐,虽不屑于亲自下场为难一个姨娘,但她的不满和敲打,很快通过手下人精准地传递过来。 先是份例。送来的夏衣料子,表面光鲜,内里却掺了劣质的丝线,触手粗糙,色泽也暗沉几分。管事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姨娘恕罪,今年江南的贡缎紧俏,侧妃娘娘和几位姨娘处也匀不过来,只能委屈姨娘先用这些了。” 接着是膳食。清漪院的晚膳,总要迟上小半个时辰,送来的菜色要么温凉,要么就是些油腻的边角料。厨房的管事嬷嬷一脸为难:“姨娘体谅,王妃娘娘今日宴客,各处厨房都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抽不出人手,耽搁了姨娘的时辰,老奴该死。” 再后来,院中几盆凤长宁颇为喜爱的名贵兰花,一夜之间蔫了叶子。负责清扫的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禀:“姨娘,昨夜……昨夜风大,许是……许是吹伤了……” 桩桩件件,算不上致命,却如同跗骨之蛆,恶心人,也意在提醒她:这王府后院,谁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凤长宁面对这些明里暗里的刁难,一律选择了隐忍。她甚至对萧氏派来“慰问”的心腹张嬷嬷笑脸相迎。 “嬷嬷言重了,”凤长宁亲自将一盏热茶奉到张嬷嬷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王妃娘娘掌管偌大王府,日理万机,还能记挂妾身这点小事,妾身感激不尽。料子很好,妾身很喜欢;膳食也合口,厨房的师傅们辛苦了;那几盆花……许是妾身福薄,养不好名品,怨不得旁人。”她说着,还让夏荷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塞给张嬷嬷,“一点心意,给嬷嬷买茶喝,多谢嬷嬷辛苦跑这一趟。” 她表现得温顺、识趣、甚至带着点卑微的讨好。她深知,这点小打小闹伤不了她的根本,过早与正妃冲突,只会暴露自己的爪牙,打乱她的计划。她要让萧氏,让这府里所有观望的人,都以为她凤长宁不过是个空有美貌、依赖王爷宠爱、软弱可欺的花瓶。软柿子捏久了,捏的人也会放松警惕。 凤长宁的隐忍似乎“奏效”了。清漪院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涌着信息的传递。她耐心地梳理着春桃听来的闲言碎语,分析着夏荷接触到的外围信息,如同一只潜伏在蛛网中心的蜘蛛,等待着猎物触动丝弦。 转机出现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春桃急匆匆从外面跑回来,小脸蛋红扑扑的,额上沁着细汗,眼底却闪烁着兴奋与紧张交织的光芒。她屏退了其他小丫头,凑到正在窗下绣花的凤长宁身边,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姨娘!姨娘!奴婢刚才去针线房取您的春衫,正巧碰到萧王妃院里的二等丫鬟翠缕也在。她跟管事的娘子闲聊,说……说过几日是太妃娘娘的千秋寿辰,王爷要在府里大办宴席呢!听说京里有头有脸的勋贵朝臣都会携家眷前来贺寿!”春桃喘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隐秘的亢奋,“翠缕还说……好像……好像林将军府也在邀请之列!那位林夫人……秦氏,必定会来的!” “嗡——!” 凤长宁手中的绣花针猛地刺入指尖! 一滴殷红滚烫的血珠瞬间在洁白的绢帕上洇开,如同雪地中骤然绽放的曼珠沙华,妖异而刺目。 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脏骤然被攥紧带来的窒息感。秦蓁蓁!林秦氏! 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在她濒死之际用簪子划烂她脸、发出得意狂笑的女人……终于要来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指,看着那抹鲜红在白皙的指尖凝聚、滚落。痛吗?不。这点痛楚,比起乱葬岗的绝望和毁容的锥心,算得了什么?反而像一剂强心针,瞬间点燃了她血液中沉寂多时的、名为“复仇”的毒火。 凤长宁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翻涌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与疯狂。她并没有立刻擦拭血迹,而是轻轻、缓缓地将那受伤的指尖含入口中。 腥甜的铁锈味在舌尖弥漫开,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兴奋感。如同复仇盛宴开启前,饮下的第一杯血酒。 她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婉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一片。她看向兀自紧张又期待的春桃,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却让春桃无端打了个寒颤: “是吗?”凤长宁抽出染血的指尖,用一方干净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动作优雅,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林夫人……也要来王府赴宴了?” 她顿了顿,唇角的弧度加深,那笑容如同淬了毒的罂粟花,美丽而致命。 “那真是……太好了。” “春桃,”她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去。把我那套新做的、用最艳丽的南珠红锦裁成的石榴裙找出来。还有那套赤金点翠红宝石头面,一并备好。”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开得如火如荼的芍药,眼神锐利如刀锋,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寒芒。 “太妃寿宴,妾身……定要好好‘拜见’一下这位尊贵的林夫人。” 猎物,终于要主动踏入她布下的猎场了。 秦蓁蓁,我凤长宁,或者……是你亲手送入地狱的云渺缈…… 就在这里,盛装以待,候你多时了! [求你了]看看宝宝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得宠 第3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摄政王府为太妃寿辰设宴,其盛况可谓冠绝京华。府邸内外张灯结彩,朱门洞开,迎接四方显贵。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正厅飘来,混杂着贵妇仕女环佩叮当的清脆响声和勋贵朝臣的寒暄笑语,空气里弥漫着名贵熏香、佳肴美馔与权势交织的独特气息。 清漪院内,却是一片与外面喧嚣截然不同的沉静。凤长宁端坐镜前,铜镜映出她精心描摹的容颜。南珠红锦裁成的石榴裙,色泽浓烈如血,衬得她肌肤胜雪,欺霜赛玉。繁复的缠枝牡丹纹以金线密密绣就,在烛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泽。赤金点翠红宝石头面,正中一枚硕大的鸽血红宝石垂在光洁的额头,如同凝固的血滴,熠熠生辉,更添几分贵气。 夏荷小心翼翼地为她簪上最后一支赤金嵌红宝的步摇,春桃捧来同色系的锦帕。镜中人,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艳得极具侵略性,仿佛一朵开到极盛、下一刻便要择人而噬的食人花。这身装扮,与她平日里在清漪院温婉素净的模样判若两人。 “姨娘……这颜色,是否太过……张扬了些?”春桃看着镜中气势迫人的主子,有些不安地小声问道。赴宴贵妇,多以端庄雅致为主,这般浓烈的红,恐招非议。 她缓缓起身,石榴裙摆如血浪般铺开,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走吧,别让我们的林夫人……等急了。” 当凤长宁由春桃夏荷左右扶着,仪态万方地步入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宴客厅时,原本喧闹的大厅,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瞬间汇聚到她身上,惊艳、探究、嫉妒、鄙夷……种种情绪交织。那身浓烈到极致的红,在满堂或素雅或富丽的华服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炽热火石,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她款款而行,步摇轻晃,红宝石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着她绝艳而清冷的容颜,竟有种睥睨众生的气场。 高坐主位的太妃,满头珠翠,面容慈和,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和深意。谢观澜坐在太妃下首,玄色蟒袍,俊美无俦,面上依旧平淡无波,只是执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上,眸色幽暗难辨。 而坐在勋贵女眷席中,正与几位夫人言笑晏晏的秦蓁蓁,在看清来人面容的刹那,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冻住,瞬间僵硬! 那张脸……那张脸! 纵然妆容精致,气质迥异,但那眉眼轮廓……那熟悉的弧度……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云渺缈?!不!不可能!那个贱人早就被她划烂了脸,扔在乱葬岗喂了野狗!尸骨都该烂透了! 可是……怎么会如此相像?!不,不仅仅是像……那眼神……那眼神深处,仿佛淬了万年寒冰,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熟悉恨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但那瞬间的心悸却无比真实! 秦蓁蓁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精心修饰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茶盏,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和那无法抑制的恐惧。茶水微烫,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是她!一定是她!那个阴魂不散的贱人!她回来复仇了!秦蓁蓁的心疯狂地跳动着,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愤怒几乎要将她淹没。 凤长宁无视了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仪态优雅地向太妃和凤临渊行了礼。太妃笑着让她起身,慈和地问了几句闲话,凤长宁应对得体,声音清越,态度恭谨又不失大方。 “这位便是王爷新纳的凤姨娘吧?果真是天仙般的人物,难怪王爷如此爱重。”一位与萧王妃交好的侯夫人笑着开口,语气看似称赞,实则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易察觉的酸意。 凤长宁微微欠身,笑容温婉:“夫人谬赞了。妾身蒲柳之姿,蒙王爷不弃,已是万幸。”她眼波流转,状似无意地扫过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秦蓁蓁,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纯然的好奇:“这位夫人瞧着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贵眷?气度如此雍容,令人见之忘俗。” 她直接将矛头引向了秦蓁蓁。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在秦蓁蓁身上。秦蓁蓁心中恨极,却不得不强撑着笑容起身,姿态依旧保持着将军夫人的端庄:“宁姨娘过誉了。妾身秦氏,乃骁骑将军林铮之妻。”她刻意加重了“骁骑将军”和“正妻”几个字,提醒对方和自己的身份差距。 “哦?原来是林夫人!”凤长宁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容愈发亲切,眼底却冰冷一片。她缓步走近,石榴裙摆摇曳生姿,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早就听闻林夫人贤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微微歪头,目光落在秦蓁蓁发髻间一支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簪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天真与羡慕,“夫人这支玉簪,温润通透,想必是将军心爱之物所赠吧?真真是情深意重。” 秦蓁蓁心头猛地一刺!这支玉簪,正是当初林铮从边关回来,送给云渺缈那个贱人的!后来被她……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勉强笑道:“宁姨娘好眼力,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她急于结束这个话题。 凤长宁却仿佛没听出她的回避,反而更近一步,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妾身听闻林将军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保家卫国,实乃我大盛栋梁。想必夫人随将军在边关之时,也定是吃了不少苦吧?”她目光关切,仿佛真心实意,“妾身曾听坊间说书人讲,那塞外风沙如刀,冬日酷寒刺骨,夫人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如何熬得?真是令人敬佩。” 这番话,看似恭维,实则句句如刀! “随将军在边关”?秦蓁蓁根本就没去过边关!她一直留在京城!真正陪着林铮在边关吃苦受罪、甚至救过他性命的,是云渺缈! “吃苦”?秦蓁蓁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苦?那些苦楚,全是云渺缈承受的! “敬佩”?这简直是**裸的讽刺! 秦蓁蓁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红一阵白,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她能感觉到周围贵妇们投来的、带着了然与些许嘲讽的目光。那些深宅妇人,最是擅长从这些言语机锋中捕捉八卦。凤长宁的话,无疑是在提醒众人,她这个正妻,并未与夫君同甘共苦。 “宁姨娘说笑了,”秦蓁蓁勉强维持着笑容,声音却有些干涩,“妾身……妾身并未随军。将军为国戍边,妾身理当在京城安守本分,侍奉长辈。”她将话题引向“本分”,试图扳回一城,暗示凤长宁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妾室。 “夫人真是贤惠。”凤长宁立刻接话,笑容不变,眼底的嘲讽却更深了,“安守本分,侍奉长辈,确实是正妻之道。”她轻轻叹息一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只是……将军独自在边关,刀光剑影,想必也是孤寂。夫人若能常伴左右,红袖添香,岂不更是一段佳话?可惜了……”她摇摇头,未尽之语引人遐想。 这“可惜了”三个字,如同重锤砸在秦蓁蓁心上!是在暗指她不得夫君喜爱?还是在讽刺她不如那个死去的贱人?! 秦蓁蓁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猛地站起身,带倒了面前的茶盏! “啪嚓——!” 精致的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温热的茶水溅湿了秦蓁蓁华丽的裙摆,也打破了宴席上微妙的平衡。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啊!”秦蓁蓁惊呼一声,看着自己狼狈的衣裙,又惊又怒,更多的是无地自容的羞愤。 “夫人小心!”凤长宁立刻上前一步,作势要扶,脸上满是“关切”和“慌乱”,“可曾烫着?都怪妾身多嘴,惹得夫人心神不宁……”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掏出自己那块绣着芍药花的锦帕,作势要替秦蓁蓁擦拭。 就在她靠近的瞬间,眼神极其锐利地扫过秦蓁蓁因为慌乱而微微抬起的手腕!只见那白皙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赫然有一道寸许长、颜色略深于周围肌肤的细细疤痕!那形状,正是当初在乱葬岗,被簪子划伤留下的痕迹!虽然被脂粉精心掩盖过,但在如此近的距离和慌乱之下,还是暴露了出来! 凤长宁心中冷笑,动作却依旧“慌乱”而“体贴”,锦帕轻轻拂过秦蓁蓁的手腕,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触碰。但秦蓁蓁却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惊恐地看向凤长宁! 凤长宁拿着锦帕的手顿在半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错愕和无辜,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的笑意,快得如同幻觉。 “林夫人这是怎么了?”萧王妃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主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她早就看秦蓁蓁不顺眼,仗着林铮的军功,在她们这些宗室贵妇面前也时常端着架子。此刻见她当众失仪,心中暗爽。“可是身体不适?来人,快扶林夫人去偏殿整理一下衣裙。” 立刻有王府的丫鬟上前。 秦蓁蓁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她不敢再看凤长宁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更不敢再去想那道疤!巨大的恐慌和那被当众揭穿般的羞耻感让她只想立刻逃离这里。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向太妃和凤临渊告罪:“太妃娘娘,王爷,王妃……妾身失仪,请容妾身告退更衣……” 太妃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慈和:“去吧,好生歇着。” 谢观澜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深邃的目光在凤长宁那张写满“无辜”的艳丽脸庞上停留片刻,又扫过秦蓁蓁仓惶离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幽光。 秦蓁蓁几乎是踉跄着被丫鬟扶走的,背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雍容端庄。 凤长宁收回目光,对着太妃和王妃再次盈盈一礼,姿态恭谨温顺:“扰了太妃娘娘和王妃雅兴,妾身惶恐。” 太妃看着她,目光在她那身浓烈的红裙上停顿了一下,又落到她依旧温婉平静的脸上,缓缓拨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深长:“无妨。宁丫头今日这身红,倒是衬得这满园春色都失了颜色。只是……”她顿了顿,意有所指,“过刚易折,过盛易衰。这芍药开得虽好,终究是……带刺的。” 凤长宁心头一凛,面上却愈发恭顺,垂眸应道:“太妃娘娘教训的是,妾身受教了。”她知道,这位看似慈和的老太妃,心如明镜。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然而经此一事,众人看向凤长宁的目光,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这位宁姨娘,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空有美貌、温顺可欺。她方才那番言语,步步紧逼,句句诛心,竟逼得林夫人当众失态!这份心机和手段…… 凤长宁重新落座,仪态优雅地端起一杯清茶。宽大的袖摆垂下,遮住了她紧握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右手。 秦蓁蓁,这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今日这身红,便是祭奠我云渺缈的过去。 她微微垂眸,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映出自己眼中那冰冷刺骨、再无一丝伪装的恨意与……即将燎原的复仇之火。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将寿宴的喧嚣彻底隔绝。车内,烛影摇曳,映照着凤长宁一身未卸的浓烈红装。她闭目倚在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金线刺绣,方才宴会中步步为营的紧绷与秦蓁蓁惨白如鬼的面容在脑海中交替闪现,唇边噙着一丝冰冷而疲惫的弧度。复仇的快意如毒酒,初尝甘冽,余味却灼烧肺腑。 “姨娘,前面巷子口堵了些人,看着像是……人牙子带着新货。”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带着一丝迟疑。 凤长宁眼睫微动,并未睁眼,只淡淡道:“绕过去便是。”她此刻无心他顾。 然而马车刚欲转向,斜刺里突然冲出两个瘦小的身影,直直撞向车辕! “吁——!”车夫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车厢剧烈晃动。 “放肆!什么人冲撞王府车驾!”春桃惊魂未定地掀帘怒斥。 车辕前,两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女摔倒在地,瑟瑟发抖。一个身材略高些的,挣扎着想爬起来护住另一个更显瘦弱的。旁边一个三角眼、满脸横肉的婆子提着鞭子追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作死的小蹄子!惊了贵人的车,看老娘不扒了你们的皮!”说着扬鞭就要抽下。 “住手!”凤长宁清冷的声音自车内传出。 婆子动作一僵,抬头看见那华贵的王府车徽,以及掀开车帘露出的、身着华艳红裙、气度不凡的年轻女子,顿时换了副谄媚嘴脸,扑通跪倒:“贵人恕罪!贵人恕罪!是这两个新买的下贱胚子不懂规矩冲撞了您!小的这就把她们拖走狠狠教训!”说着就要去拽地上两个女孩。 “抬起头来。”凤长宁的目光落在那个挣扎着护住同伴的高个少女身上。那少女依言抬头,脸上沾着泥污,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与狼狈外表不符的沉静和……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尤其是她扶着同伴起身时,那瞬间绷紧的腰背线条和沉稳的步态,绝非普通流民或粗使丫头能有的。 凤长宁的心猛地一跳。那眼神……那姿态……像极了记忆中母皇身边那些沉默却锋利的隐卫! “她们,犯了何事?”凤长宁声音平静无波。 “回贵人话,”婆子急忙道,“是刚买来的贱籍丫头,签了死契的!这俩小蹄子路上就总想跑,这不,刚到京城地界就想溜,还冲撞了贵人您!您放心,带回去定好好‘调教’,保管让她们服服帖帖!” 凤长宁的目光掠过那个被护着的瘦弱少女,她似乎受了惊吓,一直低着头,但扶着她手臂的那只属于高个少女的手,虎口处隐约可见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持武器留下的痕迹! 一丝异样的电流窜过凤长宁的背脊。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轻轻敲击了一下窗棂。 “既已签了死契,想来也是可怜人。”凤长宁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目光扫过那婆子,“王府清漪院正缺几个洒扫的粗使丫头。人,本姑娘要了。开个价吧。” 婆子先是一愣,随即狂喜:“贵人真是菩萨心肠!这俩丫头能进王府伺候,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贵人您看着赏……”她搓着手,眼珠乱转。 凤长宁懒得与她纠缠,随手从腕上褪下一只分量不轻的赤金镯子丢过去:“够了吗?” “够了够了!谢贵人赏!谢贵人赏!”婆子捧着金镯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还管那两个丫头,一溜烟就跑了。 “春桃,带她们上车。”凤长宁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探究的目光。 两个少女被春桃和夏荷半扶半拽地带上了宽敞的马车。车厢内,浓郁的红与她们褴褛的灰暗形成刺目对比。高个少女扶着同伴在角落瑟缩跪下,头埋得很低:“奴婢秋穗,这是奴婢妹妹冬眠……谢姨娘救命之恩……”声音带着颤音,却吐字清晰。 “冬眠?”凤长宁的目光落在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瘦弱少女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抬起头来。” 冬眠怯怯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尚显稚嫩、沾着泥污却难掩清秀的脸。当她的目光触及凤长宁那身浓烈的红裙时,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 凤长宁的心,在那一刻沉落谷底,又骤然升腾起一股滚烫的激流!冬眠低头那一瞬间,她颈后散落的乱发下,凤国独有的刺青,也是母皇从小为她培养的影卫。 凤长宁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清漪院规矩不多,”凤长宁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但需得安分守己。春桃,带她们下去梳洗安置,换身干净衣裳。” “是,姨娘。”春桃应声,带着两个新来的丫头躬身退下。 车厢内只剩下凤长宁一人。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赫然躺着半枚极其小巧、温润的金镶玉铃铛——那是方才秋穗被春桃扶起,身体擦过她裙摆时,悄无声息塞入她手中的! 铃铛内侧,用极其微小的前朝密文刻着一个字——“烬”。 母皇的旧部!她们竟还活着!她们找到了她!她们在说:殿下,烬火未熄! 凤长宁猛地攥紧那枚铃铛,冰冷的玉质硌着掌心,却燃起她心底滔天的烈焰。她看向车窗外沉沉夜色,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比身上红裙更炽烈、也更冰冷的弧度。 秦蓁蓁……林铮……谢观澜…… 前朝的债,今生的仇,还有这兜兜转转、死而复生的旧部……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角落里,那身浓烈的红石榴裙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浸透了血,又像即将燎原的野火,无声地燃烧着。 马车驶入王府侧门幽深的阴影,无人注意,不远处的府墙高檐之上,一道玄色身影如夜枭般静立。谢观澜深邃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那辆缓缓驶入的华丽马车上,指间捻着一片不知何时拈下的、带着露水的芍药花瓣,眸色幽暗,若有所思。方才巷口那一幕短暂的骚动,一丝不落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秋穗……冬眠?”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指尖微一用力,娇嫩的花瓣在指腹间化作暗红的汁液,无声滑落。“查。”一个冰冷的字音消失在夜风里。 与仇人第一次交锋。[求你了]祈祷这次申签能过,这次的文跟之前的风格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第4章 流言 清漪院的小厨房外,新来的粗使丫头冬眠正吃力地提着满满一桶水,摇摇晃晃地走向水缸。她身形本就瘦小,粗布衣衫显得空荡荡的,清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看水缸近在咫尺,脚下却一个踉跄,水桶猛地倾斜,冰冷的水泼溅出来,打湿了她的裤脚和地面。 “当心!”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几乎是同时,一道略显高挑的身影迅捷地跨步上前,一手稳稳托住即将倾倒的水桶桶底,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扶住了冬眠的胳膊肘,帮她稳住了身形。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瞬间的爆发力和精准度,绝非寻常粗使丫头能及。 是秋穗。 “谢…谢谢秋穗姐姐。”冬眠惊魂未定,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后怕。 “站稳了。”秋穗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她单手将沉重的木桶轻松提起,稳稳地倾倒入水缸,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水花溅起,映出她沉静的眼眸和微微抿紧的唇角。她放下空桶,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几乎是唇语般对冬眠道:“沉肩,提气,下盘要稳。莫慌,莫急。” 冬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模仿着秋穗刚才的姿态,挺了挺单薄的脊背,深吸一口气,重新去提另一桶水。这一次,虽然依旧费力,脚步却稳了许多。 凤长宁正坐在内室的窗边,素手拈着银针,对着绣绷上那枝半开的玉兰。窗棂半开,外院的动静清晰地传入耳中。她看似专注,针尖却悬停在素绢之上,凝滞不动。 方才秋穗那迅疾如电又恰到好处的一扶一托,以及那两句简短的、带着明显训练痕迹的提点,一丝不落地落入了她的眼中心底。那不是仆妇教导粗使丫头的语气,更像是……军中老卒在提点新兵!而冬眠那瞬间挺直的、试图模仿的腰背,更像是对某种指令的本能反应。 凤长宁的指尖微微收紧,银针的尖端在柔韧的丝线上压出一个微小的凹陷。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在秋穗扶住冬眠胳膊的刹那,冬眠颈后那湿透的粗布领口被微微扯开,一抹暗青色的、线条刚劲古拙的火焰尾羽图案,在晨光中一闪而逝——那是凤羽卫的刺青! 冰冷的寒意与滚烫的激流再次在胸腔内猛烈碰撞。不是幻觉,不是臆测。母皇的旧部,背负着前朝烙印、在血火中残存下来的凤羽卫,如同暗夜的幽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摄政王府,潜入了她的清漪院。她们在笨拙地扮演着粗使丫头,却在细微处泄露着刻入骨髓的印记和本能。 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监视?或者两者? 窗外皆有,冬眠终于将第二桶水倒入缸中,累得小脸通红,扶着水缸微微喘息。秋穗默默拿起旁边的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水渍,动作依旧沉稳,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凤长宁缓缓松开紧握银针的手指,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翻腾的情绪被强行压回冰封的湖底,镜中映出的面容,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锐芒。她重新垂眸,银针落下,稳稳地刺入素绢,绣出玉兰柔韧的枝干。 就在此时,院门外传来春桃那带着难以置信惊诧和压不住喜意的声音,打破了内室的沉寂: “姨娘!快……快出来瞧瞧!王爷……王爷派人送赏赐来了!好大的阵仗!” 王德海带着人恭敬退下,那流水般的耀眼赏赐如同无声的宣言,重重地插在了所有王府人的心尖上。 清漪院内,库房门关上,隔绝了那一片珠光宝气。外院的喧嚣与震动似乎都被那厚重的门板挡在了外面。 凤长宁重新坐回窗边的绣绷前。 春桃和夏荷脸上还残留着激动和扬眉吐气的红晕,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方才小厮们进出的痕迹。凤长宁的目光却平静地掠过她们,落在窗外。 小厨房外,秋穗正沉默地劈着柴火。斧头落下,干脆利落,手臂的线条在粗布衣袖下绷紧,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冬眠则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劈好的柴码放整齐,动作依旧有些生疏笨拙,却异常认真。 方才赏赐的喧闹,王爷腰的撑威慑,仿佛与这两个角落里的身影毫无关系。她们依旧做着最粗重的活计,低着头,敛着气息,如同这繁华王府里最不起眼的两粒尘埃。 凤长宁指尖的银针,在素绢上游走,勾勒着玉兰清雅的花瓣。月白的丝线在她指间跳跃,动作依旧不疾不徐,神情专注而平静。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早已暗流汹涌。母皇的“凤羽”悄然归巢,谢观澜的“恩宠”重逾千钧,秦蓁蓁的仇恨,林铮的旧债,还有这王府后院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这盘棋,落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她轻轻抚过绣绷上那朵逐渐成型的玉兰,指尖冰凉。窗外,秋穗劈开一块硬木,发出沉闷而笃实的“咔嚓”声。 宴会上她身着石榴裙,与秦蓁蓁字字珠玑的言辞,那逼得堂堂将军夫人狼狈离席的迫人气势,都成了私下里最炙热的谈资。鄙夷她出身低贱的,惊叹她容貌胆识的,更有一双双藏在暗处的精明眼睛,嗅着这突如其来的“宠妾”与林府之间弥漫的硝烟味,暗自掂量着风向。 “姨娘,外面……外面传得可难听了!”春桃端着一盏新沏的银针白毫进来,脸上带着愤愤不平又难掩的兴奋,压低的声音却压不住那份急于分享秘辛的雀跃,“说您仗着王爷宠爱,目无尊卑,是祸水!说您对林夫人那般,是存心要搅乱王府和林府的关系,用心险恶!还有的说……”她觑着凤长宁的脸色,声音更小了些,“说您像那话本子里爬回来报仇的艳鬼,一身红衣索命来了……” 一旁的夏荷脸色白了白,忧心忡忡地接口:“姨娘,人言可畏。您刚入府不久,根基未稳,这般锋芒毕露,恐招小人嫉恨。林夫人毕竟是将军正室,背后牵连着林家……” 凤长宁坐在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卸去浓妆后更显清丽却也透出几分霜雪之色的面容。 春桃的兴奋,夏荷的忧虑,在她眼中都不过是水面浮萍。她正慢条斯理地卸下那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头面,赤金镶嵌的宝石在烛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一件件落入铺着深紫色绒布的妆匣中,发出笃实又清脆的声响。 “狐媚惑主?目无尊卑?用心险恶?”她重复着那些流言,唇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缝,寒意森森。“这王府后院,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主?”最后那支金簪被轻轻放入匣中,她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声响不大,却带着定音的决断。 “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总好过被人当成石子儿遗忘在角落里。”凤长宁站起身,月白色的寝衣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慑人。 “只要王爷信我,肯护我,”她目光缓缓扫过两个丫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淬了冰的珠玉砸在青石板上,“旁人的唾沫星子,又能奈我何?” 柳姨娘捏着一方水红帕子,斜倚在临水的六角亭栏杆上,指尖捻着鱼食,漫不经心洒向池中挤攘争抢的锦鲤。她生得一张粉面桃腮,此刻却浮着一层薄薄的讥诮,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几步外正在喂鹦鹉的李姨娘听个真切:“哎哟,李姐姐,你听说了没?咱们府上新来的那位‘宁妹妹’,如今外头传得可真是……啧啧啧,难听得很呢!” 李姨娘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衫子,闻言转过身,手里逗弄鹦鹉的银签子顿了顿,细长的眉毛挑得老高,声音也拔尖了几分:“可不是嘛!柳妹妹说的是西苑那位?呵,何止外头传!我昨儿听小厨房张婆子嚼舌根子,说连咱们府里粗使的婆子都在议论,说咱们摄政王府的脸面,可算是被她这个狐媚子给丢尽了!”她刻意加重了“狐媚子”三个字,帕子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何止丢脸?”柳姨娘撇撇嘴,鱼食也不撒了,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眼底却闪着兴奋的光,“仗着王爷给几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林夫人那是什么身份?一品诰命!她倒好,寿宴上跟个市井泼妇似的,夹枪带棒,字字句句往人心窝子里戳!存了什么心?不就是想搅得王府和林府不和么?用心歹毒得很!听说林夫人回去就病倒了,林将军气得在书房摔了杯子呢!” 李姨娘连连点头,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透着股子神秘:“更邪门的是,你听没听说外头传的?说她那身红……像不像话本子里写的,那些含冤而死、爬回来索命的艳鬼?一身红衣,专找仇家……哎哟,想想都瘆得慌!她对着林夫人那副样子,可不就跟鬼上身似的?”她说着,还夸张地打了个寒噤。 “这话可不敢乱说!”柳姨娘假意嗔怪地推了她一把,眼底的幸灾乐祸却藏不住,“不过嘛……无风不起浪。你说她一个锦绣坊出来的,就算有几分颜色,怎么就那么大胆子?敢情是背后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撑腰?” 两人正说得起劲,你一言我一语,将凤长宁贬得如同王府的污秽,仿佛她多待一日,这王府的富贵气都要被玷污了三分。 春桃端着新切的瓜果进来,脸上还带着刚从外面听来的气闷:“姨娘!您还有心思绣花呢!东苑那两位,又在园子里编排您呢!什么‘丢尽王府脸面’……说得可难听了!” 一旁的夏荷也忧心忡忡:“姨娘,她们这样败坏您的名声,日日嚼舌根,府里上下都听着……长此以往,怕是对您不利啊。” 凤长宁头也未抬,银针稳稳落下,在素绢上留下一片清雅的玉兰花瓣轮廓。烛光映着她半边侧脸,清丽中透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冷意。 “丢脸??”她轻轻重复,唇角那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雕,“这王府后院的水,又有哪一处是真正清澈见底的?又有哪一个,是真正干干净净、慈悲为怀的泥菩萨?”她放下针线,拿起小银剪,轻轻剪断一根线头,动作优雅从容,“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总好过被人当成墙角不起眼的石子儿,无声无息地碾碎了,都无人知晓。” 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目光落在镜中。镜中人卸去了白日里石榴红的浓烈,一身月白寝衣,素净得近乎脆弱,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寒夜里的孤星,带着一种近乎灼人的穿透力。 “只要王爷信我,肯护我,”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旁人的唾沫星子,纵然汇成河,又能奈我何?” 这话,既是说给春桃夏荷听的定心丸,更是掷向这清漪院内外无数窥探目光的一道冰冷屏障。她需要这“恃宠而骄”的名声,如同荆棘编织的铠甲,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暂时不敢轻易下口。 翌日午后,阳光正好。凤长宁带着春桃,在王府后花园里“偶遇”了正与李姨娘在湖边喂鱼的柳姨娘。 柳姨娘今日换了一身簇新的藕荷色云锦褙子,鬓边簪着新鲜的石榴绢花,红得刺眼。远远看见凤长宁过来,她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和李姨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哟,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凤妹妹么?”柳姨娘捏着嗓子,声音又甜又腻,带着钩子,“妹妹今日好雅兴,也出来赏景?这身素净衣裳穿着,倒是不像昨日那般‘光彩照人’了,可省得再吓着哪位尊贵的夫人。”她特意咬重了“光彩照人”和“吓着”几个字,目光在凤长宁身上逡巡,满是挑衅。 李姨娘在一旁用手帕掩着嘴轻笑,火上浇油:“柳姐姐说的是,宁妹妹昨儿那一身红,可真是……让人过目难忘呢。听说外头都传开了,说妹妹气势惊人,像个……”她故意顿住,眼波流转,等着柳姨娘接口。 柳姨娘心领神会,立刻接上:“像个索命的红衣艳鬼似的!”她咯咯笑起来,石榴绢花随着她的动作乱颤,“妹妹听听,这名声,啧啧,可真是……独一份儿了!咱们王府后院,可从未出过这等人物呢!” 凤长宁却似未闻。她莲步轻移,径直走到湖边,目光平静地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湖风拂过,吹动她素色衣裙的衣袂,更显得身姿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然而,当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柳李二人脸上时,那眼神却让她们心底莫名一寒。 “柳姐姐这石榴绢花,颜色真好,红得……像血。”凤长宁的声音清清泠泠,如同玉磬敲击,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湖风和水声,她甚至微微笑了笑,目光却毫无温度,“只是不知,姐姐戴着它,夜里可曾做过噩梦?可曾梦见……有谁穿着同样的颜色向你索取……她该得的东西?” 柳姨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褪去!凤长宁的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让她感觉像被毒蛇盯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特别是那句“**地从水里爬上来”,让她瞬间联想到那些近日的流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她! “你……你胡说什么!”柳姨娘声音陡然尖利,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凤长宁身上真带着水鬼的寒气。 凤长宁又轻轻瞥了一眼她鬓边那刺目的石榴红绢花,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讥诮更深了,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姐姐慌什么?不过是妹妹见这花开得盛,随口一句感慨罢了。姐姐若觉得这颜色不祥,摘了便是,何必动气?”她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刚才那句带着森然鬼气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面色发白的柳姨娘和一脸惊疑不定的李姨娘,带着春桃,施施然沿着湖岸小路离去。素色的背影在花木掩映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绝与……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待她走远,柳姨娘才猛地喘过气来,后背已是惊出一层冷汗。她一把扯下鬓边那朵石榴绢花,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仿佛那是什么不祥的秽物,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疯子!她……她就是个疯子!” 李姨娘看着地上被碾烂的绢花,又望了望凤长宁消失的方向,脸上也没了刚才的刻薄得意,只剩下深深的忌惮和一丝茫然。这位宁姨娘……她到底是谁?那平静眼神下,究竟藏着什么? 而在远处湖心亭的隐秘一角,一道身着玄色常服的高大身影负手而立,将湖边这一幕,尽收眼底。凤擎苍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凤长宁远去的素影,以及柳李二人惊惶失措的模样,若有所思。 春桃看着门外高大的身影缓缓走来:“今日之事可要告知王爷?” “不必,妾本就是入府不久,姐姐们教教规矩也是应当的,不要让王爷忧心了!” 看到人影消失,凤长宁与春桃对视一眼,明日有好戏看了。 翌日清晨,清漪院的平静被一阵喧而不闹的脚步声打破。 春桃急匆匆撩开珠帘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和一丝压不住的喜色:“姨娘!快……快出来瞧瞧!王爷……王爷派人送赏赐来了!好大的阵仗!” 凤长宁正对镜梳妆,闻言,执眉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镜中那双沉静的眸子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她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笔眉峰勾勒得清冷利落,才放下手中的螺黛,缓缓起身。 院门外,王府大总管王德海亲自领着两队捧着朱漆托盘的青衣小厮,垂手恭立。阳光洒在那些托盘上,映照出一片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缭乱。 打头的托盘里,是一整套点翠镶红宝的头面,那红宝色泽浓郁深邃,比之凤长宁昨日寿宴上戴的,成色更胜一筹,在日光下流转着火焰般的光华,灼灼逼人。 紧随其后的,是两匹流光溢彩的云锦,一匹是沉静华贵的孔雀蓝,一匹是娇艳欲滴的石榴红,。再往后,是整盒圆润硕大的南海珍珠、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佩、精巧绝伦的累丝金簪……琳琅满目,堆金砌玉,几乎将王府库房里最压箱底的珍品都搬了出来。 这哪里是寻常的赏赐?这分明是王爷是王爷极致的宠爱。 王德海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对着走出来的凤长宁深深一揖:“老奴给宁姨娘道喜了!王爷念及姨娘昨日在寿宴上受了委屈,又闻姨娘素爱红宝,特命老奴开了私库,将这些玩意儿送来给姨娘把玩压惊。王爷说了,”他微微一顿,声音拔高了些,确保院墙内外都能听清,“清漪院的人,自有清漪院的规矩,旁人若是不懂,就该闭紧嘴巴,安分守己。若再让王爷听见半句闲言碎语扰了姨娘清静,无论是谁,一律按府规重处,绝不轻饶!” 这番话,温柔又狠厉。赏赐是恩宠,是安抚,更是敲打!敲打那些背地里嚼舌根、兴风作浪之人!尤其是那句“旁人若是不懂,就该闭紧嘴巴”,简直是把柳姨娘、李姨娘等人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春桃和夏荷喜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指挥着小厮们将赏赐小心搬进库房。清漪院上下,一扫昨日阴霾,人人脸上都扬眉吐气。 凤长宁对着王德海微微颔首,仪态万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又带着一丝矜持的浅笑:“劳烦王总管跑这一趟。请总管代妾身谢过王爷厚爱。王爷日理万机,还如此挂心妾身,妾身……惶恐。”她语气温婉,姿态放得极低,仿佛昨夜湖边那言语如刀、眼神淬冰的女子只是幻影。 王德海连道不敢,又说了几句奉承话,才带着人恭敬退下。那一抬抬耀眼的赏赐,如同扎眼的旗帜,插在了清漪院的门楣上,也重重地插在了所有王府人的心尖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东苑,柳姨娘正对镜试戴一支新得的赤金步摇,听闻丫鬟绘声绘色地描述清漪院那流水般的赏赐和总管传的话。 “闭紧嘴巴……安分守己……”她喃喃重复着王德海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她脸上。王爷这是在警告她!警告所有议论凤姨娘的人!她昨日那些刻薄话……王爷是不是都知道了?那个湖边……难道王爷当时也在?这个念头让她惊骇欲绝,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快!快把那支红珊瑚簪子收起来!还有前儿新做的那条石榴红裙子!都收起来!压在箱底!不,找个地方埋了!”柳姨娘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仿佛那些红色是什么招灾惹祸的瘟神,“以后……以后不许提西苑!一个字都不许提!”她此刻只想把自己缩进壳里,再也不敢去招惹那个看似柔弱、实则被王爷用雷霆手段护着的煞星。 李姨娘那边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她连妆都没心思梳了,在屋子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是个不简单的!王爷何曾对哪个姨娘如此上心过?又是厚赏又是撑腰……昨日湖边,她那眼神,哪里像个绣坊出来的?分明是……”她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下去。 下人们走路都绕着清漪院,看向那院门的眼神充满了敬畏。柳姨娘和李姨娘更是称病不出,连日常给王妃请安都告了假,彻底龟缩起来。 清漪院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宁静。那些价值连城的赏赐被妥帖收好,并未张扬摆出。 春桃看着自家主子沉静的侧脸,心头又是激动又是疑惑,忍不住小声道:“姨娘,王爷待您可真真是……独一份儿的恩宠了!这下,看谁还敢乱嚼舌根!” 凤长宁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铜镜中额间的花钿:“色衰而爱驰,若不是这张脸我又能有几分恩宠?” 现在谁也不敢招惹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流言 第5章 惩戒 午后,按惯例是后院姬妾向王妃请安的时辰。凤长宁梳妆得体,带着春桃,踏入王妃所居的“瑞萱堂”时,明显感觉到堂内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王妃周氏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下首两侧,平日里花枝招展、笑语嫣然的姨娘们,今日却个个屏息凝神,尤其是柳姨娘和李姨娘,更是脸色煞白,眼神躲闪,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将身子缩进椅子里。 凤长宁依礼拜见,周王妃淡淡颔首,赐了座。她刚落座,就听堂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和侍从低沉的通报:“王爷到——” 满堂女眷瞬间起身,垂首肃立。 摄政王谢观澜一身玄色绣金蟒纹常服,大步踏入。他身量极高,肩背宽阔,行走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凛然威势。深邃的五官如同刀削斧凿,此刻神色淡漠,目光扫过堂下众人,那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并未饮用,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动作不疾不徐,却让堂内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窒息。 “都坐吧。”谢观澜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 众人战战兢兢地坐下,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谢观澜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凤长宁身上,在她清丽素净的装扮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最终定格在面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柳姨娘和李姨娘身上。 “昨日,”谢观澜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本王在园中散心,无意间听了几句闲话。”他顿了顿,堂内落针可闻,柳李二人更是抖如筛糠,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说什么‘狐媚惑主’、‘祸水’、‘用心歹毒’……还有什么‘红衣艳鬼索命’?”谢观澜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柳李二人心上。 “本王倒是不知,”谢观澜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向柳姨娘和李姨娘,那沉重的威压让她们几乎喘不过气来,“本王府里的规矩,何时变得如此不堪?竟纵容这等鄙俗不堪、恶意中伤的言语在后院肆意流传?还编排到无辜之人头上?”他特意加重了“无辜之人”四字。 “王爷恕罪!”柳姨娘和李姨娘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妾身……妾身糊涂!猪油蒙了心!一时……一时口无遮拦!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啊!” 谢观澜看也未看她们,目光转向端坐上首、一直沉默的周王妃:“王妃,府中姬妾言行失当,妄议是非,搬弄口舌,败坏府中清誉,更妄图攀诬无辜,该当如何处置?” 周王妃心中微凛,面上却恭谨回道:“回王爷,按府规,当禁足思过,抄写《女诫》百遍,以正心性。” 谢观澜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放下,杯底与桌面轻轻一磕,声音不大,却让跪着的两人魂飞魄散。 “百遍?”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看来是平日规矩太松,让她们忘了尊卑分寸。禁足三月,抄写《女诫》千遍。每日所抄,由王妃着人查验。字迹潦草,心意不诚,或是敢找人代笔……”他目光如电般扫过瘫软在地的两人,“禁足翻倍,抄写再加千遍。抄不完,就永远别出来了。” 禁足三月!抄写千遍! 这惩罚如同晴天霹雳!三个月足不出户,日夜不停地抄写那枯燥的《女诫》千遍,这简直是要把人活活逼疯!柳姨娘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李姨娘更是面无人色,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王爷……王爷开恩啊!妾身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两人涕泪横流,连连磕头求饶,额上瞬间一片青紫。 谢观澜却置若罔闻,仿佛只是处理了两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他目光转向垂眸肃立的凤长宁,语气缓和了些许:“宁氏受委屈了。本王向来赏罚分明,既罚了生事之人,也该赏你安分守己,识得大体。” 他微微抬手,侍立一旁的王德海立刻上前,双手捧上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墨玉雕琢的锦盒,盒盖微启,露出里面一枚流光溢彩、形如一滴凝固血珠的赤红禁步。那红宝艳得惊人,仿佛有生命般在玉盒中流动,周围以细如发丝的金丝缠绕成荆棘纹样,既华贵又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凛冽之气。 “这枚‘赤焰荆棘’禁步,是早年西域进贡的稀罕物,以整块鸽血红雕琢而成。今日赐你,望你时刻谨记,荆棘虽利,亦可为饰,护己周全。”谢观澜的声音低沉,意有所指。 凤长宁心中微震,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受宠若惊又带着一丝惶恐的神色,盈盈下拜:“妾身谢王爷厚赐!王爷明察秋毫,为妾身主持公道,妾身感激涕零,唯有谨遵王爷教诲,安守本分,不敢有负王爷厚望。”她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指尖触及冰冷墨玉,感受到那“霓凰”流光溢彩的光芒,心知肚明——这既是无上的恩宠与庇护。 “都散了吧。”谢观澜挥挥手,不再看地上瘫软的两人,起身大步离去。 王妃周氏看着谢观澜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捧着墨玉锦盒、垂眸敛目的凤长宁,以及地上两个面如死灰的妾室,心中五味杂陈。她稳了稳心神,对左右吩咐道:“将柳氏、李氏带下去,即日起禁足,抄写《女诫》千遍,每日酉时前交与本宫查验,不得有误。”语气不容置疑。 柳姨娘和李姨娘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被人半拖半扶地带了下去,留下的只有满堂的噤若寒蝉和深深的恐惧。王爷的雷霆之怒,宁姨娘深不可测的恩宠,都让她们再也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清漪院,从此真正成了王府后院一处无人敢轻易踏足的禁地。 清漪院内,灯火已上。 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请安风波似乎并未留下太多痕迹。那些耀眼的赏赐被妥帖收好,唯有那枚盛放在墨玉盒中的“霓凰”禁步,被凤长宁取了出来,置于妆台之上。烛光下,鸽血红的宝石流光溢彩,荆棘金丝缠绕盘桓,散发着危险而迷人的光芒。 凤长宁依旧坐在窗下绣绷前,对着那枝已然成型的玉兰。只是这一次,她手中拈着的,不再是清冷的月白丝线,而是一根浓烈如血的、石榴红的丝线。银针起落,在那玉兰洁白的花瓣边缘,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绣上了一圈细密而妖异的……血红色花边!如同给这清雅之花烙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神情专注,眼神沉静,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绣品。然而,那抹刺目的红,在她指尖缠绕、蔓延,无声地浸染着素绢,如同复仇之火,终究要焚尽所有伪装的洁白。 春桃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那抹红艳得惊心,大气也不敢出。 凤长宁的目光落在绣绷上,那朵被血色边缘勾勒的玉兰,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而妖艳的美感。她指尖轻轻拂过那圈刺目的红,唇边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下人们如今行走在通往清漪院的青石小径上,脚步放得极轻极缓,如同踩在薄冰之上,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惊动了院内那位“贵人”。远远瞧见清漪院的院门或人影,便如同惊弓之鸟,立刻垂首躬身,屏息凝神,贴着墙根绕道而行。眼神交汇时,再不敢有半分探究或好奇,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恐惧交织的麻木。 “听说没?昨日洒扫张婆子不小心在清漪院门口摔了一跤,水桶磕在石阶上,响动大了些……吓得脸都白了,连滚爬爬跑了,连桶都不敢捡!”深夜仆役房里,压低的声音带着后怕。 “嘘!小声些!你活腻了敢在这儿提那地方?”另一个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柳姨娘和李姨娘的下场还不够瞧吗?禁足抄书千遍!那哪是抄书?那是要人命!王爷的心……可真是……” “因着王爷的恩宠!谁还敢多看一眼西苑的方向?总觉得王爷的眼线无处不在!”声音压得更低。 “何止不敢看?连送东西进去,手都哆嗦!春桃姑娘让把新做的点心送进去,我端着托盘,腿肚子直转筋,生怕一个不稳当……”话没说完,便被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打断。 “快别说了!睡觉!管好自己的嘴,守好自己的差事,离西苑远点!那是阎王殿!”黑暗中,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厨房送来的膳食,比往常更加精致热乎,摆盘一丝不苟。负责浆洗的婆子,对着清漪院送来的衣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连平日最碎嘴的门房小厮,如今对清漪院的任何动静都三缄其口,别人问起,只摇头摆手,眼神躲闪。 这恐惧,甚至蔓延到了王府的“瑞萱堂”。 王妃周氏端坐主位,看着下首空出的位置。其余姬妾个个低眉顺眼,沉默如金。请安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僵硬。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避开了凤长宁的方向,只在她起身行礼或落座时,才飞快地、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惧意掠过她。每一次她腰间的饰物随着动作折射出光芒,都让在座诸人心中一凛,腰杆挺直,头垂得更低。 周王妃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经此一事,这王府后院,至少在表面上,再无人敢对清漪院那位有半分不敬。凤长宁,已真正成了王府中一个令人讳莫如深、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她的名字,连同那日王爷冰冷的旨意和雷霆手段,成了悬在所有人心头的利剑。 清漪院内,烛火摇曳。 凤长宁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血红的丝线。那朵玉兰,亭亭玉立,花瓣洁白,却被一圈浓稠如血的红边紧紧箍住,呈现出奇异的美感。 她放下针线,目光平静地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 下人们的恐惧,她看在眼里。那小心翼翼的避让,那惊惶的眼神,那压抑的私语……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绣绷上那朵被血色浸染边缘的玉兰。 摄政王谢观澜的步辇,便不再去往其他院落,而是夜夜稳稳地停在了清漪院的门前。起初,众人只道是王爷对新宠的几分新鲜热络,或许三五日便罢。可整整一个月,那象征着无上恩宠的玄色步辇,如同生了根一般,只在西苑的夜色里出现。清漪院,成了谢观澜在王府后院唯一的归宿。 这独宠,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在看似平静的王府炸开了锅! 恐惧,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被这泼天的、持续的恩宠催化,发酵成了一种更复杂、更令人窒息的情绪。 下人们依旧绕着清漪院走,但眼神却变得极其复杂。敬畏更深,恐惧更甚,却又掺杂了无法掩饰的艳羡、小心翼翼的巴结,送东西进去的仆役,手抖得更厉害了,腰弯得更低了,口中“凤姨娘”的称呼也带上了十二万分的谄媚与惶恐,仿佛那三个字是烫嘴的金子。厨房变着花样奉上最精细的点心羹汤,浆洗房将清漪院的衣物浆熨得一丝褶皱也无,连院墙外洒扫的婆子,都恨不得用袖子把青石板擦出光来。 “我的天爷!王爷这都……连着一个月了吧?这西苑的门槛,怕是要被王爷的靴子磨平了!”深夜的仆役房,压抑的议论带着难以置信的酸涩。 “嘘!小声!你不要命了?那位如今可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没见王妃院里的……”另一个声音猛地顿住,只余下心照不宣的吸气声。 “柳姨娘和李姨娘还在那抄女戒呢……这宁姨娘,可真是……一步登天了!”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嫉妒与后怕。 “登天?我看是架在火上烤!王爷的恩宠是这么好受的?这满王府的眼睛,还有那林府……啧啧,等着瞧吧,有她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恶意的揣测。 这恶意揣测的风,自然也一丝不漏地刮进了“瑞萱堂”。 王妃周氏端坐主位,手中的茶盏端了许久,茶水早已冰凉。下首两侧的姬妾们,比往日更加沉默,个个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翻滚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只有凤长宁,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依旧素净淡雅,只是腰间垂下的那枚“霓凰”禁步,在堂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更加夺目也更加刺眼的光芒。每一次她细微的动作,那红光便是一闪,如同无声的宣告着宠爱。 请安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无人敢言,无人敢动。周王妃的目光,终于缓缓落在凤长宁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似有寒冰凝结。她未发一语,但这沉默本身,便是一种重逾千钧的审视与冰冷的压力。 凤长宁垂眸,姿态恭顺,仿佛承受不住这无形的重压。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湖深处,一片死寂般的冷静。谢观澜的独宠,是蜜糖,更是砒霜。她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嫉恨与恶毒,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暗影中吐着信子。王妃的沉默,更是风暴来临前最危险的平静。 夜,深沉。 清漪院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谢观澜斜倚在窗边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执着一卷书,玄色常服衬得他侧脸轮廓愈发冷峻深邃。他并未就寝,只是在此处理一些紧急公务,或是……享受这难得的、无人敢扰的清静。凤长宁则安静地侍立一旁,素手纤纤,正为他轻轻揉按着太阳穴。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力道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温顺。 室内只闻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烛火偶尔的噼啪。气氛看似宁静,却流淌着无形的张力。 “今日在王妃处,可还习惯?”谢观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目光并未离开书卷,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凤长宁指尖动作未停,声音温婉如水:“王妃娘娘宽厚仁德,姐妹们也都安分守礼,妾身一切安好,谢王爷挂心。”她答得滴水不漏,将满堂的窒息与暗涌轻描淡写地揭过。 谢观澜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放下书卷,抬手覆上她按在自己额角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安分守礼?”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反而透着一丝玩味与洞悉,“本王这后院的水,何时清静过?”他的目光终于转向她,深邃的眼底映着烛光,也映着她看似柔顺的容颜,“你做得很好。这‘霓凰’,倒是衬你。”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腰间的禁步,那鸽血红的宝石在他指尖下流光更盛。这动作带着亲昵,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占有与警告。 凤长宁心头微凛,面上却适时地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薄红,带着受宠若惊的羞怯,微微垂首:“妾身……惶恐。能稍解王爷疲乏,便是妾身的福分。”她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极低,仿佛所有的倚仗与底气,都来源于眼前这个男人。 谢观澜看着她低垂的颈项,那抹雪白在烛光下脆弱易折。他眸色深了深,手指收回,重新执起书卷,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不必惶恐。本王既让你戴着这‘霓凰’,便是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本王护着的人。只要安守本分,这清漪院,便是你的屏障。”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和爪子……自有本王替你斩断。” 这话,既是承诺,更是敲打。他在告诉她,她的价值在于“安守本分”,在于做他手中一把听话的、搅动林府的利刃。他赐予的庇护,是以绝对的掌控为前提。 “妾身明白。”凤长宁温顺应道,指尖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微微蜷缩了一下。安守本分?她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柔婉,“王爷的恩典,妾身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 谢观澜不再言语,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跳跃,将两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一个挺拔如山岳,一个看似依附缠绕,如同共生的藤蔓,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藤蔓之下,缠绕着多少试探、防备与冰冷的算计。 ” 被仇人庇护,她应该很纠结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惩戒 第6章 第 6 章 “啪——!” 林铮的巴掌裹挟着雷霆怒火,狠狠扇在秦蓁蓁精心描画的芙蓉面上!巨大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掼飞出去,赤金点翠的步摇脱髻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金光,狠狠砸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珠翠迸裂四溅,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体面和骤然炸开的惊惧。 “贱人!秦蓁蓁你想害死我吗?!”林铮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玄色的锦袍因盛怒而绷紧,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狠狠盯着蜷缩在地、发髻散乱的妻子,“谁给你的胆子敢害摄政王的宠妾?!那是你能动的人?!那是你能沾的血?!” 金砖冰凉刺骨,激得秦蓁蓁浑身一颤。半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的剧痛蔓延至耳根。嘴角一丝殷红蜿蜒而下,滴落在她水红色的华贵衣襟上,洇开一小朵狰狞的花。剧痛和极致的羞辱让她浑身发抖,然而,当她抬起头时,那双含泪的杏眼里,却淬满了怨毒与一种近乎癫狂的得意! “哈哈哈……”秦蓁蓁竟低低地笑了起来,撑着剧痛的身子半坐起,染血的唇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沾了血迹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己那红肿不堪、印着清晰掌痕的脸颊,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夫君…你打得好!打得好啊!可你打我之前…没觉得…她像谁吗?”她眼中那淬毒的火焰熊熊燃烧,死死盯着林铮骤然剧变的脸色,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碴的刀子,从齿缝里狠狠挤出:“那个贱人…真是阴魂不散!死了都不让人安生!化成灰了…还要用这张脸…回来膈应人!” “云氏”二字虽未出口,却如同两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林铮的心头!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仿佛被无形的毒蝎狠狠蛰中,那蛰伏在心底最深处的、沾着血腥与灰烬的禁忌被猝然撕开!那个名字,那张脸……早已被他亲手埋葬在记忆最幽暗的角落,日夜用权势与美酒麻痹,绝不敢触碰半分!此刻被秦蓁蓁用如此怨毒的方式提起,那早已凝固的恐惧与罪恶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闭嘴!”林铮低吼一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猛地跨前一步,玄色皂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碾上地上那支断裂的赤金步摇!镶嵌其上的细碎珠玉在坚硬的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化为齑粉!他俯身,一把揪住秦蓁蓁的衣襟,将她整个上半身粗暴地提起,两人鼻尖几乎相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从九幽地狱刮来的寒风,裹挟着淬冰的刀锋,直剐人骨髓: “我不管她像谁!天王老子也不行!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准再提!听见没有?!”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那是对亡者的恐惧,更是对眼前这个揭破疮疤者的暴怒。 “云……”那个尘封的名字在他喉头翻滚,带着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又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痛苦地咽了回去!死了一年多的人,就算那侍妾有七分相似,也是他绝不敢、绝不能触碰的逆鳞!那是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业火! 秦蓁蓁被他眼中**的杀意骇得浑身冰凉,那疯狂的笑意僵在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夜深沉,万籁俱寂。 白日里那场风暴带来的惊惧和屈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秦蓁蓁的神经。即便服用了安神汤药,她依旧辗转反侧,噩梦连连。冷汗浸透了中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如同裹了一层冰冷的蛇蜕。 不知何时,一阵阴冷的风,悄无声息地吹开了内室窗棂的一条缝隙。垂落的厚重窗幔,被风拂动,轻轻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暗影。 “呜……呜……” 似有若无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萦绕。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凄楚和怨毒,丝丝缕缕,钻进秦蓁蓁混乱的梦境。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秦蓁蓁……还我命来……”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如同冰冷的指甲刮过琉璃,带着蚀骨的寒意! 秦蓁蓁猛地从混沌的噩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大口喘着粗气,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是梦?一定是梦魇未消…… 然而,就在她惊魂未定,试图自我安慰时—— 窗幔! 是那层垂落的、隔开床榻与外间的厚重窗幔!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或是屋内未熄的长明灯幽暗的光),她赫然看到,在那层半透明的烟霞色窗纱之后,隐隐约约……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身影轮廓纤细,穿着一身……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石榴红长裙! 秦蓁蓁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放大! 那红裙女子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幔之后,无声无息,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秦蓁蓁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粘稠的视线,穿透了那层薄纱,死死地、怨毒地钉在她的身上! 视线缓缓下移……秦蓁蓁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女子的右脸上—— 窗纱朦胧,但那右脸的轮廓却异常清晰!一片……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斑驳!那不是阴影,不是污渍……是干涸、凝固、呈现出暗褐色的……大片血迹!如同被人生生撕去了面皮!血迹之下,隐约可见……白骨?!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哀嚎,猛地撕裂了林府死寂的夜空! 秦蓁蓁整个人如同被扔进滚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手脚并用地疯狂向后蜷缩,直到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雕花床栏!她死死抱住头,浑身筛糠般抖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眼珠因极致的恐惧而几乎凸出眼眶! “鬼!鬼啊!有鬼!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瞬间惊动了整个院落。值夜的丫鬟婆子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匆忙点燃烛火。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贴身大丫鬟惊慌失措地扑到床边,烛光摇曳下,只见秦蓁蓁面无人色,头发散乱汗湿,眼神涣散惊恐,指着那依旧静静垂落的窗幔,语无伦次地尖叫: “窗…窗幔后面!红裙子!血!脸上有血!她…她看着我!她要找我索命!是云氏!是云氏那个贱人!她来索命了——!!!” 丫鬟们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窗幔依旧,纱影轻晃,除了烛火投下的光影,哪里有什么红裙女子的影子? “夫人,您做噩梦了!窗幔后面什么都没有啊!”丫鬟试图安抚。 “不!不是梦!就是她!就是她回来了!”秦蓁蓁死死抓住丫鬟的手臂,指甲深陷皮肉,状若癫狂,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调,“她穿着石榴裙!她右边脸上全是血!她就在那儿看着我!她来索命了!她一定是知道我害死了她的替身!她不会放过我的!不会放过我的——!!!” 尖利的哭嚎在深夜里回荡,如同厉鬼的诅咒,将白日里被强行压下的隐秘罪恶与恐惧,彻底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之下。那扇紧闭的窗棂缝隙,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阴冷的、挥之不去的……石榴花香。 茶肆听风·笑看疯魔(隔岸观火) “听说了没?林将军府上那位新夫人…疯了!” 清晨的坊市刚支起摊子,蒸腾的雾气混着各色早点的香气,却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低吼瞬间搅散。一个挎着菜篮、消息最是灵通的卖花婆子,神秘兮兮地拉住旁边卖炊饼的汉子,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刚出炉的白饼上。 “疯了?不能吧!”卖炊饼的汉子手一抖,差点把夹着的咸菜掉地上,“前些日子不还风风光光陪着林将军去护国寺上香吗?那通身的气派…” “呸!气派顶个屁用!”卖花婆子啐了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亲临现场般的兴奋,“昨儿夜里!就昨儿半夜!林府那后宅,叫得那个惨哟!跟杀猪似的!我家那口子起夜,听得真真儿的!说是夫人撞了邪祟!看见穿红裙子的女鬼了!脸上还淌着血!就在窗户外面盯着她!” 斜对角一个支着馄饨摊的小贩也凑了过来,手里的长勺都忘了放下:“对对对!我也听见动静了!天没亮,林府就请了好几个和尚道士进去!那符纸贴得,大门都快糊满了!啧啧啧,你说说,这得多大的业障啊?听说那女鬼…还穿着石榴裙?” “石榴裙?!”卖花婆子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脸色都变了变,赶紧双手合十念叨,“阿弥陀佛,可不敢乱说!兴许…兴许就是夫人魇着了?” “魇着?”卖炊饼的汉子嗤笑一声,抹了把油手,“那能喊出‘云氏’‘索命’这样的话?我瞧啊…八成是亏心事做多了,冤魂找上门咯!”他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笃定,“这疯病啊…怕是要过人咯!” 坊间的议论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去,带着恐惧、猎奇和隐秘的兴奋。林将军夫人半夜撞鬼疯魔的消息,成了这清晨市井最鲜活**的谈资。 坊市斜对面,临街的一座精致茶楼二层,临窗的雅座。 竹帘半卷,清晨明亮却不刺眼的阳光流泻进来,给紫檀木的桌椅镀上一层温润的光泽。桌上,一只天青釉的茶盏里,雨前龙井的嫩芽在清澈的茶汤中舒展沉浮,氤氲起袅袅清香。 凤长宁(云渺渺)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乌发松松绾了个髻,仅簪一支通透的羊脂白玉簪。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圈椅里,姿态慵懒闲适,仿佛只是来此消磨一个寻常的清晨。素白的指尖捏着薄如蝉翼的甜白瓷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弄着盏中碧绿的茶叶。 楼下坊市间刻意压低、却又清晰传入耳中的议论声浪,如同最上等的佐茶小点。 “……穿红裙子的女鬼…脸上淌着血……” “撞邪祟了…喊‘云氏’索命……” “疯病要过人咯……” 当那句“疯病要过人咯”带着市井特有的粗粝腔调飘上来时,凤长宁捏着杯盖的指尖微微一顿。 随即,那线条优美的唇角,抑制不住地、缓缓向上勾起。 起初只是一个极浅的弧度,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漾开的涟漪。接着,那笑意如同挣脱了束缚的藤蔓,肆意地蔓延开来,牵扯着颊边的肌肉,最终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冰冷快意与极致嘲讽的——肆意笑容! 她甚至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就那样任由这畅快淋漓的笑,在雅座静谧的空气里轻轻荡开。 站在她身侧侍奉的青黛,垂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动作娴熟地为她续上滚烫的泉水。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也飞快地掠过一丝解恨的寒光。 凤长宁端起茶盏,凑到唇边。滚烫清香的茶汤滑入喉间,熨帖着肺腑。这雨前龙井的滋味,似乎从未如此刻这般——甘冽,回甜,带着一丝铁锈般的、令人上瘾的血腥气。 她微微侧首,目光透过半卷的竹帘缝隙,精准地投向远处那座矗立在晨光中、此刻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阴霾的将军府邸。 府门紧闭,但隐约可见门楣上匆忙贴着的、尚未干透的明黄符咒一角。想象着里面此刻必定是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景象;想象着秦蓁蓁那张曾经趾高气扬、如今却因恐惧而扭曲癫狂的脸;想象着林铮此刻焦头烂额、既要压下府中丑闻、又要面对那惊鸿一瞥的“相似”所带来的、日夜噬心的恐惧…… 凤长宁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秦蓁蓁,这就受不了了么? 那身象征着你步步紧逼、最终将我推入绝境的石榴裙…… 那张被你命人狠狠划开、最终在冰冷湖水中泡得面目全非的右脸…… 如今,都还给你了。 这索命的戏码,才刚刚开场。 上好的雨前龙井,清润甘甜,她悠然地将盏中最后一点清冽的茶汤饮尽,舌尖回味着那若有似无的腥甜。 窗外的阳光灿烂依旧,照在将军府紧闭的大门上,那明黄的符咒在光线下,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可笑。 终于狗咬狗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和离 林府祖宅古柏森森,檀香氤氲,却压不住堂内弥漫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与肃杀。沉重的紫檀木八仙桌,如同楚河汉界,将两拨人马彻底割裂。 左侧,林家三叔公林崇山端坐主位,须发如银,腰背挺直如松,一身深绛色锦袍透着军旅世家的刚硬。他身侧几位林氏族老,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对面,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驱逐之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铁血气息。 右侧,秦氏宗族的脊梁,老太爷秦渊,身着素色云纹直裰,面容清癯,眼神浑浊却沉淀着洞悉世事的沧桑与沉重。他下首是秦蓁蓁的亲二叔、吏部员外郎秦仲明,此刻脸色铁青,儒雅之气尽褪,只剩下被激怒的护犊之意和深切的屈辱。几位秦家族老则面沉似水,眼中是压抑的悲愤。 桌上,两张纸,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寒光逼人。 一张,是林家早已备好的休书,墨迹森黑,字字如刀,历数秦蓁蓁“疯癫失德”、“口出妖言”、“惊扰贵人”、“累及门楣”,触犯“恶疾”、“口舌”七出之条,措辞之严厉,羞辱之刻骨,几乎要将秦蓁蓁钉死在耻辱柱上。 另一张,则是秦家带来的和离书,素纸墨字,行文尚算克制,核心只有八字——“性情不谐,难以为继”。 “渊老太爷,仲明贤侄,”林崇山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撞击般的冷硬,震得精舍内梁尘簌簌,“事已至此,无需多言。秦氏蓁蓁疯癫失仪,辱没林家门楣,证据确凿,人尽皆知!此休书,乃我林氏宗族决议,为肃清门庭计,断无更改之理!请秦家,过目,画押!” 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重重点在休书之上。那“休书”二字,刺得秦家众人头口生疼。 “林崇山!”秦仲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叮当乱跳,儒雅尽失,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休要欺人太甚!我秦家女儿嫁入你林家十余年,生养嫡子,操持家务,何曾有过半分懈怠?如今遭此无妄之祸,身心俱损,你们不思抚慰,反落井下石,以‘疯妇’之名休弃,欲置她于死地乎?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林铮何在?让他出来!我倒要问问他,结发妻子重病在身,他身为丈夫,可曾尽过一日看顾之责?可敢当面对质!”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林崇山须发戟张,厉声喝道:“秦仲明!休得放肆!秦蓁蓁寿宴丑态,攀诬王府内眷,散布妖邪流言,哪一桩不是事实?哪一桩不是她自己做下的孽?她一人疯癫,累我林家满门蒙羞,连累铮儿前程!此等祸水,留之何用!休妻,是保全我林氏百年清誉!是顾全大局!” 他目光扫过秦渊,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冰冷,“念在秦氏曾生养林骁,林家可允她带走嫁妆,已是仁至义尽!休书,今日必须落定!” “仁至义尽?好一个仁至义尽!”秦渊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古钟闷响,瞬间压下了两方的激愤。他缓缓抬起眼帘,浑浊的目光扫过林家众人,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悲凉与决绝。“崇山老弟,休书,秦家断不会接。秦氏蓁蓁纵有千般错处,她为林家诞下嫡子,主持中馈,苦劳总有几分。林家若执意赶尽杀绝,将这‘疯妇’之名强加于她,休怪老夫……”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迸射出锐利如刀的光芒,一字一句道:“拼着秦氏百年清誉不要,将这桩桩件件,林家的薄情寡义,林铮的无情无义,秦氏的冤屈苦楚,写成万民书,叩阙陈情!请陛下,请天下人,评一评这‘仁至义尽’四个字!” 叩阙陈情!万民书!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精舍之内!林家众人脸色骤变。他们不怕秦家闹,但怕秦家把事闹大,闹到御前!林铮正值盛年,前程似锦,若真被扣上“逼疯嫡妻”、“无情无义”的罪名,仕途必将蒙上巨大阴影!秦仲明在吏部,若真豁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连檀香的气息都仿佛凝固了。 林崇山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秦渊。秦渊则闭上了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双方族老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无声地权衡着利益与代价。 良久,林崇山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浓的不甘与屈辱:“……和离……如何?” 秦渊缓缓睁眼,浑浊的眼底深处是无尽的悲哀:“秦氏嫁妆,全数带走。林家……另补京郊田庄一处,良田百亩,供蓁蓁……静养余生。文书,只写‘性情不谐,难以为继’。彼此……留个体面吧。” 最后一句,轻若叹息,却千斤。 重逾林崇山枯瘦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最终又无力地松开。他目光扫过身旁几位族老,看到他们眼中无声的妥协。体面……终究是保全林铮和林家“体面”的代价。 “……好!” 这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气力,沙哑而沉重。 秦仲明还想说什么,却被秦渊一个眼神制止。幕僚奉上和离书。 林崇山代表林铮,秦仲明代表秦蓁蓁。两支饱蘸朱砂的狼毫,悬停在素白的纸页上方。笔尖颤抖着,似有千斤之重。最终,带着各自的屈辱、无奈、愤恨与解脱,两枚鲜红刺目的指印,如同两滴凝固的血泪,重重地按在了那决定命运的八个字旁—— 性情不谐,难以为继。 红印落下,尘埃落定,亦如断弦裂帛,再无转圜。 当夜,林府角门无声开启。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驶出,迅速融入浓稠的夜色。车内,秦蓁蓁被两个粗壮沉默的婆子紧紧夹在中间。她披头散发,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昔日盛气凌人的将军夫人,此刻瘦骨嶙峋,形销骨立,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破败木偶。车轮碾过冰冷的长街,驶向城门,驶向那座名为“祖宅”的金陵牢笼。绣鞋的缎面,在婆子粗暴的拖拽下,蹭过湿冷的门槛,留下一道泥泞的、无声的印记。 消息如同裹着微凉的风,吹进了清漪院临水的轩窗。 凤长宁倚在软榻上,指尖拈着的荷花酥,酥皮雪白,内里豆沙的殷红,在烛光下格外刺目。她小口咬着,姿态闲适。 清漪院临水的轩窗敞着,几支新采的菡萏插在雨过天青的瓷瓶里,幽香淡淡。凤长宁倚在窗边软榻上,指尖拈着一块刚出炉的荷花酥,酥皮层层叠叠,洁白如雪,内里的豆沙馅儿却透出殷红的色泽。她小口咬着,姿态闲适,仿佛只是享受着午后慵懒的时光。 春桃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凑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姨娘!成了!外头都传遍了!林将军府……林家宗族和秦家宗族在城外的静慈庵里密谈了一整日!听说吵得几乎要掀了屋顶!最后……最后到底是签了和离书!秦氏……不,秦蓁蓁,已经被秦家的人连夜接走了!” 凤长宁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如同冰面裂开的细纹,在她唇边无声漾开,转瞬即逝。她咽下口中的点心,指尖慢条斯理地拂去沾在唇角的酥皮碎屑,动作优雅依旧,眼神却锐利如刀。 “哦?和离?”她声音清清泠泠,听不出多少波澜,“倒是给了他林家几分体面。林铮那点可怜的名声,总算保住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春桃忙不迭地点头,语速飞快:“正是呢!奴婢听说,林家宗族去的是林铮的三叔公,最是古板严厉,带了族中几位有头脸的族老。开口就是秦氏‘失德疯癫,口出狂言,惊扰贵人,累及夫族门楣’,犯了七出之条,尤其以‘恶疾’和‘口舌’为最!铁了心要一纸休书,将人扫地出门,撇得干干净净!” 她喘了口气,眼中闪着八卦的光:“秦家那边也不弱!去的是秦蓁蓁的亲二叔,现任吏部员外郎,还有秦氏宗族里一位颇有威望的老太爷。秦家咬死了秦氏为林家生养嫡子林骁,操持中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遭逢变故,神思恍惚,乃是‘哀毁过度’所致,并非恶疾!更指责林家薄情寡义,在秦氏最需要夫家庇护之时落井下石,有违人伦纲常!” 凤长宁端起手边的青玉盏,呷了一口温热的蜜水,眼底一片冰封的漠然。宗族?不过是披着礼教外衣的利益权衡罢了。林铮要甩掉疯癫的正室夫人这块烫手山芋,秦家要保住女儿最后一点名分和秦氏一族的脸面。这场博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后来呢?”她淡淡问。 “吵得不可开交啊!”春桃眉飞色舞,“林家三叔公气得胡子直翘,说秦氏在寿宴上对着……对着您那副样子,全京城都看着呢!还有那些‘红衣艳鬼’的疯话,都是她亲口传出来的!早已将林家百年清誉践踏殆尽!不休妻,不足以正门风!秦家二叔则拍桌子骂林铮无能,护不住妻室反被流言所困,更不该在此时抛弃结发之妻,是为不仁不义!” “僵持了大半日,最后还是那位秦家老太爷发了话。”春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唏嘘,“老太爷说,事已至此,夫妻情分已绝,强留无益。林家既嫌秦氏疯癫失仪,秦家也不愿女儿在夫家受此折辱。不如……和离。秦氏嫁妆全数带走,林家再额外补偿一处京郊田庄,算是全了最后一点情分,也保全两家最后的颜面。” “林铮呢?”凤长宁放下杯盏,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玉璧。 “林将军……从头到尾都没露面。听说是他那位三叔公死死按住了他,怕他一时激愤再做出什么有**份的事。最后,是林家三叔公代表林铮,在那份和离书上按了手印。”春桃说着,从袖中悄悄递过一张揉得有些发皱的小笺,“这是咱们埋在静慈庵外头的小六子,远远瞧着送出来的秦家马车,抄录下和离文书里最关键的一句……” 凤长宁接过,展开。素白的笺纸上,一行潦草却清晰的小字: “立和离书人林铮、秦氏蓁蓁,因性情不谐,难以为继,故情愿和离,各还本宗。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性情不谐?难以为继? 凤长宁盯着这八个字,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洞穿一切的讽刺。多么冠冕堂皇又苍白无力的借口!掩盖了寿宴上的羞辱,掩盖了疯癫的流言,掩盖了宗族博弈的龌龊,也掩盖了林铮急于摆脱麻烦的薄情! 她手指微动,那张小小的笺纸瞬间被揉成一团,指尖内力微吐,纸团化作细碎的齑粉,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随风飘散在轩窗外的莲池水面,转瞬无踪。 “秦蓁蓁……被接回秦家老宅了?”她问,声音平静无波。 “是,听说是连夜送走的,回秦家在金陵的祖宅‘静养’去了,这辈子……怕是难再踏足京城了。”春桃低声道,语气里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凉意。 “静养?”凤长宁轻声重复,目光投向窗外碧波荡漾的莲池,池中菡萏亭亭,粉白娇嫩。她抬手,轻轻折下瓷瓶中离她最近的一朵半开荷花。指尖用力,那娇嫩的花瓣连同青碧的花托,在她掌心被碾碎、揉烂,鲜红的花汁如同血泪,沾染在她白皙的指尖。 “这才到哪儿呢……”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一片狼藉的嫣红汁液和破碎花瓣,如同看着仇人破碎的命运,唇齿间溢出的话语,轻如呢喃,却带着刻骨的寒意,让一旁的春桃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秦蓁蓁疯了,离京了。林铮的脸面,也丢尽了。” “可林家的根,还没断。” “林骁……还好好地做着林家的嫡长子,林铮的宝贝命根子呢……” “这,怎么能够?” 她轻轻甩掉手上的污秽,拿起一块新的荷花酥,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狠戾只是幻影。只是那眼神,比窗外的池水更深,更冷,幽幽地映着破碎的红。复仇的棋局,刚刚撕开一角帷幕,真正的腥风血雨,还在后头。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前各自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和离 第8章 走水了 金陵城郊,秦家祖宅所在的栖霞山深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本该寂静的寒夜撕裂。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映得半边山峦如同炼狱。那曾经象征着秦氏百年清贵的深宅大院,此刻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梁柱坍塌,雕花门窗化作飞舞的火蝶,发出噼啪的爆响。 火场边缘,一片狼藉的焦土之上。 凤长宁伏在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被浓烟灼伤的喉咙,带来刀割般的痛楚。她身上的石榴红裙早已不复往日的光鲜,裙角被烧焦了大片,边缘卷曲发黑,露出里面烧得发脆的里衬,袖口处更是被燎开一个大洞,焦糊的边缘下,一小片被灼得通红的肌肤隐隐作痛。华丽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被火舌燎焦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和脸颊,脸上沾满烟灰,唯有一双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亮得惊人,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已被烈火彻底吞噬的、属于秦蓁蓁的院落方向,那里面翻涌着疯狂的、近乎执拗的恨意与火焰同色的炽热。 她成功了!秦蓁蓁!那个毁她容貌、将她扔进乱葬岗的毒妇,终于被她亲手送进了地狱!就在那烧得最旺的屋子里!她听到了秦蓁蓁临死前那凄厉绝望的惨叫! 然而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袭来,狠狠地攫住她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将她整个人从地上猛地拖拽起来! “走!”一个冰冷得如同淬了寒铁的女声在她耳边炸响,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凤长宁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刚被拖离原地不到三步,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一根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大横梁,裹挟着火星和炽热的气浪,狠狠砸落在她刚才匍匐的地方!焦黑的木屑和滚烫的灰烬四散飞溅! 劫后余生的心悸尚未升起,那只拽着她手臂的手猛地一甩! 凤长宁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传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掼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几步外一片布满碎石瓦砾的空地上! “唔……”后背和手臂传来尖锐的痛楚,最疼的是撑地的手掌。粗糙尖锐的石子瞬间刺破了她本就因火燎而脆弱的掌心肌肤,鲜血混合着地上的灰土,立刻洇开一片刺目的红黑。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蜷缩着身体,下意识地看向施暴者。 火光映照下,红酥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形,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得如同千年寒冰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几乎要将凤长宁焚烧殆尽!她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比这冬夜的山风更刺骨。 “你疯了?!”红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向凤长宁,“为了一个秦蓁蓁!一个已经被你逼疯、被家族厌弃、如同丧家之犬的废物!你差点把自己烧死在里面!” 凤长宁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掌心传来的剧痛让她动作一滞,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石子上。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红酥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声音因烟熏而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她……必须死!必须死在我手里!看着她被烧成灰烬……才算完!” “完?!”红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步跨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凤长宁,冰冷的眼神扫过她被烧焦的裙摆,燎伤的袖口,最后定格在她鲜血淋漓的手掌上。那目光,充满了极致的失望和一种近乎鄙夷的冰冷。“愚蠢!愚不可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破夜空的尖锐,却又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近在咫尺的凤长宁能感受到那话语里蕴含的惊涛骇浪:“你以为你是什么?是无所不能的复仇女神吗?!你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随时会被自己点燃的疯子!主上耗费多少心血才把你送进摄政王府!给你秘药恢复容貌!给你身份!是让你去跟一个已经废掉的疯妇同归于尽的吗?!” 红酥猛地蹲下身,一把攥住凤长宁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迫使她对上自己寒冰般的视线:“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这副鬼样子!为了烧死秦蓁蓁,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差点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吗?!她那样一只肮脏的、被踩进泥里的蝼蚁,也配让你用自己的命去换?!” 她的目光扫过凤长宁被石子磨破、鲜血淋漓的手掌,那刺目的红黑刺痛了她的眼。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在她冰冷的眼底深处一闪而过。几乎是本能地,她的另一只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伸出去拂开那些肮脏的石子,查看那伤口。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刺目的鲜血时,红酥的动作猛地僵住!她眼中那丝细微的波动瞬间被更深的冰寒和怒火淹没!那只抬起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倏地缩了回来! 她猛地松开钳制凤长宁下巴的手,仿佛碰触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嫌恶地站起身,后退一步。动作决绝而冰冷。 “废物!”红酥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酷,甚至更加森寒,“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拿什么去撼动林家?去颠覆大盛?!主上不需要一个只会自毁的疯子!不需要一个为了碾死蝼蚁就搭上自己的蠢货!” 她看着蜷缩在地上、满身狼狈和血迹的凤长宁,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跟我走!离开这里!再留下去,等着林家和官府的人来把你当纵火犯抓走吗?!” 凤长宁被红酥那最后嫌恶的一甩和冰冷的斥骂钉在原地,掌心的剧痛和后背的钝痛交织,却远不及红酥眼中那**裸的鄙夷和那句“废物”、“蠢货”带来的刺骨寒意和……巨大的羞辱。 她看着红酥毫不犹豫转身、准备强行带她离开的决绝背影,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委屈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比这吞噬秦宅的烈火更加灼人! “我不走!”她嘶哑地低吼出声,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鲜血从掌心伤口涌出更多,“我要亲眼看着她化成灰!我要看着林家的人来收尸!我要……” “你要什么?!”红酥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打断她的嘶吼。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失望,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要他们发现你?把你当妖孽烧死?还是要谢观澜知道,他新纳的、千娇百媚的‘宁姨娘’,是个深夜潜出王府、跑到金陵放火杀人的疯子?!” 红酥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凤长宁的心上:“你的命,你的身份,不是你一个人的!是主上的棋子!是凤羽卫最后的希望!你没有资格任性!没有资格为一个死人再浪费一丝一毫的价值!” 她一步跨回,不顾凤长宁的挣扎,再次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那力道比之前更大,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拖拽起来,半扶半扯地架住。 “走!”红酥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架着几乎脱力的凤长宁,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没入栖霞山后山更加茂密幽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冲天火光,将秦蓁蓁的结局和她自己的狼狈,一同焚烧成灰烬。 栖霞山深处,一隅被藤蔓半掩的天然石洞内,火光跳跃。洞外寒风呼啸,卷着远处未熄的焦糊味,洞内却因这堆篝火而勉强维持着一丝暖意,混杂着浓重草药苦涩的气息。 凤长宁靠着冰冷的石壁,早已在极度的疲惫、伤痛和烟熏火燎的后怕中昏睡过去。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烟灰被红酥用沾湿的布巾勉强擦去,露出底下被热气燎得微红的皮肤。散乱的发丝垂在颊边,昔日凌厉的艳色被脆弱取代,眉心却依旧紧紧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仿佛也锁着化不开的仇恨与惊悸。那身被烧得残破的石榴裙已被褪下,换上了一身红酥带来的深灰粗布衣裳,显得她身形愈发单薄。 红酥坐在她身侧,膝上搁着一个扁平的乌木药匣。她低着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撕开凤长宁掌心被血和灰土黏住的破烂里衣碎片。布帛撕裂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石洞里格外清晰。当那血肉模糊、嵌着细小砂石、边缘皮肤被烧得卷曲发黑的掌心完全暴露在火光下时,红酥握着药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 她沉默地取出一柄小巧锋利的银刀,在火上燎过。冰冷的刀锋贴上翻卷的皮肉边缘,凤长宁在昏睡中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红酥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抿紧唇,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手下的动作却不知为何放轻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剔出那些扎进皮肉里的黑灰和细小石子,每一下都带出一点暗红的血珠。动作精准而冷酷,仿佛在处理一件破损的物件,而非活人的血肉。 清理完污物,她拿起一个青色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散开来。这是主上特制的金疮药,药性霸道,止血生肌有奇效,但敷上去的瞬间,如同烈火灼烧。红酥毫不迟疑地将淡黄色的药粉厚厚地倾倒在凤长宁血肉模糊的掌心。 “呃——!”剧烈的疼痛瞬间穿透了昏沉的意识,凤长宁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弓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眼睛虽未睁开,喉咙里却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痛苦呜咽。 红酥看也未看她痛苦扭曲的脸,只是迅速扯下自己玄色劲装下摆干净的里衬,用牙齿配合着撕成布条。她一手牢牢按住凤长宁因剧痛而本能挣扎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另一只手则快速、利落、近乎野蛮地将布条一圈圈紧紧缠绕在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上,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卸下某种重担,缓缓松开钳制的手。凤长宁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青紫指印。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红酥线条冷硬的侧脸。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药粉的手,又看向昏睡中依旧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凤长宁,那双总是淬着寒冰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痛惜……还有一种更深沉、更隐秘、几乎被主人强行压制的灼热。 “蠢货……”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却没了之前的雷霆万钧,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叹息。她拿起另一块湿布,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和僵硬,去擦拭凤长宁脸上因疼痛渗出的冷汗和残留的灰痕。 指尖隔着湿冷的布巾,触碰到那滚烫的、微微颤抖的皮肤。红酥的手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几乎是立刻就想收回手,像在火场外触碰伤口时那样,带着嫌恶地缩回。 但这一次,她的手指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僵硬地停留在那张苍白的、沾染着血污和脆弱的脸颊上。布巾下的触感,温热,细腻,带着生命微弱的脉搏跳动。这是她亲手从乱葬岗拖出来的人,是她看着一步步从地狱爬回来的人……也是她此刻恨不得掐死,却又……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那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理智牢笼的汹涌情绪。再睁眼时,冰层重新覆盖了所有波动,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收回手,将沾湿的布巾扔在一旁,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决绝。 目光重新落回凤长宁脸上,看着她即使在昏睡中也紧蹙的眉头,红酥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梦呓,又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字一句,刻入这寂静的山洞: “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主上的良苦用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几乎要溢出的……恨铁不成钢。 “你以为主上耗费无数心血,布局多年,只是为了让你像个被仇恨烧昏头脑的疯子一样,去跟秦蓁蓁那种烂在泥里的货色同归于尽吗?” 红酥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让她维持住表面的冰冷。她俯下身,凑近凤长宁的耳畔,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散乱的鬓发,声音轻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字字淬毒,带着刻骨的怨怼与……某种不为人知的、疯狂的执念: “看看你现在……为了碾死一只蝼蚁,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的目光掠过凤长宁被布条紧紧包裹、还在渗出点点血痕的手掌,掠过她被烧焦的鬓角,掠过她苍白脆弱的睡颜,那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痛楚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主上……是要你活着!要你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要这大盛江山……血债血偿!” 红酥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压抑的疯狂: “若凤国还在……” 她的声音忽然哽住,仿佛被巨大的悲愤堵住了喉咙。她猛地直起身,背对着昏睡的凤长宁,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篝火将她玄色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如同挣扎的困兽。 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却又在恨意的深渊里,藏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绝望的仰望: “若凤国还在……谢观澜那杂碎……给你提鞋都不配!” 话音落下,山洞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凤长宁因伤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红酥背对着火光,身影凝固在巨大的阴影里,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泄露着内心惊涛骇浪般无法平息的激荡。 她缓缓转过身,火光重新照亮她的脸,依旧是那张冷硬如面具的脸。她走到篝火旁,拿起水囊,自己灌了几口冰冷的山泉,然后走到凤长宁身边,蹲下身。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粗鲁,捏开凤长宁的下颌,将水囊口对着她的嘴唇,强行灌了几口水进去。 凤长宁在昏睡中呛咳起来,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粗布的衣襟。 红酥面无表情地看着,待她呼吸稍微平复,才用指腹——带着薄茧、沾染着血污和药粉、冰冷又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抹去她唇边的水渍,指尖在唇边留连还带着一点快要冲破理智的**。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走到洞口,抱剑倚着冰冷的石壁,压抑着自己的内心,指尖不自觉的抵住唇瓣轻轻啄吻了一下,整个人如同清醒了一半,脸色苍白无力。 石洞深处,篝火的光芒在凤长宁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红酥方才指尖碾过唇瓣的冰冷触感和那粗暴的力道,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混合着掌心的剧痛和喉咙的灼伤,一起沉入她混乱而痛苦的梦境深处。 秦臻臻终于死了,接下来轮到林铮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走水了 第9章 恨意 凛冽的朔风卷着沙砾,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凤长宁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推搡在崎岖的荒径上,押解她的是女官红酥和两名铁塔般沉默的御前侍卫。红酥那张素来刻板如面具的脸,在铅灰色天幕的映衬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没有车驾仪仗,只有呜咽的山风在嶙峋怪石间穿梭,似无数冤魂在悲鸣。 “到了。”红酥的声音毫无温度,像冰凌碎裂,穿透呼啸的风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沉甸甸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凤长宁的咽喉。父皇…母皇…陛下要她看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她艰难地抬眸望去。 乱石坡上,荆棘丛生,枯黄的荒草在风中瑟瑟发抖。红酥指向一处被肆意蔓生的藤蔓和枯草半掩的土堆。 “看清楚了,长公主殿下。”红酥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这就是你要找的‘母皇’。” 凤长宁的呼吸瞬间停滞! 没有想象中巍峨的帝陵,甚至连一座像样的坟茔都算不上。那只是一个低矮得几乎要被野草吞噬的土丘,上面歪歪斜斜地插着一块朽烂发黑的木牌。木牌饱经风霜,字迹模糊难辨,但凤长宁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认清了那几个如同烧红烙铁烫入她眼底的字——“凤氏之墓”。 “凤氏”?! 凤长宁如遭万钧雷霆轰顶,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凤氏?!她那曾执掌乾坤、威仪赫赫的母皇,草草弃尸于这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连一块刻着她本名的碑石都吝于给予!只有这极尽羞辱的称谓,和这被天地遗忘的角落! 锥心刺骨的剧痛与焚天灭地的愤怒轰然炸开,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猛地扑上前去,双手不顾一切地撕扯缠绕在木牌上的枯藤和尖刺。荆棘深深扎入皮肉,鲜血淋漓,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母皇!母皇啊——!”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山野的死寂,带着泣血的绝望。她徒劳地抓挠着冰冷坚硬的冻土,仿佛想从那卑微的土丘下,挖出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回应她的,只有风声更厉,荒草折腰。 她尊贵的母皇,她血脉的源头,她心中最巍峨的山岳…竟落得连名字都被抹去,以一个屈辱的“凤氏”身份,在这荒芜之地无声腐朽?! 红酥冷眼看着,直到凤长宁十指血肉模糊,力竭地瘫倒在冰冷的土堆旁,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呜咽。 “看清了?”红酥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这便是逆贼的归宿。陛下宽仁,留其全尸,已是浩荡天恩。” “宽仁?!天恩?!”凤长宁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红酥脸上,那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要焚毁一切,“你们…你们竟敢如此践踏她!她是大胤的女帝!是这片山河之主!” “曾经。”红酥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冰冷的弧度,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殿下莫不是忘了,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执掌生杀予夺的又是谁?前朝余孽,能有一抔黄土掩身,已是陛下格外施恩。”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扎得凤长宁体无完肤。她母皇一生的文治武功,竟被轻飘飘一句“前朝余孽”彻底抹杀!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陷掌心,用更尖锐的痛楚来抵御心口那几乎将她撕裂的绝望与屈辱。 “那…父君呢?”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恐惧。母皇的惨状已让她肝胆俱裂,父皇…她不敢想,却又不得不问。 红酥刻板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波纹,快得如同错觉。她沉默了一瞬,目光投向帝都遥远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恶意: “至于你的父君…先帝凤君?”红酥的声音里掺入一丝奇异的、近乎残忍的玩味,“陛下待他,自然是‘极好’的。” 凤长宁的心骤然沉入无底冰窟! 红酥微微俯身,凑近凤长宁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钝刀割肉: “他如今被陛下请入‘挽月宫’静养,赐号——淑妃。” 淑妃?! 这两个字如同九霄玄雷,狠狠劈在凤长宁的天灵盖上!淑妃?!她父皇?!那个曾经清风朗月、温润如玉、与母皇并立朝堂、伉俪情深的父皇?!被…被那个篡位的暴君…封为…妃?! 极致的荒谬感与滔天的羞辱感瞬间将她淹没!这比死亡更残忍!这是将她父皇、将整个凤氏皇族、将她们母女最后的尊严,彻底踩进污秽泥沼,碾得粉碎! “不…不可能!”凤长宁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暴怒而扭曲变形,“你撒谎!父皇他…陛下他怎敢…怎敢如此?!” “怎敢?”红酥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孔,眼神却锐利如淬火寒刃,“陛下有何不敢?这天下,如今尽在掌握。他想如何处置一个亡国之君,是他的权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凤长宁惨白如鬼、因绝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脸庞,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投下更致命的巨石: “凤君…哦,如今该尊称一声淑妃娘娘了。他如今被陛下怜其体弱,唯恐‘不慎跌落’,特赐精钢锁链一副,日夜缚于龙床之上。” 红酥的嘴角似乎又动了动,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陛下圣心垂怜,道淑妃姿容绝世,性情…‘柔顺可人’,甚得欢心。圣眷如此深厚,淑妃娘娘,想必是‘感激涕零’、‘安享殊荣’的。” “日夜锁在龙床之上……” “甚得欢心……” “圣眷深厚……安享殊荣……”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凤长宁的耳中,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她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仿佛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挽月宫,看到了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也象征着极致屈辱的龙床,看到了她那曾经高洁如天上明月的父皇,被冰冷的铁链像最卑贱的玩物般锁在床头!成为那个篡位者、那个有着龙阳之癖的恶魔的……禁脔!日日承受着无法想象的折磨与凌辱! “呃啊——!!!” 再也无法承受!巨大的悲恸、焚天的怒火、锥心的耻辱、对父皇那炼狱般处境的绝望……所有情绪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凤长宁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心头血,眼前彻底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母皇那荒草丛生、写满屈辱的孤坟旁,倒在凛冽刺骨、弥漫着无尽悲凉与绝望的山风中。 殷红的鲜血溅落在枯黄的草叶上,也染红了她怀中紧攥的、那卷象征着凤氏血脉与最后希望的空白诏书一角。那抹刺目的猩红,是她破碎的心,是她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挽月宫·龙床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却掩盖不住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冰冷。重重纱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月光,只余几盏镶嵌在鎏金蟠龙柱上的宫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将龙床上纠缠的身影拉得扭曲而漫长。 精钢打造的锁链,一端深深嵌入龙床厚重的金丝楠木床柱,另一端,紧扣在淑妃——曾经的凤君,如今囚徒——那苍白纤细的脚踝上。锁链的长度,仅够他在床榻方寸之地活动,如同被精心豢养的珍禽异兽。 皇帝,那个篡夺了凤氏江山、有着龙阳之癖的暴君,此刻正带着一种残忍的餍足,俯视着身下之人。他粗粝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攫住淑妃的下颌,强迫那张即便在屈辱中也难掩风华的脸庞抬起,正对着自己。 “看看你,朕的淑妃……”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粘腻,如同毒蛇滑过肌肤,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这幅样子,可真是……我见犹怜。比那些庸脂俗粉,有趣多了。”他的拇指恶意地碾过淑妃干裂的唇瓣,留下刺目的红痕。 淑妃被迫仰着头,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却无法完全掩盖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寒潭。他身上的锦袍早已凌乱不堪,露出大片莹白却布满青紫淤痕的肌肤,那是昨夜甚至更早之前“圣眷”留下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秘的疼痛,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一丝呻吟泄露。 “凤长宁……”皇帝突然凑近,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在淑妃耳边,满意地感受到掌下身体的瞬间僵硬,“你的好女儿,朕今日让她去看了她的好母皇……啧啧,那荒山野岭,孤坟一座,木牌上刻着‘凤氏’……你说,她看到时,该是什么表情?” 淑妃猛地闭上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长宁……他的长宁!她看到了?看到了母皇的惨状?!那孩子……那孩子该有多痛!锥心刺骨的痛楚几乎将他撕裂,比身上的任何伤痕都要痛上千百倍!他几乎能想象出女儿悲怆欲绝、痛不欲生的模样! “朕告诉她,”皇帝欣赏着淑妃的痛苦,如同观赏一幅绝妙的画卷,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她的父君……如今是朕最心爱的淑妃,被朕用这精钢锁链,日夜锁在这龙床之上,承欢侍奉……”他另一只手恶意地扯动了一下脚踝上的锁链,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朕还说,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把她带到这挽月宫来!让她亲眼看看,她曾经高高在上的父君,如今在朕的龙床上,是何等的……‘柔顺可人’!让她看看,她父君是如何在朕身下……” “不——!”一声破碎的、绝望至极的呜咽终于从淑妃紧咬的齿缝中溢出。那是身为父亲,对女儿最后的保护本能发出的悲鸣。他可以忍受所有的屈辱和折磨,但绝不能……绝不能让他唯一的女儿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那比凌迟他千万遍还要痛苦!他宁可她以为自己死了! 看到淑妃终于崩溃出声,皇帝眼中闪烁着更加兴奋而扭曲的光芒,仿佛猎手终于看到了猎物最脆弱的一刻。他俯身,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意图攫取更多羞辱的快感。 然而,就在他即将再次开口的瞬间,淑妃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 那双曾经温润如玉、承载着万千子民仰望的眸子,此刻依旧布满血丝,却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和绝望。在那片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恨意之下,骤然燃起了一簇幽冷、决绝、如同淬炼过的寒冰般的火焰! 就在皇帝微怔的刹那,淑妃做出了一个让皇帝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反而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微微抬起了被锁链禁锢的、伤痕累累的手臂,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主动地、轻轻地……环上了皇帝的脖子! 这个动作极其艰难,带着锁链沉重的拖累,也带着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的手臂冰冷,如同玉雕,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后,他抬起头,沾着血迹的唇瓣,微微颤抖着,主动地、极其轻柔地……贴上了皇帝因惊愕而微张的嘴角! 这是一个生涩、冰冷、毫无**可言的吻,甚至带着血腥气。但它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 皇帝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预备好的羞辱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那张脸上,泪痕未干,眼底深处是深不见底的恨与痛,但此刻,那被迫仰起的脖颈线条,那微微颤抖闭合的眼睫,那主动献上的冰冷触碰……却构成了一种极致扭曲又极致诱惑的献祭姿态! 淑妃的唇一触即离,如同受惊的蝶吻。他微微喘息着,声音破碎而沙哑,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前所未有的柔软,甚至……一丝刻意营造的、生硬的媚意: “陛下……”他轻声唤道,气息拂过皇帝的耳廓,“求您……别……别让长宁看到……臣……臣妾……怕……” 他艰难地吐出“臣妾”二字,仿佛被这称谓烫伤,身体又是一阵细微的颤抖。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继续用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声音低语: “臣妾……如今是陛下的人……只想……只想安安静静地侍奉陛下……求陛下垂怜……莫要让那……前朝余孽……污了陛下的眼……扰了陛下的兴致……” 他将自己贬低到极致,将女儿定位为“前朝余孽”,只为换取那渺茫的一线生机——不让女儿目睹自己此刻的炼狱。 他环在皇帝颈后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的挽留。 皇帝彻底愣住了。羞辱的快感被这突如其来的“顺从”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扭曲的占有欲被满足的膨胀感。他看着这个曾经高不可攀、如今却主动向他示好、祈求垂怜的男人,看着他强忍屈辱献上的“忠诚”,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如同深渊般的恨意与痛苦交织…… 这种矛盾,这种撕裂感,这种将最骄傲的灵魂彻底碾碎又亲手重塑的掌控感……竟比单纯的羞辱,更让皇帝感到一种病态的、蚀骨的兴奋。 他眼中的暴虐和得意并未消失,反而更添了几分玩味和探究。他伸出手,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姿态,缓缓抚上淑妃冰冷的脸颊,指腹摩挲着那未干的泪痕。 “哦?”皇帝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丝危险的慵懒,“朕的淑妃……这是在求朕?” 他俯视着淑妃那张近在咫尺、写满脆弱与隐忍的脸,感受着怀中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像在欣赏一件即将彻底破碎、却又因他的意志而勉强维持的稀世珍宝。那锁链的冰冷触感,此刻仿佛也成了这扭曲关系中独特的装饰。 “告诉朕,”皇帝的指尖滑到淑妃颈间脆弱的脉搏处,感受着那急促的跳动,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低语,“除了不让凤长宁看到……你还想要什么?嗯?” 昏黄的灯光下,淑妃紧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他环在皇帝颈后的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那无声的颤抖,是屈辱的烙印,是仇恨的火焰,也是……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染血的荆棘。 “臣妾要陛下今晚陪着我……”看着这个他对这具破碎的身体痴迷,他很笑了,只要不伤害到我的长宁,鸾儿,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听说了没,挽月宫那位昨儿个又侍寝了,叫了十几次水呢,要我说他那处都被玩烂了吧。”新入宫的林贵人仗着是太后的侄女向来肆无忌惮惯了。 “来人拖下去杖毙!”陛下身边的安德全公公吩咐宫人将人拖下去,太后又不是陛下的生母,还敢如此嚣张。 “公公饶命!!不要……我要见姑母……”渐渐地上的人不再出声,被下人一卷草席丢去了野狗堆里,分食殆尽。 宝宝好惨,父君为与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儿也是深受折磨[合十]我真不是后妈哈哈,申签二天了暂时安全,希望能过签,编辑大大看看孩子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恨意 第10章 以身相护 荒山母皇的屈辱坟冢,挽月宫父皇炼狱般的锁链龙床……这两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凤长宁的灵魂。她是在皇宫最偏僻的冷苑柴房里醒来的,身下是冰冷潮湿的稻草,身上盖着一条散发着霉味的薄毯。窗外月色惨白,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眼中那团再也无法熄灭的、名为仇恨的幽焰。 是红酥派人将她像丢垃圾一样丢回来的。没有御医,没有汤药,只有心口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提醒着她,那一切并非噩梦,而是**裸、血淋淋的现实! 母皇葬身荒野沦为孤魂野冢;父皇尊严尽丧,沦为禁脔。 凤氏皇族,已被践踏至泥沼深处,连最后的体面都被碾得粉碎。 “此仇……不共……戴天……” 凤长宁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十指深深抠进泥地,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恨意,从齿缝间挤出,刻入骨髓。她不再是那个对未来尚有迷茫的前朝公主。她是浴血而生的复仇之魂!她要这篡位者血债血偿!她要救出父皇!她要为母皇正名!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纵使要她粉身碎骨,她亦在所不惜! 数日后·皇庙 今日是秋分,亦是帝王祭告天地宗庙、祈求国祚绵长的大典之日。然而,本该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庄严仪式,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皇帝并未亲临。他高坐深宫,以“龙体抱恙”为由,只遣了心腹重臣代为主持。这本身已是大不敬祖制,更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怠慢与挑衅。然而,真正让满朝宗室勋贵、文武大臣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的,是此刻肃立在皇庙主殿丹陛之下,那个身着玄色亲王蟒袍的身影——摄政王谢观澜。 他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玄色蟒袍在庄严肃穆的皇庙大殿中,显得格外沉凝厚重,甚至隐隐压过了皇帝御座上空悬的明黄。他并未僭越登上主祭之位,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吉时已到——!主祭入位——!”礼官唱喏,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帝指派的代祭大臣,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王爷,战战兢兢地欲上前。 “且慢。”谢观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玉相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瞬间让整个皇庙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只见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大殿中央那尊象征着社稷传承、唯有帝王才有资格点燃的青铜巨鼎。鼎内香灰冰冷,昭示着皇权的缺席。 “社稷兴旺,血脉承继,岂可轻忽?”谢观澜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最后落在那空悬的御座之上,眼神锐利如电,“陛下龙体违和,情有可原。然,皇庙祭祖,告慰先灵,佑我大胤,乃国本所系!陛下既不能亲至……” 他话音一顿,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心跳如鼓。 谢观澜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尊冰冷的青铜巨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本王身为先帝托孤之臣,摄政监国,责无旁贷。今日,便由本王代陛下……为这社稷兴旺,点燃薪火!”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代陛下点燃社稷兴旺?!这……这几乎等同于昭告天下,他谢观澜才是此刻真正执掌社稷、承继宗庙的人!这是对皇权**裸的挑战!是足以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摄政王!万万不可!”老王爷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此乃僭越!僭越啊!” “祖宗规矩不可废!”有忠于皇帝的官员厉声呵斥,却因谢观澜陡然扫来的冰冷目光而噤若寒蝉。 谢观澜恍若未闻。他面色沉静如水,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踏着丹陛的玉阶,走向那尊冰冷的青铜巨鼎。玄色蟒袍的下摆在身后铺开,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仪与决心。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殿中众人的心尖上。 他就是要在这皇庙重地,在这列祖列宗面前,点燃这象征权力的薪火!他要告诉所有人,也包括深宫里的那位——这江山,并非他一人可肆意妄为!凤氏的血脉虽遭践踏,但这社稷的正统与秩序,还有人记得!还有人……敢争! 就在谢观澜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距离巨鼎仅三步之遥,伸手欲取过礼官手中那象征薪火传承的金柄玉如意时—— 乱象陡生! “昏君无道!乱臣当诛!杀——!!!” 一声凄厉疯狂的嘶吼猛地从大殿侧后方一根蟠龙巨柱的阴影中炸响!伴随着吼声,三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影而出!他们身着寻常侍卫服饰,脸上却蒙着黑巾,只露出三双布满血丝、充满疯狂杀意的眼睛!手中淬毒的森冷短刃,在殿内烛火映照下,划出三道致命的寒芒,直扑谢观澜的后心、脖颈、腰腹! 目标明确,配合默契,狠辣绝伦!分明是蓄谋已久、志在必得的绝杀! 殿内瞬间大乱! “有刺客!护驾!保护摄政王!”尖叫声、怒喝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侍卫们惊惶失措地拔刀冲上,但事发太过突然,刺客距离谢观澜实在太近,眼看那致命的寒芒就要将其吞噬! 谢观澜似有所觉,猛地转身,眼中寒光大盛!他虽非庸手,但猝不及防之下,面对三名顶尖刺客的合击,亦是凶险万分!他抬手格挡,身形急退! 然而,刺客的速度更快!尤其是当先一人,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疯狂,手中短刃直刺谢观澜心窝!眼看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决绝的勇气,猛地从混乱的人群中冲出!她速度并不算快,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精准地、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谢观澜与那柄致命短刃之间!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在混乱的喧嚣中,竟显得如此清晰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观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是那个身影单薄、总是低眉顺眼、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爱妾——凤长宁! 她穿着一身宫婢的粗布衣裳,此刻,一柄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刃,正深深没入她左侧锁骨下方!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瞬间在她素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体猛地一颤,却依旧死死挡在他身前,没有倒下! “呃……”凤长宁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谢观澜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臂,一把将那道染血的身影紧紧揽入怀中!入手处一片温热的粘腻,那刺目的红,灼痛了他的眼睛。他低头,看到凤长宁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以及那双望向刺客、充满了刻骨恨意与一种近乎悲壮控诉的眼神! “乱……乱臣贼子……休……休伤我大胤……栋梁……”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刺客的方向,嘶声喊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却字字清晰,如同泣血的控诉!这句话,表面是在斥责刺客,斥责他们刺杀“大胤栋梁”谢观澜,但听在谢观澜耳中,听在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耳中,却更像是对整个混乱朝局、对那深宫暴君的泣血控诉! “长宁!”谢观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紧紧抱住她下滑的身体,感受着怀中生命的迅速流逝。 那三名刺客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挡刀,更没料到挡刀的是这个看似最不起眼的爱妾!为首刺客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就这一瞬的耽搁,谢观澜的亲卫如同猛虎下山般扑至!刀光剑影,血花四溅!两名刺客当场毙命!为首刺客见势不妙,拼着重伤,猛地掷出一枚烟雾弹丸! “嘭!”浓烟瞬间弥漫大殿。 “保护王爷!追!”混乱中,侍卫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浓烟遮蔽了视线,但谢观澜却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冰冷和微弱下去的呼吸。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祭礼,什么刺客!他眼中只剩下这片刺目的猩红和凤长宁惨白如纸的脸。 “传太医!快!!”谢观澜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他打横抱起凤长宁染血的身体,玄色蟒袍瞬间被她的鲜血浸透。他无视了殿中所有惊骇、复杂、探究的目光,抱着她,大步流星,如同携裹着雷霆万钧之势,冲出了混乱的皇庙大殿!只留下一地狼藉、弥漫的硝烟、冰冷的青铜巨鼎,以及殿中那无数双充满了震惊、恐惧与深思的眼睛…… 摄政王府 皇庙的混乱与血腥被重重朱门隔绝在外。摄政王府深处,一处终年寒气弥漫、守卫森严的摄政王寝居,气氛却比冰窟更凝重。 凤长宁被安置在黄花梨木雕花大床上。她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唇瓣灰败,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锁骨下那狰狞的伤口虽已被王府首席医师以金针秘药暂时封住,不再流血,但那淬毒的匕首带来的破坏和失血过多,正无情地吞噬着她本就孱弱的生命力。寒气不断侵入,试图延缓生机流逝,却也让她的体温低得吓人。 谢观澜站在床前,玄色蟒袍上那片刺目的、已然凝固发暗的血迹,如同烙印般灼烫着他的视线。他素来沉静如渊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惊怒未平,疑虑丛生,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焦灼。 “王爷,”须发皆白的老医师收回搭在凤长宁腕上的手,面色凝重地摇头,“箭毒虽烈,尚可拔除。但公主殿下……失血实在太多,心脉已如游丝,寻常汤药吊命,恐……恐回天乏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除非……” “说!”谢观澜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老医师深吸一口气,目光敬畏地投向寒□□深处一片被特殊结界笼罩的区域,那里,隐隐有柔和却充满生机的微光透出:“除非……能请动‘长生花’。” “长生花”三字一出,屋外侍立的几名心腹亲卫都倒吸一口冷气!那是王府真正的镇府之宝!传说中生于极阴极寒之地,汲取天地精粹百年方得一株的奇物!其花蕴藏磅礴生机,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此花极其脆弱,一旦采下,需以寒玉髓滋养,且效力仅能维持十二个时辰,用一次便少一次!是谢观澜为自己或至亲留的最后一重保命底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观澜身上。为了一个妾室,一个动机不明的“救命恩人”,动用这等逆天改命的至宝,值得吗? 谢观澜的目光却牢牢锁在寒玉床上那抹苍白的身影上。他眼前再次闪过皇庙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像一只脆弱的蝶,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扑向刀锋!那句泣血的“休伤我大胤栋梁”犹在耳边!她眼底那份刻骨的恨意,绝非伪装!那是与他所见过的、深宫中那些扭曲阴暗截然不同的、一种近乎燃烧灵魂的纯粹火焰! 她恨谁?恨这乱局?恨那暴君?她的恨,是否……可为己所用? 更重要的是,她若死了,皇庙那一幕就成了死无对证的悬案!刺客背后之人可以轻易掩盖!而她……她身上带着太多谜团,太多可能!她的“忠诚”,她的恨意,她的身份……都蕴含着难以估量的价值! 短短数息,无数念头在谢观澜脑中飞转。最终,所有的权衡利弊,在触及凤长宁那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呼吸时,化为一个清晰而决绝的命令: “把长生花拿来!” 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王爷!”老医师和亲卫首领同时惊呼,却在对上谢观澜那双深不见底、却意志如铁的眼眸时,噤了声。 亲卫首领咬牙领命,转身走向那被结界笼罩的区域。片刻后,他捧着一个通体由万年寒玉髓雕琢而成的玉匣,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他打开玉匣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充满生机的清灵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竟将那紧张的气氛都驱散了几分! 玉匣中央,静静躺着一株奇花。花茎如碧玉,叶片似冰晶,花瓣却呈现出一种温暖柔和的金粉色,层层叠叠,散发着莹润的光晕,如同凝固的朝霞。正是传说中的长生花!它似乎能感知外界,花瓣微微舒展,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生机。 老医师屏住呼吸,用特制的寒玉刀,极其小心地切下最中心、也是蕴含生机最浓郁的一片花瓣,迅速研磨成汁。寒玉髓的冷意包裹着那滴金粉色的花汁,防止其生机逸散。 “王爷,此花药力霸道无比,公主殿下如今身体极度虚弱,恐需……”老医师看向谢观澜,有些犹豫。长生花虽能救命,但其磅礴的生机对濒死之人而言,如同狂暴洪流冲击枯竭的河床,过程极其痛苦,甚至有爆体之危!需要有人以深厚内力护住其心脉,引导药力,分担痛苦。 谢观澜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到寒玉床边,盘膝坐下。他伸出双手,掌心相对,缓缓贴向凤长宁冰冷的心口和后心。一股精纯浑厚、却又带着寒□□特有冰寒属性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渡入凤长宁体内,护住她脆弱如蛛丝的心脉经络。 “用药。”他沉声道。 老医师不再迟疑,将那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金粉色花汁,滴入凤长宁苍白的唇间。 花汁入口即化,瞬间化作一股灼热无比的暖流,轰然涌入凤长宁的四肢百骸!那感觉,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骤然被滚烫的岩浆灌入! “呃——!”昏迷中的凤长宁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灰败的脸色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千刀万剐之痛!细密的血珠从她周身毛孔渗出! 谢观澜眉头紧锁,立刻加大了内力的输送。他的内力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和最精准的导流渠,死死锁住那股狂暴的生机洪流,将其强行约束在凤长宁的经脉中,引导着它们流向那致命的伤口,滋养着干涸的脏腑,修复着破碎的生机。这个过程,不仅对凤长宁是酷刑,对谢观澜也是巨大的消耗,他必须全神贯注,丝毫不能出错,否则便是两人皆亡的下场!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寒□□内,只有凤长宁压抑不住的痛吟和谢观澜沉稳而绵长的呼吸声。金粉色的光晕在她体表流转,伤口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修复,那可怕的灰败死气,正在被磅礴的生机一点点驱散、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凤长宁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潮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带着生机的苍白。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最明显的是,她那几乎摸不到的脉搏,终于重新变得清晰、有力起来! 老医师再次诊脉,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惊叹与敬畏:“王爷!成了!长生花果然神异!公主殿下心脉已稳,生机重燃!只需静养调理,性命无忧了!” 谢观澜缓缓收回双掌,额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也略显苍白。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深邃的目光落在凤长宁沉睡的脸上。此刻的她,褪去了皇庙挡刀时的决绝与悲壮,也褪去了往日刻意伪装的卑微,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与安静。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看着她锁骨下那道虽然愈合了大半、却依旧狰狞的伤口,又想起玉匣中那已然凋零、光华黯淡的长生花。 一片花瓣,救回一条命。 一条命,换来了什么? 是前朝公主的“忠诚”?还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复仇者? “好生照料。”谢观澜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但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他起身,玄色蟒袍拂过冰冷的寒玉地面,那抹暗红的血迹依旧刺眼。 “王爷,长生花只剩……”亲卫首领捧着玉匣,看着里面光华尽失、迅速枯萎的剩余花瓣,欲言又止。这至宝,终究是为她用了。 谢观澜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寒□□中回荡: “花没了,可以再寻。人若没了……”他顿了顿,没有说完,身影已消失在洞口的阴影中。 寒玉床上,凤长宁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剧痛中,她仿佛沉浮于一片温暖的金粉色海洋。一股庞大而柔和的力量,如同母亲的手,托着她破碎的身躯,将冰冷的死亡一点点推开。在这片生机的海洋里,她似乎听到了熟悉而威严的声音……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触感…… 当意识终于挣脱黑暗的泥沼,沉重地掀开眼帘时,映入她眸中的,是寒□□顶冰冷的微光,和守在床边、一脸关切的老医师。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殿下醒了?”老医师惊喜万分,“这里是摄政王府的寒□□。您伤得太重,险些……是王爷用王府至宝‘长生花’,才将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长生花?摄政王府的至宝? 凤长宁的瞳孔微微一缩。她赌命一搏,不仅仅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赢得谢观澜的信任和重视!长生花……他竟然动用了如此珍贵的至宝救她?这信任的重量,远超她的预期!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巨大的虚弱感袭来,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也随之涌上心头。是庆幸?是算计得逞的冰冷?还是……一丝对那磅礴生机的敬畏?她费力地想撑起身子,却被老医师按住。 “殿下不可!您身子还虚,需静养……” 就在这时,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凤长宁艰难地侧过头,看到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如同渊渟岳峙,出现在寒□□的入口。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迫人的威压和洞悉一切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虚弱的外表,直视她灵魂深处。 谢观澜一步步走近,停在寒玉床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她苍白的脸,最终定格在她那双刚刚苏醒、还带着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警惕的眼眸上。 “醒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如同寒潭深水。 凤长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虚弱得难以成言。她只能用尽力气,迎上他那深不可测的目光,眼中努力汇聚起一丝劫后余生的感激与……属于前朝公主的、尚未被磨灭的骄傲。 四目相对。寒□□内,寒气袅袅。 一个刚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心怀叵测。 一个付出了巨大代价,心中疑窦未消。 无声的试探,在初愈的虚弱与冰冷的审视之间,悄然展开。长生花带来的生机,是新的开始,也是更复杂、更危险的棋局的序幕。 凤长宁看着谢观澜冰冷审视的目光,心中念头急转。她不能被动等待质问!必须主动出击,将“救命之恩”转化为“投诚”的信号! 她猛地挣扎起来,不顾老医师的阻拦,用尽全身力气,竟是想从寒玉床上滚落下来!动作牵动伤口,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上瞬间布满冷汗,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执拗。 “殿…下!”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破碎的坚定,目光死死锁住谢观澜,“皇庙…刺杀…绝非…绝非前朝所为!是…是有人…要嫁祸…要…一箭双雕!”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却字字清晰,直指核心。她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臂,颤抖着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指向那无形的皇权中心: “他…恨您掌权…更想…借刀杀人…除掉我这个…前朝余孽…永…绝后患!” 她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深宫里的皇帝!这是最直接、也最能与谢观澜产生共鸣的指控! 说完这些,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倒回寒玉床,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因激动和痛楚泛起病态的红晕。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不屈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与控诉,望着谢观澜。 她在赌。赌谢观澜对皇帝的猜忌早已根深蒂固!赌他需要自己这个“证人”和“盟友”!赌自己用命换来的这份“恩情”和这株“长生花”,能撬开他一丝信任的门缝! 谢观澜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在寒玉微光下如同凝固的雕像。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凤长宁这番激烈的表演,看着她因痛楚而抽搐的嘴角,看着她眼中那份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恨意与孤勇。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凤长宁压抑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 许久,谢观澜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他冰冷的指尖,带着寒□□特有的凉意,轻轻拂过凤长宁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 “省点力气。”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比之前少了几分刻骨的寒意,“你的命,是本王用长生花换回来的。在还清这笔债之前……”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依旧苍白的脸颊上,微微用力,迫使她更清晰地迎视自己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的命,是本王的。好好养着,你的‘恨’……”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本王,很有兴趣。” 凤长宁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冰冷的火焰填满。她知道,第一步,成了。她成功地将自己定位成了一个拥有共同敌人、并且“欠他一条命”的复仇工具。 代价是长生花。 换来的,是她正式踏入摄政王权力核心的门票,以及……一段与虎谋皮、更加危险的共生关系。 她闭上眼,不再说话,任由那冰冷的指尖停留在脸上,将所有的算计与汹涌的恨意,都深深藏入这具刚刚被长生花滋养过的、脆弱的躯壳之下。寒玉的冷气丝丝缕缕渗入骨髓,而复仇的烈焰,却在心口无声地、更加炽烈地燃烧起来。 复仇初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以身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