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诚惶诚恐的日子她们经历了好几天。
穿过戎河,日出高升。一行数百里,好不容易来到城关内,刺客突然变少了。
虽然这一路跟着他们打打杀杀,但是毋庸置疑这伙人实力真的很强。
在这样的世道下,跟着实力强的人反而变得安全。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很守规矩,除了吩咐她俩做事,没有旁的跃矩之行。
所以她俩安分守己地留了下来。
比起那帮不苟言笑的男人,陆云算是里面最吊儿郎当的。也是相处多日祝妤才发现,其实他只是看着凶了些,实则并没有太大恶意。
晨起阳光穿透薄雾,午后暖融。商旅驼铃声飘荡而来,北方的日头下,晒得人睁不开眼。
祝妤是头朝下被人扔在马背上,颠了几个时辰,她周身都快散架。
干燥的气候风干了唇瓣,紧拧秀眉,她往手中呵了口气,等待大队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出乎意料,这伙人竟然没往城内去。
阿碧快被晒晕了,好不容易挨到河边,颤颤巍巍从马上摸下来。找了处清澈的水源,赶紧拿出水囊接了个满。
来不及入口,转身递给身后的祝妤,看她捧起水来往喉咙里灌了不少。
这样的天气可不能缺水,阿碧紧接着喝了一大口,擦拭唇角说道。
“小姐,他们好像不进城,瞧着像是往北方去的。”
婢女疑惑着,祝妤紧了紧身侧围掩,面向前方,轻叹口气。
“不知阿兄眼下流落何处,倘若顺着方向去往漠北,怕是以后难以寻到了。”
她们也知前路渺茫,尤其误打误撞跟了这帮黑衣人。
“大公子曾说,过了北岭这条长河,往西就是萧家的地盘。”
正想着,阿碧幽幽飘来一句。
祝妤回神,对方是时候补充。
“听说……他们杀人可不眨眼。”
似是呢喃,似是后怕。
小姑娘认真倾听,忽然忆起那夜刺客对那男人的称呼。
难不成他是……
主仆俩久久没再出声。
纵观当下局势,萧氏乃是漠北名将之后,盘踞岭河以西多年。在大洵四分五裂时迅速起兵,以破竹之势拿下多座城池。现已名副其实坐揽西北重地,是当之无愧的岭北之主。
“你俩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生火做饭?”
正当陷入沉思,边上忽地传来吼声。
得知是大嗓门的陆云,祝妤赶紧收敛神色,默默步了回去。
汉子很会吩咐她们做事,活脱脱一当家管事。尤其知道她们厨艺还不耐,更是变本加厉,压根没有放人走的意思。
可是祝妤实在惦记远在茱州的父母,为此她不得不大着胆子,静静走上前,试图争取一把。
“陆爷,诸位公子的伤已无大碍,过了河畔,您可否放我们回……”
寻了合适的语气,她小心询问着。
陆云很不耐烦无视。
“啧,老大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去问问。”
压根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眼看姑娘睁着一双盈盈水眸,他又道。
“盯着我做甚?叫你去问问,还有,他老人家的旧伤绷开了。去,做完再走。”
话不多说推她走,连同跟过来的阿碧,一起丢到刚打的野味堆中。
摆明了又要让她们做吃食。
祝妤无奈,顺着指示望向不远处的男人。摒了摒,知道抗拒不得,躬身拎起纱布与药瓶。
以她的观察,那男人应该不需要旁人伺候。只是陆云吩咐,她不敢逆了对方的意。
远山天地之间,戈壁苍凉,辽阔无边。
自打山野西行,男人不再覆面。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一身肃装,更显精神。
小姑娘低头走近,蹲到一旁认真开始收拾药瓶。自打见过此人如何轻而易举将人杀掉,她再也不敢直视对方,甚至每次碰见都刻意避开。没有特别的事,她几乎不会在他跟前晃。
强者的气势往往与众不同,虽然这男人年纪轻轻。
正想着,瓶子险些从手中滑落,好在她是时候接住,暗自松口气。
起身,在确定对方并未反感时。几个步子来到男人身侧,动作细致,替他处理小臂上的伤。
细瞧伤势,似比破庙第一夜要严重些。兴许男人性子糙,压根不当回事。这些天多次打斗,到底是有些绷开了。
祝妤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投入其中,完全没顾及顶上投来的目光。
男人垂首打量,眼见跟前的小家伙一脸紧绷,五官柔润,折腾几日面上的尘土去了大半。肤白娇小,长睫并排,不难看出是个标致的小姑娘。
他当然知道陆云找了两个女子来当帮手,不过事出有因,他懒得管。
没有盯着人看的习惯,很快扫了一眼,男人调转视线。
祝妤做事认真,一门心思投入上药。折腾半响鼻尖都是汗珠,低头系紧最后一条绷带,如实交代。
“公子,臂上的伤虽小,却是不能碰水。您平日……兴许得仔细着。”
后面几句是斟酌着说的,害怕多说两句惹了对方不悦。
不过他好像也没什么喜怒,至少祝妤没见过。
果真,此话一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如此也好,面对这样的男人,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交流。
收起药膏,她调头去另一边帮阿碧生火做饭。
这伙人食量真不小,闲暇时还会打些野味,处理起来有些费劲。两人折腾良久才闷了两份新鲜出炉,没过多久就被男人们分了干净。
时间过得很快,日落黄昏,染红半片天际。
由于她做事细致,主人也不反感,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陆云每日都让她去给主子换药。
祝妤二人实在太想逃,茫茫天地,一望无边。大队渐行渐远,四周都是陌生的阔土,加大了逃离的难度。
穿过广坝蜿蜒的山道,林石崎岖,底下传来河流湿润的气息。
要回岭北大概需要穿过这条河,此处就在风口,比起先前路过的地方要热闹不少。河边甚至有集市小商户,买卖声络绎不绝。
她们跟随大队来到河畔,天高云淡,只见底下整整齐齐停靠两排船只。闻声步出的侍从恭顺上前,与岸边的陆云耳语,随后向他们领头的男人行了大礼。
此礼并非对着一般人,祝妤细细观察,悄然拉住阿碧的袖口,犹豫要不要趁最后的机会脱离队伍。
凉风自山峦而来,小姑娘凝神遥望,发丝不安分垂在额角。对于逃跑这件事,她们没有把握,可也打算奋力一搏。
正当她们一切就绪,打算迈开步子往另个方向去时,陆云是时候瞥见二人。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他最近馋上祝妤的手艺,觉得她烤的鱼比集市商贩还要美味,所以盯得更紧了。
这实乃让人头疼。
阿碧听罢张了张口,面对两旁密不透风的队伍,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刻被人推了推肩膀,二人踉跄,没了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往船上去。
船桨启动,所有人都依次走上船。她们找了合适的位置席地而坐,再往上,队伍的主人也步了过来,正巧站在她的前方。
从山野到广漠,再从广漠来到河畔,这一路历经波折,此刻算是稳定下来。
只是她们想法太天真。
清风徐徐,船只晃晃悠悠。来不及打盹,突然被一阵猛力惊住。
祝妤晃了晃神,拉紧领口探出脑袋。隔着高高的围栏,顷刻之间刀光闪现,危险的气氛扑面而来。
水面波纹翻动,霎时间天地扭转,女子呼声与打斗声接踵而至。才上船不及片刻,气势汹汹的偷袭再次卷土重来。
两个小姑娘相互扶持,险些支撑不住。
暗叹这伙人的仇家未免太多了,怎么一路过来这么多人想要他们的命。
毋庸置疑,这场袭击又是冲着他们头子来的。
男人抽出长刀,面对水中窜出来的刺客,利落果决,几刀下去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他的身手的确是里面最强的,刺客一溜烟被撂下。冷冷抬首,持续而来又是新的一波。
祝妤心惊胆战,吓得腿脚哆嗦。只因她离男人最近,这可真不是个好位置。
出于自保,她再次瑟瑟发抖趴在夹板上。趁头顶战事稍稍缓和时,赶紧往安全的地方逃。
可是船就这么大一点,哪里有地方让她躲。
打着打着感觉船面快支撑不住,脚底水声渐近,破开好几个大口子。
水咕噜咕噜往上涌,如果她观察没错,这船定是被人动了手脚,想置人于死地。
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阿碧又吓哭了,口里不住唤着小姐,也不知这帮人水性如何,至少她是旱鸭子。于是抱头鼠窜,到处找救援。
这样下去船只必定四分五裂。
领头的男人有意识,扫了眼旁边过路的游船。飞身挡开偷袭,将船尖绳索直接挂到对面。几艘船合并在一起,不怕众人接连落水。
只是越到河口风越大,晃动程度久久超出预判。望着底下汹涌的漩涡,祝妤趴在栏杆边深吸口气,心跳到嗓子眼。
混乱中她来不及看清眼前是谁,只知濒死边缘甲板彻底支撑不住,带着一众人纷纷滚落水中。识得水性之人在巨大的重刷下往上挣扎,她口鼻进水,出于本能抱住一条坚实的臂膀。
意识愈发模糊,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身体下坠,似是陷入一场无尽的黑暗,秀臂死死箍住那抹高大的身影。一点点,直到脑中白光闪过。
她再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好难受,身体似是四分五裂。昏暗包裹一切,带她去往未知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