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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雾起时

作者:星落凡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雾像一层浸了水的棉絮,将青崖山裹得密不透风。陆衍之推开窗时,冷湿的空气涌进来,带着草木的清苦气息,呛得他轻咳了一声。窗棂上凝着细霜,他伸手碰了碰,指尖瞬间染上冰凉,霜花在掌心融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窗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院中的老梨树被雾霭缠得严实,枝头的白花像是浮在云里,隐约能看见沈彻站在树下,玄色衣袍的边角被雾打湿,贴在瘦削的肩头。他仰头望着枝头,侧脸的轮廓在雾中显得有些柔和,唯有紧抿的唇角透着惯有的执拗。


    “醒了?”沈彻转过身,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雾珠,说话时呵出的白气与雾气混在一起,“厨房温着粥,加了些山药,你胃不好,多喝两碗。”


    陆衍之应了一声,刚要迈步,就见沈彻忽然侧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手紧紧按着胸口,指节泛白,喉间发出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挣扎。陆衍之连忙上前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震颤顺着骨骼传来,带着令人心惊的虚弱。


    “又不舒服了?”陆衍之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紧,“要不今天别去镇上了,药材我让山下的药铺送上来。”


    沈彻摆了摆手,缓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含在嘴里,苦味瞬间漫开来,才勉强压下喉间的痒意。“老毛病,不碍事。”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昨天看你药箱里的当归不多了,得去补些,不然你那贴调理气血的方子就配不齐了。”


    陆衍之皱眉:“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沈彻拒绝得干脆,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指尖带着凉意,“你昨晚替我煎药到后半夜,眼下还有青影,再歇会儿。我快去快回,买完药材顺便给你带两斤街口的糖糕,你上次说那家的桂花味最正。”


    他语气轻快,像是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陆衍之看着他眼底那抹掩不住的疲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这几日沈彻的咳嗽越来越重,夜里常常咳得无法安睡,却总在他面前装作无事,连喝药都要避开他的视线,仿佛怕他担心。


    陆衍之还想说什么,沈彻已经拿起墙边的竹篮,转身走进了浓雾里。玄色的身影很快被乳白的雾气吞掉,只留下一串浅淡的脚印,在潮湿的泥地上慢慢洇开。


    陆衍之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那脚印也被雾气模糊,才转身回屋。灶上的粥还在咕嘟冒泡,山药的甜香混着米香漫出来,他盛了一碗放在桌上,却没什么胃口。目光扫过桌边的药箱,他走过去打开,里面整齐地码着各种药材,当归的位置果然空了大半——沈彻总是这样,记着他的方子比记着自己的药还清楚。


    他拿起桌上的医书,刚翻了两页,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不是风声,也不是鸟雀扑翅,而是“咔”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陆衍之的动作顿住,侧耳细听。雾天的声音传得格外诡异,那声响过后,周遭忽然静得可怕,连锅里粥沸腾的声音都像是被雾吸走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闷地敲着。


    他放好书,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握住了那根用来撑门的枣木杖。杖身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是师父留下的物件,顶端包着层厚铁,平日里用来挑药篓,真要动起手来,也能当个趁手的家伙。指腹抚过杖身的刻痕,那是他小时候跟着师父学认药时,一笔一划刻下的药名,此刻却让他莫名定了定神。


    又过了片刻,那寂静被打破了。这次是极轻的刮擦声,沙沙,沙沙,像是有人在用刀片割院墙上的藤蔓。那是陆衍之种了五年的爬山虎,枝蔓缠得密不透风,正好能遮住墙顶的碎玻璃——去年有山匪想翻墙进来偷药,被他用这碎玻璃划了胳膊,之后倒也清静了些。


    陆衍之屏住呼吸,悄悄凑到门缝边。浓雾中,一个黑影正贴着墙根移动,身形不高,穿着灰扑扑的短打,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在藤蔓间划拉着。看那样子,倒不像是山匪,动作太过谨慎,反而像是在找什么特定的位置。


    黑影在院门外徘徊了片刻,忽然转身朝厨房走去。陆衍之瞳孔一缩——厨房后窗的插销松了,沈彻昨晚煎药时还念叨着要修,难不成被这人盯上了?


    他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冲出去,枣木杖在地上顿了一下,发出“笃”的闷响:“谁在那儿!”


    黑影显然没料到会被发现,浑身一僵,猛地回头。陆衍之借着朦胧的天光,隐约看到那人脸上蒙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闪着惊惶的光。不等他再开口,黑影转身就跑,动作倒是利落,几下就钻进了浓雾里,只留下一道晃动的影子。


    “站住!”陆衍之紧追不舍。雾太浓,五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他只能凭着脚步声判断方向,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也顾不上了。追出约莫十几步,眼看就要追上,那黑影忽然回身,扬手甩出一把粉末。


    陆衍之下意识屏住呼吸,侧身躲闪,粉末擦着他的衣袖飞过,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还带着股刺鼻的酸味。是硝石粉?他心里一动,再定睛时,黑影已经拐进了旁边的竹林,枝叶晃动间,彻底没了踪迹。


    陆衍之站在原地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他低头看了看衣袖,被粉末溅到的地方,布料已经微微发黑。这不是普通的贼,倒像是……冲着药来的?


    正想着,浓雾中传来沈彻的声音,带着焦急:“衍之?怎么了?”


    陆衍之回头,见沈彻提着竹篮从雾中走出,竹篮里的药材晃悠着,有几株当归掉了出来。他身上沾了不少湿气,发梢滴着水,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你怎么回来了?”陆衍之迎上去。


    “在山下就听见你的声音了,”沈彻的目光扫过他紧握枣木杖的手,又看向竹林的方向,眉头紧锁,“出什么事了?”


    陆衍之指着厨房的方向:“刚才有人进院了,还在墙上划藤蔓,我追出去,他甩了把粉末就跑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去厨房看看吧,我总觉得他是冲那儿去的。”


    两人快步走到厨房,果然在后窗下发现了痕迹。窗沿上有个模糊的手印,窗纸被捅了个小洞,而灶台边,昨晚沈彻没来得及收拾的药罐倒在地上,里面的药汁混着泥土,散发出一股异样的苦涩——那是沈彻自己喝的止咳药,陆衍之今早还闻过,绝不是这个味道。


    沈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沾着药汁的陶片,放在鼻尖闻了闻。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指尖微微发颤:“这不是普通的贼。”


    “怎么说?”陆衍之追问。


    沈彻抬起头,眼神凝重得像结了冰:“这药里被加了东西。你闻,有股杏仁味,混在药香里不容易察觉,但仔细闻……是苦杏仁的味道,过量会让人喘不上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是冲着我来的。”


    陆衍之的心猛地一沉。苦杏仁?那不是……去年害沈彻咳得更凶的东西吗?当时查了很久,都没查到是谁下的手,只当是有人误加了药材。


    浓雾似乎更浓了,将整个院子裹得密不透风。远处的竹林里传来几声鸦鸣,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陆衍之看着沈彻苍白的脸,忽然握紧了手里的枣木杖——看来这青崖山的雾,不仅湿冷,还藏着刀光剑影呢。


    他抬头望向沈彻,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底的担忧藏不住。两人没说话,却在彼此的目光里读懂了同一句话:这雾,怕是没那么容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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