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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水天师

作者:疏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正午时候饿着肚子沿灵水河走,穿过连片飘着炊烟的民居是很难过的事情。


    这家今天做烧鸭,那家焖了个腊味八宝饭,还有刚从火上拿出来的焦香红薯,不同的食材散发不同的香气,却有共通的诱惑,挑战人的忍耐力。


    骆萧山只好将脑袋藏在塑料盆下,紧紧盯着河边道路的砖缝。


    影子比她还着急,先一步走上过河小桥的台阶,村部和她的宿舍就在桥那头,是这个名为天朴村的、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村落中心。


    骆萧山,就是这村里刚到任的驻村干部。


    看长相,这穿粉格子衬衣的姑娘也白净体面,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可亲,但就是此刻的形象有点狼狈,一手拖把扫帚,一手提着物品冒尖的桶,脑袋上倒扣一个塑料盆。


    这副模样瞧着,就好像在世上没有什么在乎的人。


    当然不是这样,骆萧山根正苗红,立志要做把人民群众放在心上的好干部,要不是早上听村长娓娓道来、尾又接头地讲了三四个小时的天朴村历史与传承,也不至于这个点还饿着肚子扛一堆清洁工具,回去打扫宿舍。


    幸亏胜利就在眼前,村部也就在眼前。


    骆萧山瞥了一眼河面,太阳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水流也折射着炫光,不过很是清澈,一眼就能看见河底的卵石,水流湍急,只有两三根手指粗细的鱼苗。


    村长说这河从南边的山里一路流下,源头还有座庙,里头老和尚常跟村民吹嘘他们的庙有几千年历史。


    和尚……骆萧山对此的印象都是电视剧中的光头贫僧。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道重物落水的声音,又不知哪里响起一句叫喊。


    “喔!和尚想不开跳河咯!”


    啊?骆萧山本能转身,撂下家当抬头。


    桥那头靠近河堤的地方,一个身影在河面上扑腾,溅起的水花比人还高。也确实穿着和尚的衣服,但有头发,糊在脑门上,骆萧山看不清人脸,只能判断是个青年男人。


    她就不明白了。


    这位大兄弟,这水浅到你站着都弄不湿裤衩,扑腾啥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新时代行为艺术,和尚跳河,可持续零成本,绿色环保型放生活动?


    这和尚没有呼救,但在水中挣扎得很用力,剧烈咳嗽,看上去可能是呛水或者抽筋,周遭没有别人,先前喊落水的那个也不知到哪去了,骆萧山只犹豫了几秒,觉得不能放任不管。


    她提起自己的新拖把,三两步下到岸边。


    “喂!需要我拉你上来吗?”


    水里的人听见了她,艰难地转过身,脸上的头发紧紧贴着眼睛,看上去非常狼狈,他朝骆萧山伸出手,是需要救援的信号。


    骆萧山便眯着眼睛避开晃眼的阳光,将拖把头往河中心伸,一圈涡流裹着她的救援对象,所在地方的水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就像是夜晚的海洋。


    骆萧山觉得有点不对,灵水河还有这么深的地方吗?


    而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许多,正午的太阳藏进云中,光线沉了下来,似乎马上就要下雨。


    而更古怪的事情在这时候发生,骆萧山的格子衬衣开始往下滴水。


    她愣了一下,开口:“那个,你的衣服是不是掉色啊,水都给染黑了。”


    河中人明显没有料到会等来这么一句话,用力地瞪大眼,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爆个粗口来听听,但还是在救命的事情前强行咽了回去,挤出一句大喊。


    “你倒是,快拉我一下啊!”


    “哦。马上。”


    骆萧山小心地移动自己的位置,尝试将拖把伸得更远一些。


    说来也奇怪,本来这会儿是没有风的,可骆萧山的拖把一伸到那人所在水域的上方,拖把就好像老鼠嗅到猫的气息,受到不知哪来的阻力,剧烈晃动起来,连带着骆萧山都差点没能站稳。


    她尽可能控制自己的平衡,却不是很成功,拖把头哐的一下,新布条贴心地给人抹了把脸,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她想打掉和尚的脑袋。


    “啊,抱歉抱歉。”骆萧山后知后觉,“这头你是不是,不方便拉?”


    和尚没有答话,可能是没力气,也可能是无语。


    她将拖把头收了回来,体贴地照顾这个溺水的倒霉蛋,换了一头重新搭救。


    这次,这人顺利地抓住了拖把柄,终于被费力地拉上岸,拍了拍身上湿透的衣服,将头发从眼前撩开,低声道了句谢。


    骆萧山被他甩开的水珠溅到,只觉得眼睛一痒,随手揉了揉:“不客气,帮助群众是我应该做的,你——”


    她这才看清他的脸。


    那是非常、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睛。


    骆萧山没有狂热地追过星,但网上冲浪的时候高低会刷到一些排比文学,什么“哥哥的眼睛是天上的星,哥哥的脸就像塞纳河的水”,用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完全是量身定制。


    灿若星辰,凛似清光。


    就算脸色很臭,精致俊秀的眉眼皱起来,还是好看的,湿漉漉的头发被他的动作拨开,嘴唇微抿,有些严肃,让人联想起童话故事中忧郁的人鱼王子殿下。


    而不协调的地方,大概就在于王子,大约、应该、肯定不会穿济公的宽袖素袍。


    串台了,很出戏。


    打量两眼这人身上因为进水而像是披了个大号麻袋的衣服,骆萧山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呃,所以,你跳河是为了放生吗?”


    和尚骂骂咧咧,当然不是。


    他说自己一时不查,被一个狗啃了脑子的家伙暗算,才掉进水里,音色清亮倒是符合那张脸,就是唇舌翻动飞快,词汇量丰富到骆萧山都有点跟不上,也没在附近看到除了自己和他以外的第三个人。


    好暴躁的一个和尚,骆萧山心想,觉得此人回去可能得重修功德。


    和尚骂了一段,从裤兜里翻出一块黑色的固体,是手机。现代社会哪怕是和尚也离不了这个,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骆萧山看他暴力地摁压电源键,可手机很不给面子,黑屏毫无反应。想必是进水报废了。


    他又骂了几句,骆萧山替他在心里敲了几下木鱼。


    “你还好吗?”


    “你刚到村里吗?”


    他们几乎是同时,骆萧山将这句理解为对村里新面孔的疑问,指了指村部的方向:“我是新来的驻村干部,就住那儿的宿舍,有需要帮助的都可以找我,哦,我叫骆萧山,骆驼的骆,萧山机场的萧山。”


    和尚的表情很古怪,骆萧山又揉了揉发痒的眼睛。


    “怎么了?觉得我的名字很奇怪吗?光看字很多人以为我是男孩,但谁说女孩不能叫小山,我觉得挺好。”


    “不奇怪,力气跟山一样大,是好事。”


    和尚再次扒拉自己的头发,还揉了揉太阳穴,就是语气懒洋洋的,尤其最后几个字,一顿一顿,很费劲似的。


    骆萧山怀疑这人是不是饿了,刚才还激情开开麦,这下就没电说话啦?


    她往河堤上走,一面揉着还发痒的右眼,一面回头问:“你呢,你是南边山上庙里的和尚吗?”


    “是在那里修行。缪与,我的名字。”


    “庙宇?房子的那个?还是红楼梦的妙玉?法号还是真名?你出家前就叫这个吗?”


    走在骆萧山身后的和尚声音依旧有气无力,透露出浓浓生无可恋的味道:“我不是和尚,这是本名,是我和你的那个与。”


    “这哪有与……”


    骆萧山到达桥头,转过身,看见缪与卷起湿漉漉地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还觉得累赘一般,又把那湿麻袋一样的累赘外袍脱掉,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打底。


    这么一看,他的身材倒是可圈可点。


    她本能地咽了口口水,移开目光,有点尴尬。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僧?!


    缪与打了个喷嚏。


    “我这有毛巾,喏,借你先擦擦。”骆萧山的胡思乱想被打断,找到自己临时抛下的爱桶,拿了条崭新的粉色毛巾递过去。


    缪与没有接,反倒是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骆萧山被他盯得一懵,只见这人伸出食指,一道淡蓝色的荧光出现在他的指尖,随着他的动作,空中行云流水地出现两个字,“缪与”。


    “缪而不谬,与而不取,这是我名字的意思。”


    他慢悠悠地说。


    骆萧山压根没听懂。


    “好厉害,这是什么,不需要幕布的投影技术吗?”


    “法术。”


    骆萧山笑了:“你别逗我,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人们不相信只是因为没见过,或许有一天也能用普世意义上的科学来解释玄学呢?总之,我是个天师,会一点这些东西。”


    缪与这么说着,接过骆萧山拿在手里的毛巾,擦拭湿透了的头发,又低头看着桶子里的马桶清洁伴侣,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


    “你这不会是抹布吧?”


    骆萧山的目光也掉进桶里,有点心虚。


    “反正是新的!”她搪塞一句,强行接回话题,“要是真的有法术,你为什么不打个响指就把自己弄干?又为什么还会掉进那——么浅的水里爬不起来?”


    缪与的表情很尴尬。


    缪与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缪与好像是又羞又窘地爆炸了。


    他愤愤地说:“那不是我不会吗!”


    “噗——”


    骆萧山知道自己笑得不太合适,欲盖弥彰地抬手捂了捂嘴,在缪与谴责的目光下想起自己头上还有个盆,赶忙摘下来抱在怀里,又看了一眼缪与生无可恋的表情,再也忍不住,放肆地笑了起来。


    缪与木着脸看她笑够了,才错开目光,抱着他那团湿衣服说:“你有没有……”


    “你说什么?”骆萧山没听清。


    可缪与的声音还是很低,骆萧山得费劲才能分辨对方口中嗫嚅的几个字。


    “你有没有吃……算了。”


    他涨红了脸,好像很不好意思。


    骆萧山笑了起来,大方地拍拍他肩膀:“饿啦?这有什么,我也饿了,跟我吃饭去,不骗你说,我厨艺挺好的,碰到我绝对是你的福气。”


    缪与又说了句什么,骆萧山还是没听清,判断他大概是真饿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又看看头顶阴沉沉的天色,顾不上别的,一把将盆扣在缪与头上,拖把扫帚也塞给他,空出来的手拽过这人的腕子,拎起家当们就撒开腿。


    几步冲到宿舍,骆萧山将人松开,才发现这和尚一直没吭声,大概真是没电了。


    她摇摇头,给人安排得明白,先洗个澡,她去给人借身衣服换,一会就开火做饭,什么也不耽搁。


    缪与也没推辞,在骆萧山满意的目光下,同手同脚地被发配浴室。不知是不是刚才运动的缘故,他甚至脸上还挂着粉红,这会儿也没消掉。表情却呆呆的,估计路过的人都得扔两个子进去。


    像文物里的捧盆铜人,那肌肉,邦邦硬。


    骆萧山咳嗽一声,把刚才的手感赶出脑子,告诫自己再想就不礼貌了,赶紧干活。


    天色也善变,几息之间,外面的雨就下得很大,轰隆隆的。


    骆萧山刚淘了米,目光从合上的磨砂玻璃门划过,顺着窗子越到外面去,盯了一会雨幕,眼睛又有点痒。


    下午得去找个眼药水,她计划着,却听见卫生间传来咚的一声。


    “怎么了?缪与?”


    骆萧山敲了敲门,但没人回答,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外头的雨声。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


    坏了,这人不会洗个澡结果饿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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