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小长假后天气渐凉,旅游热潮也慢慢退去,小镇静了下来。久处繁忙,便极度怀念慢节奏的生活,久在樊笼,便更加贪恋闲散自在的日子。
十月十二日,下午四时三十分。
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姜遥坐在诊室办公桌前,手撑着脸看窗外走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
街上的人相较前段时间已经少了很多,步伐也更加缓慢从容,如果说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人们难得释放天性的战役,这就是一幕舞台剧,关于她们的故事娓娓道来。
办公室的窗户朝西,阳光有点刺眼,姜遥揉了下眼睛,想着也不会再有病人来,准备关掉电脑,收拾下班。
还没来得及按下关机键,就听见外面大厅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她探出头去,看见一个男人捂着脑袋,踉踉跄跄的往诊室这边冲。
等他冲进诊室坐到检查床上的时候,姜瑶已经备好了用品,男人一身酒气,冲散了房间里淡淡的消毒水味,姜遥皱了皱鼻子。
他嘴里一直念念叨叨,像是在咒骂什么。江瑶简单问了两句,见他说得清话,意识没问题,便开始查看他的伤口。
真是奇怪,他的额头上只有一小块青紫,表皮轻微擦伤,清理后还在渗血,但不至于手上那么大块血迹。
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又一只手递过来,淡淡的茶香冲散了周遭的酒气,指尖在滴血……
姜遥一怔,手比脑子先反应过来,迅速更换手套,拿了干净纱布按压止血。
男人骂骂咧咧,“先来后到懂不懂啊,我这还没处理完呢!”,说着,起身拽住姜遥的小臂,“你先来给我包扎,她死不了。”
他手上的血蹭到白大褂上,格外扎眼。
“先生,你这伤暴露着别沾水就行,不需要包扎。”姜遥紧张死了,声音发抖。
“那怎么能行,我交了钱的,你就这么看看啊!”
话音未落,几位民警进来,男人瞬间哑巴了,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秦老板,人我先带走了,你也抽时间来派出所做个笔录。”带头的民警说完,向靠墙坐着的女人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诊室里只剩姜遥和那只手的主人。
她靠着墙,右手攥着一大块纱布,左手按在上面,纱布被染红了一大块,她神情很淡定,仿佛受伤的不是她。
那手细长,骨节分明,像精美的工艺品,手掌薄薄的,看得见淡青色的脉络……
“血止住了吧?”姜遥的尾音还有点颤。
女人拿开纱布,把手往前伸,创口边缘哆开,还有血从边缘慢慢渗出来,从食指根部向手掌延伸,绕过大鱼际,创角指向腕横纹。
姜遥看了下,准备清创缝合,虽然在实训课上已经练了很多次但她依旧会紧张,拿着持针器的手触到皮肤,不易觉察地抖动了下。
小小的动作,女人尽收眼底。
“妹妹,你可以慢慢缝,缝得好看点就行。”女人的语气非常柔和,有商有量,但还是因为疼痛倒抽了一口气。
缝的越慢,就意味着要忍痛更久,就算是局部麻醉,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很少有人提这样的要求。
姜遥抬眼,对上女人的视线,她眼角湿润,有点泛红。
未等姜遥开口,女人继续说“这条线叫生命线,我看过手相的,那人说我生命线浅,你给我加深一下,说不定能逆天改命呢。”
“你说是吧?妹妹”,女人轻笑。
姜遥听了女人的话,点点头,觉得有点好笑,她在心里偷偷说,“我只相信科学”。
她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但眼角微微上扬,这小小细节也被女人捕捉到。
“好笑就笑嘛,怎么还不好意思?我又不怕别人嘲笑我,万一真是这样呢?”
万一真是这样,那她考的就不是医师资格证,而是巫师资格证了,跳大神前先评估环境安全,环境不安全,改天再跳,想想都觉得很荒唐,但真的太好笑。
缝合打结,放上敷料,包扎,交待注意事项,一套操作结束,她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参加了实训考试,差点脱口而出,“操作完毕”。
下班前的小小插曲没耽误太长时间,姜遥脱了白大褂出门,都没有和值班医生打个招呼,半眯着眼睛往家走。
低能量的人很容易疲惫,姜遥就是这样,因此她没有选择大三甲,而是来到这个小镇卫生院,调整状态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件事。
……
十五棠位于松石街26号,五层的小洋楼,当街的门面是酒吧,有上下两层,三楼以上算是客房,有另外的通道上去,后面还有个小院和露台,很适合看风景吃烧烤。这种经营模式在小镇不常见,因此不论淡季旺季,生意都还不错。
但今天不一样。
周宁趴在前台上,盯着门框发呆,手上的签字笔在柜台上敲出邦邦邦的节奏,当她敲到手有点微微发麻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疏棠是十五棠的老板,她手上缠着纱布,衣角还有点血渍,走到门口时定了下,没有抬手推门,而是从门框跨进去。
“秦姐,”周宁迎上去,“你手怎么样?”
“小问题”,秦疏棠靠上柜台缓缓开口,“玻璃门先不换了,只剩个门框也挺方便的,酒吧停业三天,大伙儿都歇一歇吧”
“好,我去通知。”周宁应下,看秦疏棠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打算去拉上卷帘门贴好公告准备歇业,突然想说什么,但见秦疏棠脸色不太好,顿了顿嘴角把话咽了回去。
卷帘门隔离了外面的喧哗,也挡下了光照,阴暗的屋子里,一种焦虑悄然滋生,顺着墙壁攀爬,落在吊灯上,悬在秦疏棠的头上。
她有点后怕,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冲动。
曾经她做事总是要思考很多遍,预想很多次后果才去执行,现在却不知道怎么了。
就像今天一样,看见男人骚扰领座女孩,她抄起酒瓶就往脑袋上招呼,好在没出大事,围观的人也不多,只是伤着自己,还伤了玻璃门。
想到这,才发觉伤口隐隐作痛,像是针尖刺着,还有点痒,心里也难受,她很想哭,想喝酒,但显然不能。
那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她想。
秦疏棠起身从后院上五楼,五楼只有三间房,一间仓库,一间客房,还有一间套房自己住。
手不能沾水,她用湿巾擦擦脸,就着凉水咽了颗安眠药就躺下了。
次日,阳光沿着窗帘的缝隙从床脚向上爬,爬到秦疏棠拧紧的眉头,光照显得皮肤惨白,表情看起来很痛苦,拳头紧攥着,好像要死死掐着什么。
“棠棠你看见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冰冷的声音来自一个扭曲的人影,“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可以告诉爸爸吗?”
女孩呜咽着摇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人影缓缓靠近,靠到她的耳边。
“说话呀,告诉我!”人影大吼出声,在空旷的黑暗里回荡,没完没了。
“我,我不知道。”秦疏棠睁开眼睛,又迅速闭上,大口喘着气,缓过来些了才坐起来,舔了下干裂的嘴唇。
手心撕裂一般地痛,鲜红色浸透纱布,连指尖也没放过。
……
今天轮到姜遥值班,休息日早上也没什么人,她捏着一张泛黄的纸,想得出神。
听见敲门声,她把纸加进笔记本,“请进。”
半掩着的门被推开,发出嘎吱一身,姜遥抬眼,认出这是昨天临下班来缝合伤口,还叫自己缝好看点的女人。
“秦疏棠是吧?”姜遥的声音听起来很十分幼稚,但是和白大褂搭在一起会变成三分幼稚,三分矜贵,四分冷漠,大学同学对她的评价是中学生cos冷脸医生。
为什么不是小学生呢,因为小学生看起来不会有很多心事,但她会。
“嗯,是。”女人做到办公桌侧面的椅子上,靠着椅背,看起来有点虚弱。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手。”
伸过来时,姜遥的视线落在腕上,一颗鲜红的痣,在雪白的手腕上很显眼,昨天没有注意到。
她一圈一圈拆开纱布,检查完重新包上,有按压的痕迹,但缝合的线没崩开,问题不大。
“是不是太用力压着了?还好缝线没崩开。”姜遥边说,边处理医疗废物。
女人“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姜遥观察了她的面色,看起来还好,但比起昨天想要逆天改命的样子,是有点差。
她起身去饮水机接了杯水,放在秦疏棠面前,“有任何不舒服,你都可以和我讲。”
秦疏棠讨厌医院,但她觉得此时的消毒水味让人很踏实,“没有不舒服,我可以在这坐会吗?”语气没有了昨天喊人“妹妹”时的懒散,听起来很无措。
姜遥默许。
姜遥想起刚刚在看的东西,昨天那民警喊她秦老板,那她是不是在这待了很久,认识挺多人的,要不要问问她,可是她只是我的患者,问她是不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