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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邵音: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的美好?

作者:千采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巷子深处那老宅里,隐约听到女人哼歌的声音。那户人家住的一对小夫妻,几个月前刚添了个女婴。周围的老住户们,带着几分不解,几分揶揄,称他们为“浪漫主义”。住的地方是租来的,逼仄破败,但他们却异常注重生活的品质。那不足十几平米的小屋里,竟堂而皇之地摆放着一个占地方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老式音响,旁边堆满了唱片。家中的两口子,一个有着清泉般甘冽的歌喉,一个执着于在五线谱上涂抹跳跃的音符。女人唱歌,男人写曲儿。


    两人都不是本地人,男人背着吉他拉着女朋友风风火火来这大城市闯荡。几年下来,现实磨平了棱角,梦想在温饱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们不过是勉强温饱,偶尔奢侈一把小资几回。


    男人爱极了他的妻子,许是近乎痴迷的爱,也爱她的嗓音——是她那音色、那歌喉让男人沉醉,相比水灵美丽的皮囊,男人更爱她的声音。于是男人给他们夫妻爱情的结晶取名“邵音”。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邵音出生的时候,这至少是个幸福的家。浸润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邵音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的齿轮早已悄然错位。两年之后,她弟弟出生时,这个家,早已风雨飘摇,家不成家。


    关于妈妈还在时的具体事情,邵音记不清楚了,毕竟她那时候还太小,记忆是模糊的碎片,只有一些温暖的感觉残留。所以,她真正有清晰印象的成长回忆里,只有酗酒的父亲,龌蹉的咒骂,脏乱的屋子,哭闹的弟弟……


    她怎么也无法将父亲口中那个被说得如此不堪的人,同照片上那风姿绰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美人联系在一起。那照片是自己刚生下来一周岁的时候照的,配了个精致的白色相框,放在自己小床边的柜子上不过两年,就被砸了。趁父亲收拾玻璃的时候,邵音悄悄将这照片从垃圾里翻出,藏了起来。


    父亲虽然骂她,却还是对她的声音念念不忘。他教邵音唱歌写曲,也教弟弟。只有邵音注意到,父亲听自己唱歌的时候那神色,同平日里醉酒的他不一样。那双平日里被酒精浸泡得麻木浑浊的眼睛里,会短暂地恢复一丝清明,流露出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痴迷的神色。那眼神,与平日里那个醉生梦死的他,判若两人。


    可父亲那样痴狂地爱着那个女人又有什么用呢?那人还不是同别人走了?那人离开之后,再也没回来看过一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回这个破败的家看过一次。即使他们从未搬过家,始终守着这个充满了回忆也充满了痛苦的地方;即使父亲的电话号码多年都未曾更换,像是在固执地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响起的铃声;即使……即使是那女人的亲生女儿,某一天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她都绝不会认出来。


    是的,邵音在街上撞见过她。十几年过去,那女人还和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更加艳丽,更加华贵。邵音在街边弹唱赚个外快,收摊的时候那女人就站在她跟前,挽着个穿着体面、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两人对视片刻,邵音不知所措,以为被认出来了。谁料那女人竟转过头,鄙夷地同她身旁的人说,“以后不要走这条路,乱得很。又是站街女又是要饭的,不安全。”


    呵,可真讽刺。


    那一瞬间,邵音感觉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连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微弱幻想也彻底熄灭了。


    邵音全然一丝一毫想要上前相认的想法。怎么可能认一个把自己亲生女儿喊作“站街女”、“要饭的”的人,为妈妈?邵音想起这件事情就反胃。虽然她知道,她只是没有认出她。是因为自己此刻灰头土脸、在街边卖唱的形象,与她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回家,她想着要不要同父亲说这件事情。或许能刺痛他,或许能让他清醒几分?。后来她发现这样的纠结毫无必要。那个清醒时候温柔忧郁的父亲,那个醉后暴躁易怒的父亲——买酒回来路上给撞死了。像一只被随手碾过的虫豸,无声无息。


    这一天对邵音而言像是一个精心编排的、充满恶意的笑话。不幸得如此密集,如此荒谬,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发冷,想放声大笑。


    之后的事情发展就更荒谬了。


    两人在本地没什么熟悉的亲人,好不容易才联系到了住在郊区从未谋面的姨夫姨母,两人是算不清隔了多少人的血缘关系极远的亲戚。夫妻俩看起来传统又老实,四五十岁却还没有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哪方身体上有缺陷。这不方便问,邵音自然也不会随便打听。邵音那时候自以为是个早熟的人,明白什么该好奇什么不该多嘴,她只想带着弟弟,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后来,她只后悔到想一了百了,想不顾一切拉着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一起下地狱,想把那两个肮脏的东西全都千刀万剐。是她太天真,是她疏忽了,是她没有保护好弟弟,才让他遭受了那莫大的的屈辱。当她无意中撞见那一幕时,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崩塌了,只剩下弟弟惊恐无助的眼神和野兽那令人作呕的嘴脸。她带着弟弟连夜逃离了那个魔窟,从那时候开始,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邵音带着弟弟悄悄回了那个最初的巷子,她决心两人相依为命。她虚报年龄,还未成年的时候就兼职各种工作。她知道什么活来钱快,什么活来钱轻松,可她打死也不会做“站街女”、“要饭的”,这让她想起那个女人,让她打心底里觉得恶心。幸运的是,她也算是有一技之长的人,上天终于吝啬地眷顾她一次,17岁那年,她拿到了酒吧驻唱的位置。这酒吧在当地还算有名,运气好的话也有人打赏,运气差点不过是累死累活几乎熬了通宵,只拿到底薪而已。但这笔钱相比其他工作,已经是相当可观。


    老板为什么选她?邵音其实也有些不理解。比她唱的好的人不多,比她台风好的人也不多,但绝不是没有。唯一值得一提的,不过是自己歌听得多,又会即兴发挥,临场改编个曲子博得别人眼球罢了。但是这年头又不是非要有个人形点歌机。邵音不理解,但她也不想深究。丰厚的薪水放在面前,为什么和这笔钱过不去?更何况家中还有弟弟,这种时候何必杞人忧天?真出了事情,只要受伤的不是弟弟,倒也无所谓。所以邵音领的是日薪,心里想的真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


    然后,就在这片泥沼里挣扎求生的邵音,遇到了简秋深。


    被富二代带走玩玩的戏码邵音不是没见过,她看不起那些不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可能向那些油头粉面的人献媚?那个“站街女”、“要饭的”声音又在邵音耳旁回荡,弄得她胃里一阵翻滚。她曾笃定地认为,这种事情若放到自己身上,她是绝对做不来的,宁死也不会。


    “别回答那么快。”那晚,简秋深为她打开那辆价格不菲的跑车的车门,让她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一种淡淡香氛的味道,与酒吧的喧嚣和巷子的污浊截然不同。两人在黑暗的车子里静坐了一会儿,简秋深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按,打出了一串数字,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蔡维说你家里境况不太好?”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是一个让邵音无法拒绝的数字。


    “当真?”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徒劳地叫嚣,但邵音现在只看到了那串数字。


    “给你10%的预付款?给我你的卡号。”简秋深像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商业谈判。


    几分钟后邵音的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的提示短信,一分不少。冰冷的数字,此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烫伤了她的指尖,也烫穿了她的自尊。


    于是,在这一刻,邵音以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方式,变相地却又无比真实地,成了自己生母口中那种人。


    在酒店顶楼奢华的套房里,承受着简秋深在体内的冲撞,邵音意识都不太清醒了。身体像是被撕裂,又像是漂浮在云端。只觉得那一晚上,耳边有人在咒骂自己,像是父亲当年咒骂那个女人的用词,又好像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可是当她偶尔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看到近在咫尺的简秋深的脸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是她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钱,是她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男人。这些,都不该属于她邵音。邵音心里想着,我配不上这些东西,杀人犯什么都不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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