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亦作此想。”靖安语气微顿,转而望向高阳,“坊主认为呢?”
“帝君修为深不可测,谋略超群。若他当真在此,那些心怀不轨之徒,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若能见他们受些教训,倒真是大快人心。”
高阳为自夸羞愧地掩嘴忍笑,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小瞎子闻声,立刻上前关切问道:“坊主,你怎么了?”
高阳声音略微带着沙哑:“无碍,想是今夜更深雾重,有些着凉。”
“坊主不妨找间内室歇息一下。”靖安道。
“我等为送酒而来,任务既已完成,也无需多留。只是下山之路恐被积雪封阻,只好明日一早动身。含章便不随公子观礼了。”
小瞎子急忙道:“我随坊主同去。”
高阳摆手:“此等场面正是历练良机。你不如随靖安公子多加见识。”
他说完转向靖安,含笑相托:“想来公子不会推辞?”
靖安会意浅笑:“坊主是恐婚宴再生变故,特让小黑少侠与我相互照应,用心良苦,只是坊主独自一人……”
“不碍事,无人在意一个卖酒的,含章进入房间后不再出门便是。”
与几人告别后,高阳向阁后的内堂走去。
所谓内堂,原本是与无怀阁一同围成合院的三面房舍,正面的无怀阁已经倒塌,连带着左右两边的房子也有倾倒之势。
高阳巡视一圈,来到尽头处的一间房中。
当他再次踏步而出时,已换上了一身黛蓝色的暗花长衣,那衣服的颜色像是将不远处的山色天光晕染其上般,使他能更好的隐没于暗夜。
确定四下无人,他沿着内堂后的石阶向上行去。
见前方跨于两座山峰之间的天堑上架着一座横空的廊桥阁楼,蔚为壮观,如天穹玉宇。
高阳拉开藏在衣领中的披风,披风带着他直入楼阁之中。
他沿廊桥四下观望,见下方正面是早先困住众人的门庭和倒塌的无怀阁正堂。
后方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崖壁,壁窟上有若干石棺,蜀地当时盛行崖葬之风。
左下方不远处有一个偌大的阔台,足以容下千人。此时阔台上搭着亭架,笼烛高悬,纱幔垂坠,正是婚宴的举办之地,早先出去的氏族子弟已在那阔台上等候。
右下方连着阔台处是万丈深渊,凌空望去,浓雾沉沉,有绿光萦绕其中,映照得那云气幽异恐怖,空天变色。
深渊前还有一座诡异的山丘,高不过数十米,远看却像是张着大口的人头。
想不到此中地形如此复杂,要逐一探查蜀山氏的下落还有些棘手。
他定睛朝石棺下的洞口望去,竟看见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待他们进入洞中,他一个转身飞下高阁。
此时洞门正大开着,好似等待着“贵客”前来。
他从身上拿出一个玉雕面具,上面刻着两朵傲雪寒梅,宛如玉英中生出的冰魄。
玉罩寒影,梅掩真颜。
面具贴合在高阳脸上时,原来黢黑的披风上绽放出点点红蕊和片片落英,一朵朵暗香袭来,好似春风吹散一树梅枝。
连他的头发也发生了变化,青丝着红,似血染一般,让人触目惊心。
刹那间,光蕊点亮披风,映照红发,夜空下的人身披银光,踏步前去。
石门内是一方别有洞天的岩洞,门后有一对麒麟,入口三条甬道排开。
他正思量走哪一条时,发现了诡异之处。
这几条路可望至远处,无论此前几人走哪里,他起码能看见个背影,而现在几人都不见了。
高阳试着在中间的路上跨出一步,刚走下去,果真察觉出了异样。眼前的路多了一条,再走一步,又多一条,他想转头回去,发现每走一步也会多出一条来,如是这样进入此间的人根本走不到头,也回不去。
他立身站定,看了眼门后的麒麟,从身上拿出两个火折子,分别扔了出去,正好插入麒麟之口,两团火光亮起,他脚下的路停止了分化,合而为一。
这个小机关自然难不倒他,麒麟通常是摆放在门外,放在门后就是破绽,不过利用了入室者若是偷偷前来,定不敢点灯的心理罢了。
好在高阳行动及时,前方几人这才被折合的路带了回来。
高阳躲在暗处,看清了几人的身影,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竟又是大庭氏。
不管是巫常氏灭族还是三千凶灵的死因,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大庭氏,他不由地多看了明昱几眼。
明昱身旁跟着二人,一个是其叔父弘坤,一个是弘坤之子旭尘。
“是有谁,有谁,救了我们?”弘坤问道。
“定是后土爷爷!”旭尘答道。
“此地还有其他机关埋伏,多加下心!”明昱面色沉重道。
话音刚落,一声惊呼响起:“啊……”
原来是旭尘一脚踏出,脚下原本坚实的路变成了无底深渊。他不慎掉了下去,幸好明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糟糕的是,他们周围的地也开始下陷,不多时便只余下三人立足的方寸,明昱向下扔了一个石块,久久不闻落定之声。
“快,先回洞口。”明昱将旭尘一个旋身拉起,飞身而出,原来消失的地面又冒了回来。
旭尘捏了把汗:“即便这路不再分化,但只要我们踏错还是会掉下去,怎么办?”
弘坤想想也后怕:“还要走吗?”
“刚才是我大意了!”明昱思索着看向四周,“这些机关定不是今日所设,想来是巫常氏原有的阵法。巫常氏先祖发源于巫咸国,位于登葆山,此地在登葆山之东,东代表‘日升’,是否意味着向东而‘生’。”
高阳在门后听着明昱的分析,暗自点头,旭尘则盯着明昱,显出一脸崇拜。
“此路也正是向东而行,东六为贞吉,天地四方称**。此阵法应该就为万径化一,天地**之意。”明昱语气坚定,命令二人道:“那我等便走六步一试。”
他们小心翼翼地踏出六步。
“地面没有消失。”旭尘一脸兴奋。
明昱一脚用力踏下,三人全神贯注地观察四周的变化,顷刻间脚下的地面消失,几人顺势向下掉落。
明昱稍定心神,扶住另两人:“无事,看来我们走对了。”
三人随着地面下坠,来到了崖下绝壁的暗室之中。
一直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高阳才从门后走出,随之而入。
暗室黝黑,在通道处点着为数不多的蜡烛,从烛光投影处望去,交织的通道犹如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
高阳选择了与明昱三人相反的方向,他沿路行去,竟未发现一名守卫。
蜀山氏之人究竟会被藏在哪里呢?
他一路观察,通过径直的甬道,突然见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急忙转入角落的阴影里。
待人进入暗室,他躲在不远处掩住呼吸开始偷听。
“高阳帝君很快就会出现了!”一名老者的声音响起。
“哦?”回话的是一名女子。
听得声音,高阳脸色顿变:“是阿唤。”
阿唤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种连小儿都能看出的陷阱,当真以为他会上当!”
“只要饵料够多,就不怕鱼儿不上钩!”
“谁是饵料可不一定!”
“打头将军你是希望我找到他,还是找不到他呢?蜀山氏之人能不能活可就靠他了!”
“何须如此问,我到此不就是配合你找出他来。”
“如若我要杀他,你会在乎吗?”
“你杀你的,我要如何与你无关!”
“甚好。那我们就先联手找出他来,各取所需。”
“你,可得先有能耐……”
“放心,老夫自有办法!看——!”
那人手一拉,挂在室内中央的一片帷幕落下,两套喜服出现在眼前,阿唤本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愁绪,一个画面浮现脑中。
“高阳,这是你的爵弁玄端!”
“是阿唤亲手做的?”
“你成亲,我也没其他贺礼……”
那年,他与缙云氏之女定亲。
她为他做了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套喜服。
当时礼服风气尚黑与黄:乾为天,其色玄;坤为地,其色黄,乃为天地之色,与天地共主再配不过。
由于印染技术有限,很多玄色不过是深灰。只有阿唤手下的玄色不同,乃用“百虫仓”所炼,需天时地利“虫”和才能得一剂,弥足珍贵,所染黑色通透无比。
加之西陵氏最好的织女瑶华所传的织锦术,阿唤将之发挥到了传神的地步,飞针穿过,金线起而生浩然之气,可谓华丽天成。
阿唤凝望半晌,沉着脸对老者道:“这喜服从何而来,你和缙云氏有何关系?”
“哼,打头将军,你无需知道它从哪里来,只要明白我能找到你找不到的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