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归所》 第1章 楔子 邵音随着地铁的人流被挤上自动扶梯,像一尾被潮水裹挟的鱼,身不由己。她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脚尖勉强踩在扶梯的台阶上,身体与前后左右的人紧密相贴。紧挨着她的那个中年男子咳嗽了几声,听起来咳得很深。邵音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满地皱眉,将脸微微转向另一侧,却只看到另一个陌生人麻木的后颈。 好不容易到了上一层,邵音快步远离旁边的咳嗽源,走了好几步才长舒一口气。继续跟随眼前的人流出站台,每天都看到这群陌生人,发色深的发色浅的,卷发的直发的,长发的短发的,个子高的个子矮的,身型胖的身型瘦的,穿着时髦的穿着朴素的……像一条无声流淌的河流,载着无数相似的、疲惫的、面无表情的面孔,涌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好生无趣。 她漠然地想着,这个世界,有时候庞大得让人茫然,有时候又狭小得只剩下面目模糊的重复。 边走着边低头将出站台刷的交通卡放入包内,邵音忽然被人拦住去路。 “邵音。”一道身影不偏不倚地停在她正前方。 这嗓音让邵音头皮发麻的感觉,不是吓的,大概是一种酥麻。她猛地抬头,果然看见了他。五年前开始她便朝思暮念的——别人的男人。 他就站在那里,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姿依旧挺拔,面容比记忆中更添了几分成熟沉稳的韵味。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只为他增添了更令人心折的气度。 愣了一会儿,邵音意识到自己半张着嘴,猜测刚才的表情大概十分呆滞。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至少是表面上放下了,可当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时,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还是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好久不见。” 半晌,她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四个字,觉得鼻子有点酸,却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简秋深。 第一次见到简秋生,邵音记得自己刚过18岁,那一年她虚报年龄,开始在一家当地有名的地下酒吧登台演唱。简秋生不是那里的常客,是被他的朋友带来体验的,他们都喊他“简少”。 他们那一行人占据了离舞台最近的一个卡座,桌上摆着价格不菲的酒水,谈笑风生,与酒吧里大多数寻求放松或买醉的客人气质迥然不同。 “简少,怎么样?没见识过咱们这种平民酒吧吧?要我说,是另一种格调啊。”说这句话的青年才是这里的常客,是老板的朋友。邵音见过好几次,也是他看中了她的嗓音,自己才有机会在这家名气不错的酒吧里有了献唱的机会。“音子,过来过来,等会儿上台!” “蔡总?”那两人的卡座离舞台很近,邵音听到招呼就抱着吉他过去了。 “简少,你点首歌吧?咱们这儿驻唱水平不一般呐。” 邵音看向新客人,两人的目光刚好对上,邵音莫名其妙就心虚地低下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成熟英俊的男性,像是精心雕刻而成。 “我们简少当年那可是夜店VIP啊,什么没玩过?稀罕你那两首曲子?”坐在新客人另一侧的男人开玩笑道,“再说你这不是为难人家?歌单都没有,点什么就那么巧一定会唱什么?” “小看我们音子了。你先说歌名,看看人家会不会。”蔡总不服气地嚷嚷,也许是有意在朋友面前显摆。 “哎呀口气大!简少你别说,我来点首!”这客人有意和蔡总过不去,就喜欢互怼,报了个难唱的小众歌曲。这歌原版编曲华丽,用吉他伴奏和邵音的音色来演绎,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邵音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抱着吉他上台唱歌去了。邵音将曲子改编了一下,当她开口唱歌时,原本喧闹的酒吧渐渐安静下来。当她唱出最后一句,尾音在安静的酒吧里缓缓消散时,台下有几秒钟的寂静,又零散地响起来自好几处的掌声。看来这部分听众觉得这改编还算有趣。 曲毕,邵音又被喊过去。 “可以啊!老蔡,你们这儿人不错啊!”之前点歌的男人也不得不赞叹。 “不看看是谁帮着挑的人!简少,你感觉怎么样?” 新客人没有说话,他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推到邵音面前的桌上,“你叫音子?” “嗯,邵音。”她不知道该不该喝这杯酒,就只点了点头。 “等会儿什么时候下班?” 邵音答道,“要到一点多了……” 一旁蔡总立刻心领神会地嚷嚷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暧昧的促狭:“哎呦下什么班?简少说下班就下班了嘛!” 邵音这才恍恍惚惚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她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她应该拒绝……邵音望向那新客人,仿佛受了蛊惑,迷迷糊糊做了一个让她后悔莫及的决定。后来,在无数次的纠缠、甜蜜、痛苦与自我唾弃之后,她才辗转知道,简秋深是个有妇之夫,而自己,就成了个令人唾弃的三儿。 第2章 邵音: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的美好? 巷子深处那老宅里,隐约听到女人哼歌的声音。那户人家住的一对小夫妻,几个月前刚添了个女婴。周围的老住户们,带着几分不解,几分揶揄,称他们为“浪漫主义”。住的地方是租来的,逼仄破败,但他们却异常注重生活的品质。那不足十几平米的小屋里,竟堂而皇之地摆放着一个占地方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老式音响,旁边堆满了唱片。家中的两口子,一个有着清泉般甘冽的歌喉,一个执着于在五线谱上涂抹跳跃的音符。女人唱歌,男人写曲儿。 两人都不是本地人,男人背着吉他拉着女朋友风风火火来这大城市闯荡。几年下来,现实磨平了棱角,梦想在温饱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们不过是勉强温饱,偶尔奢侈一把小资几回。 男人爱极了他的妻子,许是近乎痴迷的爱,也爱她的嗓音——是她那音色、那歌喉让男人沉醉,相比水灵美丽的皮囊,男人更爱她的声音。于是男人给他们夫妻爱情的结晶取名“邵音”。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邵音出生的时候,这至少是个幸福的家。浸润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邵音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的齿轮早已悄然错位。两年之后,她弟弟出生时,这个家,早已风雨飘摇,家不成家。 关于妈妈还在时的具体事情,邵音记不清楚了,毕竟她那时候还太小,记忆是模糊的碎片,只有一些温暖的感觉残留。所以,她真正有清晰印象的成长回忆里,只有酗酒的父亲,龌蹉的咒骂,脏乱的屋子,哭闹的弟弟…… 她怎么也无法将父亲口中那个被说得如此不堪的人,同照片上那风姿绰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美人联系在一起。那照片是自己刚生下来一周岁的时候照的,配了个精致的白色相框,放在自己小床边的柜子上不过两年,就被砸了。趁父亲收拾玻璃的时候,邵音悄悄将这照片从垃圾里翻出,藏了起来。 父亲虽然骂她,却还是对她的声音念念不忘。他教邵音唱歌写曲,也教弟弟。只有邵音注意到,父亲听自己唱歌的时候那神色,同平日里醉酒的他不一样。那双平日里被酒精浸泡得麻木浑浊的眼睛里,会短暂地恢复一丝清明,流露出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痴迷的神色。那眼神,与平日里那个醉生梦死的他,判若两人。 可父亲那样痴狂地爱着那个女人又有什么用呢?那人还不是同别人走了?那人离开之后,再也没回来看过一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回这个破败的家看过一次。即使他们从未搬过家,始终守着这个充满了回忆也充满了痛苦的地方;即使父亲的电话号码多年都未曾更换,像是在固执地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响起的铃声;即使……即使是那女人的亲生女儿,某一天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她都绝不会认出来。 是的,邵音在街上撞见过她。十几年过去,那女人还和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更加艳丽,更加华贵。邵音在街边弹唱赚个外快,收摊的时候那女人就站在她跟前,挽着个穿着体面、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两人对视片刻,邵音不知所措,以为被认出来了。谁料那女人竟转过头,鄙夷地同她身旁的人说,“以后不要走这条路,乱得很。又是站街女又是要饭的,不安全。” 呵,可真讽刺。 那一瞬间,邵音感觉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连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微弱幻想也彻底熄灭了。 邵音全然一丝一毫想要上前相认的想法。怎么可能认一个把自己亲生女儿喊作“站街女”、“要饭的”的人,为妈妈?邵音想起这件事情就反胃。虽然她知道,她只是没有认出她。是因为自己此刻灰头土脸、在街边卖唱的形象,与她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回家,她想着要不要同父亲说这件事情。或许能刺痛他,或许能让他清醒几分?。后来她发现这样的纠结毫无必要。那个清醒时候温柔忧郁的父亲,那个醉后暴躁易怒的父亲——买酒回来路上给撞死了。像一只被随手碾过的虫豸,无声无息。 这一天对邵音而言像是一个精心编排的、充满恶意的笑话。不幸得如此密集,如此荒谬,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发冷,想放声大笑。 之后的事情发展就更荒谬了。 两人在本地没什么熟悉的亲人,好不容易才联系到了住在郊区从未谋面的姨夫姨母,两人是算不清隔了多少人的血缘关系极远的亲戚。夫妻俩看起来传统又老实,四五十岁却还没有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哪方身体上有缺陷。这不方便问,邵音自然也不会随便打听。邵音那时候自以为是个早熟的人,明白什么该好奇什么不该多嘴,她只想带着弟弟,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后来,她只后悔到想一了百了,想不顾一切拉着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一起下地狱,想把那两个肮脏的东西全都千刀万剐。是她太天真,是她疏忽了,是她没有保护好弟弟,才让他遭受了那莫大的的屈辱。当她无意中撞见那一幕时,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崩塌了,只剩下弟弟惊恐无助的眼神和野兽那令人作呕的嘴脸。她带着弟弟连夜逃离了那个魔窟,从那时候开始,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邵音带着弟弟悄悄回了那个最初的巷子,她决心两人相依为命。她虚报年龄,还未成年的时候就兼职各种工作。她知道什么活来钱快,什么活来钱轻松,可她打死也不会做“站街女”、“要饭的”,这让她想起那个女人,让她打心底里觉得恶心。幸运的是,她也算是有一技之长的人,上天终于吝啬地眷顾她一次,17岁那年,她拿到了酒吧驻唱的位置。这酒吧在当地还算有名,运气好的话也有人打赏,运气差点不过是累死累活几乎熬了通宵,只拿到底薪而已。但这笔钱相比其他工作,已经是相当可观。 老板为什么选她?邵音其实也有些不理解。比她唱的好的人不多,比她台风好的人也不多,但绝不是没有。唯一值得一提的,不过是自己歌听得多,又会即兴发挥,临场改编个曲子博得别人眼球罢了。但是这年头又不是非要有个人形点歌机。邵音不理解,但她也不想深究。丰厚的薪水放在面前,为什么和这笔钱过不去?更何况家中还有弟弟,这种时候何必杞人忧天?真出了事情,只要受伤的不是弟弟,倒也无所谓。所以邵音领的是日薪,心里想的真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 然后,就在这片泥沼里挣扎求生的邵音,遇到了简秋深。 被富二代带走玩玩的戏码邵音不是没见过,她看不起那些不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可能向那些油头粉面的人献媚?那个“站街女”、“要饭的”声音又在邵音耳旁回荡,弄得她胃里一阵翻滚。她曾笃定地认为,这种事情若放到自己身上,她是绝对做不来的,宁死也不会。 “别回答那么快。”那晚,简秋深为她打开那辆价格不菲的跑车的车门,让她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一种淡淡香氛的味道,与酒吧的喧嚣和巷子的污浊截然不同。两人在黑暗的车子里静坐了一会儿,简秋深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按,打出了一串数字,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蔡维说你家里境况不太好?”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是一个让邵音无法拒绝的数字。 “当真?”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徒劳地叫嚣,但邵音现在只看到了那串数字。 “给你10%的预付款?给我你的卡号。”简秋深像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商业谈判。 几分钟后邵音的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的提示短信,一分不少。冰冷的数字,此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烫伤了她的指尖,也烫穿了她的自尊。 于是,在这一刻,邵音以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方式,变相地却又无比真实地,成了自己生母口中那种人。 在酒店顶楼奢华的套房里,承受着简秋深在体内的冲撞,邵音意识都不太清醒了。身体像是被撕裂,又像是漂浮在云端。只觉得那一晚上,耳边有人在咒骂自己,像是父亲当年咒骂那个女人的用词,又好像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可是当她偶尔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看到近在咫尺的简秋深的脸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是她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钱,是她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男人。这些,都不该属于她邵音。邵音心里想着,我配不上这些东西,杀人犯什么都不值得拥有。 第3章 蔡维:最讨厌所谓的“天之骄子” 在知道有简秋深这个人之前,蔡维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畅。他出身于一个富裕的商人家庭,虽非顶级豪门,但也算得上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要什么有什么,不缺钱不差伴,他年少的时候成绩优异,一表人才,学校里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习惯了被簇拥,习惯了成为焦点,也习惯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这种顺风顺水、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高中那年。那时候,蔡维遇到了生命中的那抹“白月光”,然后知道了简秋深。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天之骄子”,什么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蔡维没想到这句话也会适用于自己。见到简秋深的作风,那是真叫“一掷千金”,其程度之夸张,目的之纯粹(往往只是为了片刻的兴致),让一向自诩见过世面的蔡维也忍不住暗暗咋舌。后来两人竟阴差阳错地成了朋友,这更是蔡维预料之外的事情了。这友谊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两人的结识要从蔡维和他的“白月光”说起。 “白月光”姓余,是大院里头住的姑娘,比蔡维小上四岁。俩人相遇的场景带着点俗套的英雄救美色彩。某天,蔡维一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朋友,不清楚余小姐的背景,半路上把还在上初中的余小姐和她朋友给堵了,无非是想搭讪逗弄一下。蔡维恰好路过,一眼就看中了这长得清秀大方的姑娘,被堵了还一脸镇定,这不同寻常的气质瞬间击中了蔡维。于是他“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轻易解救出余小姐与她的朋友。 余小姐不明就里,只当蔡维是仗义相助的好心人,特意请客感谢他。蔡维心下有些惭愧,又贪恋与这姑娘相处的机会,便借口顺路,常常制造“偶遇”,护送她回家,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熟悉了之后蔡维就想着带这温室里的花朵见见世面,去些他认为有趣新潮的地方,家中管教那样严,哪里来的机会见什么夜店酒吧? “这算什么?要我说,蔡哥哥,你这儿也太平民,太朴素了。”没想到余小姐早就开过眼界。她暧昧地笑笑,露出小酒窝,看得蔡维心里痒痒。 “这我可不信,那你带我见识见识?”蔡维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被激了起来,同时也存了更深的心思——他必须进入她的世界,了解她口中的“不朴素”是何等光景。他现在想来,真是庆幸当时那点不服气,不然今后可能就在追求余小姐的漫长战争中输得莫名其妙,且毫无翻盘的机会可言了。 在去那家会员制、极尽奢华的私人俱乐部的路上,余小姐话比平时多了些,却一直在介绍她那长她四岁的青梅竹马。蔡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半开玩笑地试探:“余妹妹初中还没毕业,这样子可别是早恋了吧?” 余小姐的反应让蔡维心里更不舒服了,她没有直接否认,只是含糊地说:“你别瞎说,人家才看不上我这样的小丫头呢。”这架势,怕是余小姐暗恋对方已久。但蔡维心里也就咯噔了一下,毕竟他有足够的自信,觉得这世上还没几个人能比得过自己的魅力。 现在想来,蔡维觉得自己真是年轻气盛,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这么狂妄。然而,他似乎天生就是这种性格,否则也不会在已步入三十岁的今天,依旧被一种莫名的自信支撑着,妄图从那样厉害的男人身旁,抢回自己心中那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从余小姐和其他朋友零碎的描述中,蔡维逐渐拼凑出简秋深当年的模样。那是他们那个顶尖圈子里出了名会玩、也玩得起的角色。家中庞大的事业有能力卓越的长兄担着,他是长辈老来得子,家里对着俊美讨喜的老幺溺爱至极。这不缺钱的浪荡子越大玩得越是猖狂,没多大的时候就在各家夜总会成了VIP,据说有一次在某家极负盛名的店里开的主题派对,其手笔和创意,让他在那个圈子里一举成名,成了纨绔子弟们仰望的标杆。 蔡维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两人活跃的圈子不同,也就不太关心,更没有想到这大家闺秀般的余小姐竟然同这样名声在外的纨绔是青梅竹马,而且明显对这样“臭名昭著”的人心存好感。蔡维是怎么也想不通,觉得余小姐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样徒有其表、只会吃喝玩乐的败家子。 不过在简家生变之后,简秋深的作风才让他真正了解到这个男人的手段。这中间的故事太长,蔡维也多是道听途说,关键的事情在于,简家长子意外过世,原本逍遥自在的简秋深似乎一夜之间被迫成长,开始接触家族事务。而更让蔡维措手不及的是,简秋深和余小姐的婚礼,竟然就在这种背景下,迅速地被排上了日程,两家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蔡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余小姐一眨眼就成了“简太太”,彻底断绝了蔡维原本还抱有的、或许能公平竞争的希望。 两人婚后幸福生活具体如何蔡维根本就不想关心,只想让自己一醉解千愁。可谁会想到,简太太婚后不出三年,竟然成了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病人,一天到晚被关在简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访客都很少被允许见面,几乎与外界隔绝。蔡维听到这些传闻,心中五味杂陈,有心疼,有担忧,更有一种对简秋深的强烈不满——他究竟是怎么照顾她的? 把余小姐,哦,简太太说做“白月光”是有原因的,别人碰不得,蔡维也忘不掉。十几年的交情下来,蔡维没把她追到手,这遗憾反而让他更加执着。简太太精神状态好些之后,进了简家下属的公司工作,蔡维想方设法接近她,从她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中,才了解到夫妻两人之间出了些变故。 有一次,他忍不住试探:“怎么不离婚?” “离婚做什么?我爱他,我知道他也爱我的,只是需要让他认清这一点而已。”简太太那盲目自信让蔡维觉得好笑。 蔡维觉得,简秋深需要认清的绝非简太太所幻想的那种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他应该痛快放手,和简太太离婚。他不该霸占着自己不想要也不珍惜的的人,让所有人都跟着痛苦,将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变成束缚彼此的牢笼。 一个念头开始在蔡维心中疯狂滋生:他要帮简太太解脱,也是帮自己完成夙愿。他要让简秋深主动离开,或者,制造让他必须离开的理由。他要亲手打破那个“天之骄子”的光环。 蔡维开始与简秋深走得更近,他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他,陪他消遣,实则打探他们夫妻间的真实情况,细致地搜集简秋深的喜好、审美倾向,甚至是他可能自己都未曾明说的隐秘癖好。一个计划在他脑中渐渐清晰——他要想尽办法,为简秋深创造一个“出轨”的机会,并且要让这个“出轨”证据确凿,足以动摇他们那本就脆弱的婚姻根基。 蔡维的计划渐渐有了雏形,只缺少最后一个角色,扮演第三者的那个人。他不是没有找过,甚至私下物色了好几个在外形、气质上符合简秋深偏好的女性,有的甚至是小有名气的模特或演员。然而,要么是表演的痕迹太重,要么是想要攀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思过于急切,在简秋深那样精明的人面前,往往待不了多久。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蔡维在从朋友新招聘的酒吧驻唱信息进行人物物色的时候。他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几乎要跳起来。 这简直是——太完美了!女孩的外表看起来和简秋深偏爱的类型有一些微妙的共同点,与简太太年轻的时候又有三分神似。最重要的是,蔡维通过渠道简单了解过她的背景,极度缺钱,家境贫寒,有个弟弟要抚养,却又故作清高非要找个“正经”活,不肯走歪路。这样的人,只要简秋深点头,给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价格,她就绝对没有勇气和底气自己说拒绝!那样卑微的人,不了解又远离这个圈子,心思相对单纯,容易掌控,更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患,不需要她演戏,只要她做自己,一切都会有希望顺利进展下去! 于是,在酒吧的时候,他热情地将邵音引荐给了简秋深。当简秋深的目光在邵音身上停留超过三秒,当他在邵音演唱后破例让她过来喝一杯,当他开口问出“等会儿什么时候下班”时,蔡维就知道,他赌对了。 简秋深带走那姑娘的时候,蔡维克制了半天才让自己不表现得过于高兴。 什么“天之骄子”?不过是命好,投胎到了简家,有家中长辈攒了够几辈子挥霍的财富给他做后盾,空有一副迷惑人的好皮囊罢了。外面还吹嘘什么商业奇才,聪明头脑?蔡维嗤之以鼻,在他看来,那不过是简家为了在长子过世之变后稳定公司股价和内外部信心,刻意编造出来炒作用的神话。就连学生时代那些优异的成绩,蔡维也阴暗地猜测,不知道是不是简家背后动了手脚,打通关系才会有如此耀眼的表现。 但即使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又如何?这个被无数人仰望的“天之骄子”,这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蔡维梦寐以求的“白月光”的男人,此刻还不是落入了他的算计之中?还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天之骄子?呵呵,不过如此而已。蔡维端起酒杯,将杯中残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点燃了他的快意。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第4章 简秋深:挣扎什么?一起堕落吧 那个女孩确实有几分才气,但是真正让简秋深想要得到她的原因,不是这个。 简秋深觉得对方的眼神非常有趣,还有那种在泥沼里拼命挣扎、不甘沉沦却又无力挣脱的姿态,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占有她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与抗拒,以及在那抗拒之下,被金钱与生存压力扭曲出的、屈辱的迎合。她的眼神时而涣散,像是灵魂抽离了这肮脏的现场,时而又聚焦,带着一种清晰的痛苦和自嘲,直直地看向他,仿佛在问:“你看,我这样,你满意了吗?”这种眼神,不像他以往接触的那些女人,或充满**,或带着算计,这是一种活生生的、在泥泞中打滚的灵魂的震颤,是他从未在自身优渥却空洞的生活中体会过的“真实”的痛苦。 在此之前,他只觉得这个世界十分无趣,自从他的哥哥死去之后,生命更加了无生趣。他用各种方法刺激自己,在感官上、在精神上,他颠狂过、也沉沦过,像个在空屋子里疯狂打转的人,弄出巨大的声响只为了驱散那蚀骨的寂静。但是越过那愉悦的巅峰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空虚。不论如何都填不满心里那种空洞的感觉。哥哥的死,像抽掉了他生命的基石,让简秋深再也无法获得满足。 但是她,却是不一样的。简秋深很难承认,不过这个女孩确实让他觉得不同,她好像有一种异样的生机。他隐约看到了一种与自己截然不同、却又在某些深处诡异相连的本质,他觉得,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于是,这让简秋深产生了一种“征服”之外的**,那种想法他从前从未有过。那种混杂着探究、破坏欲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寻求共鸣的渴望,是他从前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的。 简秋深知道自己有种近乎病态的心理,他不喜欢被别人超越,他享受将别人压倒、掌控一切的优越感。第一次发现这种扭曲的愉悦,还是在小学的时候。班级里有个男生获得了年纪第一,老师称赞他,同学仰慕他,家长对那孩子高看一分。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到哪里都是焦点的简秋深内心感到强烈的嫉恨。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中有种冲动,要超越那个年级第一。于是在此之后,简秋深从当过第二。 在不断的挑战和追求卓越完美的同时,简秋深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能力——至少在他所生活的那个精英圈子里,他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他深知自己的能力。但是,他的这种建立在无数次胜利之上的自信,在他哥哥简修未面前,却总显得有些不甚一击,如同荧荧之火,难与皓月争辉。 简修未,比他大15岁的哥哥。简家的财富和地位是祖辈几代人累积起来的,但真正将家族事业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使其从“富”跃升至“贵”,并在商界拥有举足轻重话语权的人,是简修未。没有简修未,简家不过是徒有名声,绝不会有今天这样在商界有一席之地,或者说是绝对的话语权。他那可亲可敬的哥哥,头脑不必说,对人更是有一套。他是那样的和善,却又有魄力让所有人臣服于他。这样的魅力让简秋深仰望,也让他想要挑战。 怎么样才能取代哥哥? 这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了简秋深很久。不过,这问题最终以一种他未曾预料、也永远无法挽回的方式迎刃而解了。然而,简秋深很快就发现哥哥真的消失之后,他的人生就忽然失去了动力。他后悔了。这种后悔并非源于手足情深。没有简修未,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人生的追求呢?又在哪里? 他站在了哥哥曾经的位置上,却发现俯瞰的风景一片荒芜。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愚蠢,看着他们日复一日的僵硬表演,就好似看着些跳梁小丑。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聪明绝顶,运筹帷幄,这让简秋深觉得荒谬而又可笑。真的以为自己的那些把戏可以骗到人吗?而自己,只有陪他们戏耍,像猫捉老鼠一样,看着他们在他掌中徒劳地挣扎,才能稍微获得一点可怜的、转瞬即逝的趣味。 非要举个例子的话……就好比蔡维这个人吧。简秋深记得知道他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还是自己还没结婚的时候,自己妻子边一个不甚起眼的朋友。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认识的那样鼠目寸光的人,满脑子的小算计几乎写在脸上,却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捉弄他倒也挺有意思的,像在观察玻璃箱里一只自以为在开拓疆土的蚂蚁。 最近这蔡维又整了出戏,简秋深闲来无事就配合地看着他表演。他已经前前后后,明里暗里向自己介绍了很多姑娘,不过是曾经逢场作戏的人,蔡维竟然有精力收集那些人的资料,并自以为揣摩到了他的喜好,开始推销自以为自己会喜欢的类型。那份小心翼翼又难掩急切的样子,实在是可笑。 简秋深大概能猜到蔡维想做什么,无非是想制造些桃色纠纷,动摇他的婚姻,好趁虚而入。这种手段,低级得让他连拆穿的**都没有。简秋深倒是要看看,他还能整出点什么新意。这只努力的蚂蚁,最终能在他漫不经心设置的迷宫里,走到哪一步。 会唱歌会弹吉他的,简秋深不身材惹人浮想联翩,丰满到恰到好处,懂得如何用曲线作为无声邀请的,也不在少数。童颜与身材形成巨大反差,眼神却早已谙熟世故的,虽然不多但也并非鲜少。若将这几点都集于一身的,确实是一只手数得完。但最关键的,是那个姑娘给人的感觉。 那种手上沾着洗不净的污秽,却又在午夜梦回时感到刺痛的感觉;那种明知道前方是深渊,却因为某种无法抗拒的原因,必须一步步走下去的“自甘堕落”……这种感觉,和他自己实在是太像了。他简秋深,何尝不也是如此?他知道自己早已偏离了某种“正常”的轨道,在哥哥死后,他的一部分似乎也跟着死去了。 但是,她为什么要挣扎?有什么好抗拒的?既然已经身处泥沼,为什么不彻底放松,任由自己沉没?一起堕落,不是更轻松吗?这种无谓的抵抗,既可笑,又……莫名地吸引着他。他想看看,这挣扎的火焰,能在他的手中燃烧多久,又会在何时彻底熄灭。 “邵音……”简秋深捏住姑娘的下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让她没法侧头躲避他的目光,或者拼命咬著自己的嘴唇,试图用疼痛来维持那可悲的清醒。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不,不是失控,他向来是掌控局面的那一个。 只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体验到一种超出纯粹“征服”之外的、更加复杂的快乐。这不是毁灭带来的愉悦教他有些陌生,却又让人兴奋。“没有人会听见的,只有你和我。”他低声说。在这个隔绝的、奢华的空间里,所有的道德、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羞耻,都被隔绝在外。这里只有最原始的交易。 于是,在撞击声之外,又多了姑娘细碎的、仿佛从喉咙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的声音。也许是痛苦,是屈辱,却又在某些瞬间,混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的、被强行引燃的生理上的战栗。 那些下意识的迎合与推拒,那些无法控制的颤抖与紧绷,那些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的温热液体,以及那破碎声音里泄露出的、转瞬即逝的、近乎崩溃的极致感受……全都指向一个事实——他们共同抵达了一个远离日常的、黑暗而真实的地带。 她的身体早就背叛了她的意志,而她的意志又在与身体的背叛激烈交战。这种分裂,这种痛苦与欢愉交织的混乱,正是他此刻快感的最大来源。 简秋深在自己的妻子身子从未攫取到这样的感受,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有其他的那些人,都没有这样让他感到舒畅和满足。 是了,在哥哥死去之后,简秋深就没有感到过满足。全部都随着简修未生命的流逝,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哥哥的目光逐渐失去灵动,身体慢慢僵硬变冷,污秽不受控制从那失去生机的躯壳中流露出来的时候,简秋深达到巅峰的满足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恶心,然后是麻木。他意识到,他失去了唯一的目标,唯一的对手,唯一能映照他存在意义的镜子。未来的人生,没有了简修未作为参照系,只剩下了无尽的、重复的麻木……如同在真空中漂浮,失重,且无声。 第二天早上,简秋深醒来,晨曦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他侧过头,看到身边的人还在沉睡,蜷缩着,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他觉得,今天恐怕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许无聊的时候,还能来感受一下。不过也有可能,下一次就不会像第一次的效果那么好了。 他太了解自己,新鲜感是他维持兴趣的唯一燃料。一旦熟悉了她的所有反应,摸清了她痛苦的阈值,那么她就会像他之前拥有的所有东西、所有人一样,迅速褪色,变得和其他一切没有什么不同,最终归于那庞大的、令人窒息的“无聊”之中。 这么想着,简秋深心中又涌起了一股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