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居然背着我追现场！」
主播是说刚刚爬床的半截鬼影吗？邢溪目光落在床沿，落在它爬进，并藏身的地方。
终于，病房在明面上重归平静。
邢溪便低下头，揉皱的纸片硌在手心，字迹周遭萦绕着浓稠的雾点。
而周林辉很快带着护士回来了。
“你就歇着吧，我出去透口气，再处理一点事情，今天还约了人面试。”
……等换完吊瓶，周林辉和一步三回头的医护彻底离开视线，渐渐听不到脚步声，雾点就裹着笔画飞出纸条。
邢溪抬头死死望着，望着它一笔一划蠕动重组，攀在雪白墙上:
“你的魂不稳，我的……，任务完不成，我们就要一起消散。”
「搞不好溪宝和主播就要再死一次，死得透透的，这回甚至不能和我们做网友。」
「说点儿好听的中不中？」
好吧，邢溪长长呼出一口气，是他占用了别人的身体，他有这个责任。
他有完成他，或者它最后愿望的责任。
反正，对他来说，这一件,这两件事不算多难，他能完成这些目标一次，再来一次也照样会做好。
所以，之前弹幕透露了什么信息来着？
哦，江凛是来和他道歉，并邀请他出演他新剧男二的。
而这雾屏莫名出现，雾屏对面，是人是鬼？
根据措辞来看，多半是鬼。
它们怎么会知道江凛的来意？
虽然江凛最终失控，口不择言，被张兰拖走，但以邢溪对“这些人”的了解，这两位的确有很大可能是应弹幕的话，来做这件事的。
闻着冷冰冰的消毒水味儿，邢溪摸索手机，找到几部原主参演过的剧集来看。
嗯，烂片儿。
时间紧任务重，邢溪拨动进度条，中间切了几次浏览器，搜索原主第几集出场，扒拉许久才定位到他的角色。
那真是一个小角色，他的表演固然青涩，却也能看出是一个有天赋的演员。他演得认真，邢溪也看得认真。
一个工作生活如此努力的人怎么会自我了结？
他从周林辉那里旁敲侧击，得来了这个世界姑姑一家当年和爸妈坐在同一辆车上的消息，可能相关，但也不是全部。
下意识啃了啃送到嘴里的中性笔，邢溪想，这件事绝不可能只因江凛而起。
距离江凛来访又被张兰拉走已经数个小时，此时透过窗子早看不见太阳本体，它只藏在某处向房间里洒进均匀而昏沉的光。
纱窗不挡风，天气渐渐凉快，周林辉回来了，邢溪见他神色不太好看，也明白是公司事务处理的不顺。
“江凛那里有个本子能让你演男二，资方是公司，算是内戏，要接吗？”
「看吧，来了。」
果然如此。
据周林辉所说，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平台上涌出一大群“娱乐运营账号”，这些瓜主们几乎已经帮他接了这部剧。
［非官宣硬约。］
［邢溪新剧下半年才播，又已经四个月没进组了，我好慌，本来就不是什么流量......］
［风尚至少给他接个综艺保持一下曝光吧！］
粉丝到底希望这是真的，毕竟透出来的导演编剧阵容不错，而原主还没有演过男二呢，此前一直都是男三男四这样的配角，能有现在的热度相当不容易了。
但这些帖子发出来的时候，这个剧组根本就还没有联系他们，刚刚才通过公司那边来问，剧本和人物小传也不给，话里话外也没想着他们会拒绝。
这是逼着他接受的姿态。
眼见这些人闹得狠，周林辉不无忧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只说得赶快给他配个助理。
……
“好，怎么不接？”
邢溪随口应了助理的话题，迎着周林辉担忧的神情，又说:
“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都这个架势了，他不同意又怎样？还不如主动点儿，免得被彻底裹挟。
周林辉扳他的脸，凑近来看，用奇异的语气说:
“这么多年了，我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
虽然基本确定原主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但他没有具体的记忆，只凭推测表演，崩人设是难免的事，邢溪面不改色，顺从周林辉的力道，轻轻说:
“人说生死线上挣扎过，性格有变是常事，周哥，你觉得呢？”
“……行。”
天色又昏沉了一些，病房中长久沉默。
黑雾绕着邢溪的手腕蹦蹦跳跳，周林辉张张嘴，却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低头划拉手机屏幕，半晌小声说了什么:
“快了，挺准时……你知道，我早就想过，你身边得有个人，居然一直到出事了我才有机会落实。”
什么快了？
「吓活，我还以为他知道这具身体里已经不是主播了。」
邢溪眨眨眼，倒是没想到，这样还能有意外收获。
“给你雇的助理到楼下了。”
“？”
不管吊瓶晃荡，邢溪用力把自己支起来，坐得更板正，更靠近周林辉，他充满疑惑:
“什么时候？怎么就到楼下了？”
不用多想，周林辉就料到他会有疑问，坐在床边头也不回，只向后摆手:
“就前几天，你还昏着的时候，我知道你喜欢演戏，不会退圈，但你自己跑剧组我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有风险，所以我和上头吵了一架，要来的。”
当然，要的是职位空子，要的是公司允许他自行给邢溪配助理，不是人。
周林辉拿手机给他看，消息栏是密密麻麻，因为邢溪如今明摆着有潜力，想来应聘的人还挺多，他挑挑拣拣，选了如今楼下这个。
那会儿他刚在圈子里说起这事，请朋友留意合适的人选，才隔了不久，估摸着人脉们才帮他把这个广告散出去，周林辉这边立刻就收到响应，他才感叹这一声:“现在年轻人找工作真不容易啊。”
也是太不容易了，周林辉才说他到楼下没多久，病房就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戴着老式黑框眼镜，双手交握端在小腹下。模样清俊斯文，看起来年纪不大，学生样子，还有些腼腆。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邢溪见他的衣袖从门板正中穿过。
邢溪忍不住抬头仔细看他，但，对方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微微偏过头。
长得确实很不错，发丝柔顺蓬松，眼神里含着小心翼翼，眼尾下垂，眼睛弧圆，状似无辜无害，只是个头这样高，胆子却有点小。
都不敢看他呢。
“两位老师好，我叫娄昀，我是来面试的。”
说话也像刚毕业的学生。
周林辉不想为难他，只叫他试着做几天再决定去留，娄昀自己倒和表现出来的不同，很快进入状态，熟练自然地握住邢溪肩膀，帮他调整好枕头垫着腰，这样靠着舒服点儿。
“你之前在哪儿工作？”
周林辉问着，凑到邢溪耳边轻声细语:
“28岁了，看不出来吧？”
「哇哦，帅哥。」
「你们刚刚谁看见了？」
「我我我，这小帅哥怎么@#%*&」
「？是bug了还是你不想说？」
「我没有……」
疑似，又一只鬼来到邢溪身边，他是来帮他，还是来伤害他的？
娄昀穿着常规的黑色条纹，米黄打底的格子外套，衣摆跟随动作晃来晃去，大概是薄薄的衣料也不经风吹，他听了周林辉的问话，赶忙点头说:
“我之前也是艺人助理，有经验的。”
他没有说在谁那上班，周林辉也不欲多问，应该也是哪个小透明，不然也不会没听说过，他的脸比那些男演员还好，但凡见过就不至于忘记。
邢溪指尖微动，认可了有经验这个说法，这个新助理好像很熟悉他，或许是每个人的基础需求都差不多的缘故？
适应什么温度的饮用水，怎么坐着舒服，演员们长年泡剧组，习惯相近也情有可原。
怎么可能？
邢溪本能想起黑雾，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在某处注视着他，那么，这黑雾是他这辈子才出现的，还是前世就在，他死过一回才能看见？
“我可以留下吗？”
娄昀问。
“留下吧。”
邢溪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而对面的眼神则亮起，浓黑深处有什么在闪闪发光，衬得头顶更毛茸茸了。
太阳落下了，周林辉任他们相处，默默打开房间灯光，他这几天在这里待得够久，家里还有妻女，娄昀又已经上岗，就也稍放下心，和邢溪打了招呼。
“我先走了。”
他得到回应便离开，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下来，邢溪再次仔细打量娄昀。
不管眼前是他，还是它，又想做什么？这些总归要把对方留在身边才清楚。他对他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其他部分呢？这样的人藏在暗处才是大麻烦。
对方也温顺地垂下头，叫他观察得更方便。
“哥，休息吧。
“很晚了。”
的确很晚了，窗外已是浓浓的靛蓝色，但是:
“哥？”
邢溪挑眉，没记错的话，他现在这具身体也才20岁。
娄昀立刻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他说:
“对不起，邢老师，我只是习惯了，我只是觉得这个称呼比较尊重人。”
这样，邢溪低垂眉眼，也不说信，还是不信，只把目光落在他手上。
娄昀的手掌陷进桌子。
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