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绎与颜烟辗转多地,白龙口、金水镇、南屏山、瞿塘峡等地,协同各地驻军剿灭了多处匪窝,配合的愈发熟练天衣无缝,甚至于对方一个眼神就能领悟什么意思,彼此间渐渐有了些心照不宣的意思,只是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不问,只待时机成熟,揭开这一层薄如蝉翼的纱窗。
郎有情妾有意,本该共结连理琴瑟和鸣,却不料天总不如人意,横生事端。
在一次剿匪中,两人在匪窝中救下了被绑架的叶家二少,厮杀中,颜烟为救叶家少爷,被拼死搏斗的匪首刺中手臂,血流如注。
“颜姑娘!”被护在一旁的叶二少瞬间红了眼,大吼一声抡起重剑冲了出去。
奈何他从小娇生惯养,武艺实在是稀疏平常,不过一时便被灰头土脸的打了回来。
所幸援军已到,这才得以全身而返。
彼时颜烟已经神志模糊,两眼昏花,匪首的刀上淬了毒,她能撑到援军到来已是极限,眼见众人无恙,才放心的昏了过去。
待她醒来,守在身边的却不是秦绎,而是满眼血丝的叶二少。
见她醒来,叶二少满脸惊喜,急慌慌起身:“颜姑娘,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颜烟被他一连串的问话问的脑壳疼,虚弱冲他一笑:“水。”
“哦哦,水,对,水,”叶二少手忙脚乱的扭头去找茶壶,一拎起来倒水,才发觉空空如也,忘了壶里的水早被自己守夜的时候喝光了。
他脸上现出羞赧的表情,讷讷道:“我、我去烧水。”
颜烟无力扶额,叫住他:“你会吗?”
叶二少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脸瞬间涨的通红,局促道:“我……”
颜烟揉揉发胀的额角:“算了,你歇着吧。我也不是很渴。秦绎呢?”
叶二少拎着水壶不知所措,半晌,轻声道:“匪首漏网,秦小将军跟我阿姊一起去追了。”
颜烟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重新阖上眼,再睁开,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心中知晓怕是匪首刀上的毒的缘故,却没跟叶二少提起,自己为救他受伤已经让他如此惴惴不安,若是让人知道因他而眼盲,岂不更让他心生不安?所幸两人只是偶然结识,待此间事了,分别之后,自己再寻人去医治眼睛好了。
她打定主意,不将此事告知叶二少,以免加重他心底愧疚,只温声道:“我有些饿了,这里可有吃的?”
叶二少“哎呀”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阿姊之前留下人打杂做饭,方才我给忘了!颜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颜烟冲他微微一笑:“好。”
佳人如斯,笑颜如花。
叶二少呆了呆,转瞬回神,趁着颜烟没察觉异样之前,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听得叶二少的脚步声远去,确定帐篷里没有第二个人,颜烟方才松懈下来,整个人迅速的垮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嘴角也耷拉下来。
她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双眼,不疼不痒,没有一丝异样,然而任凭她怎么用力的睁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叶二少很快回转,端了一碗粥和两碟子精致的小菜,放在颜烟身旁的小凳上。
颜烟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叶小少爷,我想先更衣,你看……”
叶二少很快明白过来,面红耳赤道:“对不住对不住,颜姑娘,是我逾矩了。我这就出去。”仓皇夺门而逃。
颜烟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这个叶小少爷,真是好骗的很。
然而那笑容转瞬即逝,她摸索着穿好放在床边的外衫,怔了片刻,才小心端起一旁的粳米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
叶家是江南首富,没有人知道叶家到底有多少钱,只道富可敌国,即便是叶家旁枝也比寻常百姓财大气粗。
颜烟自小在七秀坊长大,七秀坊多是孤女,虽然不愁吃喝,却也不如叶家这般精巧细致。
含在口中的粳米粥,熬得甜香软糯,甚为可口。
颜烟一边想心事一边没滋没味的吃着,不知不觉中竟也吃了个底朝天。还是外面传来的声音吵到了她,她才发觉。
她刚将碗放下,门外传来了秦绎的声音:“颜姑娘?”
颜烟拿帕子擦了嘴,装作无恙道:“秦将军回来了,请进。”
秦绎推开门,少女坐在简陋的床榻上,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姣好面庞。明明是一副千金小姐的娇软模样,举起剑杀起敌来却飒爽利落,丝毫不怯。
她冲秦绎轻轻一颔首:“秦将军。”
秦绎却不似叶二少那般天真,他敏锐的发现了颜烟的不对劲:“你的眼睛……”
颜烟摸了摸眼角,淡然道:“不妨事,不是什么剧毒,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兴许是眼睛受挫,耳力便变得更为灵敏。她听得只有秦绎一个人的呼吸和脚步声,也不相瞒,直接说出心中之事:“此事叶小少爷还不知道,我想也不必特地知会他了。将军觉得如何?”
秦绎一愣,随即领悟了她话中的含义。本是萍水相逢,仗义相助,又何须让人知晓,心生歉疚徒生牵扯?
两年的并肩作战,日夜相处,已经让他对眼前之人的性子了如指掌。原先那个行事还略显激进的少女,在时间的打磨下变得沉稳冷静,然那颗赤诚之心却至始至终从未改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要她受了别人的恩惠,必要想方设法还回去,而对于她帮过的那些人,却从未想过一丝回报。
再联想之前,自己在南屏山身受重伤,也是颜姑娘相救,彼此年少,心高气傲,为人处世还不若现今沉稳,待他的态度与叶二少也是截然不同。
他还记得自己一觉醒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然消失不见,惊诧之余,看到昏迷在一旁的颜烟,忙跑过去,一探气息,方知只是力竭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待她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指着他冷哼道:“你这条命可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救回来的,以后这命可是我的,若是再不放在心上肆意妄为,可别怪我不客气。”
秦绎只当她玩笑,一笑而过。
如今再作对比,却渐渐回味出不同的滋味来。虽然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心中却是存着一丝幻想,颜姑娘待他与旁人,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秦绎心中又痛又恨,一面被颜烟故作不在乎的模样刺痛了双眼,一面又恨自己只顾痛快,干脆利落的杀了那匪首,却没察觉到颜烟的伤势害颜烟至此。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冲动之下,一句压在心底已久的话涌上喉头,这句话他本想等战争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挑个天青云淡的好日子,揣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郑重的对颜烟说。
然而此刻,他却是等不及了,他想跟颜烟说,自己一定会找到大夫把她的眼睛医治好,又想跟她说,不要怕,若是医不好,以后有我陪着你。
他鼓足勇气,轻轻握住颜烟的手,几不可闻道:“颜姑娘,我……”
只是一句话没说完,被人横空打断。
“秦将军,”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朗声道:“秦将军,我听舍弟说颜姑娘醒了……”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颜烟还是本能地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她本是明艳娇嫩的长相,此刻一双眼睛灰蒙蒙的,显出一丝脆弱,无端让人心生怜爱。
“你这眼睛。”叶大小姐也是嘶的吸了一口气,大步上前挤开秦绎,坐在床边一把握住颜烟的手,声音也压得温柔起来:“我听闻秀坊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颜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颜烟不大适应与刚相识的人这么亲热,想要抽出手未果。
叶大小姐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惊奇道:“怎的都是练剑,你的手如此柔软?”
颜烟即使面对贼子围攻也面不改色,却在这位面前第一次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秦绎见状,以手握拳咳了一声。
叶大小姐轻轻拍着颜烟的手:“别怕,我这就叫人去找医师,定然把你的眼睛治好。”
她拉着颜烟的手,亲热道:“我比你长两岁,叫你烟妹妹可好?”
直到秦绎看不下去,道:“好了好了,你有话等颜姑娘好了再说。”
“就你知道贴心,我不懂吗?哼!”叶大小姐又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秦绎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嘟囔一句:“真是聒噪。”
颜烟唇畔现出一丝笑意:“秦将军跟叶大小姐感情很好。”
“谁跟她感情好了?”秦绎立刻反驳,“我不过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让着她罢了。你不知道,她这个人从小嚣张跋扈……”
说起叶大小姐,秦绎喋喋不休,与平日的不善言辞判若两人。
颜烟默然,原来是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