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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波

作者:楠山有浪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府的路上,马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谢清漪早已醒转,却不再哭泣,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一双美目赤红,里面翻涌着屈辱、怨毒和不敢置信的疯狂。她精心梳理的发髻有些散乱,石榴红的衣裙也因方才的晕厥而起了褶皱,整个人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濒临凋零却愈发显得狰狞的花。


    柳姨娘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不再试图安慰,因为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挽回这几乎崩坏的局势。谢知澜今日的表现,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这已不是简单的“性情大变”可以解释。她必须重新评估这个对手,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谢知澜独自坐在马车另一侧,闭目养神,仿佛周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愤都与她无关。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初战告捷的快意只是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她知道,经此一役,她与柳姨娘母女已彻底撕破脸,接下来的斗争只会更加激烈和凶险。英国公府的花宴,不过是拉开了序幕而已。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早有得了消息的仆役等在门口,神色各异。关于花宴上两位小姐截然不同的表现,已有风声传回府中。


    柳姨娘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镇定,扶着依旧魂不守舍的谢清漪下了马车。谢知澜紧随其后,姿态从容。


    刚踏入府门,管家福伯便迎了上来,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复杂:“姨娘,二位小姐,老爷在书房,请三位过去一趟。”


    该来的,终究来了。


    柳姨娘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只点了点头:“有劳福伯通传。”


    谢清漪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抓紧了柳姨娘的胳膊。


    谢知澜则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知道了。”


    书房内,谢垣负手立于窗前,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后。他身着一件深灰色常服,背影显得有些凝重。窗外暮色渐合,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暗沉的轮廓。


    “老爷。”柳姨娘领着两个女儿上前,屈膝行礼。


    谢垣缓缓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的谢清漪身上,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今日在英国公府,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闻,清漪的诗作……与前人雷同,惹得永嘉郡主当场质疑?”


    他虽未亲临,但显然已有心腹将花宴上的风波详细回禀。那“雷同”二字,他说得格外重,带着审视与失望。


    谢清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破碎:“父亲……女儿冤枉!女儿……女儿那首诗,确实是心有所感,偶得之作……女儿也不知道,为何会与那杜子衡的诗句相似……定是……定是有人陷害女儿!”她抬起泪眼,意有所指地瞥向一旁静立的谢知澜。


    柳姨娘也连忙跪了下来,哀声道:“老爷,漪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怎会做出抄袭之事?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或许是那杜子衡的诗句不知何时流传开来,漪儿无意中听过,存了些印象,作诗时便不自觉地用了相似的思路……这顶多算是借鉴不当,绝非存心抄袭啊!求老爷明鉴!”


    她避重就轻,将抄袭定性为“借鉴不当”,并将责任推给“无意中听过”,试图为女儿开脱。


    谢垣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知澜:“澜儿,你当时也在场,你怎么看?”


    谢知澜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回父亲,女儿当时见妹妹诗句与杜才子之作确有相似之处,心中也觉诧异。但妹妹素来聪慧,想来并非有意为之。正如姨娘所言,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妹妹博览群书,无意中受了启发。当时场面尴尬,女儿不忍妹妹难堪,亦不愿因诗词小事扰了娘娘和夫人的雅兴,故而才贸然献丑,作诗一首,希望能转移众人视线,为妹妹解围。若女儿此举有何不妥,还请父亲责罚。”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谢清漪诗句“确有相似”是事实,又看似大度地为其开脱“并非有意”,更将自己作诗的动机归结为“为妹解围”、“顾全大局”,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显得格外懂事识大体。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谢垣看着长女沉静的面容,想起她今日在那等场合下临危不乱、挥毫而就的才情与气度,再对比眼前哭哭啼啼、试图推卸责任的次女和一味偏袒的妾室,心中那股因公务带来的烦闷与对后宅不宁的恼怒,不禁更盛了几分。


    他沉声道:“是不是抄袭,你们心中自有杆秤!永嘉郡主既已当众指出,此事便已传开!我谢垣的女儿,竟在英国公府的花宴上,因诗句雷同他人而沦为笑柄!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吓得谢清漪浑身一颤,哭声都噎住了。


    “老爷息怒!”柳姨娘连忙叩首,“是妾身管教无方!妾身日后定当对漪儿严加管教!”


    “管教?”谢垣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柳姨娘,“我且问你,清漪近日时常外出参加诗会,你可曾过问?她所作诗词,你可曾仔细看过?为何会与那寒门才子的诗句如此相似?这仅仅是巧合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柳姨娘哑口无言,额头沁出冷汗。她确实知道女儿在暗中准备,甚至默许了她借用他人诗句的行为,只求一鸣惊人,哪里会去细究诗句来源是否稳妥?


    “父亲……”谢清漪见母亲受责,心中更是恐慌,泣声道,“女儿知错了……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父亲原谅女儿这一次……”


    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却难掩眼中慌乱的模样,谢垣心中失望更甚。他挥了挥手,疲惫地道:“罢了!此事已然发生,多说无益。清漪,你近日便在房中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出府,好好读读《女诫》、《内训》,收收你的心思!”


    这便是禁足了。


    谢清漪脸色惨白,却不敢反驳,只能哽咽着应道:“是……女儿遵命。”


    “至于你,”谢垣的目光再次落到谢知澜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澜儿,你今日……做得不错。顾全大局,维护家门声誉,方是嫡女风范。英国公夫人赏你的玉簪,好生收着,莫要辜负了长辈的厚爱。”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谢知澜垂眸应道。


    “都下去吧。”谢垣转过身,重新面向窗外,背影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妾身/女儿告退。”


    柳姨娘扶着几乎软倒的谢清漪,踉跄着退出了书房。谢知澜紧随其后,步履从容。


    一出书房院门,柳姨娘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谢知澜,那双总是盈满温婉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怨毒,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谢知澜,你好!你很好!今日之辱,我母女二人,铭记于心!”


    谢知澜迎上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姨娘在说什么?女儿听不懂。妹妹犯错受罚,乃是父亲教诲,与女儿何干?姨娘还是快些扶妹妹回去休息吧,妹妹看起来……需要好好静养。”她特意加重了“静养”二字。


    柳姨娘被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得胸口发闷,却又无法在此时此地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扶着低声啜泣的谢清漪,快步朝着芳菲苑走去。


    谢知澜看着她们狼狈离去的背影,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殆尽,只余下冰封的冷厉。


    回到澜意阁,碧珠早已得了消息,激动地迎了上来:“小姐!您今日真是太厉害了!府里都传遍了,说您力压群芳,连英国公夫人和淑妃娘娘都赞不绝口呢!”


    谢知澜却并无多少喜色,只淡淡道:“虚名而已,不过是第一步。”她吩咐碧珠,“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小姐。”


    沐浴更衣后,谢知澜摒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边。夜色已然笼罩下来,繁星点点。她手中摩挲着英国公夫人赏赐的那支羊脂玉簪,触手温润,但她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今日在花宴上,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当永嘉郡主提及杜子衡那首咏菊诗时,柳姨娘眼中除了惊慌,似乎还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异色。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谢知澜捕捉到了。


    难道……柳姨娘早就知道谢清漪的诗句来源?甚至,这整件事,从谢清漪得到“考题”和“范本”,到永嘉郡主恰好知晓杜子衡的诗并当众发难……背后都有更深层次的推手?


    会是谁?沈栖迟吗?他送药示警,似乎有意相助。但此举对他有何好处?仅仅是为了搅乱谢府内宅?还是……另有所图?


    又或者,是其他不想看到三皇子与谢府走得太近的势力?


    迷雾重重。


    但无论如何,经此一事,父亲对柳姨娘和谢清漪的信任必然大打折扣,这对她而言是利好消息。接下来,她需要趁热打铁,逐步瓦解柳姨娘在内宅的势力,并开始着手调查母亲当年的死因。


    她想起那包沈栖迟送来的解药,以及那张写着“慎”字的纸条。这条神秘的暗线,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碧珠。”她轻声唤道。


    “小姐有何吩咐?”


    “明日,你想办法,将我之前让你收起来的那瓶凝露香,悄悄送到城西的‘济世堂’,找一个叫孙掌柜的人,就说……是故人相托,请他查验一下香料的成分,特别是,看看里面除了迷心散,是否还有其他不寻常的东西。”济世堂是京城有名的药堂,孙掌柜医术高明,更重要的是,他欠着已故谢夫人一个大人情。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外援之一。


    碧珠虽然不解其意,但见小姐神色郑重,立刻点头:“奴婢明白,定会小心办妥。”


    谢知澜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风波已起,暗流汹涌。她必须在这漩涡之中,为自己,也为那些她誓要守护的人,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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