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下，课间的喧闹像潮水般涌满走廊。
江晴却趴在课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数学练习册封面的纹路。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落在她的后颈，暖融融的温度却驱不散心头的滞涩。
桌角那本物理错题本摊开着，红色批注的“受力分析错误”刺得她眼睛发疼。
黎落落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的后背，带着刚上完物理课的兴奋劲儿：“你这两天怎么了？居然课间没有刷题，真罕见。”
她手里还转着一支黑色水笔，笔杆上印着物理公式的图案——那是去年江晴送她的生日礼物。
江晴顿了顿，把脸埋在臂弯里蹭了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没事，就是劳逸结合一下。”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垂在发烫，这个借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听到她的回答，黎落落明显松了口气，搬着椅子往她这边凑了凑，两人的课桌腿轻轻撞在一起。
“对嘛，这才科学！”她晃着马尾辫开始“说教”，
“我就说你以前太紧绷了，课间十分钟本来就该放松。要我说，学归学玩归玩，你看我昨天晚上看了部物理纪录片，里面讲量子纠缠的，可有意思了……”
看着黎落落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原子模型的样子，江晴心里的担忧更添了一分。
她眼里的光那么亮，那是对物理纯粹的热爱，而这种热爱，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最近每次上物理课，老师在讲台上讲的电磁场理论，在她听来都像是外星语言，那些复杂的公式在草稿纸上排列出的，是密密麻麻的挫败感。
“落落，”江晴突然开口，声音比预想中干涩，像被砂纸磨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理科班了，你会怎么样？”
黎落落正手舞足蹈地模仿物理老师讲题时的夸张手势，闻言顿住，“不在理科班？”她眨了眨眼，“你去哪？总不能去文科班吧？背那些历史年代和政治概念？想想都头大。”
她笑了一声，伸手戳了戳江晴的额头，指尖带着茉莉花香的气息：“你脑回路今天怎么回事？咱们可是要一起冲Q大物理系的‘黄金搭档’，忘了初三暑假在你家阳台上拉钩上吊的誓言了？你说要靠数学优势帮我攻克难题，我说要凭物理直觉给你指点迷津，怎么现在说这种胡话？”
熟悉的玩笑话此刻却像针一样刺进江晴心里，密密麻麻地疼。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可我最近……对物理没什么兴趣，考场上盯着题目看了二十分钟，脑子一片空白，都不想动笔，最后只能交上半张白卷。”
“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黎落落摆摆手，从书包侧袋掏出一袋番茄味薯片，撕开包装袋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递到江晴面前，“我上次化学周测还差点没及格呢，不也照样过来了？你别想太多，理科嘛，总有那么几个坎儿，迈过去就好了。再说了，你数学那么好，逻辑思维那么强，物理差不到哪儿去，肯定是最近没休息好，脑子转不动了。”
薯片的咸香气息飘进鼻腔，江晴却没胃口。
她知道黎落落不是故意忽略她的困扰，只是在她的世界里，“放弃理科”从来都是天方夜谭。
她们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一年来的课桌中间永远没有楚河汉界，只有共享的草稿纸和互相标注重点的笔记。
黎落落是那种天生对物理公式敏感的女孩，看力学分析图就像看漫画，总能一眼抓住关键；而江晴更擅长数字逻辑，面对复杂的电磁场时总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不是失手，”江晴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她终于抬起头，迎上黎落落的目光，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映着自己的影子，“我找班主任谈过了，也和爸妈沟通过……我想转去文科班。”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窗外的喧闹声、同学的谈笑声、走廊里的脚步声，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退远，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黎落落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像被潮水慢慢淹没的沙滩，捏着薯片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包装袋发出“咔嚓”的轻响，细碎的薯片渣从指缝漏出来。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意识到不妥，慌忙压低音量，尾音却止不住地发颤，“转文科？江晴你没发烧吧？就因为一次周测没考好？这不像你啊，你从来不是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的人！”
“不是一次，”江晴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皱，“是从这个学期开始，每次物理课我都跟不上。老师讲的例题我要花双倍时间才能弄懂，你们讨论动量守恒的时候，我像在听天书。我真的……很痛苦。每天晚上做物理题做到两点，错题本写满了三本，可还是看不到进步，这种感觉你懂吗？”
“我们说好的一起考物理系，你要转文了？那我呢？”黎落落的眼睛瞬间红了，像被揉进了沙子，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以后物理难题谁帮我分析思路？数学课上谁提醒我别走神？物理实验课谁和我一组？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把我们俩的名字写在笔记本的‘未来计划’里了？”
她越说越激动，手里的薯片袋被捏得变了形，几片完整的薯片掉在地上，在干净的地板上格外显眼。
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退远了，只剩下两个女孩之间不断升高的低气压，像雷雨前沉闷的空气。
江晴看着黎落落泛红的眼角，心里又酸又涩，像含着一颗没熟的柿子：“我以为你会支持我……”
隔了一会，江晴又低声说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最重要的是，我发现我对物理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我更喜欢历史课上那些波澜壮阔的时代变迁，地理课上那些奇妙的地形地貌，难道要我在一个毫无兴趣的领域一直这样下去吗？”
“不是我不理解你！”黎落落的声音陡然拔高，“转去文科班，你一个人也不认识，到时候没人和你一起吃饭，没人和你一起回宿舍，没人在你被难题困住的时候给你讲题，万一，万一其他人欺负你怎么办！你想过这些吗？”
她越说越激动，像是要被自己幻想出来的黑洞吸进去一样，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预备铃尖锐地响起，像一把利刃划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黎落落猛地转过身，马尾辫僵硬地垂在背后，肩膀微微颤抖，能看出她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江晴站在原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上课铃响时，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看到气氛明显不对的两人，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对向来形影不离的同桌，此刻中间仿佛隔了一条无形的河。
黎落落没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打招呼，只是趴在桌子上，用胳膊肘挡住脸，露出的耳尖通红。
江晴默默坐下，翻开课本，目光落在熟悉的函数图像上，那些曾经让她着迷的曲线，此刻却变得陌生又冰冷。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课桌上，在摊开的数学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破碎的拼图。
江晴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黎落落颤抖的肩膀，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她知道转科是正确的选择，是遵从内心的决定，却没想到这个决定会在最好的朋友之间划下这样深的裂痕。
这节课的时间格外漫长，秒针在墙上时钟里的走动声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比物理课本上最 复杂的电磁场还要难以逾越。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黎落落几乎是立刻冲出了教室，连掉在地上的薯片都没来得及捡。
江晴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座位上，手指无意 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已经被焐热的转科申请表，纸张边缘被捏得有些发皱。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江晴攥着转科申请表走进了班主任赵敏君的办公室。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办公桌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水香。
“赵老师，这是我父母写的申请书，他们都同意我转科。”江晴把表格轻轻放在桌上，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看到桌上的那张纸，赵敏君推了推眼镜，抿了一下嘴，拿起申请表仔细看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你真的想好了吗？做选择之前你应该知道，文科的出路未必比理科少，但确实要面对不同的挑战。你要面对全新的环境，结交全新的朋友，熟悉全新的老师，适应完全不同的学习节奏。而且一旦转过去，几乎没有退路。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江晴慢慢思索了一下，脑海里闪过历史课上老师讲的秦汉风云，地理课上见过的等高线地形图，还有物理课上那些让她提不起兴趣的电磁场公式。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都知道，我准备好了的。”
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和坚定，赵敏君也不再阻拦，拿起笔在下方班主任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为这个决定落下了最终的注脚。
“哎呀，这么一个好苗子跑到老李那边去，我的心都在滴血啊！”赵敏君放下笔，开玩笑地说，缓和着气氛。
办公室里的绿萝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夕阳的光芒。
听到她的话，江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会努力的。”眼里的坚定清晰。
她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未来的路不会轻松，但至少，她在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前进。
“不要这么紧张啦，没有说你不努力的意思。”赵敏君轻轻地拍了一下江晴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传过来，带着安抚的力量。
“老师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很听话很认真的孩子，只是难免担心你会后悔。现在看到你的态度，我也就放心了。到了文科班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走出办公室，晚风吹起江晴的衣角，带着夏末的微凉。
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家都去吃晚饭了，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
一切好像都尘埃落定了，江晴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了，却又升起新的担忧。
最后的事情就是怎么和黎落落说了。
江晴抬头望向天边的晚霞，橘红色的云彩铺满了天空，像一幅绚烂的油画。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个曾经和她拉钩上吊约定考同一所大学的女孩，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理解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