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最后一个单词念完时,宋子雯把课本合上,指尖还沾着点铅笔灰。第一节课的物理公式在黑板上绕了好几个弯,她盯着看了半天,只觉得眼皮发沉,直到下课铃“叮铃”一响,班长在门口喊“去操场集合”,她才跟着人群慢吞吞地挪出去。
刚站定在班级队伍里,一阵莫名的心慌就攥住了她,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麻雀。她下意识回头,撞进李欣媛惺忪的睡眼里——她脑袋一点一点的,校服外套滑到了胳膊肘,头发还翘着一撮,活像只没睡醒的猫。
“你今早几点起的?”宋子雯凑过去小声问,“困成这样。”
李欣媛迷迷糊糊抬眼,晃了晃手指比出个“5”,又立刻耷拉下脑袋,差点磕到前面同学的肩膀。宋子雯无奈地戳了戳她的后背,刚转回头,主席台上的教导主任就清了清嗓子,话筒里传出嗡嗡的电流声。
“欢迎高一的新同学,”主任的声音飘在操场上空,“高中三年眨眼就过,要好好待朋友、好好搞学习……”宋子雯听得心不在焉,直到主任的语气突然沉下来,像泼了盆冷水:“但今天必须严肃批评一位高三同学——高三一班的袁烨!”
宋子雯的心脏猛地一缩。
“刚开学没几天就在初三教学楼后殴打女生,被我当场撞见!”主任的声音带着怒气,“影响恶劣!现决定给予停学一周处分,且已通知家长到校!”
身后的李欣媛“噌”地一下直起腰,困意全消,眼睛瞪得溜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位表哥又惹了事,还是停学这么严重的处分。宋子雯攥着衣角的手越收越紧,指节泛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明明知道袁烨是为了帮自己,可刚才主任说话时,她喉咙像堵了棉花,连举手的勇气都没有。
袁烨低着头走上主席台,校服领口歪着,却没像平时那样扯平。主任还在念着他的“错误”,宋子雯却只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上似乎还留着昨天攥紧拳头的红痕。直到袁烨走下台,队伍开始往教学楼走,她还愣在原地,被李欣媛拽了一把才回过神。
一整天宋子雯都心不在焉,数学课走神,午饭也没吃几口。幸好有李欣媛在旁边絮絮叨叨:“我哥以前也打架,但从没被抓过啊”“停学一周会不会影响他复习啊”,才让这难熬的一天没那么无聊。可每当安静下来,她就会想起袁烨走下台时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慌——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明明在场,却没帮他说话?下午的课刚结束,宋子雯往厕所走,刚推开隔间门,就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八卦声,关键词“袁烨”一下钻进耳朵里。
“听说了吗?今天上台的那个袁烨,当初可是咱们学校的全年级第一呢!”一个女生的声音带着惊讶,尾音都微微上扬。
“全年级第一?”另一个女生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那他怎么还被停学一周,还要叫家长啊?”
“我还听说,袁烨回去可能要被他妈妈打!”又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兴奋,“而且他妈妈好像是精神病呢!”
“精神病?”先前说话的女生倒吸一口凉气,“那咱们可得离他远点!精神病的妈,说不定儿子也是个精神病,多吓人啊!”
隔间里的宋子雯听得浑身发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些恶意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她再也忍不住,狠狠攥紧拳头,朝着隔间门板砸了一下——“砰”的一声闷响在安静的厕所里格外清晰。
外面的议论声瞬间消失,空气一下凝固。宋子雯咬着唇,胸口剧烈起伏,直到听见外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慢慢平复呼吸。等上完厕所推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才发现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肋骨,眼眶也莫名发热,一股委屈又憋闷的情绪涌上来,莫名的想哭。
放学铃声刚落,宋子雯背着书包刚踏出教学楼,就被一个扎着马尾的初三女生拦住:“你是宋子雯吧?宋朝朝今天值日,让你先回去。”话音刚落,女生就转身跑走了。
宋子雯叹了口气,走到校门口和李欣媛摆了摆手道别。路过巷口时,她忽然想起奶奶说过这条小巷能近十分钟到爷爷家,犹豫了两秒,还是抬脚走了进去。刚走没几步,巷子里就传来拳脚相撞的闷响,她心里一紧——上次帮同学被小混混围堵的疼还记着,刚要转身跑,却听见熟悉的闷哼:“唔……”
是袁烨!
她猛地停住脚,悄悄探出头往巷子里望:两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正对着坐在地上的袁烨踢打,他却垂着脑袋不反抗。旁边站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叉着腰骂:“你个灾星!害死你爸,还把你妈逼出精神病,今天非让你长记性!”
宋子雯攥着书包带,心脏砰砰直跳。直到阿姨带着两个黄毛骂骂咧咧地走远,她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巷口的药店跑——指尖攥着皱巴巴的零钱,连呼吸都带着急,报出“碘伏和棉签”时声音还有点发颤,拿到东西后又快步往回赶,塑料药盒在手里硌得指腹发紧。
她走到袁烨面前,先轻轻喊了一声“袁烨”,见他没应声,才慢慢蹲下身,将药盒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拿出一根棉签攥在手里,声音放得很轻:“我看你胳膊和膝盖都破了,拿了点药来,给你擦一擦吧?”
“你怎么在这?不回家?”袁烨这才抬头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很快又恢复了冷淡,靠在墙上垂着眼。
“我看到你被打了。”宋子雯握着棉签的手顿了顿,又问,“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吧?”
袁烨嗤笑一声:“都听见了?对,我害死了我爸,我妈疯了也是我的错。现在知道我是这种人,不想做朋友了吧?”他闭着眼,等着她的指责,手臂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凉凉的触感。
睁开眼,宋子雯正低着头,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他胳膊上的伤口,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我不介意。”她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哽咽,“刚才他们打你……你痛不痛啊?”
袁烨愣住了。长这么大,没人问过他痛不痛,更没人会在他狼狈的时候,蹲下来给他擦药。一股陌生的暖流从手臂蔓延到心口,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看着宋子雯认真擦药的样子,喉结悄悄滚了滚。
袁烨没回答,只是冷呵笑了一声,目光垂下去落在手臂上沾着碘伏的伤口,棉签的棉絮还粘在泛红的皮肤边缘,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颓丧:“你说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宋子雯动作一顿,将最后一根用过的棉签扔进药盒,然后把书包放在旁边的石阶上,挨着袁烨坐下。巷子里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她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裤脚,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活着的意义啊……是享尽痛苦然后死亡。”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生下来就是一个人,也必将孤独离开,没人能一直陪着谁的。”
袁烨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下巴抵着膝盖,侧脸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眼神里没有同龄人的鲜活,倒像是藏着很多说不出口的沉事儿。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把目光移回远处的墙根,沉默着没再说话。
夕阳把巷子的青砖染成暖橙,斜斜地搭在两人肩头,连地上的落叶都裹着一层金边。宋子雯望着天边慢慢沉下去的红日,声音轻得像被风托着:“袁烨,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现在不为谁而活,你是在为你自己。”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阶缝,顿了顿又补充,“你成绩这么好,如果我是你的话,说不定我的父母就会常回家看我了……”最后几个字越说越轻,像融进空气里的叹息。
袁烨没立刻接话,只盯着她垂在膝前的发梢。风卷着碎叶掠过脚踝,他才慢慢抬起眼,语气里没了之前的颓丧,只剩一点茫然:“你还不走吗?”
“我等夕阳落下就走。”宋子雯偏过头,指着天边那片渐变成粉紫的云霞,眼底难得有了点亮意,“你看这夕阳多好看啊,错过今天,明天就不是这样的了。”
袁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橘红的光晕正一点点往下沉,把她的侧脸映得柔和。他喉结动了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是种说不出的暖意,带着点陌生的悸动,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两人就这么静坐着,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鸣,倒不觉得尴尬。
没过多久,天边的亮色突然暗了下来,风也变得凉飕飕的。宋子雯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翻书包:“要下雨了!我家离这边很近,你快拿着伞走!”她把折叠伞往袁烨手里塞,伞柄还带着书包里的余温。
袁烨捏着伞愣了几秒,指腹蹭过伞面的纹路,最终还是撑着墙站起身,接过了伞。宋子雯见他接了,转身就要往巷口跑,手腕却突然被人拽住——是袁烨的手,指尖还带着点擦伤后的凉意。
“谢谢。”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风里。没等宋子雯回应,他就松开手,把伞撑开扛在肩上,背着书包快步往巷外走。伞面是浅蓝的,在灰下来的天色里,像一片小小的晴空。
宋子雯站在原地,摸着被他拽过的手腕,忽然觉得心里也暖烘烘的。雨点开始零星地砸在青砖上,她望着袁烨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蓝色彻底消失在巷口,才笑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
雨点砸在背上越来越沉,宋子雯把书包紧紧按在头顶,脚步却没敢放慢——校服裤早被泥水溅得斑斑点点,鞋子踩在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冷风往衣领里灌,冻得她忍不住缩脖子。她原本以为撑到巷口就能避雨,没料到雨势越下越疯,像是要把整个天空都浇下来。
终于看到爷爷奶奶家那扇熟悉的木门时,宋子雯几乎是扑过去的。她扶着门框大口喘气,头发往下滴着水,校服紧贴在身上,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爷爷奶奶举着毛巾快步跑过来,奶奶一把把她拉进屋里,爷爷则赶紧去关窗:“雯雯啊!不是给你装了伞在书包侧兜吗?怎么淋成这样!”
“我……我把伞落教室了。”宋子雯低着头,声音还带着喘气的颤音,怕爷爷奶奶追问,赶紧把书包往地上递,“爷爷奶奶,你们快看看书湿没湿,我先去洗澡!”说着就往楼梯跑,身后还传来奶奶念叨的声音:“这孩子,下次可别这么冒失了!”
她冲进浴室,拧开热水龙头,温热的水流浇在身上,才慢慢驱散了寒意。想起刚才袁烨说“谢谢”时的样子,宋子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虽然淋了雨,可心里那点暖烘烘的感觉,却一点都没被雨水浇灭。
宋子雯裹着奶奶给的厚睡衣下楼时,看到爷爷正把晾干的课本一页页捋平,见她下来,笑着递过作业本:“都没湿,放心写吧。”她接过作业本往楼上走,刚推开门,就听见电视里传来动画片的欢快音效——宋朝朝正盘腿坐在床上,手里还抱着包薯片。
“你这都快中考了,还有闲心在这尽情看动画片呢?”宋子雯把作业本放在书桌上,故意打趣道。宋朝朝嚼着薯片,头也不回地反驳:“好不容易赶完作业,看会儿放松下怎么了?又不耽误事。”宋子雯无奈地笑了笑,没再多说,拉过椅子坐下,翻开了数学练习册。
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动,不知过了多久,宋子雯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像塞了团滚烫的棉花,连视线都有点发晃。她抬头揉了揉额头,才发现空调出风口正对着自己,显示屏上“28℃”的字样格外刺眼——是宋朝朝开了热空调。以前也不是没吹过,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浑身发燥、头沉得厉害。
“我出去透透气。”她放下笔,声音带着点沙哑,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宋朝朝正看得入迷,只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在意她的异样。宋子雯扶着墙走出房间,刚顺着楼梯往下走了没几步,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像没了力气似的,直直地往楼梯口倒了下去,意识也瞬间沉了下去。
身体砸在楼梯转角的声音闷响时,宋子雯最后的意识里,只剩额头传来的钝痛。她想撑着扶手爬起来,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就在意识快要彻底沉下去的瞬间,楼上传来“砰”的一声门响——是宋朝朝推开了房门。
“姐!”一声带着惊恐的尖叫猛地刺破了楼道的安静,宋子雯能模糊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往楼下冲,还有宋朝朝慌乱的呼喊,“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那声尖叫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她混沌的意识,可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黑暗彻底裹住自己,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