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门派大比都是在几个门派内抽签排名,轮流建立场地,魔宗向来没资格参与,今年倒是轮到了清风派。大比将近,尽管白玄尘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轻敌,许琰真真是没放在心上,出发前一天偷偷拐了戒律长老墨清规的爱徒燕归下山,去了民间的集市。
封仙国紧挨着修仙之界,清早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两旁开满了商铺,空地上也挨挨挤挤铺满了地摊,每一个街角拐弯处都摩肩接踵。许琰牵着“未见过世面”的燕归挤进人群。
燕归是八年前,墨清规从凡界的街上捡来的瘦弱小乞丐,如今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悟性颇高的翩翩少年郎,不过也才十八,比许琰还小一岁。这戒律长老是天山派最为古板的存在,明明和宗主一般年纪,但行事、思想却更为老成。
要是知道在大比的节骨眼上还跑出来玩,燕归真会被剥了一层皮。许琰撇向一旁看什么都新奇的“师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得了墨长老的,我远远瞧他一眼都心惊胆颤。”
“师尊,他很好。”燕归拿起一个孩童玩的牛头面具在脸上比划。
“好?!好还能让你活得这么无聊?”许琰抢过他手中的“牛头”也放在自己脸上比划着,顺道吓唬路过的小童孺。“先给我玩玩,你玩别的去。”
旁边另一个无人看管的,长得肉嘟嘟的小姑娘倒是被吓得吱哇乱叫,呱一声哭出来。人来人往的集市里,四周投来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
“啧。”许琰最讨厌小孩,现在更是烦躁,戴上面具张牙舞爪。
“哭什么哭,再哭吃了你。”
“哇啊啊啊啊!!!!!!”
圆滚滚的小团子哭得惊天动地,周边不满的声音、围堵的口水客越来越多。满脑子环绕着路人的指责,还有小女孩聒噪的哭声,许琰笑不出来了。
“这小姑娘一直在哭,不会是遇上人牙子了吧?”
“难说,旁边站着那个确实不像什么好鸟。”
“报官吧。”
“对,报官。”
“谁去啊?你去?”
“我可不去,待会盯上我了可咋整,我家上有老下有小……”
“……”
耳边的吵闹逐渐变成耳鸣,眼前的事物模糊不定,许琰面色渐冷,眼底泛起淡淡的猩红,周身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寒凉的玄色阴气,随时都要暴走。
唾沫星子越来越多,眼见要被人报官抓走,好在燕归及时拿着一根糖葫芦回来,蹲下身去递给小女孩,摸着小脑袋三两下就哄好。
哭声平息,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那股阴气也瞬间瓦解消散。许琰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看到。”
“刚刚她哭的时候,我瞥见附近有卖糖水的。”说完递给许琰一根黄色的小糖人。
许琰有些意外地接过,舔了一口,道:“还算你有良心。”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大眼瞪小眼,各自舔着手上的糖。
小的拉着燕归的袖子开口:“哥哥,你好看。那个哥哥,丑。”
大的不乐意了:“你说谁丑?”
小的眼神清澈无比:“你,你丑。”
许琰怒气冲冲摘下牛头面具往地上一丢,面具霎时噼里啪啦,四分五裂。露出那张英姿勃发的精致面容,“你看清楚,再说一遍,谁丑?”
小圆团子滴溜溜地转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肉嘟嘟的小手托在下巴上故作思考,目光在两位少年郎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
许琰和燕归都被这副可爱的模样逗笑了,然而没高兴多久。
“还是你丑。”扔出一个雷后知道自己要挨打一般,飞快躲去燕归身后,只露出一边脑袋上的小啾啾。
“......”
燕归无奈地笑着,向许琰摊了摊手。
行。
许琰也不恼,洒脱地转了转脖子,轻笑了声。只认为小孩子不懂审美,自己这么俊俏都不懂得欣赏。
没一会小女孩的母亲就找过来了,向燕归连声道谢。再看向一旁的许琰,蹚目欲裂、咬牙切齿的模样,被吓了一跳,临时收回一个鞠躬,抱起孩子急匆匆地小跑离开。
“哼,这没品的小肉包子总算走了。”许琰不爽。
“嗯,我们接着逛吧,我还有礼物想买给师尊。”燕归唇角轻扬。
两人齐齐抬脚,背后传来大吼一声:“没给钱呢!”
看了眼脚下稀碎的面具,许琰面不改色,道:“燕子,给钱。”
燕归熟练的道歉,熟稔的付钱,对于许琰的种种行为从匪夷所思已经到了见怪不怪。只觉得这位许师弟生活清苦,过的艰难,回回都心甘情愿的帮着他善后。燕归入门派五年,积极出任务,也算是小有积蓄,偶尔帮衬、接济着师兄弟们也道是应该。
不过一瞬,许琰一脑袋扎进了封仙国最名贵的木雕店。燕归默默地拿出钱袋子数了数,祈祷许琰挑一个自己能力范围内结得起账的。
“掌柜的,把你们这最好的木雕都拿出来!”
燕归只觉心口在滴血,攥紧钱袋子内心天人交战。
店主竭尽所能地介绍着镇店之宝,紫檀木雕,水波云龙。唾沫飞溅,嘴皮子都冒火星了,许琰的眉头还是紧锁,不停摇着头。
燕归心下一松。
“换更贵的。”
燕归腿骨一软,直接给许琰跪了。
“怎么着?还没正月呢就给我拜年,师弟可受不起啊。”许琰跟提小鸡仔一样提起燕归,“别一脸媳妇儿跑了的衰样,赶紧挑一个,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
方才还一脸死水的燕归,眸子瞬亮,又活了,道:“不用我付钱?”
“你这叫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让你付过钱?”许琰一脸懵。
“……”燕归也没接话,顺从地点了点头,至少老本保住了。
许琰挑挑拣拣,没一个称他心,如他意的。顺手包了一个最贵的丢给燕归,在他惊得嘴巴能塞一个鸡蛋时,潇潇洒洒出了门。燕归张了张口,也没多问,抬脚跟上了前面那人。
燕归惊讶:“这么多,都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
许琰语气平淡:“师尊喜欢收集木雕,我要送他一个独一无二的,让他一见到就想起我。”
“那你接下来想如何?”燕归好奇。
“自己雕一个。”许琰如是说。
“你还会木雕!”
“那不会。”
“......”
二人在街上逛得七七八八,一整天下来哪哪都体验了一番。许琰见着新奇的玩意儿就往燕归的乾坤袋里塞,也不管付没付钱。途中良心发现,把自己的绣着六月雪的钱袋子丢给燕归堵住嘴,让他只管付钱,不要在他耳边罗里吧嗦地念经。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许琰是看什么都新鲜,眼见着天色渐黑,周围的男人跟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钻进载歌载舞的花月楼。许琰想浑水摸鱼,拉着一直念叨着要回山的燕归挤进了门口,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让许琰连着打了无数个喷嚏,但并不妨碍他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听说今晚曲花魁要露面了,还听闻那男人和女人的两样东西,他可都有。”
“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啊!”
“赶紧的,挡什么道啊,去去去。”
“让我先进去!”
“爷先!”
“老子先来的,让老子进去。”
“......”
“食客”、看客闹哄哄地围在门口挤成一团,燕归是死活不肯进去,逆着人群把许琰往回拽。在反复拉扯下,燕归胜出,许琰妥协。
远离花月楼后世界归于平静,看着燕归在剑穗小摊前挑挑拣拣,许琰啧了一声,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心里烦躁得很。
“许师弟,你说师尊会喜欢这条蓝色的还是这条红色的?”燕归举起两条剑穗,拿不定主意。
许琰歪嘴一笑,道:“是我就都买了,让师尊选一条,剩下那条我挂自己身上。”
“好主意!”燕归笑眼盈盈地结了帐,如获珍宝般装起两条剑穗。
许琰沉默了一瞬,眼神突然故作暧昧、粘稠地盯着燕归。
“你和墨长老?是不是……”
“没有没有,”燕归手足无措,摇晃着脑袋和双手。“我只是……敬重师尊,想给他买点称心的礼物,至于其他的……”燕归支支吾吾,许琰也猜了个七八分,这是走着他的老路,不过这进度属实有些慢。
许琰一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燕归的肩膀,道:“没事,我理解你。”
燕归也没有否认,他对师尊确实超过了师徒之情,不过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他心知肚明,处理完这一切后,师尊便不会再要他。下意识伸手抚着怀里的剑穗,希望那天可以晚一点,再晚一点到来。
两人回到天山派时,月色过浓,照得宗主小院亮堂堂。
另一边的戒律堂因宵禁已不得入内,许琰拉着燕归蹑手蹑脚回了自家院子,见白玄尘的屋内烛火已熄,松了口气。小声在燕归耳边道:“就在外边用冷水冲一下,免得吵醒师尊。”
燕归在月光下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提着水桶去了院角打水。两人在月光下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搓澡”。准确来说,是燕归单方面伺候许琰。本着能为师兄弟们多做一点是一点的信念,向来不会拒绝同门的请求,即使是搓澡……应该是区区搓澡而已。
享受到师兄全身全心付出的某位师弟,心安理得地张着手,在月光下享受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搓背”。其他师兄弟因脸皮子过薄,所有好处都让这一个家伙给占了去,许琰想到这,“遗憾”地摇摇头。
“诶,上面点。”
“好!”
“啧,再下面点。”
“嗯!”
“不行不行,那里太痒了,换地方。”
“啊……哦。”
“嗯,对,就是那处,舒服~”
许琰发出一声声满足的喟叹,感叹这小子手法真好,拍了拍燕归的手,示意停下。打着哈欠,拉着他准备回房睡觉。
走了没两步,刹那间仿佛灯火通明,一道灵力照亮了整个小院。两男手牵着手,还光着膀子,带着外人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就这么撞进了白玄尘眼帘。
“你们……在做什么?”白玄尘身穿玉白长袍,衣着完整出现在室门口。如水的银辉像是独独倾洒在他一人身上,光线飘逸迷离,青丝以银簪松松挽着,身形笔挺如松,恰似皎皎月光,清雅如谪仙。目光锁定院中两人交握的双手,脸色算不上好看。
许琰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心口砰砰地跳个不停。下意识松开燕归小跑至白玄尘身旁,也顾不得害怕,捏住他修长骨感的手塞放进心口,酒窝深陷。撒着娇道:“师尊,你怎么还没睡?”
似是有些渴了,目光随着白玄尘的软唇,喉结也在缓慢地滚动吞咽。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玄尘一秒泄气,内心争斗了会,道:“你不也没睡。”
“我这不是回来陪师尊睡觉了?”许琰趁机搂住已经晕乎乎的白玄尘回屋,期间不忘转头示意燕归回自己房间睡觉。
燕归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说吧,”白玄尘抬手一挥,房门瞬间紧闭。“今日去哪了?”
“没去哪里,就带着燕归下山,去凡界玩了会,师尊呢?今日都做了何事?”许琰事无巨细交待了清楚,连路上差点被一颗小石子绊倒都要分享给白玄尘。这一脸纯良无害地靠近,倒是让白玄尘不好再发作,显得很小气。
“哼,为师做了什么,还无需向你汇报。”白玄尘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师尊~”许琰死皮赖脸,故意凑近。“你就告诉我嘛,我心里想你想得紧,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我没玩好,都被燕归师兄嫌弃了。”
燕归躺在许琰的榻上打了个喷嚏,吸着鼻涕裹紧被子,心里盘算着以后要多给许琰添床被子,实在太单薄了。
白玄尘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小徒弟嘴里没一句老实话,但他就是该死的吃这一套。况且,少年的腰身薄而劲窄,他的目光不自觉往下,腹肌紧实、线条流畅,没有一丝赘肉。发梢上的水珠顺着线条滑落,也全然勾走了白玄尘的心。
“师尊?”许琰揣着明白装糊涂,趁着白玄尘愣神的功夫一把抱起他。
“你!你放我下来!”白玄尘小幅度地挣扎,两条修长的腿上下扑棱,手脚并用,有一下没一下锤着许琰的肩膀。“我……我自己能走。”就这么在许琰怀里嘀嘀咕咕,面色通红,待许琰真想放下时又圈紧他的脖子。
“你想干嘛?”白玄尘双手下意识收紧,琥珀般晶莹剔透的棕瞳紧紧盯着许琰那双明亮的黑眸。
“睡觉啊,还能干嘛?”许琰懵。
白玄尘愣了一瞬,“哦。”脸色迅速降温,跳了下来拍了拍衣摆,面无表情:“你睡地上。”
“为什么?”许琰疑惑,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别是又生气了。
“师徒有别,不想睡就滚出去!”白玄尘也不解释,只是一味往榻里面滚。
许琰无奈,白玄尘的房间干净又朴素,用具十几年如一日,纤尘不染。不像其他门派住得富丽堂皇不说,这上了年头的地砖若是打地铺,怕是要膈得整宿失眠。分析了下得失,许琰火速钻进了白玄尘旁边。
“师尊,我好冷,别让我睡地上嘛。”许琰不老实,一上来就乱摸,熟练地褪下了他的外袍。
白玄尘只好被迫转过身来,故作不情愿:“睡觉!不准乱动。”身子却不听使唤地钻进许琰怀抱里缩成一团,满足地蹭了蹭脑袋。
许琰圈紧怀里的人,下意识捂住他冰凉的脚,心中备感疑惑。这几日,师尊似乎有些不对劲,还格外好说话,莫非有事瞒着他。
许琰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只当是白玄尘开窍藏不住心意。低头看着往自己怀里钻着,份外依赖自己的师尊,心头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低头轻吻白玄尘左眼下的弯月形疤痕。
“晚安,师尊。”
“嗯……晚安。”
带着毫无头绪的思虑,眼皮逐渐沉重,意识陷入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