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萧山的美食日志》 第1章 落水天师 正午时候饿着肚子沿灵水河走,穿过连片飘着炊烟的民居是很难过的事情。 这家今天做烧鸭,那家焖了个腊味八宝饭,还有刚从火上拿出来的焦香红薯,不同的食材散发不同的香气,却有共通的诱惑,挑战人的忍耐力。 骆萧山只好将脑袋藏在塑料盆下,紧紧盯着河边道路的砖缝。 影子比她还着急,先一步走上过河小桥的台阶,村部和她的宿舍就在桥那头,是这个名为天朴村的、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村落中心。 骆萧山,就是这村里刚到任的驻村干部。 看长相,这穿粉格子衬衣的姑娘也白净体面,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可亲,但就是此刻的形象有点狼狈,一手拖把扫帚,一手提着物品冒尖的桶,脑袋上倒扣一个塑料盆。 这副模样瞧着,就好像在世上没有什么在乎的人。 当然不是这样,骆萧山根正苗红,立志要做把人民群众放在心上的好干部,要不是早上听村长娓娓道来、尾又接头地讲了三四个小时的天朴村历史与传承,也不至于这个点还饿着肚子扛一堆清洁工具,回去打扫宿舍。 幸亏胜利就在眼前,村部也就在眼前。 骆萧山瞥了一眼河面,太阳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水流也折射着炫光,不过很是清澈,一眼就能看见河底的卵石,水流湍急,只有两三根手指粗细的鱼苗。 村长说这河从南边的山里一路流下,源头还有座庙,里头老和尚常跟村民吹嘘他们的庙有几千年历史。 和尚……骆萧山对此的印象都是电视剧中的光头贫僧。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道重物落水的声音,又不知哪里响起一句叫喊。 “喔!和尚想不开跳河咯!” 啊?骆萧山本能转身,撂下家当抬头。 桥那头靠近河堤的地方,一个身影在河面上扑腾,溅起的水花比人还高。也确实穿着和尚的衣服,但有头发,糊在脑门上,骆萧山看不清人脸,只能判断是个青年男人。 她就不明白了。 这位大兄弟,这水浅到你站着都弄不湿裤衩,扑腾啥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新时代行为艺术,和尚跳河,可持续零成本,绿色环保型放生活动? 这和尚没有呼救,但在水中挣扎得很用力,剧烈咳嗽,看上去可能是呛水或者抽筋,周遭没有别人,先前喊落水的那个也不知到哪去了,骆萧山只犹豫了几秒,觉得不能放任不管。 她提起自己的新拖把,三两步下到岸边。 “喂!需要我拉你上来吗?” 水里的人听见了她,艰难地转过身,脸上的头发紧紧贴着眼睛,看上去非常狼狈,他朝骆萧山伸出手,是需要救援的信号。 骆萧山便眯着眼睛避开晃眼的阳光,将拖把头往河中心伸,一圈涡流裹着她的救援对象,所在地方的水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就像是夜晚的海洋。 骆萧山觉得有点不对,灵水河还有这么深的地方吗? 而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许多,正午的太阳藏进云中,光线沉了下来,似乎马上就要下雨。 而更古怪的事情在这时候发生,骆萧山的格子衬衣开始往下滴水。 她愣了一下,开口:“那个,你的衣服是不是掉色啊,水都给染黑了。” 河中人明显没有料到会等来这么一句话,用力地瞪大眼,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爆个粗口来听听,但还是在救命的事情前强行咽了回去,挤出一句大喊。 “你倒是,快拉我一下啊!” “哦。马上。” 骆萧山小心地移动自己的位置,尝试将拖把伸得更远一些。 说来也奇怪,本来这会儿是没有风的,可骆萧山的拖把一伸到那人所在水域的上方,拖把就好像老鼠嗅到猫的气息,受到不知哪来的阻力,剧烈晃动起来,连带着骆萧山都差点没能站稳。 她尽可能控制自己的平衡,却不是很成功,拖把头哐的一下,新布条贴心地给人抹了把脸,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她想打掉和尚的脑袋。 “啊,抱歉抱歉。”骆萧山后知后觉,“这头你是不是,不方便拉?” 和尚没有答话,可能是没力气,也可能是无语。 她将拖把头收了回来,体贴地照顾这个溺水的倒霉蛋,换了一头重新搭救。 这次,这人顺利地抓住了拖把柄,终于被费力地拉上岸,拍了拍身上湿透的衣服,将头发从眼前撩开,低声道了句谢。 骆萧山被他甩开的水珠溅到,只觉得眼睛一痒,随手揉了揉:“不客气,帮助群众是我应该做的,你——” 她这才看清他的脸。 那是非常、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睛。 骆萧山没有狂热地追过星,但网上冲浪的时候高低会刷到一些排比文学,什么“哥哥的眼睛是天上的星,哥哥的脸就像塞纳河的水”,用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完全是量身定制。 灿若星辰,凛似清光。 就算脸色很臭,精致俊秀的眉眼皱起来,还是好看的,湿漉漉的头发被他的动作拨开,嘴唇微抿,有些严肃,让人联想起童话故事中忧郁的人鱼王子殿下。 而不协调的地方,大概就在于王子,大约、应该、肯定不会穿济公的宽袖素袍。 串台了,很出戏。 打量两眼这人身上因为进水而像是披了个大号麻袋的衣服,骆萧山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呃,所以,你跳河是为了放生吗?” 和尚骂骂咧咧,当然不是。 他说自己一时不查,被一个狗啃了脑子的家伙暗算,才掉进水里,音色清亮倒是符合那张脸,就是唇舌翻动飞快,词汇量丰富到骆萧山都有点跟不上,也没在附近看到除了自己和他以外的第三个人。 好暴躁的一个和尚,骆萧山心想,觉得此人回去可能得重修功德。 和尚骂了一段,从裤兜里翻出一块黑色的固体,是手机。现代社会哪怕是和尚也离不了这个,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骆萧山看他暴力地摁压电源键,可手机很不给面子,黑屏毫无反应。想必是进水报废了。 他又骂了几句,骆萧山替他在心里敲了几下木鱼。 “你还好吗?” “你刚到村里吗?” 他们几乎是同时,骆萧山将这句理解为对村里新面孔的疑问,指了指村部的方向:“我是新来的驻村干部,就住那儿的宿舍,有需要帮助的都可以找我,哦,我叫骆萧山,骆驼的骆,萧山机场的萧山。” 和尚的表情很古怪,骆萧山又揉了揉发痒的眼睛。 “怎么了?觉得我的名字很奇怪吗?光看字很多人以为我是男孩,但谁说女孩不能叫小山,我觉得挺好。” “不奇怪,力气跟山一样大,是好事。” 和尚再次扒拉自己的头发,还揉了揉太阳穴,就是语气懒洋洋的,尤其最后几个字,一顿一顿,很费劲似的。 骆萧山怀疑这人是不是饿了,刚才还激情开开麦,这下就没电说话啦? 她往河堤上走,一面揉着还发痒的右眼,一面回头问:“你呢,你是南边山上庙里的和尚吗?” “是在那里修行。缪与,我的名字。” “庙宇?房子的那个?还是红楼梦的妙玉?法号还是真名?你出家前就叫这个吗?” 走在骆萧山身后的和尚声音依旧有气无力,透露出浓浓生无可恋的味道:“我不是和尚,这是本名,是我和你的那个与。” “这哪有与……” 骆萧山到达桥头,转过身,看见缪与卷起湿漉漉地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还觉得累赘一般,又把那湿麻袋一样的累赘外袍脱掉,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打底。 这么一看,他的身材倒是可圈可点。 她本能地咽了口口水,移开目光,有点尴尬。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僧?! 缪与打了个喷嚏。 “我这有毛巾,喏,借你先擦擦。”骆萧山的胡思乱想被打断,找到自己临时抛下的爱桶,拿了条崭新的粉色毛巾递过去。 缪与没有接,反倒是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骆萧山被他盯得一懵,只见这人伸出食指,一道淡蓝色的荧光出现在他的指尖,随着他的动作,空中行云流水地出现两个字,“缪与”。 “缪而不谬,与而不取,这是我名字的意思。” 他慢悠悠地说。 骆萧山压根没听懂。 “好厉害,这是什么,不需要幕布的投影技术吗?” “法术。” 骆萧山笑了:“你别逗我,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人们不相信只是因为没见过,或许有一天也能用普世意义上的科学来解释玄学呢?总之,我是个天师,会一点这些东西。” 缪与这么说着,接过骆萧山拿在手里的毛巾,擦拭湿透了的头发,又低头看着桶子里的马桶清洁伴侣,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 “你这不会是抹布吧?” 骆萧山的目光也掉进桶里,有点心虚。 “反正是新的!”她搪塞一句,强行接回话题,“要是真的有法术,你为什么不打个响指就把自己弄干?又为什么还会掉进那——么浅的水里爬不起来?” 缪与的表情很尴尬。 缪与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缪与好像是又羞又窘地爆炸了。 他愤愤地说:“那不是我不会吗!” “噗——” 骆萧山知道自己笑得不太合适,欲盖弥彰地抬手捂了捂嘴,在缪与谴责的目光下想起自己头上还有个盆,赶忙摘下来抱在怀里,又看了一眼缪与生无可恋的表情,再也忍不住,放肆地笑了起来。 缪与木着脸看她笑够了,才错开目光,抱着他那团湿衣服说:“你有没有……” “你说什么?”骆萧山没听清。 可缪与的声音还是很低,骆萧山得费劲才能分辨对方口中嗫嚅的几个字。 “你有没有吃……算了。” 他涨红了脸,好像很不好意思。 骆萧山笑了起来,大方地拍拍他肩膀:“饿啦?这有什么,我也饿了,跟我吃饭去,不骗你说,我厨艺挺好的,碰到我绝对是你的福气。” 缪与又说了句什么,骆萧山还是没听清,判断他大概是真饿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又看看头顶阴沉沉的天色,顾不上别的,一把将盆扣在缪与头上,拖把扫帚也塞给他,空出来的手拽过这人的腕子,拎起家当们就撒开腿。 几步冲到宿舍,骆萧山将人松开,才发现这和尚一直没吭声,大概真是没电了。 她摇摇头,给人安排得明白,先洗个澡,她去给人借身衣服换,一会就开火做饭,什么也不耽搁。 缪与也没推辞,在骆萧山满意的目光下,同手同脚地被发配浴室。不知是不是刚才运动的缘故,他甚至脸上还挂着粉红,这会儿也没消掉。表情却呆呆的,估计路过的人都得扔两个子进去。 像文物里的捧盆铜人,那肌肉,邦邦硬。 骆萧山咳嗽一声,把刚才的手感赶出脑子,告诫自己再想就不礼貌了,赶紧干活。 天色也善变,几息之间,外面的雨就下得很大,轰隆隆的。 骆萧山刚淘了米,目光从合上的磨砂玻璃门划过,顺着窗子越到外面去,盯了一会雨幕,眼睛又有点痒。 下午得去找个眼药水,她计划着,却听见卫生间传来咚的一声。 “怎么了?缪与?” 骆萧山敲了敲门,但没人回答,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外头的雨声。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 坏了,这人不会洗个澡结果饿晕了吧? 第2章 干饭要紧 骆萧山又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水声,也无人应答。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握住浴室门把手。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佛家的话,缪与虽然说自己是天师,但他都在和尚庙里修行,那也一定能理解她的破门而入吧? 经过一番电光火石的思想斗争,骆萧山深吸一口气,脚跟蹬地,将全身重量压在右肩上,准备来一个香港大片式的救援行动。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手心因紧张而沁出的薄汗让她一滑,门把手往下一动,“咔哒”一声,轻易地旋开了——缪与这家伙洗澡怎么都不锁门的啊?! 收势不及的骆萧山,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惊呼着跌进了那片湿暖氤氲之中。 蒸汽扑面而来,带着沐浴露的暖香,模糊的视野里,缪与颀长的身躯毫无征兆地闯入眼帘。 好大一个人,浑身上下只套着一条深灰色的老头五分裤,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看上去昏睡不醒、人事不知。 这本来是很紧急的场面,但骆萧山有更紧急的矛盾要解决。 她是“飞”进来的。 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势能,骆萧山本想调用二十年来积累的全部运动能力,手舞足蹈地试图稳住自己,脚尖在地面上慌乱地点踏,眼看就要稳住身体,脚下却猛地一滑,精准地踹中了门口一个圆滚滚的物体。 ——缪与这小子竟然在门口的地方放了瓶沐浴露! “砰!” 毫不意外的,骆萧山整个人扑了出去,脸颊重重撞上一片温热而坚实的肌肤,是缪与的胸口。 鼻尖传来又酸又痛的感觉,骆萧山觉得这玩意要碎了,脑子还嗡嗡的,迷迷糊糊听见一声模糊而痛苦的闷哼从身下传来:“呃……” 还有心跳呼吸! 骆萧山赶紧爬起来,跪坐在地板上,紧张地拍拍缪与的脸:“你怎么啦……” 他的脸颊冰凉,还沾着未干的水珠,拍起来清脆得跟优质苹果似的,可人却毫无反应。 不会吧…… 本来就晕倒了,再被自己这么一撞,该不会、该不会就此瘫痪,要她负责一辈子了吧?! 骆萧山害怕,骆萧山恐慌,骆萧山哐哐用力。 也许是大力出奇迹,缪与的嘴被她拍出几个字,骆萧山立刻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去听。 “低……糖……晕……” 还真是饿晕的。 骆萧山有一个大学室友经常低血糖,只是没想到,那女孩瘦瘦小小一个,缪与看上去也就脸蛋精致,这肌肉都能一拳打死一只大鹅,也有这样的毛病? 顾不上欣赏缪与的形体之美,骆萧山摸遍全身口袋,却连个糖纸都没摸到。 情急之下,她冲出浴室,在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里掏了一会,终于从角落扒拉出一块包装磨损、来历不明的巧克力。 过期不过期的,大不了拉肚子,先救命吧! 她冲回缪与身边,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另一手粗暴地撕开包装,将巧克力整块塞了进去,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填装炮弹、决一死战的暴力美学。 幸亏缪与这辈子也看不到这段经过。 当他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是浴室模糊的天花板,以及骆萧山半张如释重负的脸。 那脸很快从他视野上方移开,而他只觉得浑身都疼。 后脑勺的钝痛尚在预料之中,可脸颊也火辣,胸口到腹部像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样。总不能他晕倒的时候,还自带了一个高难度转体,确保全身均匀受力?他又不是旋转烤肠。 骆萧山也看见他表情不对还捂着腹部,脸上闪过心虚,赶紧从旁边的架子上随便拽了件衣服,丢给他:“醒啦?赶紧穿上,别着凉,哈哈。” 缪与拽下盖住脑袋的衣服,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动作有条不紊,好像没事了。 骆萧山这才说:“怪我,你饿着肚子,不该让你先洗澡。” 她是好心担忧缪与落水感冒,没想到却诱发了人家的低血糖。 不过缪与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坐在地上摇了摇头:“不怪你,我三天没吃饭了。” 骆萧山大为震惊,这个时代还有苦行僧吗,她想不明白辟谷修行到饿晕是个什么境界,只好叹了一口气,从桶里变魔术一样掏出一个塑料袋,里头装了一些食材:“所以说,遇见我,真是你的福气啊,等着,二十分钟让你吃上。” 她这间宿舍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橱柜里还有热情的村长塞来的米油,全是村里自产的,做几个小菜轻而易举。 这游刃有余的模样好像极大地吸引住了缪与的注意力,目光紧紧黏在骆萧山身上,连带着站在原地的身体不停随着她动作转向不停,拿把葱洗个菜都看得很认真,跟个大型犬似的。 骆萧山忍了一会,还是开口:“你晃什么?找把椅子坐着等呗?” 缪与却不走,只用右手食指反复摩擦着嘴唇,俊秀的眉毛微蹙,似乎有什么极在意的事情。 “怎么了?” “你刚才……”他迟疑地开口,声音虚虚的,“是怎么给我喂的……” “巧克力啊!还有一块在我箱子里,喏,就在那边,想吃自己拿。”骆萧山头也没回,反手一指。 她完全没看见,缪与的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到了她那片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上,几件颜色各异的私人衣物赫然在目。 他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弹开,脸颊“唰”地浮起一层薄红,连耳根都未能幸免。 “你是不是有忌口,只能吃素?”骆萧山的声音从灶台边传来。 “没、没有……”缪与的声音略显急促,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们天师不用遵守那些戒律,也没有忌口。” 骆萧山点点头,这就好办了。 “虎皮金钱蛋,肉末土豆泥,再加一个脆皮黄瓜,怎么样?都很简单,马上就能吃上。” 她手下的动作简洁利落,从水里拿出洗干净的嫩黄瓜,切了加盐腌制,筷子在碗里轻巧搅合两下,调出米白色的淀粉水,再冷水下鸡蛋,煮几分钟就捞出。 骆萧山满意地看着它们明珠坠水一般被山泉冷却,朝缪与笑笑:“你要不要来给鸡蛋剥壳?” 后者应了,动作有些生疏,骆萧山也不着急,洗了小块肉。 水流划过粉白的油脂,哪有留情的厨师,丢在案板上就是为了猛下杀手。手腕用几下巧力就能把整块的肉割成小段,再换个方向继续,然后就是纯力气活,剁成肥瘦混杂的肉末。 缪与的鸡蛋才剥了两个,脱壳很顺利,圆圆白白的很讨喜。 骆萧山就继续择菜,葱姜蒜苔等配料要切好,再捡几个拳头大小的土豆,刷刷削去外皮,在水下冲干净,切成斜块块。 她的刀很快,一看就是熟把式,刷刷下去片出来的鸡蛋圈就黄白分明,颜色赏心悦目,再裹上一圈淀粉水,丢进八成热的油锅里。 淀粉来不及散逸开就在高温中膨胀成灿烂的虎皮,她看着差不多就拿起漏勺。 “一网打尽。” 锅里留了点油,刚好用来下才切好的配菜,辣椒和蒜苔的香气被热油激发得滋滋响。调料罐子像是骆萧山这个魔法师的特别药剂瓶,随心所欲地往里倒了些,又加入些许白糖,粉末融化在汤汁中,翻炒令汁液变得浓稠。 别说这时候下入刚炸好的鸡蛋,就是下点别的什么,那些烟火气也足够令人飘飘欲仙了。 才下盐出锅,骆萧山的锅铲与锅底碰撞几下,看着白瘦的胳膊拿起铁锅来毫不费劲似的,送到水龙头下清洗干净,再次烧干。舀入炸蛋剩的油,等热了就下肉末,行云流水的几下翻炒,就变了颜色,属于动物肉脂的香味跑了出来,直往缪与鼻子里钻。 这人一点也不委婉:“好香。” “这就香了?家常菜而已。”骆萧山笑。 手上动作不停,绿的黄的配料落入锅中,混一点豆瓣酱,再放入黄澄澄的土豆炒匀,加水焖煮起来。 一面转身把腌好的黄瓜抓干水份,一面架上另一个锅。照例是油热先炒蒜末,喷香扑鼻后撒入黄瓜,大火猛炒几下,放入一点点增色用的红辣椒,糖和生抽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跑进锅**舞,翻腾几下立刻出锅。 土豆也焖煮得绵软,骆萧山就指挥缪与去盛米饭,一面用锅铲压碎土豆泥,装入深底的瓷碗,撒上一圈鲜亮的葱花,端着走到小餐桌前。 几个碗里皆是颜色亮丽,算得上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尝尝看。” 缪与应声举起筷子。 是个什么味道呢?只能说,当蛋白质与淀粉混合,油脂就会告诉你,你的DNA该动起来了。 只需要舀一勺粘稠的土豆泥,汤汁微微高出勺子边缘,却因为液体的张力颤颤巍巍不曾落下,一气呵成浇在饭上,立刻会打着滚与晶莹的米粒好好亲热一番,将对方染成自己的颜色。 那口感,叫一个你我交融,密不可分。完全是天经地义,跨越千年的永恒追求。 汤汁泡饭,一吃一个不吱声。 再去夹一筷子火候正好的虎皮鸡蛋,蛋黄的熟度刚好,挂着汁水,微微有种湿润感,不至于变成落得到处都是的黄色土渣。 蛋清上面似乎还能看见油花儿,一口下去软嫩弹牙,诱惑非凡,虎皮更是金黄酥脆,褶皱纹理恐怕比这时候舒坦的脑子还要深刻。 就连只是配角的青椒都别有一番滋味,早被锅铲收拾得服服帖帖。 骆萧山吃了一碗,就在旁边开始刷手机,不时揉一揉眼睛,用余光看缪与的筷子快速运动,很有少林武僧耍弄棍棒的风度。 “还可以吗?” 缪与忙着干饭,嘴上没空,只能抽出左手给厨子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人几勺下去碗里的米饭就少了大半,干脆将电饭煲的内胆提溜到了桌子上,速度依旧不减,颇有将那些汤汁都消灭殆尽的架势。 骆萧山看着缪与的侧脸,心中感慨。 要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占便宜,缪与这样的,估计是一伸筷子都会有手控疯狂地吻上来。还得是嫡仙撞入凡尘那种,大喊两句妈呀神仙他活了,神仙他吃得好快。 改明儿她就开个直播间去,邀请缪与出镜,就算是给乡村振兴添砖加瓦了。 她想着,手指点金短视频软件。屏幕上跳出一个光着膀子的肌肉男,昏暗不清的打光,暧昧低沉的配乐,金灿灿的链子和闪光的皮带。 靠。 她本能地摁下电源键息屏,心虚地瞟了眼对面的缪与,还好,他正专注地吃着最后几口饭,似乎并未察觉。 骆萧山长舒一口气,赶紧把手机调成静音,这才故作镇定地重新解锁。 手指飞快下划,画面切换成一群眼神睿智的狗子争先恐后抢饭吃,总算带来了片刻的精神安宁。 然而,一股难以忽视的瘙痒却再次找上门。 她用力眨了眨眼,没用,又揉了揉,不适感却更清晰,像根羽毛在里面跳桑巴。 这让骆萧山很烦躁,她放下手机专注处理自己的眼睛,却不小心蹭到了屏幕——界面竟又跳回那个闪着金光的擦边视频。 不痒了。 骆萧山当场愣住,难以置信地将视频划走。 痒意瞬间卷土重来,比刚才更猛烈。 她手指一颤,又划了回去。 世界再次清净,而重播视频里,擦边男暧昧的笑容在骆萧山看来,更像是有恃无恐的挑衅。 可恶! 她对着手机屏幕出离愤怒了,而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咳。 骆萧山僵硬地抬起头,正对上缪与那双漂亮的眼睛。 这人的目光在她和手机屏幕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语气意味深长。 “原来你喜欢……这个?” 第3章 瞳中妖怪 如果缪与仔细观察,一定能看出骆萧山眼里完全没有对擦边男的欣赏,只有中国女人绝不认输的勃然大怒。 “哈哈,偶然刷到的、偶然,”骆萧山尬笑两声,将手机塞进口袋里,“你吃完啦?饱了没有?” 缪与的目光却紧紧跟随着她的动作,好像她藏起来的不是手机,而是什么稀罕的金银珠宝:“嗯,感谢骆小姐的款待。” 他笑得一脸揶揄。 果然就是在嘲笑吧??!! “我那是,不看就眼睛痒,哎,我不是,算了,我真服了。” 骆萧山百口莫辩,她只觉得右眼更痒了,又用手背揉了揉。 “你的眼睛怎么了?” “好像进了脏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痒得不行。”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让我给你看看?”缪与停下正收拾碗筷的动作,微微蹙眉,神情认真,“我的修行也涉及一些医理,或有所助。” 骆萧山被他看得一愣。 “啊,用得着这么正式吗,要不然,你给我吹一下好啦?” 她仰起头,一脸信任地指了指自己的右眼,露出非常信任的表情,像是乖巧等待太阳照射的向日葵。 缪与走过来的动作一顿,耳根悄然泛红。 不过骆萧山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只见他微微倾身,将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凑近,里面倒映的自己清晰无比。 接着,这个青年朝她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口气。 温热的吐息拂过眼睫,骆萧山本能地想闭眼,下颌却被缪与一手稳稳托住,眼皮也被另一手轻柔而坚定地撑开,无处可躲。 “别动。”他低声说。 骆萧山只好尽可能固定自己的目光,没待她在缪与形状优美的下巴和精致挺翘的鼻子上找到一个合适的落点,被她观察的人却皱着眉,“啧”了一声。 “你的眼睛里有一个妖怪。” “哈?” 妖怪?骆萧山受过高等教育的大脑飞速旋转。 但缪与压根没给她细细思考的时间,下一秒,他修长的手指快如闪电,径直探向她的右眼。 骆萧山只来得及看见一抹淡蓝色的光,吓得猛地闭眼,预想中的抠眼珠子却没有到来。 那根手指点在骆萧山的右眼皮上,冰冰凉凉的。 像刚泡了山中泉水。 他们明明挨得很近,骆萧山闭着眼睛却觉得那点接触若即若离,缪与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如同在大殿中聆听佛祖梵音。 “出来!” 话音一落,骆萧山感到右眼一阵点击样地刺痛,下意识睁眼,恰好见到一团黑影从眼前飞出。 缪与早有准备,左手手腕一翻一控,另一只手随性抄起桌上的玻璃杯,“哐当”一声将其倒扣在内。 一团像是煤灰的小鼻嘎在杯中左冲右突,缪与屈指在杯底一敲,震动便让它跌落杯底,不再动弹。 “好黑的玩意!”骆萧山感叹一声,才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不会是我的眼珠子吧?” 缪与瞥她一眼,笑着摇头:“想什么呢,都说是妖怪了。” “那我的眼睛是不是不会痒了?” “至少不会因为它痒。”缪与抱着手臂,气定神闲,“找我捉妖收费可是很贵的,现在抵你一顿饭,很给你面子了。” 骆萧山意思意思附和他两声,观察起那只妖怪,寻思它在生物学上的分类,蚊虫?甲壳虫?基因突变? “它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会在我眼睛里。” “瞳妖,寄生眼中,以宿主所见的人间欲念为食。某种意义上也是能沟通阴阳的存在,但人们更关注它的习性,”缪与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扫她一眼,“尤其嗜好……你刚才看的那类东西。” 不等她反驳,他立刻接上,笑意更深:“它找上你是因为你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过现在妖已除去,你再看那些视频,可找不到借口了哦?” “不要毁我清白!”骆萧山瞪大眼,嚷嚷着:“在河边救你的时候,我就开始眼睛痒了,哪有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啦,那时候我还没刷到这个视频呢!” 她原以为缪与至少还会接着奚落她两句,比如大数据推送有所依据什么的,那她就要使用底牌,理直气壮说一句,自己好歹也是个女人,就看小视频,就看小视频。 但是,缪与并没有。 他就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目光闪躲,左右游离,脸颊竟浮起一层可疑的红晕,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当场抓包的其实是他。 “你脸红什么?”骆萧山大惑不解。 “还、还不是你做的菜太辣了!” 骆萧山:??? 你碗都洗完半天了,现在才辣上头? 缪与重重咳嗽一声,任谁都知道他要转移话题:“总之,你现在没事了,如果以后还出现这种情况,你就再来找我。” 骆萧山这才回过神来,感慨万千,真没想到自己一个唯物主义战士还真有能看到妖怪的一天,不过,她依然不觉得这就足以推翻科学,缪与自己不也说,有些东西,可能只是当前科学发展的水平还不够,所以没有观测到,或者不能够完全解释吗? 世界是可知的! 想到这,她顺嘴问:“那,像这样的妖怪多吗?我听说,建国以后不准成精,现在妖怪应该很少了吧?” “是不多,但除了精,还有妖魔鬼怪许多类别,尤其有些从封印里逃出来的大妖怪,还是要注意一下,可能就出没在附近。” 骆萧山震惊了:“什么封印什么妖怪?不会除了这小色虫,还有画皮妖,白骨精和黑山姥姥什么的吧?” 面对骆萧山的质问,缪与在这一刻的沉默有些震耳欲聋。 骆萧山不笑了:“不、不会吧?” 从小看画皮看倩女幽魂都会害怕到晚上不敢睡觉的人在这里,忽然间就丧失了全部勇气。 缪与看起来有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说:“你提的这几个没有。” “你怎么肯定?” “你确定要知道?” 缪与笑得意味深长,在骆萧山看起来甚至是有些不怀好意。 某位驻村干部很有担当精神,梗着嗓子:“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这要是出来危害社会,那就是和人民有关的事情,那我就得知道,总不能真让妖怪祸害邻里乡亲们。” “那倒不至于用上你这个小豆芽。” 不出意外得到骆萧山的怒目而视,缪与改口:“我就是在解决这些事情。之前在河里的事故,就是其中一个意外,我在追查一个水鬼,不小心着了道。” 照缪与所说,天朴村所在之处地理位置独特,灵气蕴含机窍,几千年来诞生了不少精怪妖兽,这也是山上那座千年古刹最初建立的原因之一。那时候的高僧在此地设下封印,凡是精怪一类,皆不得离开天朴村地界,又将那些有危害能力的恶妖封印起来,防止他们为非作歹,祸害人类社会。 只可惜这些封印时日已久,难免有些松动。 “方丈是我的师叔,受他委托,我就来了,既是帮忙,也是修行。” 骆萧山脑子里顺了一遍事情经过,恍然大悟:“你的师叔是和尚欸,那你,你就是有头发的和尚?” “是天师。”缪与没好气地纠正,“我没有出家。我师傅也没有。” “也是,你要真是和尚,还得是酒肉头陀那一卦,我看你这个体型实在还差点意思。” 穿着借来衣服的缪与冷笑,指着骆萧山的手机:“那确实跟你喜欢的风格没法比。” 那可不一定。 骆萧山赶紧将手机揣兜里,不让他再提起这茬,问:“妖怪,是不是也会你说的法术?” “有些会,有些不会,但多少有些与生俱来的本领特性,你问这个做什么?一般不会影响到人类生活,你是因为撞见了我——不提也罢,是个意外。” “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力大无比的黑熊精,可以当能开上山的吊车用,还有什么织网飞快的蜘蛛精,堪比珍妮纺织机,还有……” 缪与打断她:“还有画皮妖,可以充当智能3D打印,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Call back,骆萧山算是知道这个人到底什么性格了,果然就不能让他吃饱饭,瞧瞧这嘴就跟接在了毒药罐子上一样。骆萧山先前提起的那些名角,自然不可能在此地现形,世间有没有这号妖怪都得另说,纯粹是缪与这人坏心眼,装模作样吓唬人。 恶劣,真恶劣。 骆萧山认为不应该这样对待救命恩人,不过,此刻的她还有一个想法,算是有求于他。 “我就是想问问,要是这些妖怪都不能离开天朴村,那能不能抓来让它们帮村里干活啊,都是土地上的生灵,我们得让他们劳动啊,勤劳致富,共同富裕,不能落下任何人,啊不是,妖怪也不行。” 缪与就盯着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这“你个资本家”的眼神骆萧山看懂了,但拒不承认,这明明是“帮助落后群众共同进步”好不好。 反正她挺理直气壮的。 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雨过的午后格外闷热,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两个的对话。 是村长,身后还跟着一位面生的村民大爷,正憨厚地搓着手,朴实地笑。 “小缪大师在这呐,李伯说请你去帮他算算新房的方位,院子门怎么开更吉利,你给掌掌眼。” 缪与从容起身,点了点头。 骆萧山一脸惊讶:“你还会这个?” “小缪厉害呢,”村长看缪与只笑不说话,抢着解释,“看不出来吧,其实还是那什么什么华夏大学毕业,名牌大学生来的喔!” 骆萧山眼前一亮,华夏大学,那不是她母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