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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荀霂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章:营生


    引语:身似浮萍雨打沉,强支病骨暗沉吟。莫道前路无知己,一语惊破帐中疑。


    吴戈离开后,营帐内恢复了压抑的寂静,只有秦弓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陶碗放在木桌上的轻微磕碰声。


    “军师,您再躺下歇歇吧?您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了。”少年阿升凑过来,脸上满是担忧。


    秦弓摇了摇头,尽管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四肢百骸更是酸软无力,但强烈的求生欲和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安然躺下。“阿升,”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模仿着想象中的古人语气,“我……昏迷这几日,军中可有何大事?大帅他……性情如何?”


    他必须尽快收集信息,了解环境,尤其是关于那个决定他生死的男人——吴戈。


    阿升见军师愿意说话,似乎精神尚可,便也放松了些,压低声音道:“您昏睡这三日,营里倒是安静。就是……就是赵将军他们几个,对大帅把您这么……这么看重,有些闲话。”他斟酌着用词,小心地看了秦弓一眼,“大帅他……治军极严,说一不二,赏罚分明。对弟兄们其实不坏,但谁要是犯了军规,那可绝不容情!不过,”他声音更低了,“大帅对您,倒是格外不同,亲自吩咐用最好的伤药,还让我们小心伺候……”


    秦弓默默听着,心中快速分析。吴戈威严,军中有派系,原主似乎因某种原因得了吴戈青眼,但这青眼也带来了嫉妒和风险。这处境,堪称步步惊心。


    “我……之前是如何受伤的?”秦弓问出了关键问题。他需要了解原主的经历,以免露出破绽。


    阿升脸上露出愤慨之色:“还不是那些天杀的北狄探子!前几日您随大帅巡视前哨,遇到了小股狄骑。混战中,您的马受了惊,把您甩了下来,头磕在了石头上……幸亏大帅神勇,杀退了狄骑,亲自把您带回来的!”


    坠马?磕伤头部?这倒是个完美的借口,可以解释他醒来后的“异常”——记忆模糊、行为变化。秦弓心下稍安。


    接下来的两天,秦弓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稍微动一下就头晕眼花,冷汗涔涔。那苦涩的汤药更是难以下咽,每次喝完他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食物粗糙,大多是粟米饭和没什么油盐的菜羹,对他这个习惯了现代精细食物的肠胃来说是巨大的考验。


    但他强迫自己进食、喝药。他必须好起来,至少要有基本的行动能力。趁着阿升不在时,他尝试着在帐内慢慢走动,活动僵硬无力的四肢。这具身体的原主显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弱书生,肌肉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与他前世那具充满活力的运动员躯体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这种无力感让他倍感焦躁。


    期间,那位随军的老郎中来复诊过一次,捋着花白的胡子,对秦弓的“恢复”速度表示惊讶,连称“大帅的伤药果然有奇效”,又开了几副固本培元的方子。


    秦弓也从阿升口中,零碎地拼凑出更多信息。这里是“大晟”朝,北境与强大的游牧民族“北狄”接壤,战事频繁。吴戈是北伐军统帅,年轻有为,军功赫赫。而他秦弓,现在的身份,是吴戈在一次外出时,于某个边镇“偶遇”的落魄书生,因言谈中对时局有些见解而被吴戈带回军中,充作幕僚。原主性格似乎较为内向沉默,不喜与人交往,在军中并无根基。


    第三天下午,秦弓感觉力气似乎恢复了一两成,至少能自己扶着墙壁慢慢行走。他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获取更多信息,甚至如何“不经意”地展现一点价值时,机会却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来了。


    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士兵在争吵,还夹杂着器物摔落的声音和阿升带着哭腔的辩解。


    秦弓心中一紧,示意阿升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阿升红着眼眶回来,脸上还有个清晰的巴掌印,衣服上也沾了尘土。“军……军师,没事,是……是后勤营分粮,说我们帐多领了柴火,要扣下今天的份额,我争辩了几句,他们就……”他哽咽着,不敢抬头。


    秦弓眉头皱了起来。克扣物资?欺负到他这个“病号”头上了?这恐怕不只是后勤的问题,更可能是军中某些人对他这个空降“军师”不满的试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心中的怒意。躲是躲不过的,示弱只会让人更加肆无忌惮。他必须做点什么。


    “扶我出去。”秦弓对阿升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军师!您这身子……”阿升急了。


    “扶我出去。”秦弓重复了一遍,眼神坚定。


    阿升不敢再违逆,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秦弓,一步步挪出营帐。


    帐外,几个穿着后勤兵服色的壮汉正嬉笑着准备离开,地上散落着几根原本属于他们营帐的柴火。看到秦弓被搀扶出来,几人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混杂着惊讶和讥诮的神色。


    为首一个疤脸汉子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哟,军师大人您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您身子金贵,可别吹了风,到时候大帅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话语中的嘲讽意味十足。


    秦弓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目光扫过地上的柴火,又看向那疤脸汉子,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且问你,军中分发柴火,可有定例?”


    疤脸汉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梗着脖子道:“自然有!按人头、按营帐分配!”


    “那我这营帐,几人居住?”秦弓继续问,语气平稳。


    “自然是军师您和这小厮两人。”


    “既如此,为何扣我柴火份额?是觉得我秦某人重伤将死,用不着了?还是觉得大帅的命令,可以随意折扣?”秦弓的声音陡然转冷,虽然他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地盯住了疤脸汉子。


    疤脸汉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自镇定道:“军师言重了!只是……只是今日柴火不足,各营都需节省些……”


    “哦?柴火不足?”秦弓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我方才听你说,是按定例分配。既然定例是依据实情所定,为何会突然不足?是后勤营调度失当,还是有人中饱私囊,克扣军需?此事,我倒要请教一下掌管军纪的孙校尉,或者,直接禀明大帅,查个水落石出!”


    他这番话,没有一句脏话,却字字诛心,直接扣上了“调度失当”、“中饱私囊”、“克扣军需”的大帽子,甚至抬出了军纪官和吴戈。他是在赌,赌这些后勤兵不敢将事情闹大,赌吴戈的威严足以震慑这些宵小。


    果然,疤脸汉子和他身后的几人脸色瞬间变了。他们原本只想欺负一下这个看似软弱可欺的病秧子军师,没想到对方言辞如此犀利,直接抓住了要害。


    “你……你血口喷人!”疤脸汉子色厉内荏地喊道。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过便知。”秦弓寸步不让,虽然被阿升搀扶着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但目光依旧坚定,“现在,把柴火捡起来,送回我帐中。否则,我们这就去大帅帐前分说分说!”


    他作势要往前走,阿升连忙用力扶住他。


    疤脸汉子看着秦弓那副仿佛随时会倒下,却又异常强硬的模样,又听到“大帅”二字,终究是怂了。他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秦弓一眼,对手下挥挥手:“捡起来!给他送回去!”


    几个后勤兵悻悻地捡起地上的柴火,扔回秦弓帐前,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周围一些观望的士兵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显然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病弱军师,竟然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阿升看着那些人离开,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军师!您太厉害了!他们以前就经常克扣,我都不敢说……”


    秦弓松了口气,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几乎站立不稳。他靠在阿升身上,低声道:“扶我回去。”刚才那番对峙,几乎耗尽了他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力气。


    回到帐中,秦弓瘫坐在床沿,冷汗浸湿了内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军营里,没有实力,就必须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来保护自己。


    他今天借吴戈的势,暂时压住了挑衅。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他必须尽快展现出真正的价值,让吴戈觉得他“有用”,让其他人不敢轻易动他。


    而机会,似乎总是眷顾有所准备(或者被迫准备)的人。


    傍晚时分,吴戈竟再次来到了他的营帐。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铠甲上还带着尘土。


    他没有问柴火的事(或许已经有人禀报),而是直接扔给秦弓一个卷起来的皮纸地图,语气平淡无波:“看看这个。”


    秦弓一愣,展开地图。上面粗略地画着一些山川河流和营垒标记,他看不太懂,但能认出是一些地形图。


    “这是……附近的地形?”秦弓试探着问。


    “嗯。”吴戈走到桌边,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个位置,“我军在此扎营。往北三十里,有一处峡谷,名为‘落鹰涧’,是通往北狄腹地的要道之一,但也易守难攻,且多有狄骑出没。”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看着秦弓:“若你是狄人主帅,欲断我粮道,会选在何处设伏?”


    秦弓心中剧震。这是在考较他!而且是一个极其现实和危险的军事问题!


    他不懂古代战术,但他懂逻辑,懂地理,懂一点基础的军事常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看着地图上蜿蜒的线条,结合阿升之前提到的信息(北狄擅骑射),大脑飞速运转。


    落鹰涧……要道……易守难攻……设伏断粮道……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最终落在了落鹰涧出口外一片相对开阔、但有几条支流汇入干道的区域。那里地形复杂,便于隐藏骑兵。


    “如果是我……”秦弓深吸一口气,指着那片区域,“不会在落鹰涧内设伏。”


    “哦?为何?”吴戈挑眉。


    “因为太过明显。我军运粮,必经落鹰涧,必然加倍小心。若在涧内设伏,即使成功,损失也大。”秦弓组织着语言,努力让自己的分析听起来合理,“我会将主力埋伏在涧外此地。待我军粮队小心翼翼通过落鹰涧,精神松懈之际,突然杀出。此地地形虽不如涧内险峻,但足够隐蔽骑兵,且能充分发挥北狄骑兵的冲击力,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他顿了顿,补充道:“甚至……可以派小股部队在落鹰涧内佯动,吸引我军护卫的注意力,为涧外的突袭创造机会。”


    帐内陷入一片寂静。吴戈深邃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秦弓指着的那片区域,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秦弓的心提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纸上谈兵”是否合乎实际,是否会显得幼稚可笑。


    许久,吴戈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秦弓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你可知,”他缓缓开口,“三日前,我军一支斥候小队,就是在你指的这片区域,遭遇北狄精锐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秦弓猛地睁大了眼睛,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猜对了?靠的是现代人的逻辑和一点运气?


    吴戈站起身,走到秦弓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低头,看着秦弓苍白脸上那尚未褪去的惊愕,语气听不出喜怒:


    “看来,你这脑子,比你这身子……有用得多。”


    说完,他拿起地图,转身离去,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但秦弓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第一次,真正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个杀机四伏的军营,展现出了一点“价值”。


    虽然这价值,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他瘫软在床榻上,望着粗糙的帐顶,心中五味杂陈。回现代的路,似乎遥不可及。而眼前的路,布满荆棘,却又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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