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上住了几日,江牙儿新鲜劲儿过了,便觉得甚是无聊,这府上气派,但人员都谨慎守矩地很,她也不敢随意攀谈,怕落人口舌,或是说错话,惹上麻烦。
宋钰廑除了每日去宋文寅处问安,就只待在院中,看书写字,或是叫她陪着下棋。幸好还有宋钰卿这号人物在,闲时便来院子里,他常在府外活动,与旁的世家公子交好,总有许多新的见闻说与她听,听得江牙儿羡煞不已。
“今日就带你出去逛逛,我同大哥说一声便是。”
江牙儿还没逛过都城,立马心潮澎湃,又怕宋钰廑不肯。
“我午时就带她赶回来,有我看着,出不了祸的。”
他保证,宋钰廑冷哼,就是有他在,才更怕出祸。
江牙儿在一旁垂着脑袋没吭声,忽然被宋钰廑点了名,
“江牙儿,敢在外面惹祸,回来仔细你的皮。”这便是同意了。她忙不迭点头,允诺绝不出错。
这院子有一道门,临街而造的,出行倒是方便,穿过一条胡同,就到了街上。宋钰卿知晓哪出乐趣多,带着江牙儿疯耍了大半日,两人乐此不疲忘了时辰,赶回府上已是快要到申时。
回了府,宋钰卿不敢去见大哥,匆匆回了自个儿的住处,江牙儿悬心进了院子,院中无人,只听见屋子里有寿喜和宋钰廑的说话声,她端了热茶进屋,一进去,寿喜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挑了挑眉,谑她,
“只当你连宋府的门都不知道朝哪开了。”
她抬眼瞧宋钰廑的脸色,倒是不温不火的,却也正盯着她,猛一撞上他的眼,江牙儿一惊,手中不稳,红漆托盘歪了下,茶盏倾斜,热茶泼洒在地上,她虎口处被烫得似针扎般疼。“瞧瞧你,还是这样毛手毛脚。”
寿喜斥她,却也走近弯腰将碎瓷片拾好,
“手烫伤了?”
他屈腿半蹲着,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粗粗看一眼,
“幸好烫的不厉害,涂些药膏即可。”
寿喜虽是嫌她,至少还有些善心。江牙儿点头低声应好,仍旧站在那,宋钰廑唤她。
“过来。”
她以为他要骂她,心中叫苦,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儿她是犯太岁不成?
“手伸来。”
她将手伸去,他捏在手中仔细翻看,不过是烫红了皮,实则没什么大碍。
“寿喜,把药匣里的药膏拿来。”
寿喜取了药,眼看宋钰廑要为江牙儿上药,寿喜出声,
“还是我来吧。”
宋钰廑示意不用,叫他把残藉收拾好。
“江牙儿,茶水都端不稳,你说,我留你何用?”
他说的似真似假,吓坏了她,江牙儿愣着不知如何回话,他接着说道,
“雨亭很看重你,不如往后留你在都城,伺候他左右,你觉得如何?”
宋钰廑专注敷药,江牙儿只能瞧见他的发顶,她不知他是在试探,一味当了真。
“主子爷嫌我粗笨,若是不在您眼前,您能舒畅些,我是愿...”
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她的低叫。宋钰廑的拇指指腹此时正严严按在她的伤处,叫她如何能不叫唤。
“疼么?”
他笑着,仿佛带着慈爱,可手中做的事却截然相反。
“不,不疼。”
她哪敢叫疼,违心说道,谁知宋钰廑按压的更狠,
“我问你,疼不疼?”
“疼,疼!”
江牙儿又要哭,皱着一张脸,他提高嗓音,斥她,
“敢哭,我挖了你的眼睛。”
她吓得不敢哭,生生把泪憋回去,竟打了个嗝儿。
“主子爷,我说的是违心的话,我不愿跟着二公子,只愿意跟着您。”
江牙儿后知后觉,说出了心里话。这话叫他听得舒心,抬手擦了擦她的眼睛,江牙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看的他手痒,想抹去那些湿意。“怎么迟了这么些时辰才回?”
药敷好,他下巴朝脸盆架那抬了抬,江牙儿过去淘了把帕子,供他揩手。
“二公子和人押注斗鸡,输了钱,一时不肯走。”
江牙儿劝了几回,他只说再押最后一回。一来二去,延误了时辰。
赵之榆这段时日不在府中,因父亲身体抱恙,她悬心不安,便一直在母家侍奉父亲。如今父亲病好些了,她便回了宋府。她一早知晓宋钰廑回来,听说还带了个小厮,郓城乡下的。府上下人说那小厮浑身透着机灵劲儿,很得她主子喜欢。
“这倒稀奇,那冷心冷肺的人物,竟还有他能瞧得上的。”
赵之榆冷嘁,如今她年过三旬,但保养依旧得当,气度更甚年轻时矜贵雍容。她坐于梳妆镜前,将鬓角的发捋到耳后,由着丫鬟伺候梳妆。
“卿儿呢,叫他早膳来我这处用便好。”
她最宠护这唯一的血脉,宋文寅不止一次说过宋钰卿的性子太跋扈,都是她娇惯出来的。每回这时候,赵之榆总是期期艾艾的落泪,念起当年胎死腹中的孩儿,宋文寅因此事一直觉得亏欠她,就由着她管教宋钰卿了。
且说这宋钰卿一大早练完武后就去了宋钰廑院子,江牙儿正在院中扫地,后脑勺忽然疼了下,她扭头,无人,以为是树上落了东西砸下来的,就没在意。
“哎呦。”
又被砸了下,江牙儿捂着后脑龇牙,自言自语道,
“青天白日,见了鬼了。”
她气恼,院口传来笑声,宋钰廑双手负在腰后,冲着院口说话,
“好了,莫在作弄她了。”
江牙儿看见宋钰卿满脸得意神色的跨进来,跺脚恼道,“二公子!”
她这体态动作活活姑娘家的作态,放在她身上却不惹人厌,连宋钰廑也被她这番动作惹笑。“不过逗你玩儿罢了,男儿郎应当心胸广阔才是。”
他双手团搓她的脸,小脸盘圆乎乎的,宋钰卿在她来的第一日就想这么团她的肉脸了。
“回去吧,赵姨娘的人来唤你了。”
宋钰廑注意到遥遥走来的人,正是跟在赵之榆身边侍奉的彩云,是赵府的家生子,跟在赵之榆身边已有十来年。
彩云行至院口,还未踏足,宋钰卿已快步迎上去,一副轻松神色,
“可是母亲叫我去用膳?我这就去。”
他直径往前走,彩云跟在身后,末了回头似不经意掸了江牙儿一眼,江牙儿腮帮子被宋钰卿揉得发疼,并没在意彩云的打量。彩云眼神匆匆略过,却撞上宋钰廑的目光,他目含警告,她虽惊心,又不免冷嘁。他虽是正房嫡子,可不得生父疼爱,母亲善妒早死,身子又是个孱弱的,偏偏生性古怪,人人躲避不及,她有何惧?
“你是木头不成,他磋磨你,你就不会躲?”
宋钰廑讽她,心中不痛快,为何不痛快他不得而知。
寿喜会武,且功夫高深,是宋钰廑替他找的师傅,他自幼习武,且身量高大,又酷爱一袭黑色衣衫,江牙儿总觉得他颇具大侠风范。
“寿喜,你会碧玺剑法么。尧鹤安和我说过,那可是武林中第一剑法。”
说起尧鹤安,倒是有些想念,她来都城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声呢。
闲来无事,她与他攀谈,这碧玺剑法他知晓,却没见过剑谱,自然不会。
“我瞧着你的功夫是比二公子厉害的。”
她贴在寿喜身边小声奉承,寿喜扬扬嘴角,被哄得心花怒放。
“怎地?教你两招?”
他有意显摆,还没摆好架势,宋钰卿突然闯进来,得知江牙儿有意学武,拉着她去了自个的院子。
“我屋子还有多余的一把剑,借你耍耍。”
两人在院子里耍玩开来,一阵阵说笑嬉闹,赵之榆缓缓而至,已然在那站了好一会,那两人却不曾发觉。“卿儿。”
语调轻柔,宋钰卿见了母亲停下动作,抬袖擦了汗,走过去,“母亲。”
江牙儿只听说过赵姨娘,还未见过,匆忙窥了一眼,立马行礼问安,“赵姨娘。”
赵之榆自下而上打量她,不过尔尔。
“你便是大公子从郓城带过来的?”
江牙儿应是。
“抬起头来我瞧瞧。”
她抬头,目光有些慌,还是有些怕赵姨娘的。寿喜说赵姨娘心思老道,治理下人的手段强硬,叫她少在府里走动,冲撞了赵姨娘,修理起来可是得褪层皮的。
赵之榆细细看江牙儿长相,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面上不显,装得温和。
“卿儿很少和奴才这样亲近,想来你是有过人之处,连大公子都对你青眼有加。”
江牙儿惶恐,纵使赵姨娘并无厉色,却十分有疏离感。她垂首低眉回道,
“二公子心善,从不轻贱奴才。今儿公子好性儿,叫奴才陪着练剑,奴才粗笨使不好剑,蠢笨的样子惹得二公子发笑,着实羞愧。”
宋钰卿听得她这一番话心里不大快活,拧着眉,一脸不虞。赵之榆打发了江牙儿回去,江牙儿心中卸下一口气,走至院外几乎是跑起来,往西角方向去了。
宋钰廑在院中闲坐,他倒很会贪图享乐,院中种有芭蕉,天热时在树下摆置一张小榻,躺在树下,十分凉爽。
“回来了。”
他翻着书籍,眼皮抬也未抬。
“是了,从二公子处那回来的。”
宋钰廑扫她一眼,胳膊支着引枕,懒散散地半躺在那,
“只当你这又要乐不思蜀,日落西头才肯回来。”
江牙儿偷摸撇了嘴,没吭声。
“见了赵姨娘?”
他手眼倒是通天,她还未回院子,他就知晓了。江牙儿点点头,
“是了,见了赵姨娘。”
“她可曾问你什么?”
“没有问什么,奴才只说院子还有差事,急急赶回来了。”
宋钰廑上下将她扫视一遍,自引枕下拿出一本书,随意朝她那边掷去,江牙儿踉跄接住。“这些天睡得不安稳,你细细读与我听,待我入睡便可停。”
江牙儿一瞧书面,不是什么正经书,却是男女之爱风花雪月的话本子,他竟看这个?
江牙儿狐疑掸向宋钰廑,他半迷蒙着眼,笑得不正经,带着捉弄,
“怎地,你见鬼了?”
她早已习惯他的秉性,骨子里总是带着作弄人的心思,反倒衬得他有人性些。
她掀开书页一字一字念,读到男女肌肤相亲之处时,舌头仿佛裹了浆糊,读得嗯嗯啊啊叫人听不清。脸也是通红。
“舌头怎么了,念个书都听不清,不如割了。”榻上置了一方矮桌,上面摆着一盘杏仁,他拾起一粒,指尖一弹,稳稳砸中她脑门。
“哎呀。”
江牙儿捂着脑门哀嚎,看清地上的杏仁,她弯腰拾起来,吹了吹丢进嘴里。
“这文章读起来叫人害臊,奴才怕污了您的耳朵。”
江牙儿噘嘴,直接略过那一段,读着其他段落。
“好了,停了吧。同我说说你在乡下的事儿,随意说。”
宋钰廑闭了眼,叫她说说从前的境遇。江牙儿就从闹饥荒那年开始说起,还没说到郓城的时候,宋钰廑已然入眠。
“主子爷,主子爷?”
她蹑手蹑脚走到跟前,蹲在榻前,宋钰廑呼吸沉沉,是真的睡了。江牙儿原本打算站起来,可细想还没能如此磊落盯着宋钰廑的睡颜瞧,索性蹲在榻前细细打量。
“啧啧啧,果真俊俏。”
她感叹,忽然宋钰廑动了身,她急忙起身,一溜烟跑进屋去。待站在窗前伸头往院中看,宋钰廑只是转身面朝里调整睡姿罢了。
屋内的人儿深吁一口气,而芭蕉树下的少年早已缓缓睁开眼,嘴角嚅着笑,低语一句傻子,复又阖上眼,这回是真的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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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