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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叩恩

作者:共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却说覃、兰二人相互见礼之后,屋内竟一时陷入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李老爷微微颔首,面上含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兰沅卿的肩,先开口道:“沅沅,你病了些日子,亏得你覃哥哥赠药相助,才好得这般快。”


    “外祖父先前还未曾与你提起,如今人既然好了,该好好谢过他才是。”


    兰沅卿微微一怔,抬眸看向李老爷,睫毛轻颤,似乎是怔愣了一瞬,才又慢慢垂下眼帘。


    她心中虽怯,却仍记得阿娘从前教她的话——旁人待她好,便要记在心里,不能做没良心的人。


    如今这位覃哥哥两次赠药,外祖父也说了这是救命的恩情,定然是要郑重答谢的。


    思及此,她攥了攥袖口,指尖微微收紧,似在权衡片刻,旋即缓缓松手,抬步绕过饭桌,走到覃淮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


    厅中一瞬静寂。


    连李老爷都不由一怔,刚要开口,兰沅卿已低下头去,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清软:“沅卿谢过覃哥哥赠药之恩。”


    说罢,郑重叩首。


    她身子本就虚弱,这一跪已是竭尽全力,然仍是仔细拜了三下。


    拜完之后,兰沅卿微微喘了口气,双手撑在膝上,轻轻一顿,试图自己起身。


    她原是极倔的,素来不喜在人前示弱,方才这一拜已费尽了气力,此刻虽觉头脑昏沉,膝下酸软,仍是紧抿着唇,缓缓直起身子。


    然而方才病中乏力,终究未能站稳,脚下一晃,眼前一阵昏黑,身子不受控地往旁偏去。


    -


    就在她几乎要跌倒的一瞬,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并不算重,却沉稳而有力,如一根竹枝落入湍急的水流中,叫人不由自主地寻到支撑。


    兰沅卿怔然抬首。


    入目的是少年略显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透着少年特有的温度,明明不算热,却让她一下子生出几分实在的暖意。


    覃淮皱了皱眉,扶着她的手一带,让她缓缓站直,见她仍有些晃,索性伸手稳稳地搀住她的手臂。


    然而下一瞬,覃淮神色微变——


    -


    一股极淡的兰花香气,若有若无地浮入鼻端,清雅温润,仿佛春日微雨沾湿的花瓣,又似晨间露水濡湿的衣襟。


    这香气并非厅中燃着的沉香,也不同于世家女子惯用的脂粉香,反倒带着几分干净柔和的气息,叫人想要细辨。


    覃淮眼睫微动,下意识地低眸望去。


    这小女娃年纪尚幼,身子瘦削,额角还沾着些许细碎的汗,呼吸微喘,眼睫微微颤动,仰头看他时,眼底的光有些不真切。


    一瞬间,覃淮竟生出几分莫名的不自在来。


    他轻咳了一声,耳根微不可察地泛了点红,随即缓缓松开手,微微退了一步,与她隔开一丝距离。


    “兰妹妹不必多礼。”


    他端正神色,嗓音仍是清沉平稳,“那药不过是顺手赠的,谈不上恩情。”


    兰沅卿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言,只是微微垂眸,默默地站回李老爷身侧,纤细的手指轻轻攥着袖角,似乎还未回过神。


    李老爷看着兰沅卿微微晃神的模样,心头不由一紧。


    只连忙伸手将她扶住,轻轻搀着她的肩膀,语气里透着几分难掩的心疼:“沅沅可还好?可是头昏了?”


    他垂眸细细打量,见小姑娘脸色有些发白。


    那额角还带着细微的汗意,神情间带着一点无意识的怔忡,心下更是忧虑,语气也柔了几分:“若是觉得难受,便歇一歇,可莫要强撑着。”


    兰沅卿静静坐着,缓了缓,才轻轻摇头,声音很轻:“外祖父,我没事。”


    她确实有些昏沉,但并未到支撑不住的地步,方才只是一时乏力,才站不稳罢了。


    真是丢人了。


    李老爷仍是不放心,又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虽有些恹恹,但气息渐稳,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复又叹道:“你身子还弱着,往后凡事莫要逞强,且先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理。”


    兰沅卿乖顺地应了声,眼睫微垂,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


    李老爷目光微转,落在覃淮身上,脸上浮现几分温和的笑意,道:“二郎,你也莫要见怪,沅沅年纪还小,先前又病了一场,如今才好,身子到底虚些。”


    覃淮微微颔首,端正而立,神色间仍是淡淡的,听得此言,便道:“兰妹妹病后乏力,原是应当的。”


    -


    李老爷闻言,微微颔首,目光缓缓落在覃淮身上,眼中神色晦明不定,似是思及旧事,一时间竟未言语。


    屋中炉火温温,映得木窗上一抹晃动的影,淡烟缭绕间,恍若将他拉回了那日的漠北风雪。


    ——那一日,长亭送行,白雪漫漫,老镇北侯披甲而立,鬓间霜色沉重,纵是临别,却仍挺直了脊背,唯独看着覃淮的目光,透着几分难得的温和。


    彼时的覃淮亦如今日这般,身姿笔挺,言行有度,言语间带着与年岁不符的持重。


    “此去一战,生死荣辱皆不必言。”


    老镇北侯语声沉缓,眼神却犹如漠北的寒星,寂然深远,“只是这孩子年纪尚小,覃家一脉兴衰起承的担子,我也不愿他这般早就接过去。”


    说罢,他眸光微沉,似是叹息,最终低声道:“世家荣辱,自有后人承之,然不该全压在一人肩上。二郎年幼,原该如寻常孩童一般,尚且无忧才是。”


    他转过头来,望向李老爷,郑重道:“此番二郎随你去游历,望你看顾一二,莫要让他小小年纪,便事事思虑。”


    -


    李老爷回过神来,微微叹息一声,神色稍缓,目光扫过厅中二人,心下已有计较。


    两个孩子年岁相仿,又都是远离至亲投奔到他府上,若是能做个伴,往后以兄妹相称,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原是打算着这几日便启程回扬州的,只是近来生意尚未理清,往来书信也尚有回音未至,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他顿了顿,转而看向覃淮,笑道:“正好,我这宅中尚存旧时沙场上的长枪,若二郎有意,不妨趁此机会练练。”


    言语平淡,透着几分长辈的随和与关怀。


    覃淮闻言,郑重颔首,道:“承蒙阿公指点,覃淮自当请益。”


    李老爷微微一笑,复又看向兰沅卿,语气温和:“再者,沅沅你身子才好些,舟车劳顿恐又伤身……便先在京里住些时日,待养好了精神,再回扬州也不迟。”


    他话语沉稳,并无询问之意,显然已做定了主张。


    兰沅卿静静听着,轻轻点头,应了声:“是。”


    如此算来,至少还要在京城住个两月光景。


    眼下正值岁末,也该好生过个新年,等过完年再启程回扬州,路上也少几分寒意。


    李老爷说罢,见天色不早,便笑对两人说道:“好了,咱们先用饭罢。”


    丫鬟们端上饭菜,桌上摆着炖鹿筋、鸡丝粥、酥烂的羊肉羹、酱烧驼峰、盐焗牛肉,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荤素相宜,温补可口。


    三人围桌而坐,饭菜热气氤氲,炉火映得屋内暖融融的,间或李老爷随口与二人闲谈几句,气氛温和。


    兰沅卿小口吃着粥,乖巧安静,覃淮亦不多言,只沉稳进食,李老爷见状,心下微叹。


    两人都是冷性子,场子如何才能热得起来?


    心中烦忧,他却也不多说,唯有添菜时,格外照拂两人。


    窗外夜色沉沉,寒风裹着细雪掠过檐角,屋内灯影摇曳,炉火正旺,饭香四溢,温暖静谧。


    -


    翌日天未大亮,院中檐角尚挂着昨夜凝霜,几缕晨曦自云间漏下,映得雪地微光浮动。


    远处鸡鸣初歇,廊下丫鬟婆子行走轻缓,唯恐惊扰了主人安眠。


    兰沅卿素来睡得浅,闻得动静,便缓缓睁开眼来。帘外隐约传来芷儿温和的声音:“姑娘,该起了。”


    她微一应声,任由芷儿轻手轻脚地替她穿衣。


    她今日换了一件青蓝色的襦裙,外罩缃色长襦,领口袖边皆绣着细细的卷草纹,衬得她一身清疏雅淡。


    梳发时,芷儿道:“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兰沅卿微微颔首,静静坐着,让她将一缕细软的鬓发拢至耳后,簪上一支素银小簪。


    收拾停当,她披上斗篷,缓步走出院门。


    冬日晨风微寒,吹得院中树枝簌簌轻响,檐下冰凌折光,映得一片清冷幽微。


    廊下炉火尚未烧得旺,唯有薄雾浮于屋檐,氤氲朦胧。


    -


    正迈出门槛,便见院门处立着两人。


    覃淮身披玄青色狐裘大氅,内着月白深衣,腰束羊脂玉带,鬓边尚沾未化的雪痕。


    衣襟被寒风拂动,然他神色沉稳,自若立于檐下,唯有肩头的微雪,映出冬日凛冽之意。


    见兰沅卿出来,覃淮微微颔首,沉声道:“阿公离府前言说,今日起,每日辰时,我等须往西厢房听朱先生讲学。”


    他说得平缓从容,顿了顿,又道:“阿公念及你未曾去过西厢房,恐你不识路,命我带你走一回,往后便可自行前去。”


    他语声温和,语调却极端正,倒不似嘱托,反像一桩例行之事。


    不过……也终究是李家家底殷厚,这随手一处私宅,竟阔大无垠。他每每穿梭此间,总也不免心下微叹,竟觉李老爷这处私邸,较之自家镇北侯府亦不遑多让。


    莫说小姑娘,便是他持有府中舆图在手,亦常有辨不清东南西北之时。


    由此可见,李阿公的担忧,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兰沅卿听罢,抬眼望他,见他神色端然,心下微思,遂规规矩矩地向前一福,轻声道:“多谢覃哥哥。”


    言罢,抬步随他并肩而行,晨光将两人身影拉长,落在青石小径上,映得冬日清寒,亦透出几分宁和安然。


    -


    天色微茫,晨曦薄薄透入轩窗,檐下冰凌尚悬,庭前翠竹皆覆寒霜。


    兰沅卿素来食量不大,病后尤甚,虽知早膳重要,却也不过略饮几口清粥,勉强吃了半盏细点。


    她坐得端正,小口细嚼,连持匙之姿亦规矩至极。


    对面覃淮沉默进食,举止自然而有度,筷箸落碗,不发半点声响。席间无甚言语,唯炉火噼啪,映得一室温暖。


    他看了兰沅卿一眼,见她食量甚微,终是未曾多言。


    李家膳食丰盛,桌上各色点心小菜俱全,可她却只拣些清淡的吃。若非昨日才知她病中乏力,倒要疑心她素日便是如此清减饮食。


    兰沅卿本以为自己吃得尚可,不料不经意一抬眼,便对上覃淮的目光。


    少年眼神清淡,并无过多情绪,只是静静看着她,似有几分审视,又似未曾多想。


    她微微一怔,低下头去,捏着银匙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


    “沅卿吃好了。”


    她轻声道,放下匙筷,规规矩矩地擦了擦唇角。


    覃淮瞧她神色,终究没有说什么,亦将手中碗筷搁下,抬首对立侍的丫鬟吩咐道:“收了吧。”


    丫鬟们忙应声上前,将碗碟撤去。


    二人便起身,披上斗篷,往书塾而去。


    覃淮:媳妇第一来就给我磕了个大的,在线等,这咋办?[害怕]


    沅妹:等着吧,先欠着,你后面都要给我还回来的[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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