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柒和陆承安停好车，就近找了个饭馆吃午饭，去到漂流起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和陆承安穿上了大红色的救生衣，面对面分坐在皮艇的两端，宋柒换上了长袖长裤，而陆承安还穿着背心。
“抓紧扶手！”工作人员扯着嗓子喊，“准备出发了！”
“啊！”前一个皮艇上坐的是一对异性情侣，女生的情绪还算稳定，倒是男生，在水流的冲击下发出尖叫。
宋柒看着好笑，问对面的陆承安：“怕不怕？”
“不怕。”陆承安说，“我会游泳。”
之前还在赛车的时候，比这惊险刺激的情况多的是。
宋柒点点头。
“你会不会……”话还没说完，工作人员已经解开了绳子，将皮艇用力向前一推。
距离起点处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小落差，水流很急，被烈日烧成了温热的河水溅起来，打在宋柒和陆承安的身上。
“你刚刚说什么？！”宋柒的眼睛亮起来，笑着问陆承安。
陆承安被宋柒的笑容晃了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大声回答：“我说，你会不会游泳？”
“我不会啊——”
“不会……啊？”陆承安的声音变了调。
水流越来越急，落差越来越大，皮艇越来越快。
陆承安越来越紧张。
虽然说是在景区。
虽然说宋柒穿了救生衣。
虽然说他水性不差。
但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抓着皮艇内侧的扶手，眼神一下也没有从宋柒身上移开。
太胡闹了，不会游泳还提议说来漂流。
也怪他，被要和宋柒一起出门游玩这件事冲昏了头脑，来之前也没有细问。
皮艇滑入缓冲带，密林从河道两旁探出头，盖住了太阳，河水像碎金一样向前铺展着，宋柒靠在皮艇上，仰头说：“爽。”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白皙修长的脖颈在空气中划出弧度，头发上扑簌簌地滴落着水珠。
宋柒确实是一直都想来这里漂流一回。
陆承安没说话。
宋柒靠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抬头，才发现陆承安一直紧盯着自己，眸色幽深，神色紧张。
“……你害怕？”他问。
刚刚不是还说不怕么？
“你不会游泳还要来漂流！”陆承安说，“这很危险！”
宋柒弯腰，朝着河里伸手，捞起一捧水：“还好吧，不是穿救生衣了吗？”
“救生衣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的！”
宋柒侧着身子，看了一脸严肃的陆承安一会儿，笑了。
陆承安刚想问他笑什么，就被一捧水泼到了脸上。
“宋柒！你别乱动！”
“我没有乱动啊。”宋柒一边说着，一边又弯腰去河里捞水，漂亮的眼睛狡黠地看着陆承安。
陆承安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好喜欢。
这样的宋柒，好喜欢。
又是一捧水打过来，打湿了陆承安的头发，晶莹的水珠滑下来，挂在他的鼻尖。
“笑一笑。”宋柒说。
就在宋柒弯腰下去捞第三捧水的时候，陆承安反击了。
他没朝宋柒的脸上泼水，只是对准了宋柒的胳膊。
宋柒讶异地看着陆承安：“你泼这么大一捧？”
“……很大吗？”
宋柒不说话，自顾自地用上了双手：“你等着！”
宋柒单方面进攻的大战一触即发。
“宋柒你别这样捞水！太危险了！”
“陆承安你别拉我腿！”
“停下停下快停下！”
“陆承安！别！拉！我！腿！”
“哎！皮艇要翻了！”
“……你别动你别动你别动！”
到终点处的时候，宋柒看着陆承安，问：“好玩吗？”
陆承安脱下救生衣，递给工作人员，有些无语地看着宋柒。
他们的皮艇是真的差一点就翻了。
他又想按住乱动的宋柒，又怕自己过去了皮艇更不平衡，真是恨不得长出八只手。
怎么之前没发现宋柒是水来疯，关键是他还不会游泳。
宋柒也脱下救生衣，湿透了的衣服紧贴在身上。
“先去淋浴间换衣服。”陆承安拉着宋柒就往淋浴间去，他们的衣服寄存在了这里。
淋浴间很简陋，好在有门帘。
宋柒简单冲洗了一下，换好衣服，走出来，看到陆承安已经在门口吹头发了。
他弯腰把装着湿衣服的袋子放进陆承安脚边的手提包里。
“这里的吹风机很不好用。”陆承安拿着吹风机，往宋柒头上吹了两下，宋柒感受到一股局促的热气。
“风太小了。”宋柒感受了一下，说，“不吹也行，出去晒晒，一会儿就干了。”
“先吹一小会儿，等头发不滴水了再出去。”陆承安十分自然地拨弄起宋柒的头发。
在别墅的时候也是这样，宋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和陆承安周围像是形成了一个真空圈，不管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们。
他扭头往旁边一看，刚好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身材矮小，头圆耳大，肚腩突出，看向宋柒和陆承安的目光十分嫌恶。
被宋柒抓包后，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前胸。
宋柒：“……”
陆承安正在专心致志地给宋柒吹着头发，根本没有察觉到别人的目光。
宋柒一边看着那人，一边抬手在陆承安湿漉漉的脖子上摸了摸。
男人的面容变得扭曲，宋柒朝他笑了笑。
脸上的肥肉颤动了下，男人转过身，快步离开了，宋柒也放下手，对陆承安说：“好了，走吧。”
陆承安把手指伸进宋柒的发缝里，摸了摸：“吹了这么久，感觉你的头发一点都没干。”
“出去晒晒就好了，走吧。”
“好吧。”陆承安放下吹风机，提起脚边的包。
下午三四点，日头正盛，建筑物两旁几乎没有遮挡。
走在阳光下，宋柒和陆承安的头发确实很快就干了。
随之而来的是身上不停往外冒的汗。
宋柒看看陆承安。
陆承安看看宋柒。
“我觉得……”宋柒说。
“我们要回酒店。”陆承安接话。
“再洗一个澡。”异口同声地说完，俩人都笑了。
陆承安伸手摸了摸宋柒的耳垂：“我今天很开心，你呢？”
“我也是，”宋柒歪了歪头，“这不是很明显吗？”
阳光打在他光洁的脸上，睫毛在眼下覆上阴影，
陆承安的喉结滚动了下。
“你不会游泳，为什么会喜欢玩水？”陆承安干巴巴地问。
“不是喜欢，是之前没有机会玩，所以好奇。”宋柒说，“我溺过一次水，从那以后，我妈就很紧张，不许我靠近有水的地方。”
陆承安一下子紧张起来：“溺水？怎么回事？”
“很小的时候，在我二伯家附近的池塘边，和我堂弟一起玩，刚下过雨，脚底打滑，我们俩都掉进去了，还好我二伯离得不远，发现小孩不见了，赶过来把我们俩捞起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陆承安绷紧了的脸，笑了笑：“不危险的，我二伯来得还算及时。”
宋柒撒谎了。
他二伯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意识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捞起来的。
吓坏了的万夏兰在之后狠狠打了宋柒一顿，这也是她唯一一次打宋柒。
再然后，她就不再允许宋柒靠近有水的地方了。
后来宋柒长大了，不是在学校上学，就是在家里帮忙，或者外出做兼职，也找不出合适的时机出来玩。
“回去之后，我教你游泳。”陆承安说完，又觉得不够，接着说，“等你学会游泳之后，我可以带你去冲浪，潜水，玩帆船。”
宋柒摇摇头：“不用了，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漂流也只要一次就够了。”
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都是在朝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努力，要不是遇到陆承安，宋柒连这次漂流都不会来。
“不试的话怎么知道喜不喜欢？”陆承安抓起宋柒的手，“这些都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去滑雪、骑马或者打高尔夫，或者射箭？冰球？攀岩？”
宋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陆承安说的这些运动他只在电视上听过。
“反正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陆承安看着宋柒，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
有的是时间。
宋柒垂下眼睫。
陆承安好像是真的……想要和他过一辈子？
可是，为什么呢？
从来都不相信感情持久性的宋柒迷茫地想。
“回去之后，我要带你去做一个系统的体检，再根据你的体检报告规划我们之后的活动，我怕你有什么不能做的，如果有感兴趣的活动你也可以跟我说，我会的话，就由我教你，我不会的话，我就请老师教我们。宋柒，那些我看过的风景我都想带你去看，那些我没有看过的风景我都想跟你一起去看。”陆承安抓着宋柒的手，絮絮叨叨的，“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你说是不是？”
是问句，语气却笃定，不仅笃定，还有任谁都看得出来的期待。
未来。
期待。
陆承安愣了一下。
这个困扰了他接近两年的迷雾因为宋柒而彻底散开。
不再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焦虑。
而是，很想要，很期待，很渴望，只是想一想，都能让人心生雀跃，雀跃到能让人看到光，奔向光。
因为，是和宋柒一起的未来。
一个人的心里装着问题。
一个人的心里装着答案。
很默契，就连沉默也是，就连埋藏在沉静面容下的触动，也是。
酒店是陆承安订的，景区最好的。
即便如此，装潢也还是远远比不上他们平时住的别墅。
宋柒并不是一个挑剔居住环境的人。
他只是有点头疼。
这酒店卫生间的玻璃，为什么会是透明的？
也没有帘子能拉下来？
整个卫生间里只有放马桶的地方有个小门。
宋柒沉默站在淋浴格外面，和站在房间里的陆承安大眼瞪小眼。
“怎么不洗？”陆承安问他。
宋柒：“……”
他踩着一次性拖鞋走出卫生间：“你先洗。”
水声从身后传来，宋柒坐在床边，双手捂脸。
当面洗澡什么的，还是有点太羞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