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冒见自己被小瞧,很是不服,用火光幻化出历化奇观,特意为高阳解说道:
“历化共七劫。历退病劫,承受非人之病痛,劫过愈百年寿元。
“历脱骨劫,受骨肉分离之刑,劫后脱去肉骨凡胎。
“历真空劫,受时灵法全失,劫过丹元重塑,功体破升。
“历魔境劫,承走火入魔之险,劫去魔识不侵,享千年福寿。
“历情动劫,陷爱恨忧怖之困,劫后勘破红尘,通无上至法。
“历妄心劫,起诸邪行,以杀洗身,劫后元神分离,形亡而神不殒。
“历苦海劫,经百世轮回之苦,劫后形体化虚,可与天地同生。
“能历一劫者,都是当世有造化之人。经七劫者,便可取代先神之神。而你现在正是真空劫阶段,灵力全失!”
高阳听它将“历化”始末道来,其间对他隐藏阶段的推断亦是精准,不由微微颔首,顺势追问:
“历化七劫可取代先神之神,终究是传言。他既是创造此法之人,当真可被取代?”
“或许历化本就是个火坑,”鬼火说着眸光幽闪,语调沉了下去,“是他故意掘好陷阱,诱人纵身一跃,再行反噬……你可曾想过此种可能?”
“是么?”高阳凝思,额间多了几缕隐纹,“那我便跳下去,将他永远按在那火坑底,叫他再无翻身之日。”
“如此,甚好!”语毕,鬼火冒静默良久,半晌后才道,“你可知历化最难是哪一劫?”
高阳未答。
鬼火声音更低,竟透出几分寥落:“于你而言,便是那‘情动劫’。”
“不必多言!”高阳的余光飘向远方,想截断它的话,对方却未停下。
“此劫之难,在于它非一情之生,非一劫之死,而是由情生妄,妄念一起,再历其它,必入死局。”
鬼火冒难得有如此沉重的语气。
高阳如何不知它的忧虑。
这正是他决意不见阿唤的缘由。
无情无念,方可不堕此劫。
他心中怅然,连鬼火冒何时离去的也不知。
走在路上,他饮了一口碧玉春,任风雪淋头。
一群寒鸦飞过,树林中的人影走远。在人影背后,擦身而过的地方,金光点点。
阿唤在金蚊的指引下,来到高阳与鬼火的战场。
却是……
不见人,不见火,甚至连打斗过的痕迹也不见。
“看来你的主人无事,且安心去吧!”阿唤对着金蚊轻呼了口气,那灵物在空中绕成了一个心形,她心中仿佛想到了什么,嫣然一笑。
高阳走在前,莫名间有股很想回头的冲动,一时情绪上涌,心中多了一股莫名期待。
转身——
鸦过无痕,倩影无踪。
很快,他回到镇上。虽已是夜半,长街之上的碧玉春,仍开着门,留着灯,摆着一桌好酒好菜,等着一个人。
“别紧张,小黑豹。不过是扭伤而已,小事!”
“小瞎子,你莫不是傻了,我不叫小黑豹,而且我也不紧张。”
“我知道,小黑豹是我。第一次接骨,总得给自己打点气。”
一张酒桌旁,小瞎子正托着小六的脚狠狠揉着。方才小六扮演“先神之神”,两人打斗太激烈,他从“山峰”摔下时不慎扭伤了脚。
终于小瞎子提了一口气。
“啊……”
一声惨叫响起,伴随着脚踝入骨归位的声音。小六捂着脚踝吼道:“我说小瞎子,你不仅叫小黑,你还心黑!”
说完他转过头,却被眼前一来人吓了一跳,不禁叫道:“怎么还来一个脸黑的?”
小瞎子伸出鼻子一嗅,猜到来者是谁,大笑起来。
“这位兄长可知,这世间总有一个人在等你,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你是唱白脸还是唱黑脸,总有一个人,等你。”
高阳见他窃笑,故作生气:“是谁,莫不是冥王?”
小瞎子委屈道:“明明是我小黑!”
“小六,你说小黑和冥王,究竟谁更心黑?”
“当然是小黑!”
“哼!”
几人说话间,一名小童从内院跑来,亲昵地抱住高阳双腿:“师尊……”
他正是白天向老瞎子提问之人,翠珠和小六之子。
看见高阳的脸,他硬生生将余下的话憋了回去。
打量了几遍,终于认出了那张漆黑面孔下的俊容,的确是他的师尊高阳,乐悠悠道:“师尊是不是抄书时打瞌睡,脸摔到墨盘里了!”
高阳有苦说不出,只得道:“贝儿可否去帮师尊打盆水来?”
“师尊,清水洗不掉,以我的经验,我给您拿皂角。”
高阳点头。
少顷,贝儿出来,将水和皂角放在高阳面前。
“贝儿,你可知皂是何颜色?”小瞎子冷不丁问道。
“自是黑色!”
“那你懂“不知皂白”是何意?”
贝儿虽小,但极其聪明,答案脱口而出:“不明是非,不辨黑白之意。小师弟,这不能难住我哦。”
“谁是你小师弟,”小瞎子语带不服,急着争辩,“我就是进门稍晚你一些而已,学识可不比你差。你阿爹方才冤我心黑,这岂不是不知皂白……”
小六接过话:“也不想想当初某人躺在碧玉春门口,就剩一口气,谁发现了你?”
“小六哥,莫非是翠珠姐叫你洗了太多碗,擅长翻碗底了!”小瞎子笑得得意。
“看招!”小六拿起眼前的碗向他扔去。
小瞎子虽不能目视,听力却异常灵敏,手脚功夫也不赖,轻松一抬手,将碗接住顺势一递:“贝儿,去给师兄盛碗饭。”
贝儿一副人小鬼大的派头,不理会也罢,还笑道:“师尊教我为人要尊长爱幼,师弟辈分不及我,应该尊我为长;师弟年纪长于我,理应关爱幼者。所以,小师弟……”
然后,一个碗递到小瞎子跟前。
他在所有人处都吃了鳖,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乖乖盛饭去了。
待众人坐罢,高阳也已重新梳整完毕出来。
“开饭。”翠珠大声张罗了一声。
饭桌上,新来的厨娘热情地为大家夹菜,操着蜀地方言说得兴起。
“对门的王药师去山里采药,给我们拿了好些猪鼻拱,新鲜的很,好吃的很,大家快‘赏’一哈。”
高阳心中涌来一股不好的预感,低头一看,只见桌上放着十几道菜,分别是猪鼻拱凉拌、猪鼻拱炖肉、猪鼻拱汤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桌上移到了他的脸上。他从不吃“猪鼻拱”,这碧玉春之人都知晓。
可这位厨娘就是来帮工补差的,不知也正常,大家不好责怪,只得缩着头斜着眼暗中瞟向高阳。
“快吃啊,别拂婶子之意!你们多吃些。”高阳边说边笑着为大家夹菜,自己却是闭气沉息,生怕那味道趁机钻入他的鼻腔。
见高阳只动筷,不入口,厨娘带着关切道:“坊主,您也吃,这个猪鼻拱哈,有清热解毒,消痈排毒之效。王药师说了,还能治疗痔瘻。”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看来,高阳夹在筷子上的菜悬停,他回望过去,给了大家一个鼓励的眼神:“我尚无此困扰,大家各取所需,各取所需。”
说完他温和而不失礼地一笑。
除厨娘外的人都强压下嘴角,忙不迭用菜将嘴巴堵住,怕自己笑出声来。
小六见机,狠狠夹了一大筷子到自己碗中,他恰好有此需要。
贝儿也觉得饭菜不合口,却不好意思开口,悄悄在翠珠耳边问道:“巧娘婶婶去哪了,何时回来?”
这位巧娘婶婶是碧玉春原本的厨娘,来坊中已有八年之久。
翠珠道:“婶婶抱孙子去了!”
“她还回来么?我当她的孙子行不行?”贝儿说着,竟露出一个撒娇的笑。
“回不回来,你也得先把饭吃完。”翠珠拆穿他,佯装厉色。
“好吧!”贝儿在碗中挑了又挑,才将一片最小的菜叶放入口中。
这一顿饭,众人吃了许久,回忆着戏台上的种种,啼笑皆非。
十几个尘世的天涯孤客,在此时此刻,如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待众人落筷,小六开口问高阳道:“坊主,你刚才匆忙出门,可是发生了何事?”
“今日在酒坊中的那位锦衣公子,死了。”高阳脸上透出些许伤感。
众人皆是一惊,唯有老瞎子如是看透般道:“命若琴弦,是断是续,不由人。”
“可需我们打听一番。”小瞎子接话道。
“蜀山氏之人,小厮已将尸体送回。但半个月后,其妹将嫁来若水。夫家是相公岭上的巫常氏,喜帖已送往九州各大氏族。”
“啊,巫常氏!”桌上的几人各自睁大双目。
“这么说来,当年传言相公岭吃人,就是他们作祟?”小六诧异,脸上露出惊惧。
听到“吃人”二字,贝儿打了个寒颤拉着翠珠向卧房跑去,其他人也一并离开。
桌上只剩下高阳、爷爷、小六和小瞎子四人。
“看来此事很是棘手。”爷爷脸上露出愁容。
说来此人还颇有些来历。他明面上在坊中说书拉琴,年轻时却是大名鼎鼎的侠盗,如今在暗地里帮高阳收集九州各大氏族的秘辛。
“哦?”小瞎子不解其意,道:“爷爷您详细给我们说说。”
老瞎子遂将巫常氏的一些过往讲来,他知道的不过也只是皮毛,例如巫常氏先祖,祖居之地、功法之类。
不过只要涉及巫祖一人,便能让人胆寒。
小瞎子对此愤愤不平,道:“巫祖便是先神之神,那他们一族都是祸害!”
“这一族不仅神秘,还甚是奇怪,不知他们为何要躲到相公岭,甚至连三百年前那场大战都未现身?”老瞎子道。
小六跟着纳闷:“他们既然要躲,为何与蜀山氏结亲要大张旗鼓?”
“不仅如此,我还有个更奇怪的点?”小瞎子托着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
“什么?”小六忙不迭询问。
“我们家酒如此出名,他们既然住在相公岭便是知晓,会不会偷偷来买过?”
小六将脑袋撇向一边,现在谁还在乎这个,便不想理他,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看可以把偷偷二字去掉,人家可是光明正大来买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