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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狗

作者:山楂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九月初旬,头顶上的太阳晒得出奇。


    一所流浪狗基地坐落在较为偏僻的郊区,狗叫声此起彼伏,在足够宽敞的犬舍里形成短暂的回音。


    陆以帆穿着简单的短袖短裤仍然热得往外冒汗,他刚把费劲吧啦地把犬舍里两条互相纠缠咬得狗毛满天飞的狗分开,就接到了同事的电话。


    “帆哥,我今天来不了了,学校社团下午要开个大会。”


    林屿的声音在电话里苦哈哈的,估计人正往活动室赶,风声呼呼地灌在他麦克风里,吵得陆以帆耳朵疼。


    “嗯,行。”


    透过电话林屿都能听出陆以帆的声音有点儿疲惫,毕竟今天值班的另一个同事也正好请假,林屿知道自己不去陆以帆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心里琢磨了一下。


    “帆哥,要不我把我发小叫过去替我一天,他经常运动的,可能干了。”


    陆以帆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把挑事的那条狗赶进铁笼子里隔离:“这多麻烦人家啊,你不来我一个人也能行。”


    “哎呀没事,他欠我人情,我这就叫他过去。”林屿笑嘻嘻地把电话挂了。


    陆以帆把手机随手放回兜里,不轻不重地给了笼子里的肇事狗阿圆一个脑瓜崩。


    “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阿圆呜呜叫了两声,垂头丧气地往里面躲,全然没有方才咬起同类的凶狠样。


    被咬的那条狗也在他脚边讨好地绕圈,陆以帆检查了一下它的状况,还好发现得快,狗除了背上腿上被扯掉不少毛之外并无大碍,还不如笼子里的那位伤得重。


    陆以帆用小腿把围在脚边的狗群推开,往它们的饭盆里倒粮,顿时房间里十几条狗涌向饭盆狼吞虎咽。


    被关在笼子里的阿圆开始扒门。


    “行了别挠了,少不了你的那份。”陆以帆被它那着急样逗乐了,拎起笼子往外走,这条狗肯定是得换一个犬舍隔离了。


    喂完食陆以帆把房间里的狗毛打扫了一下,便蹲在基地门口的小棚里给阿圆擦药。


    他把乱糟糟的毛捋了一遍才发现狗脑袋上的毛几乎全被撕扯下来了,参差不齐地裸露出内里的皮肤,好在没怎么伤到皮肉。


    陆以帆又心疼又好笑地摸了两下狗头。


    “长个记性吧。”


    游知恒骑着车到门口时,恰好看见一个男人蹲在地上乐不可支地和一条秃头狗玩,场面莫名有几分滑稽。


    他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正了正色,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做了开场白:“你好。”


    他的声音如流水般柔和,加上轻声细语让人很有好感,陆以帆抬起脸,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出现在面前,眉眼清淡,清澈的瞳孔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棕,他微微愣了一下,第一次见到有人眼睛如此的透亮。


    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哦,小屿的朋友是吗?”


    “对,他有点事来不了,叫我来替班。”


    陆以帆给狗戴上防护项圈,拍拍手站起身:“麻烦你了,怎么称呼?”


    “游知恒。”他礼貌地笑笑,斯斯文文的样子让陆以帆有一瞬间怀疑他能不能干这活。


    “我叫陆以帆,喊我帆哥就行,之前养过狗吗?”


    游知恒顿了顿:“算养过吧。”


    “行。”


    看在人只干一天的份上,陆以帆原本只打算给他派一些简单的活,但游知恒学东西很快,人又好学积极,主动揽了不少活。


    陆以帆暗自感慨这下明白班主任看三好学生是什么感觉了,要是全世界都是这种好学生模范,那当老师可能得是世界上最轻松的工作了。


    不到一小时,陆以帆就暂时性地当上甩手掌柜,少有的准时吃上午饭。


    午饭是他自己随便煮的一碗面,吃到一半估摸着那小伙也没吃,又问遮阳棚底下忙活的游知恒:“吃面不?”


    对方还没回答,陆以帆就不经意地瞥见他的腕表,那款表他认识,一个名气很大的牌子前不久出的新款,一枚就要五万多,陆以帆收回目光,多少觉得让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吃这个有点寒酸:“算了,我给你点个外……”


    “好啊。”出乎意料的是,游知恒同意了。


    陆以帆顿了顿。


    他都这么说了,陆以帆也不可能再推拒,于是下面条又煮了一碗。


    两个人坐在狭小的休息室里,风扇吱嘎吱嘎地转着,这种天气下吹出来的都是热风。


    陆以帆看见游知恒额头上满是细小的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不好意思啊,老板过几天才找人来装空调,这里刚建没多久。”


    “没事帆哥。”游知恒笑笑,“我挺喜欢这的。”


    两人不熟,说完几句客套话也没什么好聊的,陆以帆觉得有点尴尬,想了想又接上了话头。


    “你和小屿从小一起长大的是吧。”


    突然提起林屿,游知恒有几许诧异,但还是回答:“我们现在也是同学,一个学校的。”


    “那你跟他差不多年纪吧。”


    “嗯,我比他大一岁。”


    “哦,小屿人挺好的。”陆以帆不知道说什么了,站起身给这场尴尬的聊天画上句号,“你吃完之后到里面找我。”


    游知恒好脾气地笑笑:“好。”


    犬舍里十分闷热,吊顶的大风扇开到最高档仍然把狗群热得都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陆以帆把自己碗里剩下的面条倒进狗盆,他最近胃不太好,饭总吃不下,好在这里的狗几乎来者不拒,顺便还能借机观察一下它们的状态。


    看见趴在地上直吐舌头的狗都还有力气围过来,他松了口气。


    黄昏时分,陆以帆让游知恒先回去,自己留下善后。


    流浪狗基地目前收录一百多条狗,基本都是从其他关闭的基地转过来的,一般一天干活的就两人,老板恰巧在这个时候给陆以帆发信息问他基地情况,他随口提了个多招点人的建议就把手机关掉了。


    陆以帆的家离他工作的地方不远,骑着车回去的路上他吹着微凉的晚风,多少感觉疲惫感减轻了些。


    钥匙捅进生锈的锁里,他用力转了两下才转开。


    “妈,我回来了。”陆以帆朝屋里喊一声,门前有个养着仓鼠的笼子,他随手把骑在灰色仓鼠身上的黄色仓鼠推下去。


    “洗洗手吃饭了。”妈妈端着一盘菜出来,接着自己先尝了一口,“呀,还没熟呢。”她又连忙端回去。


    陆以帆叹了口气,匆忙把东西放下就过去帮他妈端菜。


    他妈叫方映月,精神有点问题,情绪不稳定,经常记不住事,尚且生活能够自理,但总会犯糊涂。


    陆以帆端完菜又去把阳台纸箱子里把方映月刚丢掉的仓鼠笼子翻出来。


    “妈,别再把小黄和小灰放在一起了,它俩是公的,会打架。”他嘱咐了一声,看着方映月停顿好几秒,理解完他的话才答应下来,心里一阵无奈。


    他没指望他妈会听,因为这话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但方映月还是喜欢把它们放在一起,接着丢掉笼子,里面的食物和垫料被掀得乱七八糟。


    “我以为它俩有个伴能好点呢。”方映月温和且有点傻气地笑笑。


    陆以帆看着她,平静的内心荡起一圈涟漪,其实他妈以前不这样,但当初的事情太打击他妈了,以至于他责怪不了每天智力都在退化的妈妈,更永远也原谅不了他爸。


    陆以帆把再次骑上小灰的小黄揪出来放回它的笼子里,小黄一落地就开始刨垫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他轻推小黄一下,看着小黄呆呆地倒下滚了两圈,一脸蠢萌相终于让他的心情好了点。


    日复一日流水线般的工作是非常消磨意志的事,特别是个人生活也没好到哪去的时候。次日他从床上醒来时浑身都是汗,一摸灯才发现停电了,手机也没充上电关机了。


    他在床上硬躺五分钟还是没睡着,最后只能无奈起床,去楼下看电表才听到人家说这边小规模停电,得到晚上才能恢复。


    陆以帆选择冲个澡直接到基地那边去充电,手机刚亮起来他就收到早上好几条林屿的未接通话,以及一条短信,林屿说今天又来不了了。


    陆以帆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知道学校麻烦事多,有些总是号称能让人成长的社团费尽各种力气消耗社员的精力,以此表现出社团的繁荣兴盛,他对此嗤之以鼻,但也不会对林屿多管闲事。


    他简洁地回了个好,没想到几分钟后,昨天那个男孩儿过来了。


    这次游知恒没那么拘谨了,眉眼弯弯地在门口打招呼:“帆哥。”


    连着两天叫人家来帮忙,陆以帆内心都有点过意不去:“麻烦你了小恒,学校没什么要紧事吧?”


    “没事,我都处理好了。”游知恒脸上仍然挂着温温的笑,但陆以帆望着他那双眼睛,总觉得他不是真想笑,在阴暗面下深邃的瞳孔给人的感觉情绪很淡,就像只是习惯了这样。


    陆以帆当然懒得去思考他是真笑还是假笑,成年人从不纠结这些,他去摸桌上的手套,那是新来的人喂食一些性格比较烈的狗必须要戴的,林屿刚来几天也被咬过。


    他把手套递给游知恒。


    “别随便摘下来,犬舍里有很多肢体不健全的狗,它们很敏感,咬人凶得很,不熟悉你的气味会没有安全感,非常容易应激。”


    “好。”


    游知恒离开之后,陆以帆去仓库里记录狗粮的出库情况。


    老板大概是个新手,陆以帆虽是第一次干这行,但也能看出不自己煮狗食光吃狗粮是非常耗费财力的事,也许等这批狗粮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又得提一下建议。


    想起老板,他拿起手机翻信息,林屿的信息框下面便是老板的回复。


    “可以招人,你看着来就行。”


    也许是因为陆以帆是这里第一个员工,老板一向对他宽容,平时基本不会来视察,几乎是把整个基地交给他管理。陆以帆并不意外,回了表情包之后把手机收起。


    仓库离犬舍有一段距离,但陆以帆的视力一直很好,好几间犬舍相邻着,但好半会都没见游知恒从之前进去的那间出来。


    难不成是人出来的时候他没注意到?


    犬舍里传来几声凶蛮的狗叫,陆以帆心里沉了一下,忙起身去找游知恒。


    游知恒果然还在那间犬舍里,彼时大半个身子背对着门站在狗群之中,大部分狗给他身边一圈让出了空位,只有一条瘦弱的狗哆嗦着趴在食盆边,陆以帆眼尖地发现它身子底下还有几条新生的小狗崽。


    游知恒一动不动,陆以帆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快步走过去。


    从陆以帆这个角度看,游知恒的左手还戴着手套,他松了口气。


    “小恒,你……”


    他扳过人的肩膀,稍稍一怔。


    游知恒的右边胳膊上不知何时被挠了几道血淋淋的痕迹,血迹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地上,在水泥地上就像好几个红黑色的血点。


    令人意外的是,当事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脸上没有半分害怕和惊慌,只有平静和冷淡。


    陆以帆皱起眉,一瞬间没由来地感到怪异。低下头,这才发现游知恒的手套拿在左手上,颜色相近导致他刚刚一晃眼过去没看清。


    他想先出去找条毛巾把游知恒的伤口按压住,游知恒跟着他从犬舍出来。


    “对不起帆哥,我本来是想摸它。”


    陆以帆叹了口气,让他多注意点肢体残缺的狗,却没记得让他注意刚生完崽敌意很强的小母狗。


    他心里有几分诧异,养过小动物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常识,母狗生崽之后对陌生人必然是警惕的,他莫名开始琢磨游知恒先前说的“算养过”是养到什么程度。


    “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下,那条狗来的时候就怀孕了,一直没给它打疫苗。”


    “不用了帆哥……”


    “好了,别废话。”陆以帆不容置疑地打断他,拿起手机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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