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公鸭嗓仍在高谈阔论,对锦衣公子之死妄加揣度。大嗓门眉头紧锁,仍是心存疑惑。
他道:“此事若真如此复杂,牵涉蜀山氏,更关乎帝君,西陵氏君长岂会坐视不理?”
“哼!”公鸭嗓语带讥诮,“西陵氏君长昏聩无能,给他十个脑袋也参不透其中玄机!”
“你——!”大嗓门不满,正要回怼,被小瞎子打断笑道,“大人物间的博弈,岂是我等一般人能窥见全貌的!”
“哼,穷乡僻壤,果然见识短浅!”
几人吵嚷之时,高阳已缓步走来,小瞎子见状忙与对方作别。
大嗓门没走,还挽起袖子拉了公鸭嗓到人群前:“既饮了贵坊美酒,自当略尽绵力。让我等相助一臂之力如何?”
“酒友客气了。这些粗活,岂敢劳烦世家公子?”小六拱手婉拒。
大嗓门走到拉酒的木车后推了起来:“不劳烦,搭把手而已。”
公鸭嗓甩开他,一脸倨傲:“要帮你自己帮。我家宗长有头有脸,知道我与乡野小民为伍,定会责备我丢了整个氏族颜面?”
大嗓门怒极反笑:“呵!倒要请教,你家宗长是何等尊贵人物?”
“狂妄!”公鸭嗓不满被对方揶揄,顿足喝道,“竟敢轻视我家宗长?今日定要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大嗓门又将袖子挽了一遍:“来呀,看谁敢在西陵氏的地盘挑事。”
小瞎子急忙上前周旋:“二位酒友切莫伤了和气。碧玉春改日设宴再叙,今日人手已足,不劳费心。”
“当真不用啊?”大嗓门仍旧不甘。
小瞎子作揖含笑:“改日再会,改日再会。请!”
大嗓门这才悻悻地拱手道:“也罢,后会有期!”
二人走远,高阳一行人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爬上了山顶,成了最后一批上去的。
山顶的一处平地上,矗立着一块高约十米的石碑,上书“大相岭”三字。
碑后是用大石堆砌而成的一座堡垒,大门内有一些茅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雪。这里原本是巫常氏族民们生活的地方,现在已凋零不堪。
几人往里走,一阵浓雾从茅屋附近飘来,朦胧了视线。
“好怪的雾!”小六觉得背心一凉,和众人面面相觑。
“大家小心,走快些。”小瞎子闻着气味不对,提起了精神。
高阳没有说话,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着每一个微小的动静。
隐隐约约中,一个孩提的声音响起,时有时无,时远时近。众人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竖耳聆听。
声音越来越近,就像在每个人的耳旁轻语。
“红盖头,白幡绸,吃饭要把残命留……”
荒山野岭,莫名的童声,似嬉笑,又似招魂。
细细听辨,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残命留,吃肉肉,晒着吃,烤着吃,一步一远无归期,大雪一埋长叹息……”
众人心下顿时毛骨悚然,小六喊道:“谁,谁在装神弄鬼?”
过了好一会儿,无人应答,却见在那浓雾深处出现了一些残影。
是人是鬼?
高阳凝神,眼眸深锁,一道眸光直射而出。穿越浓浓迷雾,他看清了那些模糊的残影。
几声“救命”呼叫传来,这声音与方才的童音不同。众人望去,只见大嗓门搀扶着公鸭嗓,一瘸一拐地跑来。
“是他!”小六随口骂了一声,“二百五”。
高阳见来人,眼神所看方向却是二人的身后,谁在追他们,以至于惊慌至此。
小瞎子循声迎去:“二位酒友,发生了何事?”
“有鬼,那儿有鬼!”大嗓门面色苍白。
“鬼……”酒侍们打着冷颤,好似吹在身上的风都透着阴森可怖的凉。
“他受伤了!”小六盯着公鸭嗓的脚道。
“自己摔的,不碍事,就是瘸了而已。”
公鸭嗓正欲开口,大嗓门就抢先为他答道,要说他没半点幸灾乐祸是不可能的。
“哼,我若是瘸了,也定让你半身不遂!”公鸭嗓没好气道。
大嗓门一脸不屑:“你这人,好心当作驴肝肺,活该!”
“哼,你找打?”
话说二人抢先走后,又在路上跟别人聊了起来。结果公鸭嗓没留意脚下积雪,一步不慎,差点滑下悬崖,幸好被大嗓门拉住才不至于命绝于此。只是他的腿连同厚厚的裤子都被划破,血染了一脚。
大嗓门还算有良心,带着他慢慢行去,走到这片茅屋时,本想去村民家寻个清水、草药处理伤口,结果进去就被吓得肝胆掉了一地。
“看那儿……”大嗓门指向不远处道。
眼前一片浓雾,众人虚着眼却也看不真切。
突然,一阵风吹过,近旁的浓雾被吹开,几个身影出现在一座茅屋前。
其中有两名壮年男子,两名少妇,一名老者,两名孩童。貌似为三代同堂,远见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细细观之,只见壮年男子一人在磨刀,一人在劈东西。磨刀人手中的刀看起来锋利无比,刀锋比雪还要锃亮。
劈柴者,一脸凶神恶煞,一刀下去,一些貌似骨头的东西被大卸八块。
其余两名妇人一个同老者在织机前劳作,手一直忙碌着,手下却空无一物。
另一个妇人则在晒被子,她将发霉腐烂的被褥在雪中铺开,沉醉地闻着上面的味道。
剩余的两个孩童,一男一女,此时正在雪中追逐嬉戏。
他们手中拿的不是雪球,更像一团带血的肉,口中正唱着令人脊背发凉的童谣。
再看这群人的装扮,这寒冬腊月,他们穿的竟然是单薄的短衫麻裤,脚上踩着露趾的草鞋,在孩童跑过的地方,雪地上没有一个脚印。
好不吓人!
在场之人纷纷靠近彼此,颤抖的双腿不敢移动一步。
高阳收紧视线,瞧见了藏在那些族人手臂上的纹身,左右各一只青色和赤色的烛九阴。
一家子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高阳凝神一吸,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怨灵!
六界众生皆有“灵”,是在其修习过程中或死亡瞬间,幻化出的“异魂”,分为善灵、恶灵、游灵。
善灵,乃历化者修成,而后方能成神;恶灵有怨灵、凶灵与极阴灵之别,皆是因怨念而生;最特别的是游灵,存于虚空之中,无生无死,会在某种契机中出现,不知善恶。
高阳不禁蹙眉,莫不是巫常氏八百死者都变成了怨灵?那便难对付了!
不对,此中还有说不通的地方,他看着那些人穿着,找到了关键。
当时巫常氏被灭族时是冬天,为何这几人皆是夏天装束?
还有虚咸作为堂堂国主都得寄生于烛九阴之上才能异化,而且只能维持数个时辰,这几人却是完整人身,这极不寻常。
他们的死因或还有蹊跷,事情远比他想的要复杂。
眼前的浓雾模糊了他的双眼。
又是一阵阴风袭来,怨灵一家悚然出现在众人身前。
他们埋着头,不看任何人,飘荡在空中,拦住了众人去路。
酒侍们眉心皱成一团,手心紧紧捏着,指甲几乎要将手掌掐出血来,他们站在高阳身后,没有得到指示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一个小孩拿着一块红的,血肉状的东西向其中一名酒侍跑去:“兄长吃肉,兄长吃肉。”
缥缈的童音,**的眼神,酒侍好似中邪般向那小孩伸出手去。
“吃肉肉,烤着吃,晒着吃,”孩童的声音在欢快与悲伤中变换着语调,“一步一远无归期,大雪一埋长叹息……”
“别过来,别过来!”酒侍的声音吃紧,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手却是不由自主地向那颗心脏伸去。
另一名酒侍冲了过来,嘴中念道:“吃肉,好!我爱吃,给我!”说着他便要去抢那血肉。
“哼,何等鬼怪,全过来死在本神棒下!”公鸭嗓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他不知从何处跑来,将两名酒侍一起踢了开去。
大嗓门做了个射箭的动作,冲向小瞎子:“快来,把我射出来,我是这世间最快之箭!”
“嘿嘿,我能看见了,小黑豹能看见了,嗷……”小瞎子咆哮了一声,竟是大笑起来。
一时间,场面混乱。
高阳打量着孩童手中拿着的肉,神识一震,发现那竟是——人心。
他正想着,小六忽然跳到了他的面前。
“坊主考后,小六誓死护你。”
说完他莫名在高阳身前打起拳来,一腿扫去,铲起漫天的残枝败叶,落了高阳一身。
“小六!”高阳扇开尘埃,一连叫了两声,他都毫无反应。
只见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狰狞的面孔如要吃人,二话不说朝一旁的小瞎子和几个酒侍攻去。
众人打成一团。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高阳判断这片林中应是有能激发人心**之物,或是蛊,或是毒。是蛊的话说明是巫常氏族所为,若是毒的话,便是幕后还有操控者。
不管哪种,当务之急都是要将众人唤醒,否则怕有性命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