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安很久都没有说话，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宋柒，又好像不是在看宋柒。
他松开宋柒，直起身子，靠在床头。
宋柒也坐起来，盯着自己的脚，藏在黑夜里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你欠我什么？”陆承安哑着嗓子问，“谁跟你说什么了？霍建？”
“不完全是他说的，”宋柒轻声开口，“我早猜到了，张炜那件事是你帮我摆平的。”
“陆承安，我吃过你两顿饭。”宋柒扯着唇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你不仅在食堂替我挡下了小混混的钢筋，还帮我处理了张炜。”
“就这些？”陆承安皱着眉。
“我做饭难吃，你第一次根本就没有吃好，第二次的菜是你炒的。”
“食堂那件事之后，你给了我5000块。”
“关于你前室友的事情，”陆承安摸着自己长长了些许的短发，感觉非常后悔，后悔把这件事告诉霍建，“不管当事人是不是你，我都会帮，你前室友确实过分，C大的安保漏洞也确实太大了。”
“我知道，”宋柒顿了顿，在心里说了句，“你很好。”
所以你也一定会遇到很好的人。
你应该遇到更好的人。
“宋柒，我不觉得你欠我什么，”睡太久，头依旧昏沉，陆承安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我做那些事情并不是为了让你接受我，事实上，帮你处理前室友的时候，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
“你……你不用这样。”
“是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了，”宋柒扭头，蹙着一双秀气的眉，嗔怒又委屈地看向陆承安，“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想跟我谈恋爱吗？谈恋爱之后不就是做这些吗？现在一步到位了，有什么不好的？你就当你已经跟我谈过了，只是结局不太好而已，别再来找我，也别再让任何人找我了，行吗？”
呼吸不畅。
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陆承安大口喘息着，像一条溺水的鱼。
他咬牙问：“在你看来，我跟你告白就是为了做这些？”
“不是做这些是为了做什么？”宋柒哼笑一声，“难道是想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你想跟我在一起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一直到死？”
陆承安语塞了，他确实……没有想过跟宋柒的未来。
他只是意识到了自己对宋柒的感情而已。
想要见到宋柒，想要听他说话，想要他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
没有计划过明天，下个月，下一年，下十年。
并不是因为他想要玩弄宋柒的感情或者身体，而是，连陆承安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
情绪在陆承安的沉默里渐渐下沉。
宋柒冷笑一声，站起来就开始脱衣服。
外套被丢在地板上，毛衣的下摆被掀起，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细白的腰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承安立马翻身下床，制止了宋柒接下来的动作。
他右手拉着宋柒的毛衣下摆，使劲往下扯了一下，确认宋柒上身被妥帖地盖住后，他伸出双手，将宋柒紧紧地抱在怀里。
“别这样，宋柒，别这样。”他用嘴唇摩挲着宋柒的耳垂，声音近乎央求，“我是没有想过未来，但我说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也不是为了做这些。”
“你拒绝我了，我也没有纠缠你，是不是？嗯？霍建去找你，那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会跟他说，让他再也不要去找你，好吗？”
宋柒双手自然下垂，站得像雕塑一样，身体很僵硬，感官似乎都失调了，被陆承安抱着，都没有再觉得暖烘烘了。
“你因为被我拒绝了就糟践自己，不吃不喝，靠打营养液续命，”宋柒抽了抽鼻子，“我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岂不是间接杀人？”
陆承安从刚刚宋柒问他未来，他却没答上的时候就有点慌，现在说话更是低声下气：“我错了，从明天开始，我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我跟你保证。”
“哦，行。”宋柒没什么感情地回答。
“如果，你真的想要做什么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你？”陆承安退开一步，摸了摸鼻子，“你都愿意让我那什么了……是吧？可见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既然这样的话……”
宋柒打断了陆承安接下来的话。
“陆承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跟你有瓜葛，我不管跟谁在一起都不会跟你在一起，你听不懂吗？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跟你做个了断的，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死，不想背上人命。”
“就像你说的，不管被张炜欺负的人是不是我，你都会伸出援手，那我也告诉你，不管帮我的人是不是你，只要他需要，我就会跟他睡，这跟我讨不讨厌没关系。”
“我现在站在这里，你想睡就睡，不想睡的话，我就回去了，只有一点，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从明天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宋柒说得很快又很急，违心的话只能一股脑宣泄出来，但凡在半路停下，就会再也不想开口。
他眼睁睁看着陆承安的表情从愧疚和期待，变成茫然，再变成愤怒。
“你在说什么？宋柒？”陆承安拉着宋柒的胳膊，“你才多大？十九岁！你连接吻都不会！就因为别人帮了你一个小忙，你就能跟他睡觉？你怎么能这么……这么……”
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啊，其实张炜做的那些事也不算太过分吧，”宋柒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有反击的，他们早上没睡醒的时候，我在宿舍里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而且辅导员也调查过，不还是没给我换宿舍吗？可见我也不是完全占理的。”
“我就是很喜欢夸大其词，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我一样。”宋柒笑了一下，走上前，暧昧地蹭了蹭陆承安，“受到恩惠当然要给出回报啊，不然怎么让别人继续心甘情愿地帮我呢？”
他隔着睡衣，把手放在了陆承安结实的胸肌上，抬起那双漆黑的，狐狸一样的眼睛，看着陆承安，“只不过我特别讨厌你，所以就不想再承你的情了。”
陆承安在短暂的沉默后一把推开宋柒！
宋柒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陆承安退后两步，双手抱头，发出绝望的怒吼。
楼梯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霍建跑在最前面，他看看脱了外套的宋柒，又看看捂着脑袋的陆承安，惊声开口：“发生了什么？你又刺激他了？”
他没把陆承安爸妈的事情告诉宋柒，那是陆承安的伤痛，也是他的**，他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即便如此，在回来的路上，他还是反复跟宋柒强调过，现在的陆承安受不了刺激。
“你叫我来就应该能想到这个结果，”宋柒平静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外套，穿回去，“疯狗咬过一次人，就会再咬第二次。”
宋柒低头，拉了两次才把外套拉链拉上去：“我就是一条会咬人的疯狗，别再让他跟我接触了。”
医生开了灯，指挥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把陆承安按回床上。
陆承安在床上一直扑腾，脖子上凸显的青筋只能用可怖来形容。
宋柒站在房门口，背对着陆承安。
霍建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宋柒怎么样都要回头看看的。
可是，没有。
宋柒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没一会儿，楼下传来了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医生给陆承安注射了镇静剂，霍建看着渐渐平稳下去的陆承安，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把宋柒带回来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你们先下去。”他对医生和保镖说。
等到那三人都下了楼，霍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陆叔，我是小霍。”
-
一百米。
两百米。
三百米。
彻底走出菜市场后，宋柒扶着路边的墙，用力呕吐起来。
为了摆摊，他晚上没吃饭，胃里没什么东西，吐了两口之后全是酸水。
宋柒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只知道肚子酸痛到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眼前发黑，耳朵里是嗡鸣声，所有的感官全部失调。
如果这时候来个人偷袭自己，只需要一棍子自己就能倒下去，宋柒想。
陆承安会比我更难受吗？
宋柒用力把头抵在了粗糙的墙面上，额头被水泥磨出血滴。
今天的结果不该是这样的。
要么是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做上一场，自己还完债，和陆承安彻底断联，再之后的事，就跟宋柒没有任何关系了。
要么聊天就应该停在陆承安说他会好好吃饭，好好生活那里，他说的不会再来打扰宋柒的人里，应该包括他自己。
可偏偏……
偏偏陆承安还是想要跟宋柒在一起！
明明都没有想过未来，凭什么啊？凭什么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让宋柒提心吊胆，陷入自己随时都会沉沦的噩梦里。
朋友衣着贵气，家里有保镖和医生，穿的睡衣上有着连宋柒都认识的奢侈品LOGO，像这样的陆承安，为什么一定要喜欢自己？
额头抵着水泥墙面，一路向下，在墙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宋柒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泪水，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开始流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