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霜雪经年[策秀]》 第1章 第一章 冬日的天,寒风朔朔,乌云密布,往日热闹的路上此刻连个人影也没有。 唯有镇上的一间客栈,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人。 “就是这儿了!”一袭粉衣的少女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迎上来的小二哥,声音清脆如莺啼:“来壶热茶,再要几样爽口的小菜。对了,不要辣。” 少女梳着双环髻,后面缀着两只精巧的粉红扇子发钗,再加上手中那两柄双剑,一看就知是七秀坊的姑娘。 小二哥满面春风地应下,又是一阵马蹄声响,只听得“吁——”的一声,一匹乌云踏雪的宝驹映入眼帘,小二哥心里不由暗赞一声:好马! 宝驹的主人则穿一身绣着银杏暗纹的明黄衣衫,手中拿着一柄轻剑,背后横着一柄亮晶晶的重剑,同样干脆利落的下马,假意朝着那粉衣少女抱怨:“颜灵!怎么不等等我!我差点追丢了!” 是藏剑山庄的弟子。 店小二喜滋滋的,谁不知道藏剑山庄财大气粗、出手阔绰,他摸了摸方才那少年顺手给的赏钱,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叶祈安!”颜灵粉面微怒,“我不是不让你跟来嘛!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叶姨交代!”一面说一面推着他往外走:“你回去!” 叶祈安学她说话:“那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叔叔交待?” 颜灵傲然把头一扬:“我又不是你们叶家的人,不用你管!” 叶祈安倒是好脾气,也不气恼,只好声好气地说:“你这话要是被叔叔听到,不知该有多伤心。再说来都来了……你看,快要下雨了。”他指了指远方黑压压的云层。 颜灵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到时候我不一定能顾得上你。你自己小心行事。” 藏剑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跟着她进店。 客栈里面几乎已经人满,颜灵进去之后打眼一看,只剩一张桌子还有空位,便径直朝那边走去。 那张桌子在客栈的最角落,坐着一个身材高大、体型健壮的汉子。 颜灵走到他面前,开口道:“这位……呃……大叔,可否拼个桌?” 汉子自顾自喝着酒,似乎没有听到。 颜灵把双剑放到桌上:“多谢。”剑光闪动,那汉子的眼神似乎也跟着动了一下。 叶祈安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颜灵,这位大哥好像并没有答应。是否太过冒犯了?” 颜灵不甚在意道:“他也没有拒绝嘛!” 叶祈安还要说什么,那汉子看向少女:“你姓颜?” 先前他低着头喝酒,额前碎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如今露出脸来,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张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最大的那道伤痕几乎横贯整张脸,从左额直接划至右脸。 颜灵忍不住“呀”了一声。 汉子给自己重新倒满酒:“小丫头,若是害怕,就早些回去,莫要逞强。” 他将酒杯送到嘴边刚要一口饮下,却听到颜灵脆生生道:“大叔现在虽然是丑,但是如果没有这些伤,再年轻几岁,便是说貌若潘安也不为过。” 汉子的手顿住,旁边的叶祈安拼命咳嗽,想要盖过她的声音。 颜灵瞥了他一眼:“我早说了你要不舒服就趁早回去,别回头我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 叶祈安尴尬地冲汉子拱手:“这位大哥,对不住。我家小妹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计较。” 颜灵跺脚:“叶祈安!” “你是藏剑叶家的人。”汉子好似对颜灵的冲撞并不以为意,转而问叶祈安,“叶珠是你什么人?” 这下轮到叶祈安诧异了:“正是家母。阁下认识家母?” 汉子戴上斗笠起身,将两文钱放在桌上:“不认识。” 叶祈安想跟颜灵说这人好生奇怪,一转头发现颜灵眼眶泛红,正死死盯着那汉子的身影。他挠挠头,刚要出声。 颜灵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 她紧紧攥着拳头,大声朝着那个即将走出客栈的身影喊道:“是不认识还是不敢认?” 那人已经走到门口,像是没听到一般,抬脚就要跨上门槛。 颜灵又道:“姓颜的七秀坊弟子不多。将军既知道我姓颜,就真的不好奇吗?” 眼见着那人似乎丝毫不感兴趣,颜灵霍的站起来,大喊:“秦绎!” 周遭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客栈里说话声、喝酒饮食声全部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颜灵。 颜灵眼里只有那个停在门口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异样。 叶祈安的手轻轻按上背后重剑。 秦绎终于转身,他背着光,问颜灵:“你知道我的名字?” 颜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既像哭又像笑的表情,一步步朝他走去:“我姓颜,我娘叫颜烟。” 她走到秦绎面前,仰头看他:“想起来了吗,秦将军?” 秦绎低头看她,黑沉沉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他说:“你娘……她还好吗?” 颜灵的泪落了下来:“我娘早就死了。” 第2章 第二章 秦绎第一次遇到颜烟,是在洛道。 彼时她一身锦衣因为长久奔波而脏乱不堪,凌乱的发髻上还沾着几片草叶,被巡防的秦绎远远望见,策马快速奔来,到她面前时翻身下马,扶住即将摔倒的颜烟,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姑娘,你怎么样了?” 颜烟小脸惨白,抓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尸人……尸人在……”话未说完,就失去了意识。 “姑娘,姑娘!”秦绎只来得及听到“尸人”二字,心头一凛,知道此事不容小觑,叫人好生照顾颜烟,在心中思忖片刻,叫了几个兵士跟着自己往颜烟来时的路探了过去。 等颜烟醒来,睁眼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踮着小脚在她身边忙来忙去,颜烟“唔”了一声,老妇人扭过身来,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个慈祥的笑:“姑娘醒过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我叫郎中来。” 颜烟摇头,她多少懂得点医术,晓得自己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长途奔波劳累,撂了挑子罢了。 老妇人见她坚持,也不再劝,默默地从门口的小炉子上盛了碗粥端给她,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家中贫苦,没什么好吃的,姑娘将就些。” 颜烟接过,是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仅碗底几粒粟米。 她这一路行来,见识过不知多少穷苦百姓,知道这些约莫已经是老妇人能招待客人的最好食物了,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冲老妇人一笑:“婆婆说的哪里话,只怕颜烟给婆婆招麻烦了才是。” 老妇人忙不迭摆手道:“哪里哪里,没有的事儿……” 颜烟寒暄两句之后,直奔主题:“之前那个军爷在哪里?我有紧要之事要告诉他。” 她话音一落,虚掩的柴门就被人敲了两下,青年沉稳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张大婶,那位姑娘醒了吗?” 张大婶忙应道:“醒了醒了。”然后去给秦绎开门。 等他进来,正看到一位容貌昳丽的姑娘站在床边,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他。 秦绎拱手让理:“姑娘可是从七秀坊而来?” 颜烟双兵不离手,即便是昏迷的情况下,手中仍紧紧握着。闻言也不诧异,冲他微微一颔首:“正是。” 秦绎道:“此处不方便,姑娘可否进一步说话?” 颜烟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确实有些不方便。她行走江湖惯了,一向没把这些繁文缛节放在眼里,倒是这位小将士,心思倒是细腻。 想到此处,她不由多看了那人几眼。 秦绎不知对方为何久久不应,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一时情急,又往前进了几步,等反应过来时,人几乎已经到了颜烟面前,一低头,就能看到白腻凝滑的肤色和一头鸦青长发。 秦绎自小在军中长大,周围全是一群糙汉子,从未如此近距离跟年少女子接触过,鼻尖嗅到从少女身上传来的清香,想到之前抱着她的时候触手可及的柔软腰肢,瞬间闹了个脸红,也不敢后退,怕动作太大被对方发现,僵硬了片刻后方稳定心绪,道:“姑娘?” 所幸房内光线昏暗,秦绎又背着光,才没被发现异样。 颜烟点头,却道:“军爷可否借我一匹马?” 秦绎诧异道:“借马?” 颜烟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坚毅:“有些事情说不清,不如我亲自带路,带军爷前往一看便知。” 秦绎想都不想一口否决:“不行,姑娘只需言明方向即可。”我等健壮男儿在侧,岂能容你等弱女子再入险境? 颜烟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轻轻一笑,道:“军爷,颜烟可不是普通的弱女子。七秀坊除了能医人治病的云裳心经,还有千里杀敌的冰心诀。将军大概是忘了。” 秦绎僵了一下,就听颜烟又接着,轻声道:“颜烟,修的正是冰心诀。” 这下无可拒绝,秦绎只好叫人找了匹马带着她一起上路。之前他带着几个弟兄顺着颜烟来时的方向寻过几遭,却一无所获。眼下这人不愿意开口说地点,只道跟他们同往。他也无可奈何。 点了十几个兄弟跟着一起,颜烟在前面带路。 刚走出江津村,颜烟策马停了下来。 秦绎跟在她左右,问:“怎么了?” 颜烟翻身下马,道:“稍等。”然后回去找张大婶抱了一堆破布烂条回来。 秦绎不明所以地望着她,颜烟自顾自地在马蹄子上绑上厚厚的布条,其余扔给他们,道:“贼子人多势众,我们还需小心谨慎。” 秦绎心里暗叹此女的精明,吩咐兄弟们依照她的方法绑好布条。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蜀山古道行去,人虽多,却不杂乱。 行至绝谷的时候,颜烟将马随意绑在一棵树上,示意众人弃马涉水步行。 秦绎跟在颜烟左侧,低声道:“颜姑娘,此处我与兄弟们已经查看过,未发现什么异常。” 颜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高深莫测地冲他一笑。 秦绎险些被这个笑晃花了眼,脑子里蓦然浮上四个字:笑靥如花。 绝谷入口处是一条小溪,往里面走,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最里面,则是不知道什么年代的一些古墓群。墓群深处杂草丛生,却也仅到人的小腿处,断断是藏不了人的。 秦绎不知道颜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一脸凝重,也沉下心思凝神观察起周遭一切。 这个墓群他跟兄弟们来过好几次,都没查出一丝异样,就是普普通通的墓地,正当他了然无味的收回视线时,眼见的发现其中一个墓碑周围有些不对。 那个墓碑跟周围的墓碑没什么不同,只是碑底的泥土里隐隐约约现出一截子粉嫩嫩的衣衫来。 秦绎心中一凛,领着兄弟们就要往那里走去想要看个究竟。这里荒废多年,埋的不知道是死了多少年的人,从来没有人前来拜祭过,再说荒凉阴冷,平日里人迹罕至,又怎么会突然出现时下京城里正流行的花样衣裳? 然而还没跨出步子,就被颜烟拦住了。 秦绎挑眉,无声地冲她问了个口型:“为什么?” 颜烟也回他一个无声的口型:“跟我走。” 说罢率先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秦绎满头雾水也只好招呼兄弟们跟上。 走到墓群深处,一座两人高的墓碑出现在众人面前。 秦绎眼看着颜烟在墓碑底下伸手摸来摸去,抠到一个什么东西左右一扭,墓碑发出沉重的一声响,缓缓往两边拉开,露出黑黢黢的一洞。 秦绎和兄弟们面面相觑,他们来回探过无数次,还曾站在这座高大的墓碑前感慨过,这墓的主人想必生前不是个富贵逼人的主儿就是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死后落到这个境地,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没想到,墓地下还有这么个玄机。 秦绎看向颜烟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颜烟全神贯注地望着眼前的甬道,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手放在甬道墙壁上倾听片刻,回头轻声道:“走。” 甬道不深,没走多久就走到了尽头,颜烟带着众人左拐右转,走到一个地方停下,只见满室堆满了箱子,还不待秦绎问出声,颜烟就一剑快速挑开了其中几只。 瞬间流光溢彩金光灿灿,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出现在众人面前。 秦绎听到身后的弟兄们倒吸了几口凉气,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他倒是比较镇定,却不是不惊奇,而是目光全神关注在颜烟身上,早在颜烟亮出兵器之时,剑光一闪,看清她手中双兵,他就在心底不由赞了一声:“好剑!”又见颜烟婉转凌厉的剑锋,知晓自己之前确实是冒失了,七秀坊的女子确与普通女子不同。 此时,颜烟道:“这里是那些贼子的藏身之处,也是他们暗藏宝物的地方。坊中姊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探到,中间还损了不少姊妹性命。军爷,趁着贼子们还没回来,你们回去多找几个人速速将这些财物带走,分发给百姓或者是上缴,任由你们处置。” 秦绎派一个弟兄前去报信叫人,其他人则留在这里一箱一箱往外搬运财宝,很快,财物被尽数运回营地。 秦绎叮嘱完最后一车运送财物的兄弟,转头看到颜烟抱着双兵倚靠在墓碑旁的一棵枯树上,面色沉寂,不知在想什么。 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开口道:“颜姑娘?” 颜烟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样,抬头看了他一眼。 秦绎道:“你不跟我们一道回去吗?” 颜烟轻轻一摇头:“坊中姊妹大仇尚未得报,我不能离开。” 秦绎望着她,欲言又止。 颜烟却冲他一笑,道:“军爷,此事是我坊中事,个中恩怨还须我亲手解决。天色不早,军爷早回吧。” 秦绎还未说出口的好意被断然拒绝,摸摸鼻子,只好抱拳道:“多谢。” 颜烟微微一笑,闪身钻进墓室,墓碑门在秦绎面前缓缓合上。 第3章 第三章 颜烟听着外面众多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笑骂声和吵闹声,不由握紧了手中双兵,敌人越来越近,很快就会打开机关,走进密室,发现她。 然而她却一点也不胆怯,反而从心底生出连绵不绝的战意和勇气。深深的恨意使得她的双眼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清亮,她紧紧握着双兵,轻声喃喃:“师姐、阿绫、小莲,等着我,我来为你们报仇了。” 机关被触动,墓碑缓缓往两边推开,趁着贼子们还没习惯室内的阴暗,颜烟欺身上前,毫无声响的瞬间解决了走在前面的两个贼子,又趁着后面的贼子尚处在混乱惊慌之时,眼疾手快的又解决了两个,纵身一跃,飞出墓室,落在一棵树上。 一群贼人只觉得眼前一抹亮色闪过,瞬息而逝,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她跑掉了。瞬间怒不可遏,举起火把四处搜寻起来,一边搜一边怒骂道: “是谁?”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出来!” 颜烟屏住呼吸,趴在树枝上,冷眼看着树下的贼人们无头苍蝇似的在草丛间搜寻,待有人搜到她这边时,脚尖轻轻一点落下树梢,悄无声息地摸到那人身后,双剑一横便抹了那人的脖子。做完这一切,又无声无息地飘回树上去。 初时不显眼,很快,贼人们就察觉到这边不对,聚集了人手,纷纷往这边而来。 颜烟早换了地方,这里枯树甚多,她轻功极好,瞬息间落到另一棵树上,正要对下面一个贼人下手时,“咔嚓”一声,枯树年久老迈,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树梢。 “谁!”贼人已然发现不对,抬头往上看去。 饶是颜烟反应及时,也被发现了踪迹,顺势一剑往下刺去,正正刺中那人双眼,杀猪般嚎叫起来。 颜烟脚不沾地,踩着还在半空飘荡的枯树枝,稍一借力,翻身落到另一棵粗壮的树上。 底下的贼人们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聚集成一团,火光闪耀,枯树只有枝丫,颜烟无处可藏,暴露在众人面前。 为首的贼人目光阴沉的望着她,道:“我道是哪个高人,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看你这身打扮和手上双兵,想必是七秀坊的人吧。” 颜烟将眼底恨意掩盖起来,不置可否。 贼首却冲着她诡异一笑,接着高声道:“兄弟们,七秀坊的那几个小娘们儿,滋味不错吧?这个细皮嫩肉的,想必更是不差。抓住她,给兄弟们加餐好好玩玩儿。” 颜烟瞳孔一缩,恨意涌上心头,这些贼人,罪该万死! 心思翻转间,脚尖一点,持着双兵俯身冲向贼首。待到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晚了。 贼首等的就是这一刻,大手一挥,身体往后一仰,剑光擦着鼻尖而过。 手下贼人们一拥而上,颜烟被包围在中间,一面大网迎头铺盖而来。 颜烟被笼在大网下,双眼血红,望着贼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啐了一口:“呸!” 贼首形容猥琐的抹掉那口唾沫,手指放在嘴巴里吧唧舔舔,色眯眯道:“香的。” 颜烟气的小脸涨红,双手几乎拿不稳剑。 贼首粗糙的大手摸上她的脸,口中得意道:“跟我斗?你还嫩点儿。” 颜烟左闪右躲,奈何周身被大网包了个严实,眼看着那双指甲缝里满是黑灰的手就要摸上自己的脸,一阵马蹄声哒哒而来。 伴随着一个人大声喝道:“贼子住手!” 不仅是颜烟,连贼首都愣了片刻,趁着他恍神的时候,颜烟一咬牙,忍着手腕剧痛挥剑将大网砍断,剑身一横,落在了贼首脖子里。 然后,她看到一人骑着马,身后带着众多士兵,走近前来,那人目光落到她身上,微微冲她一颔首,大手一挥,身后的将士们立时跟贼人们打斗成一团。 这伙贼人虽然狡猾奸诈,论起武艺来却是稀松平常,自然不是大唐正规军队的对手,不过片刻,就被制伏殆尽。颜烟手下的贼首也被捆走一并带走待去审讯。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颜烟松懈下来,身形不稳,被秦绎眼疾手快的扶住。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侧,秦绎温声问:“颜姑娘,你怎么样?” 颜烟摇头,道:“无事,嘶——” 原来跟贼人打斗的时候伤住了手腕,当时提着心劲儿没发觉,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双手发抖,终于,一对双兵“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秦绎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拉过她的双手查看,越看眉头皱的越紧,道:“手腕脱臼了。” 颜烟道:“无妨,回去找大夫接上就是了。” 秦绎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头没脑蹦出几个字:“忍着点。” “嗯?”颜烟的疑问还没发出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骤然从手腕传来,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秦绎为她接好骨,拿过她的双兵放在马背上,扶她坐上马,自己翻身上去,从背后虚虚环绕着她,抓住马缰绳,不容分说道:“驾——” “喂!你这人——”颜烟不满地喊了一声。 身后那人轻笑一声,微微震动的胸膛隔着军甲布料传过来,然后她听到秦绎带着笑意的声音道:“我听闻七秀坊巾帼不让须眉,想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颜姑娘不会跟在下计较这些吧?” 颜烟哑口无言,没说出去的话立时憋回了肚子里。 · 颜烟被秦绎带了回去,却不是回江津村,而是带回了他驻扎的营地。 颜烟望着威风凛凛的天字旗,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解,回头看着秦绎。 秦绎解释道:“多亏姑娘之前带回来的消息,我们才能找到红衣教的藏身之所,将这群妖言惑众之人一举拿下。” 颜烟不以为意道:“红衣教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 秦绎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末了带着歉意道:“之前并不是有意丢下姑娘一人不管,只是事出紧急,手下人来报红衣教那边得了消息准备撤离,这才急忙赶去。好在姑娘这边有惊无险,否则在下真是难辞其咎。” 颜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哑然失笑,道:“我来此地的目的就是要亲手为师门姐妹们报仇,并没想过要借旁人之手。只是偶然间得知红衣教所在,又看到这里百姓疾苦,久闻天策军纪律严明,这才临时起意,将财物交付于你。” 言里言外之意,报仇才是主要目的,其余红衣教消息贼人财物什么的,都是顺带的。 秦绎闻言,哭笑不得。他印象里,所认识的女子大多温婉可人,像眼前这位肆意洒脱的倒是少见。 策马走到营地,秦绎先下马站稳之后,刚要伸手接马上那位下来。 面前一阵香风拂过,颜烟已经稳当当的自行下马站到了他的面前。 秦绎看了看空荡荡的双手,坦然缩回去,不知怎的,脱口开了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姑娘这般身手,怕是要拿到名剑大会魁首的青年才俊,方有机会上门提亲吧?” 颜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从未有人跟我提过亲。” 秦绎咳了一声,掩饰失态,带着她往营地里走:“将军听闻此次行动顺利多亏姑娘帮忙,想要见你一面,这边请。” 见过老将军之后,颜烟才知道事态比她看到的还要严重。 大唐表面上的繁华盛景下面,掩盖着千疮百孔满地疮痍。 她只道洛道地处山路崎岖才会有贼人趁机作乱,未料到南屏、巴陵、瞿塘峡等地,山贼宵小之辈更是层出不穷灭之不尽。 颜烟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当下做出决定,她要去看看,毕竟这些地方也有秀坊的姊妹,若是生活安好便也罢了,倘若像师姐她们一样遭遇不测,那么少不得她出手为她们报仇了。 主意已定,她决定次日天一亮就出发。 不料三更之时,军里号角响起,有敌来袭! 颜烟一翻身,摸到枕下双兵,屏住呼吸侧身藏到墙角黑暗处。 眼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打开窗户翻身进来,颜烟手中长剑一送,那人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正在此时,门被人一把撞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闯进门外:“颜姑娘!” 颜烟放下满是戒备的双剑,出声道:“我没事。” 秦绎眼尖的瞥见窗户上卧着的人影,起初吓了一跳,听到颜烟回话才顿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松口气,道:“我怕你手腕有伤,不方便。” 颜烟道:“一点小伤,不妨事。”转而又问:“外面如何?怎么回事?” 秦绎护着她走出房门来到马厩,营地里的火声人声沸腾,交杂在一起,火光映在他坚毅的脸上,显得模糊不清。 秦绎打开马厩,牵出一匹马,扶着她上马,然后自己也快速翻身坐到马上,挥起马鞭往马屁股上狠狠一打,策马往密林里跑去。 颜烟听到身后的喊打声大起来,似乎很多人朝他们追了过来。 秦绎边跑边道:“那些贼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联系到他们同伙,深夜来袭就是为了找到你取你性命。将军命我带你先行离开,好好保护你。唔——” 秦绎的上半身猛然往前一倾,颜烟敏锐的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道:“你受伤了?” 秦绎两臂牢牢环绕在她身侧,阻止她往后看,低头望着她,轻轻嘘了一声,道:“不要回头看。” 即使不回头,颜烟也能听到耳边风声阵阵,带着冰冷寒意的箭头不断落在奔跑的两人身侧,还有一些扎进□□的闷响。 马缰绳子在秦绎手里,慌乱中,两人被箭矢逼到了悬崖边上,战马也有灵性,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堪堪在瀑布前端停下,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峭壁。 还没等颜烟放下心来,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正射进战马后腿,战马哀鸣一声,带着两人滚落悬崖。 第4章 第四章 翌日,溪水旁的一块浅滩上,一人胸部以下落入水中,唯有两只手臂紧紧抱着岸边的大石头随着溪水起起伏伏,好险没被湍急的河流冲走,正是被冲下悬崖的颜烟。 颜烟醒来后,迷茫了一阵,想起什么似的,忙往岸边游去,看到岸上那个人好好躺着,这才呼出口气。 好在悬崖下面是个深水潭,掉下悬崖的瞬间,她抱着尚有些意识的秦绎翻了个身,借着战马的力缓冲了落下的趋势。 一落入水潭中,秦绎就失去了知觉。 幸好颜烟从小在四周都是水的七秀坊长大,熟谙水性,费力的将秦绎从水潭底捞上来,游到岸边时已然精疲力竭,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秦绎推上岸,自己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幸身体的求生本能,让她在昏迷中还紧紧抱着一块大石头做了救命稻草。 稍作调整以后,颜烟望着后背被扎成刺猬的秦绎呆了片刻,束手无策起来。 这人昏迷不醒,排除箭头有毒的因素,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失血过多。 颜烟在心底小声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咬牙狠下心来为秦绎拔箭。 拔完箭之后,刺猬成了筛面的筛子,背上净是坑坑洞洞,惨不忍睹。 眼看着鲜血捂着这边那边流那边,秦绎的脸色渐渐惨白,呼吸渐渐微弱,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之势。 颜烟手足无措了半晌,有些懊悔为什么昔日在坊中没有学些云裳救人之术。 眼下要练也已然来不及了,颜烟咬着后槽牙把眼一闭,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对着人事不省的人恶狠狠道:“你我两清。” 莲步走动,双剑挽出绚烂的剑花。 步伐越来越快,剑花越来越密,将人严密丝合的围在其中,宛如一堵不透风的墙。 颜烟面色沉稳,清喝一声:“心鼓弦!” 心鼓弦乃七秀坊内门弟子不传之术,有起死回生之效,不过此术极为消耗心神功力,非亲近重要之人无人会冒险用出。 此外,心鼓弦在七秀坊中还有个心照不宣的意义所在。因其珍贵之处,大多数七秀弟子都是小心翼翼的留着,期待着有一天能遇到命定之人,为他而用。 颜烟也不例外,虽然她为人洒脱大方,私底下却也有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女儿心,期待着留给心中所属那人。 此时她还没遇到她的意中人,压在箱底的绝技心鼓弦就被一个才认识一天的臭男人无意中给用去了,怎么不恼不怒?然而心底又晓得若非这人以命相护,自己怕是早已凶多吉少,哪里还有工夫好端端站着想这些有的没的? 眼看着男子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恢复,若不是脸色还显苍白,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之前要死的样子。 颜烟本就有伤在身,又折腾了一个晚上,方才又撑着用了心鼓弦救人,这会儿看人脸色渐渐红润,睫毛颤动,似乎要醒过来的样子。 心神一松,一口心头血呕出来,软软倒了下来。 * 等她再度醒来,发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而所处之地显然还是在河滩上,只不过被人挪远了些,耳边还能听到河水湍流的响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身旁一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冲她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颜姑娘,你终于醒了!” 颜烟揉着胀痛的额角坐起来,环顾四周:“我们这是在哪儿?” 秦绎一边在火堆旁摆弄着什么,一边快速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打探过了,这里是避水滩,前面十几里外有个村子,等你歇息好了,我们再去。” 避水滩? 大约是察觉到了颜烟的疑惑,秦绎又道:“是在南屏山。” 颜烟默然,看着他的动作,过了片刻才恍然他原是在烤鱼,想了想道:“多谢之前救命之恩。眼下我已安然无恙,就不耽误军爷行程了,不如你我就此别过。” 秦绎翻转树枝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翻转着手中的鱼,脸上带着赧意,道:“实不相瞒,眼下还有些事情须颜姑娘相帮。姑娘怕是一时半刻走不了了。” 颜烟一挑眉:“什么事?” 秦绎将手中烤好的一条鲜鱼递给她,坐到她身边,注视着她的眼睛,真诚道:“临行前,将军嘱咐我不仅要照顾好颜姑娘,还交代我另外一件事情。” 颜烟撕下一块鱼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听他道:“将军命我私下走访各处,探明各地山贼宵小所在和人数,若是迷途知返的便收为己用,若是冥顽不灵的就联合地方驻军消灭干净。” 颜烟咽下鱼肉,看到这个小军爷略带紧张又不好意思地望着她道:“我观姑娘身手了得,且有一副侠肝义胆,想请求姑娘同行,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帮在下这个忙?” 颜烟将剔下来的鱼骨随手扔到一旁,眼角瞥见草丛中隐约露出来没埋干净的匪首衣衫,不置可否。 秦绎见她不说话,颇有些怕她拒绝之意,忙道:“当然不是要姑娘白白帮忙,此事事了,我会禀告将军按照军功……” “我同你一起去。”颜烟打断了他的话,见他一副不可置信的呆鹅样,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笑完之后,又重复了一遍:“索性无事,我与你同去。” 秦绎呆了片刻,看着眼前少女一闪而逝的如花笑颜,不知为何,脸颊慢慢热了起来。 兴许是篝火烧的太大了罢。 秦绎在心底默默的想着。 第5章 第五章 秦绎与颜烟辗转多地,白龙口、金水镇、南屏山、瞿塘峡等地,协同各地驻军剿灭了多处匪窝,配合的愈发熟练天衣无缝,甚至于对方一个眼神就能领悟什么意思,彼此间渐渐有了些心照不宣的意思,只是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不问,只待时机成熟,揭开这一层薄如蝉翼的纱窗。 郎有情妾有意,本该共结连理琴瑟和鸣,却不料天总不如人意,横生事端。 在一次剿匪中,两人在匪窝中救下了被绑架的叶家二少,厮杀中,颜烟为救叶家少爷,被拼死搏斗的匪首刺中手臂,血流如注。 “颜姑娘!”被护在一旁的叶二少瞬间红了眼,大吼一声抡起重剑冲了出去。 奈何他从小娇生惯养,武艺实在是稀疏平常,不过一时便被灰头土脸的打了回来。 所幸援军已到,这才得以全身而返。 彼时颜烟已经神志模糊,两眼昏花,匪首的刀上淬了毒,她能撑到援军到来已是极限,眼见众人无恙,才放心的昏了过去。 待她醒来,守在身边的却不是秦绎,而是满眼血丝的叶二少。 见她醒来,叶二少满脸惊喜,急慌慌起身:“颜姑娘,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颜烟被他一连串的问话问的脑壳疼,虚弱冲他一笑:“水。” “哦哦,水,对,水,”叶二少手忙脚乱的扭头去找茶壶,一拎起来倒水,才发觉空空如也,忘了壶里的水早被自己守夜的时候喝光了。 他脸上现出羞赧的表情,讷讷道:“我、我去烧水。” 颜烟无力扶额,叫住他:“你会吗?” 叶二少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脸瞬间涨的通红,局促道:“我……” 颜烟揉揉发胀的额角:“算了,你歇着吧。我也不是很渴。秦绎呢?” 叶二少拎着水壶不知所措,半晌,轻声道:“匪首漏网,秦小将军跟我阿姊一起去追了。” 颜烟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重新阖上眼,再睁开,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心中知晓怕是匪首刀上的毒的缘故,却没跟叶二少提起,自己为救他受伤已经让他如此惴惴不安,若是让人知道因他而眼盲,岂不更让他心生不安?所幸两人只是偶然结识,待此间事了,分别之后,自己再寻人去医治眼睛好了。 她打定主意,不将此事告知叶二少,以免加重他心底愧疚,只温声道:“我有些饿了,这里可有吃的?” 叶二少“哎呀”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阿姊之前留下人打杂做饭,方才我给忘了!颜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颜烟冲他微微一笑:“好。” 佳人如斯,笑颜如花。 叶二少呆了呆,转瞬回神,趁着颜烟没察觉异样之前,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听得叶二少的脚步声远去,确定帐篷里没有第二个人,颜烟方才松懈下来,整个人迅速的垮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嘴角也耷拉下来。 她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双眼,不疼不痒,没有一丝异样,然而任凭她怎么用力的睁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叶二少很快回转,端了一碗粥和两碟子精致的小菜,放在颜烟身旁的小凳上。 颜烟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叶小少爷,我想先更衣,你看……” 叶二少很快明白过来,面红耳赤道:“对不住对不住,颜姑娘,是我逾矩了。我这就出去。”仓皇夺门而逃。 颜烟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这个叶小少爷,真是好骗的很。 然而那笑容转瞬即逝,她摸索着穿好放在床边的外衫,怔了片刻,才小心端起一旁的粳米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 叶家是江南首富,没有人知道叶家到底有多少钱,只道富可敌国,即便是叶家旁枝也比寻常百姓财大气粗。 颜烟自小在七秀坊长大,七秀坊多是孤女,虽然不愁吃喝,却也不如叶家这般精巧细致。 含在口中的粳米粥,熬得甜香软糯,甚为可口。 颜烟一边想心事一边没滋没味的吃着,不知不觉中竟也吃了个底朝天。还是外面传来的声音吵到了她,她才发觉。 她刚将碗放下,门外传来了秦绎的声音:“颜姑娘?” 颜烟拿帕子擦了嘴,装作无恙道:“秦将军回来了,请进。” 秦绎推开门,少女坐在简陋的床榻上,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姣好面庞。明明是一副千金小姐的娇软模样,举起剑杀起敌来却飒爽利落,丝毫不怯。 她冲秦绎轻轻一颔首:“秦将军。” 秦绎却不似叶二少那般天真,他敏锐的发现了颜烟的不对劲:“你的眼睛……” 颜烟摸了摸眼角,淡然道:“不妨事,不是什么剧毒,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兴许是眼睛受挫,耳力便变得更为灵敏。她听得只有秦绎一个人的呼吸和脚步声,也不相瞒,直接说出心中之事:“此事叶小少爷还不知道,我想也不必特地知会他了。将军觉得如何?” 秦绎一愣,随即领悟了她话中的含义。本是萍水相逢,仗义相助,又何须让人知晓,心生歉疚徒生牵扯? 两年的并肩作战,日夜相处,已经让他对眼前之人的性子了如指掌。原先那个行事还略显激进的少女,在时间的打磨下变得沉稳冷静,然那颗赤诚之心却至始至终从未改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要她受了别人的恩惠,必要想方设法还回去,而对于她帮过的那些人,却从未想过一丝回报。 再联想之前,自己在南屏山身受重伤,也是颜姑娘相救,彼此年少,心高气傲,为人处世还不若现今沉稳,待他的态度与叶二少也是截然不同。 他还记得自己一觉醒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然消失不见,惊诧之余,看到昏迷在一旁的颜烟,忙跑过去,一探气息,方知只是力竭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待她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指着他冷哼道:“你这条命可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救回来的,以后这命可是我的,若是再不放在心上肆意妄为,可别怪我不客气。” 秦绎只当她玩笑,一笑而过。 如今再作对比,却渐渐回味出不同的滋味来。虽然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心中却是存着一丝幻想,颜姑娘待他与旁人,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秦绎心中又痛又恨,一面被颜烟故作不在乎的模样刺痛了双眼,一面又恨自己只顾痛快,干脆利落的杀了那匪首,却没察觉到颜烟的伤势害颜烟至此。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冲动之下,一句压在心底已久的话涌上喉头,这句话他本想等战争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挑个天青云淡的好日子,揣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郑重的对颜烟说。 然而此刻,他却是等不及了,他想跟颜烟说,自己一定会找到大夫把她的眼睛医治好,又想跟她说,不要怕,若是医不好,以后有我陪着你。 他鼓足勇气,轻轻握住颜烟的手,几不可闻道:“颜姑娘,我……” 只是一句话没说完,被人横空打断。 “秦将军,”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朗声道:“秦将军,我听舍弟说颜姑娘醒了……”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颜烟还是本能地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她本是明艳娇嫩的长相,此刻一双眼睛灰蒙蒙的,显出一丝脆弱,无端让人心生怜爱。 “你这眼睛。”叶大小姐也是嘶的吸了一口气,大步上前挤开秦绎,坐在床边一把握住颜烟的手,声音也压得温柔起来:“我听闻秀坊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颜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颜烟不大适应与刚相识的人这么亲热,想要抽出手未果。 叶大小姐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惊奇道:“怎的都是练剑,你的手如此柔软?” 颜烟即使面对贼子围攻也面不改色,却在这位面前第一次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秦绎见状,以手握拳咳了一声。 叶大小姐轻轻拍着颜烟的手:“别怕,我这就叫人去找医师,定然把你的眼睛治好。” 她拉着颜烟的手,亲热道:“我比你长两岁,叫你烟妹妹可好?” 直到秦绎看不下去,道:“好了好了,你有话等颜姑娘好了再说。” “就你知道贴心,我不懂吗?哼!”叶大小姐又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秦绎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嘟囔一句:“真是聒噪。” 颜烟唇畔现出一丝笑意:“秦将军跟叶大小姐感情很好。” “谁跟她感情好了?”秦绎立刻反驳,“我不过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让着她罢了。你不知道,她这个人从小嚣张跋扈……” 说起叶大小姐,秦绎喋喋不休,与平日的不善言辞判若两人。 颜烟默然,原来是青梅竹马。 第6章 第六章 后来,颜烟眼睛渐好。刚端了贼子据点的秦绎兴冲冲地跑去找颜烟,想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却在走到院门时停下脚步。 现下已是春日,阳光明媚,院中那棵不知名的树开满了细碎小花。而花树下,则站着两个人。 叶家二少大声对颜烟表明心意:“颜姑娘,我是真心爱慕你的!” 秦绎听到颜烟回道:“二少爷,你家世显赫一表人才,我……”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人,原来在这儿!” 一个爽朗的女声蓦地响起,颜烟和叶家二少同时往院门这边看来。 秦绎也看她。 叶大小姐叶珠莫名其妙,挑眉:“怎么?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叶家二少去摸背后的重剑摸了个空,提着轻剑磨着后槽牙冲了上去:“阿姊,我们好久没有切磋了。来比一场!” 叶珠嗤了一声:“来!” 最终以叶二少被叶家大小姐一记重剑拍在地上结束。 叶家二少鼻青脸肿地看了眼颜烟,捂着脸生无可恋:“阿姊,你真是我亲阿姊。” 叶珠这才恍然,戏谑道:“我说你突然要跟我比试是闹哪出,原来如此。”她亲亲热热地上前去挽颜烟的手:“烟妹妹,我这小弟虽然不成器,长相品性却是不赖,你看如何?” 叶家二少也期期艾艾地看着颜烟。 颜烟刚要开口,就听秦绎打趣道:“郎才女貌,确实般配。以后可莫要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叶二少喜上眉梢,拍着胸脯保证:“好大哥你放心,以后你跟阿姊的婚事包在我身上!” 叶珠一巴掌拍过去:“去去去,说什么呢!烟妹妹还没说话呢。” 三人目光齐齐落在颜烟身上,颜烟开口:“二少爷,珠姐姐,对不……” “报——大人!不好了!敌方来袭!” 几人脸色皆是一凛。 秦绎一面大步往外走一面厉声道:“去牵我的马来!” 快要出发时,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颜烟面前将一样东西塞进她手里:“颜姑娘,你曾救我一命,秦某无以为报。若是不嫌弃,此物便当做我送给你的新婚贺礼吧!” 旁边的士兵催促道:“大人——” 秦绎深深看了一眼颜烟,扬起马鞭:“驾——” 直到他的身影远到看不见,颜烟摊开手心,一支流光溢彩的牡丹花簪安静躺着。 * 那一战之后是更多的战役,将士死伤无数,百姓流连失所,十室九空,秦绎再也没有见过颜烟。 一支牡丹花簪出现在颜灵指间:“我娘从死人堆里把我捡回去,临行前对我说,若是有机会,就把这支簪子带给你。” 秦绎看着那支簪子,目光终于有所触动:“她没有跟……”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叶祈安小声道:“颜姨没有跟叔叔成婚。叔叔说颜姨心中另有所属,他不能趁人之危。” 秦绎接过簪子,牡丹花瓣已经在时光的腐蚀中失去颜色,变得黯然。就像曾经的大唐一样,绚烂的盛开后迅速凋零,颜烟也是。 但他不肯相信,一把按住叶祈安的肩头,:“她怎么会死!”就算不是跟叶家姐妹回藏剑山庄,她还是七秀坊弟子,又有那么一身好剑术,怎么可能那么年轻就…… 战乱多年,刀枪无眼,多少次他死里逃生,然而只要想到无数跟颜烟一样的大唐百姓,以后不再受战争所累,不再受死别之苦,能安稳的成亲生子过日子,他就能咬着牙继续冲上去杀敌。 那些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情愫,成了他心中秘而不宣的唯一一点儿甜。 天边乌云翻滚着朝这边席卷而来,云层中雷电若隐若现。 颜灵脸上淌着泪水,倔强的神色跟颜烟如出一辙。 秦绎听到她说:“我娘……”她咬了咬下唇,透过朦胧的泪眼看他,“我娘她听闻故人死讯,将我托付给叶姨,便消失了。” “故人……死讯……” 秦绎喃喃重复了一遍。 颜灵扭过头,泪水簌簌而下。 叶祈安递上帕子为她擦去泪水,接过她的话继续道:“后来听闻,有一七秀女子扮作舞姬混入敌营,于酒宴万军中取敌首级,终不敌……” “叔叔说,那女子杀的是……” 乌云涌动,酝酿了许久的雷电终于落了下来。 在轰隆隆的声响中,秦绎听到叶祈安的声音说道:“那女子杀得是戕害故友的敌首。” 客栈内原本或站或坐着的人此刻都已站了起来,将颜灵和叶祈安围在中间,有意无意的形成了包围之势。 秦绎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往远处望去,眯了眯眼。 一个身影渐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素衣莲冠,手持拂尘。 是纯阳宫的道长。 呼吸间,他已飘然而至,看向秦绎的眸中无悲无喜:“安禄山兵败身死,将军可带诸位安心离去。” 秦绎握紧手中发簪,喉间发涩:“我……” 道长似是轻叹一声:“将军已等到答案,仍执迷不悟吗?” 秦绎转身,看向身后的部众:“各位兄弟,此间已无战事,家人也可安心生活,我们……” “誓死跟随将军!” “将军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秦绎缓缓抱拳,朗声道:“好!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 云散雷收,明媚阳光驱散所有阴霾,一身粉衣的少女和明黄衣衫的少年站在原地,身后的客栈也在阳光下渐渐化成碎片消散。 唯有一支褪了色的牡丹花簪静静躺在地上。 终于写完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