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骨烬·千金闺杀》 第1章 烬骨 寒意是第一种知觉。 并非落水时那刺骨的河水冰冷,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阴冷,仿佛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冻结了血液,凝固了神魂。 谢知澜猛地睁开眼。 入目并非预想中冷宫那布满蛛网、残破不堪的梁顶,也不是死后魂飞魄散、归于虚无的混沌。眼前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鲛绡纱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她自幼闻惯了的沉水香,混合着一丝清苦的药味。 这是……她的闺房?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房间。紫檀木雕花梳妆台上,放着那面她及笄时父亲送的菱花镜;临窗的书案上,摊着一本未读完的《山海经》,镇纸压着宣纸一角,墨迹似乎还未干透;角落里那盆她精心养护的素心兰,正幽幽吐露着芬芳。 一切,都停留在她十五岁那年落水被救回后,卧床休养的光景。 怎么可能?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在那一场精心策划的大火中,在那座象征着屈辱与失败的冷宫里,被活活烧死! 记忆如汹涌的潮水,带着焚身的灼痛和蚀骨的恨意,狠狠冲撞着她的识海。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尚书府嫡女,一步步成为三皇子萧景珩的王妃,又如何在萧景珩登基后,被他以“德行有亏、善妒无子”的莫须有罪名废黜,打入冷宫。 她记得,庶妹谢清漪,那个她曾真心呵护的妹妹,穿着属于她的皇后凤袍,站在冷宫外,笑靥如花地告诉她:“姐姐,你安心去吧。陛下身边,有我就够了。哦,忘了告诉你,父亲……还有你那短命的母亲,都在黄泉路上等你呢。” 她记得,在那火光冲天、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的最后时刻,宫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人浴血而来,玄色衣袍已被鲜血浸透,身上插着数支箭矢,如同刺猬一般。 是沈栖迟! 那个她前世从未正视过,甚至因他与萧景珩作对而多有嫌恶的镇北侯世子。 他怎么会来?他不是应该远在边关吗? 他踉跄着扑到她身边,试图用那件染血的玄色大氅扑灭她身上的火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绝望:“澜澜……别怕……我来了……” 万箭穿心! 更多的箭矢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入他的后背,前胸……他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在她的脸上,滚烫灼人。他却依旧死死地护在她身前,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拥入怀中,试图以自己的身躯为她挡去烈焰与箭矢。 “对……不起……没能……早点……护住你……”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火焰吞噬了他们,身体化为焦炭,灵魂在极致的痛苦中仿佛被撕裂。 滔天的恨意!蚀骨的悔意! 恨萧景珩的虚伪狠毒!恨谢清漪的忘恩负义!恨柳姨娘的蛇蝎心肠!恨所有算计她、背叛她、将她与她所爱之人推入深渊的人! 更悔!悔自己眼盲心瞎,错信奸人,将豺狼虎豹视为亲人挚爱!悔自己连累了家族,害死了父亲,更让那个本该恣意疆场、光风霁月的沈栖迟,为她这个愚蠢之人,落得个万箭穿心、尸骨无存的下场! 若能重来……若能重来! 她定要那些负她、害她、伤她之人,血债血偿!她要护住家族,保住父亲,更要……偿还沈栖迟那一腔赤诚与性命! 剧烈的情绪冲击着她初醒的灵魂,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扭曲。她猛地蜷缩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小姐!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知澜抬眸,看见一张稚嫩焦急的脸庞——是她的贴身大丫鬟,碧珠。 前世的记忆瞬间翻涌。碧珠,这个在她落水后不久,因“偷窃”她一支金簪而被发卖的丫鬟……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柳姨娘和谢清漪清除她身边忠仆的毒计!碧珠是被冤枉的! 看着碧珠红肿的眼眶和真切的担忧,谢知澜心中一阵酸涩与愧疚。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恨意与咳意,声音沙哑地开口:“水……” 碧珠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喂到她唇边。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缓解了那股灼痛感。谢知澜靠在碧珠身上,借着她端水的动作,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张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 是了,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她命运转折的开始。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懵懂、任人摆布的谢知澜了。 她是自地狱归来的恶鬼,携着焚身的烬骨之恨,誓要将这虚伪的繁华,搅个天翻地覆! “我睡了多久?”她轻声问,声音依旧虚弱,但眼底深处已是一片冰封的冷静。 “小姐,您昏睡了一天一夜了。”碧珠抹着眼泪,“可吓死奴婢了!幸好……幸好沈世子恰好路过,将您从水里救了上来,不然……” 沈世子?沈栖迟? 谢知澜的心猛地一跳。 原来,这一世,依旧是他救了她。 命运的轨迹,在起点,便已重合,却又截然不同。 前世,她醒来后,只当是寻常溺水,对这位“名声不佳”的世子并无多少感激,反而因旁人的风言风语,对他有些疏远。如今想来,自己是何等的愚不可及! “沈世子……”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他可还好?” 碧珠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小姐会主动问起沈世子,忙道:“沈世子将您救上岸,交给夫人……呃,柳姨娘安排的人后,便离开了。听说……听说他为了救您,手臂被水里的枯枝划伤了,还呛了水,回府后也请了太医。” 伤了……为了救她。 谢知澜闭上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冷宫中,他万箭穿心却依旧护在她身前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份恩,这份情,她欠了他两世。 这一世,她定要还他!不仅要还,还要助他避开前世的灾厄,登临那本该属于他的荣耀之巅! “碧珠,”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我落水时,除了沈世子,附近可还有其他人?” 碧珠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当时花园里人不多,奴婢听到呼救声跑过去时,只看到沈世子抱着您从水里上来。二小姐……她当时好像也在附近,但离得远,吓得脸都白了,还是她让人去叫的柳姨娘。” 谢知澜眼底寒光一闪。 谢清漪……果然在。 前世她便怀疑自己落水并非意外,而是谢清漪做了手脚,只是苦无证据,加之醒来后谢清漪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百般安慰,她便信了是意外。 如今看来,这落水,恐怕就是她们母女对她下手的第一步!目的或许是毁她名节,或许是……直接要了她的命!只是没算到会半路杀出个沈栖迟! 好,很好。 既然她们已经出手,那她也无需再客气。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碧珠见她神色变幻,眼底似有冰霜凝聚,担忧地问道。 谢知澜收敛心神,重新躺回床上,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倦怠:“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碧珠,我醒来的事,先不必声张。” 碧珠虽有些不解,但还是乖巧应下:“是,小姐。”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姐姐可是醒了?妹妹听说姐姐醒了,特意熬了参汤过来。” 谢清漪! 谢知澜眸中瞬间结冰。她对着碧珠使了个眼色,碧珠会意,连忙起身去迎。 帘栊轻响,一道倩影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绣襦罗裙,梳着双环髻,簪着珍珠发钗,眉眼精致,楚楚动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欣喜,正是她那好庶妹,谢清漪。 “姐姐,你终于醒了!可把妹妹担心坏了!”谢清漪快步走到床前,眼圈微红,作势便要握住谢知澜的手。 谢知澜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被中,避开了她的触碰,只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谢清漪莫名心慌的审视。 “劳妹妹挂心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虚弱,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疏离。 谢清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担忧:“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姐姐落水,妹妹心如刀绞,只恨自己当时离得远,没能及时拉住姐姐……”说着,竟真的挤出几滴眼泪来。 若是前世的谢知澜,见她如此,定然早已心软,反过来安慰她了。 可如今的谢知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心底一片冷嘲。 “妹妹不必自责,”谢知澜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或许,是那池边的石阶太过湿滑,也或许……是命中该有此一劫。” 她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谢清漪的脸。 谢清漪被她看得心中一凛,总觉得今日的谢知澜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似乎……眼神更冷了,也更沉静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心思都写在脸上。 她强自镇定,接过身后丫鬟手中的食盒,柔声道:“姐姐受了寒,快喝点参汤补补身子。这是姨娘特意让人从库房里取的上好山参熬的。” 柳姨娘……谢知澜心中冷笑更甚。 “有劳姨娘费心。”她依旧不咸不淡地回应,却没有去接那碗汤的意思,反而对碧珠道,“碧珠,我嘴里发苦,去给我倒杯蜜水来。” 碧珠应声而去。 谢清漪端着那碗温热的参汤,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谢知澜靠在引枕上,阖着眼,仿佛极其疲惫,不再看她。 谢清漪咬了咬唇,心中那股不安越发强烈。她将汤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试探着问道:“姐姐,你……你是不是还在怪妹妹?怪妹妹没有照顾好你?” 谢知澜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冰刃般直刺向她:“妹妹何出此言?我落水,与妹妹有何相干?莫非……妹妹知道些什么内情?”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谢清漪脸色瞬间一白,连忙摆手:“没有!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只是自责没能保护好姐姐……” “妹妹有心了。”谢知澜打断她,重新闭上眼,“我累了,想再歇会儿。妹妹请回吧。” 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谢清漪再也待不下去。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关切,说了几句“姐姐好生休息”的话,便带着满腹的惊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匆匆离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谢知澜才重新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寒。 戏,才刚刚开始。 她轻轻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火焰灼烧的剧痛,以及沈栖迟鲜血喷溅时的滚烫。 萧景珩,谢清漪,柳姨娘……所有欠了她的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地狱太冷,我谢知澜,回来索命了。 这一次,我为执棋人,定要尔等,皆为我掌中棋子,阶下亡魂!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沉水香的烟雾袅袅婷婷,勾勒出少女苍白却坚毅的侧脸。那双曾经清澈懵懂的杏眼里,此刻燃烧着的是历经生死、焚骨成灰后,涅槃重生的复仇烈焰。 第2章 棋醒 谢清漪离去后,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一声声,敲在谢知澜的心上。 她并未真正睡去,而是闭目凝神,将汹涌澎湃的恨意与翻腾的记忆强行压下,如同将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发出刺耳的“嗤嗤”声,最终只留下一块冷硬、沉坠的金属,深埋心底,成为她力量的源泉。 她需要冷静。绝对的冷静。 重生带来的震撼与狂喜(或者说,是复仇机会降临的激颤)正在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她不再是那个沉浸在新婚喜悦、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十五岁少女,而是从尸山血海、阴谋算计中爬出来的复仇之魂。 “碧珠。”她轻声唤道。 “小姐,蜜水来了。”碧珠连忙端着温热的蜜水上前,小心地扶起她。 谢知澜就着她的手,慢慢啜饮着。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丝毫无法冲淡她喉间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血腥气。她需要这甜味来伪装,也需要它来提醒自己——曾经的她,是多么轻易地被这些表面的甜言蜜语、温情脉脉所蒙蔽。 “我昏睡这一天,府里可有什么事?”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声音依旧带着病弱的沙哑。 碧珠想了想,回道:“老爷昨日来看过您,见您未醒,坐了会儿便走了,吩咐奴婢们好生照料。柳姨娘……倒是来得勤,今早还亲自过来看了看,吩咐小厨房炖着补品。府中事务,暂时还是柳姨娘在打理。” 父亲……柳姨娘…… 谢知澜心中冷笑。父亲谢垣,吏部尚书,为人谨慎,看重家族利益胜过一切。前世,他最初也曾试图在几位皇子间保持中立,但最终还是在萧景珩的步步紧逼和她这个“不争气”女儿的影响下,逐渐倒向三皇子,最终落得个抄家流放、病逝途中的下场。 而柳姨娘,母亲的远房表妹,在母亲“病逝”后以照顾嫡女为名进府,很快凭借温婉解语和手腕,获得了父亲的信任,掌管中馈。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用温柔的假面掩盖着致命的毒牙。 “父亲……近日朝中事务可还顺心?”谢知澜又问,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碧珠只是个丫鬟,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只模糊道:“奴婢不太清楚,只是听说老爷这几日回府都挺晚的,似乎在为什么漕运的事情烦心。” 漕运! 谢知澜眼底精光一闪。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前世大约就在她落水后不久,三皇子萧景珩便借由一次“偶然”的机会,开始向父亲示好,而切入点,正是这棘手的漕运改革案! 当时朝廷正在议论改革漕运,清理积弊,触及了无数官员和江南豪强的利益。父亲身为吏部尚书,虽不直接主管漕运,但涉及相关官员的考核任免,也被卷入漩涡。三皇子看准时机,抛出橄榄枝,暗示可以在此事上助父亲一臂之力,化解危机。 前世父亲因此对三皇子心生好感,认为他谦恭有礼、能力出众,为日后她与三皇子的婚事埋下了伏笔。 如今想来,那所谓的“危机”,恐怕背后未必没有三皇子党羽推波助澜的影子!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目的就是将谢家这艘大船,牢牢绑在三皇子的战船上! 好一个萧景珩!好一个步步为营! 谢知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戾气。既然她回来了,这局棋,就该由她来执子了。 “碧珠,扶我起来,我想看看镜子。”她轻声道。 碧珠有些犹豫:“小姐,您身子还虚……” “无妨。”谢知澜语气坚定。 碧珠只好扶着她,慢慢走到那面紫檀木菱花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眉眼如画,琼鼻樱唇,因为病弱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感。只是那双原本应该清澈灵动的杏眼,此刻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千年寒冰,偶尔闪过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沧桑与冷厉。 这就是十五岁的她。稚嫩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历经焚身之苦、百死无悔的灵魂。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带来一丝真实的战栗。 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不仅活着,她还拥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知晓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谋轨迹,洞悉那些伪善面孔下的真实嘴脸。 这是她最大的筹码。 家族倾覆、爱人惨死……那一幕幕惨状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灵魂深处。这一世,她绝不允许悲剧重演! “谢知澜……”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低语,“记住这焚身之痛,记住那万箭穿心之景。此番归来,你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人!所有欠你的,都要一一讨还!所有你想护的,都要牢牢守住!” 镜中的少女,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那是一种下定决心、破釜沉舟的光芒。 她缓缓放下手,转身对碧珠道:“我有些饿了,去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的粥品来。” “是,小姐。”碧珠见她精神似乎好了些,也松了口气,连忙出去吩咐。 支开了碧珠,谢知澜走到临窗的书案前。案上摊开的《山海经》,镇纸下压着的宣纸,都和她落水前一样。她拿起那张宣纸,上面是她练字时随手写下的几句诗词,笔迹还有些稚嫩。 她将纸揉成一团,丢进一旁的废纸篓。然后,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磨墨,提笔。 笔尖饱蘸浓墨,她却悬腕良久,未曾落下。 她在梳理,梳理前世的记忆,分析当下的局势。 内部: 柳姨娘与谢清漪:内宅最大的威胁。她们掌控着中馈,在府中经营多年,眼线众多。落水之事必与她们有关。她们的目标很明确——除掉她这个嫡女,为谢清漪上位铺路。 父亲谢垣:关键人物。目前对柳姨娘信任,对她也有关爱,但更看重家族利益与自身仕途。是必须争取和引导的力量。 仆役下人:盘根错节,需仔细甄别。碧珠目前看来忠心,但需考验。其他人,需尽快清理、收服或监视。 外部: 三皇子萧景珩:最大的敌人。伪善狡诈,野心勃勃。目前正处于积极拉拢朝臣、扩张势力的阶段。谢家是他志在必得的目标之一。 沈栖迟:唯一的变数,也是……她内心深处最复杂的存在。镇北侯世子,身份尊贵,却因性格不羁、与萧景珩不和而被归为“纨绔”之流。前世他为何拼死救她?这一世,他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尽仇敌;用不好,也可能伤及自身。但无论如何,他救了她两次,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其他势力:太子势微,其他皇子虎视眈眈,朝堂波谲云诡。这些暂时离她较远,但并非毫无关联。 当前最紧迫的,是破解三皇子借助“漕运案”向父亲伸出的橄榄枝。绝不能让他得逞! 其次,是尽快恢复身体,拿回内宅的部分掌控权,清除柳姨娘的眼线,建立自己的势力。 最后,是……沈栖迟。他的伤,她需有所表示。而且,她隐隐觉得,与他的接触,或许会成为破局的关键一步。 思路渐渐清晰。谢知澜眸光沉静,提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四个字: 安内,攘外。 字迹虽因虚弱而略显飘忽,但其间蕴含的决绝与力量,已与从前截然不同。 “姐姐,你怎么下床了?”谢清漪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带着刻意的惊讶与担忧。 谢知澜没有回头,也没有遮掩纸上的字,只是缓缓将笔搁回笔山,声音平淡无波:“躺久了,身子僵,起来活动活动。” 谢清漪走近,目光飞快地扫过书案,当看到“安内攘外”四个字时,她瞳孔微缩,心中那股不安再次升起。这绝不是一个刚经历落水惊吓、只会哭哭啼啼的闺阁少女会写的东西! “姐姐真是勤勉,病中还不忘练字。”谢清漪强笑着,试图探询,“只是这‘安内攘外’……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谢知澜转过身,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不过是随手写的,想到书上看到的句子罢了。妹妹去而复返,可是还有事?” 她的目光清凌凌的,仿佛能洞穿人心。谢清漪在她面前,竟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没……没什么大事。”谢清漪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将手中的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姨娘让我送来的凝露香,说是安神效果极好,姐姐晚上若是睡不安稳,可以点上。” “多谢姨娘和妹妹费心。”谢知澜看了一眼那瓷瓶,不置可否。 谢清漪觉得再待下去只会更加尴尬和心慌,便寻了个借口,再次匆匆离去。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谢知澜眼底的冷意更盛。 这就慌了吗?好戏,还在后头。 她拿起那瓶凝露香,打开瓶塞,轻轻嗅了嗅。一股甜腻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前世,她似乎也很喜欢用这种香,觉得能安神助眠。 现在……她将瓷瓶盖好,随手丢进了妆奁的最底层。 谁知道这里面,除了安神的香料,还掺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她不能再相信这府中,任何来自柳姨娘母女的“好意”。 碧珠端着粥回来时,见谢知澜站在书案前,身形单薄却挺直,窗外暮色四合,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暗金色的光晕,竟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凛然之气。 “小姐,粥来了。” 谢知澜回过神,走到桌边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着清淡的米粥。她的动作优雅而缓慢,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刻在骨子里的世家教养,但碧珠却隐约觉得,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只觉得小姐的眼神,比以前更深,更静,也……更冷了。 喝完粥,谢知澜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对碧珠道:“碧珠,你去帮我打听一件事。” “小姐请吩咐。” “悄悄去门房或者父亲身边的小厮那里问问,父亲这几日回府后,心情如何,可曾见过什么特别的客人?尤其是……与皇室有关的。”谢知澜压低了声音,神色郑重。 碧珠心中一惊,但见小姐神色严肃,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奴婢明白,这就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谢知澜一人。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凉意吹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远处,府邸的亭台楼阁在暮色中显出朦胧的轮廓,一如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局势。 她轻轻握紧了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棋盘已现,棋子已备。 萧景珩,谢清漪,柳姨娘……还有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你们,准备好了吗? 这一世,我谢知澜,定要执子乾坤,逆转这必死之局!让这煌煌盛世,也尝尝我自地狱带回的——烬骨之寒! 第3章 锋芒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洒下斑驳的光影。谢知澜早已醒来,由碧珠服侍着梳洗。 铜镜中,少女身着月白色绣淡紫色缠枝莲纹的襦裙,乌发绾成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并两朵小小的珍珠珠花。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冷静,唇瓣也被特意点了些口脂,掩盖了病气,显出一种清冷疏离的美。 “小姐,今日气色看着好多了。”碧珠一边为她整理裙摆,一边由衷地说道。 谢知澜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妆奁底层那瓶凝露香上,眸色微深。昨夜,她让碧珠悄悄将那香收了起来,并未使用。 “走吧,该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了。”她站起身,声音平稳无波。 “母亲?”碧珠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小姐指的是柳姨娘。在正室夫人去世后,柳姨娘掌家,府中下人大多尊称一声“夫人”,但嫡出的小姐少爷们,按礼只应称“姨娘”。小姐往日虽与柳姨娘亲近,称呼上却也守着这微妙的界限,今日怎会…… 谢知澜没有解释,径直向外走去。碧珠连忙跟上,心中疑虑更甚。 穿过抄手游廊,一路遇到些仆役丫鬟,皆恭敬行礼,口称“大小姐”。谢知澜微微颔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却将众人瞬间的神情举止尽收眼底。哪些是真心恭敬,哪些是表面敷衍,哪些眼神闪烁带着探究,她心中已有了初步的判断。 来到正院“荣禧堂”外,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柳姨娘温婉的说话声和父亲谢垣低沉的回应。 谢知澜在门口略站了站,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所有的恨意与冷厉尽数敛去,只余下属于十五岁少女的、恰到好处的病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这才示意丫鬟通报。 “大小姐来了。” 帘子被打起,谢知澜缓步而入。 厅内,父亲谢垣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坐在主位上,眉头微蹙,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烦心。柳姨娘穿着一身藕荷色锦缎褙子,站在他身侧,正温柔地为他整理衣襟,一副贤良淑德的做派。谢清漪则乖巧地坐在下首,见到她进来,立刻起身,脸上堆起关切的笑容。 “女儿给父亲请安,给柳姨娘请安。”谢知澜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带着几分虚弱。 谢垣抬起头,看到长女苍白的小脸,想起她前日落水受惊,神色缓和了些:“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不多休息?晨省之事,暂且免了也无妨。” 柳姨娘也连忙接口,语气满是心疼:“是啊澜儿,你这才刚醒,合该好生将养着。若是累着了,姨娘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她走上前,想要拉住谢知澜的手,却被谢知澜不着痕迹地避开。 “劳父亲、姨娘挂心。女儿躺了两日,觉得身上好些了,想来给父亲请安,也让父亲安心。”谢知澜垂眸,语气柔顺。 谢垣点了点头,对这个嫡女,他向来是疼爱的,只是平日公务繁忙,加之柳姨娘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对女儿的关心便大多流于表面。此刻见她如此懂事,心中也有一丝慰藉。 “既来了,就坐下说话吧。”谢垣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谢父亲。”谢知澜依言坐下,与谢清漪相对。 谢清漪立刻柔声问道:“姐姐,你可大好了?昨日我去看你,见你精神不济,心中担忧得很,一夜都未曾睡安稳。”她说着,还适时地掩口打了个小哈欠,眼下的确有些青影。 若是前世,谢知澜必定感动不已,反过来安慰她。 此刻,谢知澜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有劳妹妹记挂,我已无大碍。倒是妹妹,既担忧得睡不安稳,今日合该多睡会儿,不必急着来请安。”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谢清漪准备好的满腔关切话语噎在了喉咙里,脸上那完美的担忧表情也僵了僵。 柳姨娘见状,忙打圆场,笑着对谢垣道:“老爷您看,她们姐妹感情多好,互相惦记着。真是让妾身欣慰。” 谢垣颔首,目光又落回手中的茶盏上,显然心思并不在后宅女眷的言语机锋上。 谢知澜捕捉到父亲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心知时机已到。她轻轻蹙起眉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许是昨日睡得多,夜里反倒做了好些光怪陆离的梦,扰得心神不宁。” 谢垣闻言,随口问道:“哦?做了什么梦?” 柳姨娘和谢清漪也看向她。 谢知澜露出些许困扰的神情,声音轻缓,带着梦呓般的飘忽:“女儿梦见……梦见好多船,挤在一条浑浊的大河里,动弹不得。岸上好多人在争吵,好像是为了……为了什么‘损耗’?数字乱糟糟的……后来,好像还有人抱着账本在哭,说……说‘不清不楚,是要掉脑袋的’……女儿被惊醒,心口现在还怦怦跳呢。”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内容零碎,完全符合一个被噩梦困扰的深闺少女的形象。 然而,听在谢垣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船!浑浊的河!损耗!账本不清不楚!掉脑袋! 这些碎片化的词语,精准地击中了他此刻正在烦忧的核心——漕运改革案中的关键难点,漕粮运输过程中的“损耗”核定问题!此事牵扯极广,账目混乱,各方势力博弈,一个处理不当,确实可能引火烧身!他近日正是在为此事焦头烂额,连在书房与幕僚商议都极为隐秘,澜儿一个深闺女儿,绝无可能知晓! 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冥冥中有什么警示? 谢垣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谢知澜,带着审视与惊疑:“你……你还梦到了什么?”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急促和严厉。 柳姨娘和谢清漪都吓了一跳,不明白老爷为何突然对女儿的一个梦如此在意。 谢知澜似乎被父亲严厉的目光吓到,瑟缩了一下,眼中泛起一丝水光,怯生生地道:“女儿……女儿记不清了,只觉得乱得很,心里害怕……”她适时地表现出符合年龄的惶恐,将那份超乎年龄的敏锐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谢垣紧紧盯着她,见她神色不似作伪,确实是一副被噩梦惊扰后心有余悸的模样,心中的惊疑才稍稍压下,但那个梦带来的警示,却如同种子般落入了心田。 他缓和了语气,安抚道:“不过是个梦罢了,不必害怕。今日请了太医再来给你瞧瞧,开几副安神的方子。” “谢父亲。”谢知澜低眉顺眼地应道。 柳姨娘虽然不明就里,但敏锐地察觉到谢垣情绪的变化,连忙笑着岔开话题:“是啊澜儿,梦都是反的。定是你落水受了惊吓,姨娘那里有上好的安神香,回头让清漪给你送些过去。” “不必劳烦妹妹了。”谢知澜抬眼看向柳姨娘,目光清凌凌的,“碧珠已经帮我备了些清淡的百合香,我用着挺好。姨娘的东西,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这话听起来客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拒绝。 柳姨娘脸上的笑容再次僵住。谢清漪更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谢知澜今日是怎么了?句句话都带着软钉子! 谢垣此刻心思已不在她们身上,他挥了挥手:“好了,既然安也请了,澜儿身子不适,就回去好生歇着吧。清漪也去吧。” “是,父亲/老爷。”两人起身行礼。 谢知澜转身离去,姿态依旧柔弱,但在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父亲凝重的神色和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知道,她投下的这颗石子,已经激起了涟漪。 离开荣禧堂,谢清漪快步跟上谢知澜,试图挽住她的手臂,语气带着委屈:“姐姐,你今日是不是生妹妹的气了?为何对我和姨娘如此冷淡?” 谢知澜停下脚步,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妹妹多心了。我只是病体未愈,精神不济,怕过了病气给妹妹。妹妹还是离我远些好。” 说完,不再看她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扶着碧珠的手,径直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 阳光洒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背影。谢清漪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回到“澜意阁”,谢知澜屏退了其他小丫鬟,只留下碧珠。 “小姐,您刚才在老爷面前……”碧珠心有余悸,她虽不懂朝政,但也看出老爷因为小姐的“梦”而神色大变。 “无妨。”谢知澜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碧珠,我交给你一件事去办。” “小姐吩咐。” “我们院子里,有个叫小杏的三等丫鬟,平日里负责洒扫庭院,你可知道?”谢知澜问道。前世,就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杏,后来被柳姨娘收买,在她饮食中做了手脚,虽未致命,却也让她病了一场,错过了宫中一次重要的赏花宴。 碧珠想了想,点头:“知道,那丫头看着挺老实的。” “老实?”谢知澜冷笑一声,“你今日找个由头,仔细查查她的住处。我前日丢了一支不起眼的银簪子,怀疑是她手脚不干净。” 碧珠一愣,小姐何时丢过银簪?但她见谢知澜神色笃定,不敢多问,连忙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碧珠脸色发白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小姐……您真是神了!”碧珠将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几件不属于三等丫鬟该有的银首饰,还有一小锭银子,以及……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做工精致,绝非小杏自己能有的东西。 “这是在哪儿找到的?”谢知澜目光落在那个香囊上,并蒂莲……谢清漪最喜欢的花样。 “就……就在她床铺底下的砖缝里。”碧珠声音发颤,“小姐,那银簪子没找到,但这些……” “无妨。”谢知澜拿起那个香囊,指尖摩挲着细密的针脚,“去,把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叫到院子里来。” 澜意阁所有的丫鬟婆子很快被召集到庭院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谢知澜坐在廊下的玫瑰椅上,碧珠侍立一旁,脸色严肃。小杏被两个粗使婆子押着,跪在院子中央,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小姐,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小杏涕泪横流地喊冤。 谢知澜没有看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院中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前日落水受惊,需静养。但这澜意阁,似乎有些人,心思活络得很,觉得主子病着,便可浑水摸鱼,甚至吃里扒外。” 她的话音刚落,院中不少人神色都微妙地变了变。 “小杏,”谢知澜终于将目光投向地上跪着的人,“你入府不过一年,月钱几何?” “回……回小姐,每月五百钱……”小杏颤抖着回答。 “五百钱。”谢知澜重复了一遍,拿起碧珠托盘里的那锭银子,“那你这二两的银子,是从何而来?还有这些银首饰,这个香囊?”她将香囊拎起,那精致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院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二两银子,几乎是小杏四个月的月钱!那香囊,一看就价值不菲! “奴婢……奴婢是捡的!对,是捡的!”小杏慌乱地辩解。 “捡的?”谢知澜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不带丝毫温度,“在何处捡的?何时捡的?可有人证?碧珠,去拿府中的记档来,查查近日可有哪位主子丢了这些东西!” 小杏顿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谢知澜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众人,语气陡然转厉:“我谢知澜这澜意阁,容不得背主忘恩、手脚不干净之人!今日小杏之事,便是榜样!碧珠,” “奴婢在。” “传我的话,小杏偷盗主家财物,证据确凿,立刻捆了,交给管家,按府规发卖出去!若有谁敢求情,同罪论处!”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碧珠大声应道,立刻指挥婆子将瘫软的小杏拖了下去。 院中一片死寂,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她们从未见过大小姐如此雷厉风行、手段狠厉的一面。往日的小姐,虽然身份尊贵,但性子温和,甚至有些绵软,何曾有过这般气势? 谢知澜站起身,走到台阶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将她们的惊惧、惶恐、敬畏尽收眼底。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以往如何,我可以不计较。”她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压力,“但从今往后,在这澜意阁当差,需得记住四个字——忠心、本分。做得好,我自有赏赐;若有人阳奉阴违,吃里扒外……” 她没有说完,但那双冰冷剔透的眸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奴婢/奴才谨记大小姐教诲!”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声音带着颤音。 谢知澜微微颔首:“都散了吧,各司其职。”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下,行事动作都比往日谨慎小心了数倍。 碧珠看着自家小姐挺直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震撼与一丝莫名的激动。小姐……真的不一样了! 谢知澜转身回到屋内,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她靠在门板上,轻轻吐出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一番发作,对她初愈的身体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但这第一步,必须走得又快又狠。 敲山震虎,整顿内务。父亲心中已埋下疑窦,身边潜在的钉子也已拔除一颗。 锋芒已露,棋局……正式开始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依旧战战兢兢、小心做事的仆役身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4章 伪面 小杏被发卖一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尚书府。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言语间充满了对大小姐突然转变的惊异与敬畏。往日那个温和甚至有些寡断的嫡女形象,被一个手段凌厉、目光如炬的新形象所取代。 “听说了吗?澜意阁那个小杏,直接被大小姐捆了发卖出去了!” “可不是嘛!搜出了好多银钱首饰,据说还有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呢……” “并蒂莲?那不是二小姐最喜欢的……” “嘘!慎言!不想活了?如今这位大小姐,眼睛毒着呢!” “看来这府里的天,要变一变了……”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在府中各角落悄然流传。投向澜意阁的目光,多了许多谨慎与探究。 谢知澜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在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雷霆手段,方能立威。唯有让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看清她的决心与能力,才能在这内宅之中,撕开一道口子。 她深知,拔除一个小杏,不过是斩断了柳姨娘母女伸过来的最微不足道的一只触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而谢清漪,绝不会甘心吃下这个哑巴亏。 果然,午后时分,谢清漪便再次来到了澜意阁。 这一次,她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一人捧着个锦盒,一人端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盅炖品。 “姐姐。”谢清漪人未至,声先到,语气依旧是那副甜美柔婉的调子,仿佛晨间在荣禧堂那片刻的尴尬从未发生。她今日换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衬得肌肤愈发白皙,眉眼弯弯,笑容无懈可击。 谢知澜正坐在窗下看书,闻声并未起身,只抬了抬眼,目光掠过她身后丫鬟手中的东西,淡淡道:“妹妹来了,坐。” 疏离的态度显而易见。 谢清漪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又漾开,自顾自地在谢知澜对面的绣墩上坐下,关切道:“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我特意让小厨房炖了冰糖燕窝,最是滋补润肺,姐姐快趁热用些。”说着,示意丫鬟将炖品端上前。 碧珠看向谢知澜,见她微微颔首,才上前接过,放在小几上。 “有劳妹妹费心。”谢知澜放下书卷,却没有去动那盅燕窝的意思,目光平静地看着谢清漪,“妹妹今日过来,不止是为了送炖品吧?” 谢清漪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强笑道:“姐姐这是哪里话,妹妹关心姐姐,不是应当的么?另外……”她顿了顿,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困惑,“妹妹听闻姐姐院子里处置了一个丫鬟,心中实在不安。可是那丫鬟伺候得不周到,惹姐姐生气了?若是如此,妹妹代她向姐姐赔个不是。姐姐身子才好,实在不宜为这些小事动气伤神。” 她这话说得极为巧妙,看似关心赔罪,实则暗指谢知澜小题大做,手段过激,有失嫡女风范。 若是前世,谢知澜或许会被她这副“善良大度”的模样迷惑,甚至反省自己是否做得太过。 如今,谢知澜只是端起手边的清茶,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波澜不惊:“妹妹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一个背主窃财的奴才,按府规处置了便是,何须妹妹代为赔罪?莫非……妹妹与那奴才,有什么渊源不成?”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谢清漪。 谢清漪脸色微变,连忙道:“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会与一个三等丫鬟有渊源?只是……只是觉得姐姐平日最是宽和,此次动如此大怒,妹妹担心姐姐是否受了什么大的委屈,或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误会了妹妹?”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姐姐,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妹妹是什么样的人,姐姐难道不清楚吗?若是妹妹有哪里做得不好,姐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何苦如此疏远妹妹,让妹妹心里……心里难受得很。”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欲落不落,端的是我见犹怜。 好一招以退为进,倒打一耙! 谢知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直到谢清漪被她看得有些发毛,眼泪都快挂不住了,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疲惫与嘲弄:“妹妹多心了。我落水一场,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许多事,反倒看得更清楚了。人心隔肚皮,有时候,自以为最清楚的,恰恰是最看不透的。” 她的话意有所指,谢清漪的心猛地一沉。 “姐姐……”她还想再说什么。 谢知澜却打断了她,目光转向那盅依旧未动的冰糖燕窝,语气疏离:“妹妹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太医嘱咐,我如今虚不受补,这些滋腻之物,还是少用为妙。这燕窝,妹妹还是带回去自己用吧,或者……送给姨娘,聊表孝心。” 直接、干脆的拒绝,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再做。 谢清漪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指紧紧绞着帕子。她从未在谢知澜这里受过如此冷遇!这个蠢货,落了一次水,怎么就像彻底换了个人似的!难道她知道了什么?不,不可能!那件事做得隐秘,绝无可能泄露! 一定是落水受了惊吓,性情大变!对,一定是这样! 谢清漪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与怒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妹妹考虑不周了。姐姐既不能用,妹妹带回去便是。”她示意丫鬟将燕窝端走,又拿起另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做工精巧,蝴蝶翅膀薄如蝉翼,颤巍巍的,十分灵动。 “姐姐,这是前几日姨娘得的一套头面里的一支,妹妹瞧着这蝴蝶簪子格外灵动,最配姐姐的气质,特意留给姐姐的。姐姐今日气色见好,戴上它定然光彩照人。” 她将锦盒推向谢知澜,眼中带着期待,仿佛只要谢知澜收下,两人就能恢复到从前那般“姐妹情深”。 谢知澜的目光在那支金簪上停留了一瞬。前世,谢清漪也送过她一支类似的簪子,她当时极为喜爱,时常佩戴。后来才在一次宴席上,被“识货”的夫人指出,那点翠的工艺并非上乘,色泽暗沉,乃是过时的样式,戴出去徒惹笑话,让她很是丢了一次脸。 原来,从这么早开始,她们送给她的“好意”,就包裹着如此恶毒的算计。 “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谢知澜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病中不喜这些繁复首饰,何况,这般鲜艳的颜色,与我如今这病恹恹的样子也不相配,没得糟蹋了好东西。” 再次被拒绝! 谢清漪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彻底垮了下来。她看着谢知澜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压抑着怒气而显得有些尖锐:“姐姐!妹妹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姐姐的事,为何姐姐病了一场,就对妹妹如此刻薄?莫非是听了哪个小人挑拨,要对妹妹赶尽杀绝吗?!” 她终于撕下了那层伪善的面具,露出了内里的尖刻。 碧珠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生怕二小姐失控做出什么来。 谢知澜却依旧稳坐如山,甚至唇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妹妹何出此言?我不过是遵循医嘱,静心养病,不喜滋腻,不戴鲜饰,如何就成了对妹妹刻薄?至于赶尽杀绝……”她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谢清漪,“妹妹若行得正,坐得直,何人能杀你?若心中无鬼,又何惧他人言语?” “你!”谢清漪被噎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谢知澜,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这个她一直视为蠢货的嫡姐,用言语逼到如此境地! “妹妹若是无事,便请回吧。”谢知澜下了逐客令,重新拿起书卷,目光落在书页上,仿佛眼前怒气冲冲的谢清漪,不过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我累了,要歇息了。” 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难堪。 谢清漪死死地盯着谢知澜,那双总是盈满柔情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怨毒与不甘。她终于确定,谢知澜不再是那个可以任她揉圆搓扁的嫡姐了。她们之间,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已经被彻底撕破。 “好!好!姐姐既然不念姐妹之情,那妹妹也不必在此碍眼了!”谢清漪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猛地转身,带着满腔的怒火与羞辱,快步冲出了澜意阁。那两个丫鬟也慌忙抱着锦盒和托盘跟了上去。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 碧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小姐,二小姐刚才那样子,可真吓人……” 谢知澜放下书卷,走到窗边,看着谢清漪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吓人?这不过是开始。她今日在我这里受了气,必定会去找柳姨娘哭诉。接下来,她们的手段,只会更狠。”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碧珠担忧地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谢知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们在明,我们在暗。她们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谢知澜,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她转身,对碧珠吩咐道:“碧珠,从今日起,你多留心府中各处的动静,尤其是柳姨娘和谢清漪院子里出来的人,去了哪里,见了谁,能打听到多少是多少。但切记,自身安全为重,不可打草惊蛇。” “是,小姐!奴婢明白!”碧珠连忙应下,经过这几日,她对小姐已是心悦诚服,言听计从。 “另外,”谢知澜沉吟片刻,“你想办法,悄悄去打听一下,沈世子……他的伤势如何了?那日他救我,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有所表示。”提到沈栖迟,她的心绪有些复杂。那份沉重的恩情,以及前世他惨死的画面,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碧珠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奴婢会小心去打探。” 谢知澜走到书案前,看着纸上那“安内攘外”四个字。与谢清漪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算是小胜一局,成功撕开了她的伪善面具,也进一步确立了在澜意阁的权威。 但“安内”之路,依旧漫长。柳姨娘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绝非轻易可以撼动。而“攘外”……父亲的漕运之困,三皇子的虎视眈眈,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还有沈栖迟……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拥有更强的力量,才能在这漩涡中,护住她想护的一切。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积聚,预示着山雨欲来。 谢知澜拢了拢衣襟,感受到一丝凉意。风雨欲来,而她,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第5章 暗线 谢清漪带着一腔怒火与屈辱,冲回了柳姨娘所居的“芳菲苑”。一进内室,屏退了左右,便再也忍不住,扑到临窗的贵妃榻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柳姨娘正对镜理妆,从铜镜中看到女儿这般模样,眉头立刻蹙起,放下手中的玉梳,快步走到榻边,柔声问道:“漪儿,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可是……澜意阁那边?” 她心思缜密,立时便猜到了七八分。 谢清漪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抓住柳姨娘的衣袖,泣不成声:“娘!她……她简直变了个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好心去送燕窝、送簪子,她看都不看就扔回来!字字句句都带着刺,还说什么人心隔肚皮,暗示我……暗示我心思不正!那小杏的事,她也疑心到我头上了!娘,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惊惶。若落水之事败露,她们就全完了! 柳姨娘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道:“慌什么?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落了次水,吓破了胆,性子左了也是有的。她能知道什么?那件事做得干净利落,绝无痕迹。” 她扶着谢清漪坐起来,用帕子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语气转为冷静分析:“她今日这般作态,无非是两个缘故。一是真被吓着了,疑神疑鬼,看谁都觉得要害她;二是……借此机会,想要立威,夺回这内宅的掌控权。” “立威?”谢清漪止住哭泣,眼中满是愤恨,“她一个失了母亲庇护的嫡女,凭什么立威?父亲如今信任的是娘您!” “今时不同往日了。”柳姨娘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烦躁,“你父亲今日从荣禧堂出来,神色就不太对劲,似乎在为什么漕运的事情烦心,连晚膳都没用几口。而谢知澜,偏偏在请安时说了那么一番‘梦话’……” “梦话?”谢清漪不解。 柳姨娘将谢知澜那番关于“船”、“浑浊的河”、“损耗”、“掉脑袋”的梦境复述了一遍,冷笑道:“你说巧不巧?偏偏句句都戳在你父亲的心窝子上。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谢清漪倒吸一口凉气:“她……她怎么会知道朝堂上的事?!”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柳姨娘目光锐利,“要么,是她背后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这丫头……我们以前都小瞧了她!她落水醒来后,心思深沉得可怕!” 她沉吟片刻,继续道:“处置小杏,是敲山震虎,做给府里所有下人看的,告诉他们,澜意阁的主子醒了,不好糊弄了。拒绝你的好意,撕破脸皮,是明确划清界限,告诉我们,她不再信我们,也不再需要我们虚伪的‘关怀’。而那番梦话……若真是她有意为之,那她的图谋,就绝不仅仅局限于内宅了!” 谢清漪听得心惊肉跳,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她这么嚣张下去?” “自然不能。”柳姨娘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她既然想玩,那我们就陪她好好玩玩。内宅这块地盘,我经营了这么多年,岂是她一个黄毛丫头想夺就能夺走的?” 她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她不是要立威吗?我们就让她立!让她去管,去碰钉子!这府里盘根错节的关系,贪墨虚报的烂账,多了去了!她初来乍到,无人可用,能查出什么?又能管好什么?到时候弄得一团糟,下人怨声载道,你父亲自然会看清,谁才是真正能替他管理好后宅的人。” “娘的意思是……以退为进?”谢清漪若有所悟。 “不错。”柳姨娘点头,“眼下她风头正盛,又得了你父亲几分关注,我们不宜硬碰硬。且让她得意几日。你近日也收敛些,莫要再去主动招惹她,在人前更要表现得大度委屈,让所有人都看看,是她这个嫡姐容不下你这个庶妹。” 谢清漪咬了咬唇,虽心有不甘,但还是点了点头:“女儿明白了。” “至于朝堂那边……”柳姨娘眯起眼,“你父亲似乎对三皇子那边有些犹豫了。这可不是好消息。我得想办法,让你父亲明白,唯有依靠三皇子,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漕运这块肥肉,我们吃不下,也不能让别人吃了!” 澜意阁内,谢知澜并不知道柳姨娘母女的具体盘算,但她能猜到她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碧珠悄悄去打探消息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 “小姐,奴婢打听过了,沈世子那日回府后,确实请了太医,说是手臂被水下的暗石或枯枝划了一道深口子,失血不少,加之呛了水,寒气入体,需要静养些时日。镇北侯府门禁森严,具体的……奴婢就打听不到了。” 谢知澜闻言,沉默了片刻。沈栖迟的伤,比她预想的要重。为了救她…… “知道了。”她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府里其他动静呢?” 碧珠压低声音道:“二小姐哭着跑回芳菲苑后,柳姨娘那边就没什么动静了,安安静静的。不过……奴婢回来时,隐约听到两个婆子在角落里嘀咕,说大小姐您……您病了一场,性子变得尖刻了,连亲妹妹都容不下,怕是……怕是中了邪,需要请高人来看看……” 谢知澜嗤笑一声:“果然开始散布流言了。无妨,让他们说去。”这种不痛不痒的流言,伤不了她的根本,反而会凸显出柳姨娘母女的心虚与伎俩。 她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碧珠,你悄悄去查一下,我们院子里,还有没有和小杏交好,或者平日里行为鬼祟、与芳菲苑那边走得近的人。不必声张,只需留意即可。” “是,小姐。” 碧珠离去后,谢知澜走到书案前,开始梳理她前世关于府中人事的记忆。哪些人是柳姨娘的心腹,哪些人是可以争取的中间派,哪些人可能对柳姨娘心存不满……她需要尽快建立起自己的信息网络和可用之人。 光靠一个碧珠,是远远不够的。 她首先想到的,是母亲当年的陪房。母亲去世后,这些人大都被柳姨娘以各种理由打发到了庄子上或者边缘的位置。其中,有一个叫周嬷嬷的,是母亲的乳母,对母亲最为忠心,也被柳姨娘寻了由头赶去了最偏远的田庄。前世,直到家族倾覆,她都未曾再见过这位老嬷嬷。 还有府中的一位老管家,福伯,是祖父留下的老人,为人正直,但对父亲忠心耿耿,只要不触及根本利益,通常不会插手内宅争斗。或许,可以从他那里,打开一个缺口? 另外,父亲身边的长随,似乎有一个叫墨砚的,家境贫寒,但为人机灵,前世后来似乎因为一件小事被柳姨娘拿捏,结局不太好……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模糊的记忆在她脑中闪过。她需要从中筛选出合适的目标,小心翼翼地接触、试探、收服。 这是一步险棋,但必须走。 正在她凝神思索之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咕咕”声,像是夜枭的啼叫,但此刻天色尚未全黑。 谢知澜心中一动,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一枚用油纸包裹着的小石子,安静地躺在窗下的花丛里。 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才迅速伸手将石子捡了回来。关好窗,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和一小包用桑皮纸包着的药材。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凝露香确有问题,掺有少量‘迷心散’,久用伤神。附解药,水煎,日一服,三日可清余毒。慎。” 没有落款。 谢知澜的心猛地一跳。这字迹……虽刻意潦草,但那股筋骨,与她前世后来见过的、沈栖迟批阅军报的字迹,隐隐有几分相似! 是他! 他不仅知道柳姨娘送了香,还查出了香有问题,甚至送来了解药! 他是如何得知?又是如何将东西悄无声息地送到她窗下的?镇北侯府的势力,或者说……沈栖迟自己的势力,竟然已经渗透到了尚书府的内宅? 一股寒意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沈栖迟,他到底想做什么?仅仅是因为救了她,就好人做到底?还是……另有所图? 她拿起那包药材,仔细闻了闻,都是些清心宁神的普通药材,但配伍似乎有些奇特。她前世后来为了自保,也略通些药性,这方子看起来确实像是解毒的。 信,还是不信? 谢知澜看着手中的纸条和药材,眸光变幻。最终,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然后,她唤来碧珠,将药材递给她,神色如常地吩咐:“这是我托人寻来的安神方子,你悄悄去小厨房,用单独的罐子煎了,别让人知道。” 碧珠虽有些疑惑,但见小姐神色郑重,也不多问,接过药材便去了。 谢知澜走到窗边,看着暮色渐浓的庭院。沈栖迟这条暗线,来得突然,却或许……能成为她破局的一步奇兵。 只是,与虎谋皮,需得万分小心。 她轻轻摩挲着窗棂,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内宅的暗流,朝堂的漩涡,还有这条神秘莫测的暗线……她脚下的路,步步危机,却也步步蕴藏着机遇。 第6章 伏笔 沈栖迟送来的那包药材,谢知澜最终还是让碧珠悄悄煎了服下。并非全然信任,而是一种权衡后的选择。柳姨娘母女已视她为眼中钉,绝不会仅仅在香料上做手脚,她需尽快清除体内可能存在的隐患,保持清醒的头脑。无论沈栖迟目的为何,目前看来,他送来的解药是真实有效的。连续服用三日后,她确实感觉精神较之前更为清明,夜间那些纷乱痛苦的梦境也似乎减轻了些许。 身体渐愈,她便开始着手下一步计划——为即将到来的英国公府赏花宴做准备。这不仅是她重生后首次在京城贵眷圈中正式亮相,更是她反击谢清漪、初步树立名声的关键一役。 前世这场花宴,谢清漪凭借一首“偶得”的佳句博得“才女”之名,而她则因“紧张”未能作出像样的诗词,相形见绌,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后来她才知晓,那题目谢清漪早已通过某些渠道得知,并请了枪手预先备好,只待当场“灵光一现”。而自己当时作诗不顺,亦有谢清漪暗中让人在她茶水中动了手脚,使她心神不宁的缘故。 这一世,一切将会不同。 “碧珠,将我那件天水碧的云锦裁衣找出来,再配那套珍珠头面。”谢知澜吩咐道。天水碧色清雅,不张扬却显气质,珍珠温润,正适合她这“病愈初愈”的形象,又能与谢清漪惯常的艳丽风格形成对比。 “是,小姐。”碧珠应声去准备。 谢知澜则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磨墨提笔。她并非要练习诗词——那些她早已烂熟于心。她在回忆,回忆前世这场花宴上除了诗词,还发生了哪些细节?有哪些人出席?英国公夫人的喜好?可有什么突发状况? 记忆如同尘封的画卷缓缓展开。她记得,英国公夫人酷爱兰花,尤其珍视一株名为“素冠荷鼎”的莲瓣兰,花宴当日会摆放在水榭之中供人品鉴。而三皇子萧景珩似乎也会陪同其母妃淑妃娘娘短暂出席……还有,似乎有位郡王家的世子,因为与人争执一朵牡丹的品种,闹得有些不愉快……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在特定的时机,都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她尤其关注与沈栖迟相关的信息。前世,他是否出席了这场花宴?记忆有些模糊,似乎他来了,但并未参与核心的吟诗作对,只与几位武将子弟在远处饮酒,显得格格不入。这一世,他手臂有伤,是否会来?若他来,见到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自己,又会作何反应? 正凝神间,碧珠捧着一套衣裙和首饰回来了,脸上带着些许不安。 “小姐,衣裙和头面都找出来了,只是……这珍珠头面似乎有些旧了,光泽不如新的亮眼。二小姐前几日得了一套红宝石头面,光彩夺目的,听说就是为了花宴准备的……” 谢知澜瞥了一眼那套珍珠头面,成色确实只能算中上,是母亲当年的旧物。她并不在意,淡淡道:“无妨,首饰不过是点缀,过犹不及。” 她需要的不是靠华服美饰压过谢清漪,而是要在才学与气度上,让她一败涂地。 “对了,碧珠,”谢知澜似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我病着这些日子,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或者说,京城里最近流行什么诗词歌赋,可有什么佳作传出?” 碧珠歪着头想了想:“奴婢不太懂这些……不过前几日听门房的小厮闲聊,说是……说是永嘉郡主近日得了首好诗,在闺秀中传阅,颇受好评,好像……是咏菊的?” 永嘉郡主?咏菊? 谢知澜心中冷笑。是了,就是这首!前世英国公府花宴上,临时起意咏的便是菊花!而谢清漪那首“偶得”的佳作,与永嘉郡主日前“所得”之诗,在意境和用词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只不过当时无人点破,反而成就了谢清漪的才名。 原来漏洞在此处!谢清漪太过心急,提前拿到了“考题”和“范本”,却未曾细细揣摩,也未料到会有原作提前小范围流传开来。 “永嘉郡主……”谢知澜沉吟片刻,“她性子爽利,最喜收集新奇玩意儿,尤其爱那异种兰花,可对?” 碧珠茫然摇头:“这个……奴婢不知。” 谢知澜不再多问,心中已有计较。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若能借永嘉郡主之口,揭穿谢清漪的抄袭之行,效果远比她自己指控要好得多。 接下来的几日,谢知澜足不出户,静心养病,同时将前世关于花宴的记忆反复梳理,推演各种可能。她让碧珠留意着芳菲苑的动静,得知谢清漪近日果然常往外跑,似乎是去参加各种诗会茶集,想必是在为“偶得佳句”做铺垫。 柳姨娘那边则依旧安静,仿佛默认了谢知澜的“嚣张”,只是府中关于大小姐“性情大变”、“苛待下人”的流言,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谢知澜听闻,只一笑置之。 期间,父亲谢垣来过澜意阁一次,问了些她身体恢复的情况,言语间似乎对她那日的“梦”仍有些在意,旁敲侧击地问她可还梦到别的。谢知澜只作懵懂,推说记不清了。谢垣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虽有些失望,也未再多问,只嘱咐她好生休养,花宴若身体不适,不必强求。 谢知澜恭敬应下,心中明了,父亲虽因那梦对她有所关注,但根基未变,仍需更多实事来扭转他的看法。 花宴前一日,谢知澜正在房中看书,碧珠进来禀报:“小姐,二小姐来了。” 谢知澜挑眉,她又来做什么? 谢清漪这次倒没带什么东西,只身一人进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甜美笑容,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姐姐明日也要去英国公府的花宴吧?”谢清漪亲热地挨着谢知澜坐下,“妹妹真是期待呢。听说英国公夫人最爱风雅,明日定有许多闺秀展示才艺。姐姐素来聪慧,定然能拔得头筹。” 谢知澜放下书,淡淡看着她:“妹妹过誉了。我病体初愈,精神不济,明日不过是去凑个热闹,免得失了礼数。倒是妹妹,近日诗名在外,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谢清漪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谦逊道:“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是胡乱涂鸦,怎敢与姐姐相比。”她话锋一转,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姐姐,妹妹听说,明日花宴,三皇子殿下可能也会随淑妃娘娘一同前来呢。” 她紧紧盯着谢知澜的脸,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羞涩或期待。毕竟,三皇子萧景珩龙章凤姿,是京城多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前世的谢知澜,亦是对他心生仰慕。 然而,她失望了。谢知澜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平淡地“哦”了一声,仿佛听到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谢清漪心中诧异,又不死心地道:“三殿下文武双全,礼贤下士,可是难得的良配。若是……若是能得殿下青眼,于我们谢府也是大有裨益呢。”她试图用家族利益来触动谢知澜。 谢知澜抬眸,目光清冷地看着她:“妹妹慎言。皇子婚事,岂是你我能随意议论的?更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等闺阁女子,还是安分守己为好,莫要徒惹是非。” 她一番义正辞严的话,将谢清漪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姐姐教训的是。”谢清漪勉强挤出一句话,心中却是怒火翻腾。她觉得谢知澜定是在装模作样!一定是想引起三皇子注意,才故意表现得如此清高! 又坐了片刻,见谢知澜爱答不理,谢清漪自觉无趣,只得悻悻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谢知澜唇角勾起一抹冷峭。明日花宴,谢清漪,但愿你为你自己准备的“才女”之名,不会变成勒紧你脖颈的绞索。 所有的伏笔都已埋下。 只待明日,东风起。 第7章 花宴 英国公府邸,朱门高耸,石狮威严。今日府中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与脂粉香气,混杂着世家贵族们矜持的谈笑声。马车络绎不绝,下来的皆是锦衣华服的命妇女眷与青春年少的公子闺秀。 谢知澜随着柳姨娘和谢清漪下了马车,立刻有衣着体面的婆子丫鬟迎上来,引着她们穿过重重仪门,往府内花园走去。 柳姨娘今日打扮得颇为端庄,一身绛紫色团花褙子,显得稳重持礼。而谢清漪则果然如碧珠所探,穿着一身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梳着华丽的飞仙髻,戴着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流光溢彩,娇艳夺目,一路行来,吸引了不少目光。她微微扬着下巴,唇角噙着自信而得体的微笑,眼波流转间,尽显风情。 相比之下,谢知澜那身天水碧的云锦裁衣,以及发间那套光泽温润却并不耀眼的珍珠头面,便显得素净了许多。她脸色仍带着一丝病后的苍白,身形也略显单薄,但脊背挺直,步履从容,那双清澈的杏眼平静无波,仿佛周遭的繁华与喧嚣都与她无关,自有一股清冷孤高的气度。 “哟,这不是谢尚书家的两位小姐吗?真是好标致的人儿。”一位相熟的夫人笑着同柳姨娘打招呼,目光在谢清漪和谢知澜身上转了转,最终更多停留在明艳照人的谢清漪身上。 柳姨娘谦逊地笑着回应:“李夫人过奖了,小女顽劣,当不得如此夸赞。” 谢清漪适时地垂下眼帘,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更添娇柔。 谢知澜只微微颔首致意,并不多言。 一行人被引至花园深处的水榭。但见奇花异草,争妍斗艳,假山流水,曲径通幽。水榭宽敞,四面通风,此时已聚集了不少宾客。英国公夫人坐在上首主位,身着绛红色诰命服饰,气度雍容,正与身旁几位身份尊贵的夫人说笑。 谢知澜一眼便看到了被摆放在水榭中央最显眼位置的那盆“素冠荷鼎”。莲瓣兰特有的清雅花姿,素白的花瓣顶端带着淡淡的嫩绿,如同玉冠,又如荷盏,在满园秾丽中,卓尔不群,暗香浮动。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果然,在靠近水榭边缘的紫藤花架下,看到了永嘉郡主。永嘉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骑射服,在一众裙钗中显得格外利落,正与几个手帕交指着那盆兰花说笑,神色兴奋。 而在水榭另一侧,较为安静的角落,她看到了两个绝不想在此刻见到,却又意料之中会出现的身影。 三皇子萧景珩,穿着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玉冠束发,面如冠玉,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正与英国公世子交谈。他姿态优雅,言谈举止无可挑剔,仿佛天生就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在离他不远的一棵垂柳下,沈栖迟斜倚着树干,穿着一身玄色窄袖锦袍,并未像其他公子哥那般刻意打扮,手臂处衣料的褶皱似乎比别处稍厚,想必是包扎了伤口。他神色有些漫不经心,手里把玩着一片柳叶,目光淡淡地掠过场中众人,偶尔在与萧景珩目光相接时,会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冷嘲。 当他的目光偶然扫过谢知澜这边时,微微停顿了一瞬。谢知澜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与一丝……探究?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心中却是一凛。他果然来了,而且,他在观察。 “淑妃娘娘到!三皇子殿下到!”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淑妃娘娘保养得宜,容貌秀丽,气质温婉,在宫人簇拥下款款而来,萧景珩紧随其后。 “都平身吧,今日是花宴,大家不必拘礼。”淑妃声音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一番见礼寒暄后,宾客重新落座。英国公夫人笑着宣布:“今日春光正好,百花争艳,我们这些老婆子们赏花说话,你们年轻人也不必陪着我们拘着。水榭这边准备了笔墨纸砚,若有雅兴,不妨以花为题,吟诗作对,也好让咱们瞧瞧如今京中才俊的风采。” 这便是今日的重头戏了。不少闺秀公子都摩拳擦掌,准备一展才华。 很快,便有几位公子率先赋诗,多是咏赞牡丹、海棠等富丽之花,文采尚可,却也无甚新意。接着,几位闺秀也鼓起勇气,作了些清丽婉约的小诗,引来一片称赞。 谢清漪一直安静地坐着,唇角带笑,似乎成竹在胸。当英国公世子笑着提议:“今日这盆‘素冠荷鼎’乃是家母心爱之物,品性高洁,不如就以这兰花为题,诸位再展才思如何?”时,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色。 机会来了! 果然,几位尝试咏兰的,诗句都流于表面,未能写出兰之神韵。英国公夫人眼中略有一丝失望。 就在这时,谢清漪缓缓站起身,对着上首的淑妃和英国公夫人盈盈一拜,声音娇柔悦耳:“臣女不才,见这兰花生得清逸脱俗,心有所感,偶得几句,愿献丑一试,请娘娘、夫人及诸位品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明艳的容貌,得体的举止,加上近日隐隐传出的“才女”之名,让她瞬间成为了焦点。 萧景珩也含笑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欣赏。 谢清漪心中得意,深吸一口气,将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诗句,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吟诵出来: “幽谷生奇卉,素心承露开。风摇青玉叶,月映皓霜胎。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材。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台。” 诗句清丽,意境高远,将兰花的幽静、素洁、坚韧以及与君子比德的品格都描绘了出来,尤其最后两句,隐隐有进献之意,既恭维了英国公夫人(升君白玉台),又不**份。 一时间,水榭内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赞叹。 “好诗!好一句‘自有岁寒材’!” “谢二小姐果然才思敏捷!” “此诗当为今日咏兰之冠!” 英国公夫人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谢家二姑娘果然才情不凡,此诗甚合我意。” 淑妃也微笑着对身旁的柳姨娘道:“令嫒教导得极好。” 柳姨娘忙谦逊道:“娘娘谬赞了,小女不过是侥幸。” 谢清漪在一片赞誉声中,脸颊泛红,眼波流转,含羞带怯地瞥了萧景珩一眼,见他亦含笑颔首,心中更是如同喝了蜜一般甜。她挑衅似的,用眼角的余光扫向一直安静坐着的谢知澜。 却见谢知澜依旧神色平静,甚至……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嘲讽? 谢清漪心中一突,莫名有些不安。但旋即又被周围的赞誉声淹没,心想,定是这贱人嫉妒!对,一定是!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疑惑: “咦?谢二小姐这首诗……听着怎生有些耳熟?”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永嘉郡主。她歪着头,皱着眉,似乎努力在回忆什么。 谢清漪脸色微变,强笑道:“郡主说笑了,此诗乃是臣女方才见兰心喜,偶得之作,怎会耳熟?” 永嘉郡主却是个较真的性子,她站起身,走到场中,对着英国公夫人和淑妃道:“娘娘,夫人,我不是说谢二小姐抄袭,只是这诗句……尤其是‘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材’这一联,其立意与用词,与我前几日在别处看到的一首咏菊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呢!那首诗……好像是永州才子杜子衡游历京城时,在诗会上所作,当时还引得不少人传抄。” 杜子衡?那位以咏物诗见长,近期声名鹊起的寒门才子? 众人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若真是如此,那谢二小姐这“偶得之作”,可就值得商榷了。 谢清漪的脸色瞬间煞白,急忙辩解:“郡主定然是记错了!臣女从未听过什么杜子衡的诗!这分明是臣女自己所想!” “是吗?”永嘉郡主眨了眨眼,“可我明明记得很清楚啊……哦!我想起来了!”她一拍手,“那首咏菊诗里有一句‘岂伊地气暖?独有晚香材’,与谢二小姐这句‘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材’,除了将‘晚香’换成‘岁寒’,将‘独有’换成‘自有’,几乎一模一样呢!这……这也太巧了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若说之前还是“异曲同工”,现在简直就是**裸的模仿甚至抄袭了!只是将咏菊改成了咏兰,核心句子几乎照搬! “你……你血口喷人!”谢清漪又急又气,浑身发抖,指着永嘉郡主,仪态尽失。 柳姨娘也慌了神,连忙起身道:“郡主,小女绝无抄袭之行,定是巧合!或是……或是小女无意中听过,受了启发也未可知……” “无意中听过?受了启发?”永嘉郡主撇撇嘴,“这启发得未免也太彻底了吧?几乎字字相同呢!” 场面一时极为尴尬。英国公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淑妃微微蹙眉,没有言语。 萧景珩看着谢清漪那慌乱失措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磬轻击,打破了僵局: “妹妹一时灵感偶得,与前人诗句有所雷同,也是情有可原。诗词之道,本就在于抒发性情,何必拘泥于一字一句是否与前人相同?” 众人望去,说话的竟是始终沉默的谢知澜。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对着上首行礼,姿态从容不迫:“娘娘,夫人,今日既是赏花宴,重在赏花会友,若因诗句之事扰了雅兴,反倒不美。臣女不才,见这兰花生机盎然,清雅绝伦,亦有所感,愿赋诗一首,为妹妹解围,亦为这满园春色,再添一缕墨香,不知可否?” 她这番话,既看似在为谢清漪开脱(将抄袭定性为“雷同”),又将焦点从尴尬的抄袭指控引回赏花本身,给了英国公夫人和淑妃一个台阶下,更展现了自己身为嫡姐的气度与担当。 英国公夫人脸色稍霁,点了点头:“谢大小姐有心了,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谢知澜身上。这个一直安静得几乎被忽略的嫡女,在此刻站了出来。她会作出一首怎样的诗?是如谢清漪那般“雷同”前人,还是……真有才学? 谢清漪和柳姨娘都死死地盯着她,心中惊疑不定。 萧景珩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而角落里的沈栖迟,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体,手中的柳叶不再转动,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个穿着天水碧衣裙、神色淡然的少女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谢知澜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她并未思索太久,似乎胸中早有丘壑,挥毫而就。 笔落,诗成。 早有丫鬟将诗作呈给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接过,轻声念出: “芳名誉四海,落户到万家。 叶立含正气,花妍不浮华。 常绿斗严寒,含笑度盛夏。 花中真君子,风姿寄高雅。” 诗句朴实无华,却字字铿锵,将兰花的普及(落户万家)、形态(叶立含正气)、品格(不浮华、斗严寒、度盛夏)、以及其“花中君子”的风骨描绘得淋漓尽致。没有刻意堆砌辞藻,没有生僻的典故,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与从容气度,与那盆“素冠荷鼎”的神韵完美契合! 更重要的是,这首诗,完全是原创!意境、用词,都与杜子衡那首咏菊诗截然不同! 水榭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次的寂静,与方才谢清漪诗成时的寂静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被诗作本身的气韵所震慑,继而发自内心的惊叹! “好!好一个‘叶立含正气,花妍不浮华’!好一个‘花中真君子’!”英国公夫人率先击节赞叹,脸上满是激赏,“此诗质朴无华,却道尽了兰之真谛!谢大小姐,好才情!当为今日咏兰之冠!” 淑妃也微微颔首,看向谢知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不慕浮华,自有风骨,谢大小姐此诗,深得我心。” 就连永嘉郡主也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这诗写得好!比那什么抄……呃,雷同的好多了!这才是真才实学嘛!” 满座宾客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交口称赞。赞美之声,远比方才给谢清漪的,要真诚、热烈得多! 谢清漪僵在原地,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仿佛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她看着那个站在场中,接受着众人由衷赞誉的嫡姐,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她辛辛苦苦营造的才女之名,她精心准备的惊艳亮相,竟然……竟然就这样被谢知澜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还沦为了彻头彻尾的笑柄! 柳姨娘也面无人色,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萧景珩看着谢知澜,眼中的兴趣愈发浓厚。这个谢知澜,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得多。宠辱不惊,临危不乱,更有如此内蕴的才情…… 而沈栖迟,看着那个在赞誉声中依旧淡然自若的少女,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谢知澜微微屈膝:“娘娘、夫人谬赞,臣女愧不敢当。”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如死灰的谢清漪,心中一片冷然。 这,只是第一步。 第8章 惊鸿 水榭之内,赞誉之声如同潮水般涌向谢知澜。那些目光,从最初的忽视、怀疑,到如今的惊叹、欣赏,甚至带着几分重新审视的意味,尽数落在那个立于场中,神色依旧淡然如水的少女身上。 “谢大小姐真是深藏不露啊!” “此诗质朴却见真章,比那些堆砌辞藻的强多了!” “看来谢尚书府上,真正的才女是这位嫡长女才对……” 这些议论声,或高或低,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谢清漪的心上。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方才那些投向她的赞美有多热烈,此刻就显得有多讽刺!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她梦寐以求的才女之名,竟然成了谢知澜一步登天的垫脚石!怎么会这样?!这个蠢货,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机和才学?! 巨大的羞辱和愤怒冲击着她,让她浑身冰冷,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着没有当场失态。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去看萧景珩的方向,生怕从他眼中看到失望或者……更糟的,鄙夷。 柳姨娘站在她身侧,脸色也是难看至极。她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四周投来的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点头示意,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谢知澜这一手,打得她们措手不及!她不仅早有准备,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借着永嘉郡主发难、清漪最为狼狈的时刻,以一首无可挑剔的原创诗作,不仅彻底将清漪踩在了脚下,更在淑妃娘娘和英国公夫人面前,树立了一个才华横溢、气度雍容的完美形象! 这绝不是一个落水受惊后性情大变的少女能做出来的!这背后,定然有高人指点!是谁?是谁在帮她们母女?柳姨娘心思电转,将府中府外有可能的人都过了一遍,却毫无头绪。 英国公夫人越看那首诗越是喜欢,吩咐丫鬟:“将谢大小姐的诗好生裱起来,就挂在我这水榭之中。”她又笑着对谢知澜道:“好孩子,你这份才情与气度,颇有你母亲当年的风范。” 提到已故的谢夫人,淑妃也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追忆:“谢夫人当年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性情温婉坚韧,可惜……红颜薄命。如今见澜儿如此出众,她在天有灵,也当欣慰了。” 这番话,更是将谢知澜的地位抬高了不止一层。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郑重。嫡女的身份,亡母的余荫,加上自身展露的才华,谢知澜在这一刻,几乎将谢清漪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优势碾压得粉碎。 萧景珩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掩去眸中深沉的思量。他原本的计划,是通过谢清漪这条线,逐步拉拢谢尚书。谢清漪容貌出众,又刻意逢迎,本是一枚不错的棋子。可如今看来,这位一直被他忽略的谢家嫡女,似乎才是真正的宝藏。宠辱不惊,心思缜密,更有如此才华……若能得她倾心,何愁谢尚书不全力支持?而且,她方才为谢清漪“解围”的那番话,看似大度,实则杀人诛心,这份心计,也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他的目光落在谢知澜沉静的侧脸上,第一次真正对这个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及一丝志在必得。 而在水榭边缘,沈栖迟不知何时已重新靠回了柳树旁,手中的柳叶早已不知去向。他深邃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被赞誉包围却依旧脊背挺直的少女身上。方才她提笔挥毫时那份沉静与自信,吟出诗句时那份清越与从容,都与他记忆中那个或怯懦或骄纵的谢家大小姐截然不同。 落水……真的能让一个人产生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吗? 还是说,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一直隐藏在怯懦与平庸之下,直到生死边缘走一遭,才终于破茧而出? 他想起那日冰冷湖水中她紧闭的双眼,苍白的脸,以及自己手臂上那道因救她而留下的、此刻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又想起那夜,他派人送去解药和警告时,那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思的……莫名在意。 如今看来,他似乎……救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一场原本属于谢清漪的“才女”加冕宴,彻底变成了谢知澜的“惊鸿”亮相场。接下来的时间,虽然仍有其他公子闺秀展示才艺,但在谢知澜那首咏兰诗的光芒下,都显得黯然失色。众人的话题,也大多围绕着这位“一鸣惊人”的谢家嫡女展开。 谢清漪如同一个失了魂的木偶,呆坐在位置上,再也感受不到丝毫春日暖意,只觉得周身冰冷。柳姨娘几次暗中扯她的衣袖,她才勉强扯动嘴角,回应旁人的目光,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赏花宴终于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接近尾声。宾客们陆续告辞。 谢知澜随着柳姨娘和谢清漪向英国公夫人和淑妃行礼告退。英国公夫人特意又拉着谢知澜说了几句话,语气亲切,并赏了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其青睐之意,不言而喻。 淑妃也温和地勉励了她几句,目光在她和一旁神色复杂的萧景珩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走出水榭,来到停放马车的前院,谢清漪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甩开柳姨娘的手,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剜着谢知澜,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尖锐扭曲:“谢知澜!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表演,很得意吧?!” 柳姨娘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低喝道:“漪儿!休得胡言!这是什么地方!”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幸好其他宾客离得尚远。 谢知澜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谢清漪,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妹妹在说什么?姐姐听不懂。妹妹方才诗作与前人雷同,姐姐不是已经为你解围了吗?为何还要如此激动?莫非……妹妹觉得姐姐做得不对?”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是一把软刀子,再次捅进谢清漪的心窝。 “你……你……”谢清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知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竟是真的气急攻心,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漪儿!”柳姨娘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又是掐人中又是顺气,好不狼狈。 谢知澜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中无波无澜。这就受不住了吗?比起前世家破人亡、焚身而死的痛苦,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姨娘还是快带妹妹回府请大夫看看吧。”她淡淡说了一句,不再理会她们,径直走向自家的马车。 登上马车,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谢知澜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方才一番应对,看似从容,实则也耗费了她不少心神。与这些戴着假面的人周旋,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但,初战告捷。 她不仅成功粉碎了谢清漪的算计,更在京城顶尖的贵族圈子里,留下了深刻而正面的印象。这为她后续的计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马车缓缓启动。谢知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期然地闪过沈栖迟那双深邃的、带着探究的目光。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变数? 而此刻,在英国公府门外,萧景珩看着谢家马车离去的方向,对身边的心腹低声吩咐:“去查查,谢大小姐落水之后,都接触过什么人?还有,她母亲当年的旧事,也仔细查查。” “是,殿下。” 另一边,沈栖迟翻身上马,动作间牵动了手臂的伤口,让他微微蹙眉。他勒住缰绳,最后看了一眼那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马车,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看来,这京城沉寂已久的水面,终于要因为这只涅槃归来的凤凰,再起波澜了。 而他,很期待。 第9章 风波 回府的路上,马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谢清漪早已醒转,却不再哭泣,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一双美目赤红,里面翻涌着屈辱、怨毒和不敢置信的疯狂。她精心梳理的发髻有些散乱,石榴红的衣裙也因方才的晕厥而起了褶皱,整个人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濒临凋零却愈发显得狰狞的花。 柳姨娘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不再试图安慰,因为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挽回这几乎崩坏的局势。谢知澜今日的表现,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这已不是简单的“性情大变”可以解释。她必须重新评估这个对手,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谢知澜独自坐在马车另一侧,闭目养神,仿佛周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愤都与她无关。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初战告捷的快意只是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她知道,经此一役,她与柳姨娘母女已彻底撕破脸,接下来的斗争只会更加激烈和凶险。英国公府的花宴,不过是拉开了序幕而已。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早有得了消息的仆役等在门口,神色各异。关于花宴上两位小姐截然不同的表现,已有风声传回府中。 柳姨娘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镇定,扶着依旧魂不守舍的谢清漪下了马车。谢知澜紧随其后,姿态从容。 刚踏入府门,管家福伯便迎了上来,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复杂:“姨娘,二位小姐,老爷在书房,请三位过去一趟。” 该来的,终究来了。 柳姨娘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只点了点头:“有劳福伯通传。” 谢清漪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抓紧了柳姨娘的胳膊。 谢知澜则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知道了。” 书房内,谢垣负手立于窗前,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后。他身着一件深灰色常服,背影显得有些凝重。窗外暮色渐合,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暗沉的轮廓。 “老爷。”柳姨娘领着两个女儿上前,屈膝行礼。 谢垣缓缓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的谢清漪身上,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今日在英国公府,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闻,清漪的诗作……与前人雷同,惹得永嘉郡主当场质疑?” 他虽未亲临,但显然已有心腹将花宴上的风波详细回禀。那“雷同”二字,他说得格外重,带着审视与失望。 谢清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破碎:“父亲……女儿冤枉!女儿……女儿那首诗,确实是心有所感,偶得之作……女儿也不知道,为何会与那杜子衡的诗句相似……定是……定是有人陷害女儿!”她抬起泪眼,意有所指地瞥向一旁静立的谢知澜。 柳姨娘也连忙跪了下来,哀声道:“老爷,漪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怎会做出抄袭之事?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或许是那杜子衡的诗句不知何时流传开来,漪儿无意中听过,存了些印象,作诗时便不自觉地用了相似的思路……这顶多算是借鉴不当,绝非存心抄袭啊!求老爷明鉴!” 她避重就轻,将抄袭定性为“借鉴不当”,并将责任推给“无意中听过”,试图为女儿开脱。 谢垣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知澜:“澜儿,你当时也在场,你怎么看?” 谢知澜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回父亲,女儿当时见妹妹诗句与杜才子之作确有相似之处,心中也觉诧异。但妹妹素来聪慧,想来并非有意为之。正如姨娘所言,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妹妹博览群书,无意中受了启发。当时场面尴尬,女儿不忍妹妹难堪,亦不愿因诗词小事扰了娘娘和夫人的雅兴,故而才贸然献丑,作诗一首,希望能转移众人视线,为妹妹解围。若女儿此举有何不妥,还请父亲责罚。”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谢清漪诗句“确有相似”是事实,又看似大度地为其开脱“并非有意”,更将自己作诗的动机归结为“为妹解围”、“顾全大局”,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显得格外懂事识大体。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谢垣看着长女沉静的面容,想起她今日在那等场合下临危不乱、挥毫而就的才情与气度,再对比眼前哭哭啼啼、试图推卸责任的次女和一味偏袒的妾室,心中那股因公务带来的烦闷与对后宅不宁的恼怒,不禁更盛了几分。 他沉声道:“是不是抄袭,你们心中自有杆秤!永嘉郡主既已当众指出,此事便已传开!我谢垣的女儿,竟在英国公府的花宴上,因诗句雷同他人而沦为笑柄!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吓得谢清漪浑身一颤,哭声都噎住了。 “老爷息怒!”柳姨娘连忙叩首,“是妾身管教无方!妾身日后定当对漪儿严加管教!” “管教?”谢垣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柳姨娘,“我且问你,清漪近日时常外出参加诗会,你可曾过问?她所作诗词,你可曾仔细看过?为何会与那寒门才子的诗句如此相似?这仅仅是巧合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柳姨娘哑口无言,额头沁出冷汗。她确实知道女儿在暗中准备,甚至默许了她借用他人诗句的行为,只求一鸣惊人,哪里会去细究诗句来源是否稳妥? “父亲……”谢清漪见母亲受责,心中更是恐慌,泣声道,“女儿知错了……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父亲原谅女儿这一次……” 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却难掩眼中慌乱的模样,谢垣心中失望更甚。他挥了挥手,疲惫地道:“罢了!此事已然发生,多说无益。清漪,你近日便在房中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出府,好好读读《女诫》、《内训》,收收你的心思!” 这便是禁足了。 谢清漪脸色惨白,却不敢反驳,只能哽咽着应道:“是……女儿遵命。” “至于你,”谢垣的目光再次落到谢知澜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澜儿,你今日……做得不错。顾全大局,维护家门声誉,方是嫡女风范。英国公夫人赏你的玉簪,好生收着,莫要辜负了长辈的厚爱。”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谢知澜垂眸应道。 “都下去吧。”谢垣转过身,重新面向窗外,背影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妾身/女儿告退。” 柳姨娘扶着几乎软倒的谢清漪,踉跄着退出了书房。谢知澜紧随其后,步履从容。 一出书房院门,柳姨娘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谢知澜,那双总是盈满温婉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怨毒,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谢知澜,你好!你很好!今日之辱,我母女二人,铭记于心!” 谢知澜迎上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姨娘在说什么?女儿听不懂。妹妹犯错受罚,乃是父亲教诲,与女儿何干?姨娘还是快些扶妹妹回去休息吧,妹妹看起来……需要好好静养。”她特意加重了“静养”二字。 柳姨娘被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得胸口发闷,却又无法在此时此地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扶着低声啜泣的谢清漪,快步朝着芳菲苑走去。 谢知澜看着她们狼狈离去的背影,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殆尽,只余下冰封的冷厉。 回到澜意阁,碧珠早已得了消息,激动地迎了上来:“小姐!您今日真是太厉害了!府里都传遍了,说您力压群芳,连英国公夫人和淑妃娘娘都赞不绝口呢!” 谢知澜却并无多少喜色,只淡淡道:“虚名而已,不过是第一步。”她吩咐碧珠,“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小姐。” 沐浴更衣后,谢知澜摒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边。夜色已然笼罩下来,繁星点点。她手中摩挲着英国公夫人赏赐的那支羊脂玉簪,触手温润,但她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今日在花宴上,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当永嘉郡主提及杜子衡那首咏菊诗时,柳姨娘眼中除了惊慌,似乎还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异色。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谢知澜捕捉到了。 难道……柳姨娘早就知道谢清漪的诗句来源?甚至,这整件事,从谢清漪得到“考题”和“范本”,到永嘉郡主恰好知晓杜子衡的诗并当众发难……背后都有更深层次的推手? 会是谁?沈栖迟吗?他送药示警,似乎有意相助。但此举对他有何好处?仅仅是为了搅乱谢府内宅?还是……另有所图? 又或者,是其他不想看到三皇子与谢府走得太近的势力? 迷雾重重。 但无论如何,经此一事,父亲对柳姨娘和谢清漪的信任必然大打折扣,这对她而言是利好消息。接下来,她需要趁热打铁,逐步瓦解柳姨娘在内宅的势力,并开始着手调查母亲当年的死因。 她想起那包沈栖迟送来的解药,以及那张写着“慎”字的纸条。这条神秘的暗线,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碧珠。”她轻声唤道。 “小姐有何吩咐?” “明日,你想办法,将我之前让你收起来的那瓶凝露香,悄悄送到城西的‘济世堂’,找一个叫孙掌柜的人,就说……是故人相托,请他查验一下香料的成分,特别是,看看里面除了迷心散,是否还有其他不寻常的东西。”济世堂是京城有名的药堂,孙掌柜医术高明,更重要的是,他欠着已故谢夫人一个大人情。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外援之一。 碧珠虽然不解其意,但见小姐神色郑重,立刻点头:“奴婢明白,定会小心办妥。” 谢知澜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风波已起,暗流汹涌。她必须在这漩涡之中,为自己,也为那些她誓要守护的人,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