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话一说出口,温淼看着谢京韫愣神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既然你这么想和我哥搞好关系,那不如和我搞对象,这样不更快。
“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她抢在谢京韫开口之前急忙打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当初我还小,没道理过去这么久了我还对你念念不忘。”
这话说出来,温淼自己也觉得颇有道理,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耳边的发梢:“我才二十出头,哥哥你都三十了。”
她像是找到了某种底气:“最近不是有很多新闻吗?都说你们这种已经工作了的男人最爱招惹女大学生。觉得我们没社会经验,说两句情话就能被哄得团团转,还不用负责任。”
温淼深吸一口气,脸上对这类行为的嫌弃几乎要满溢出来。
“平常工作忙,除了有点钱,根本没什么好的。年纪还大。”
谢京韫安静地听完她这一长串的“控诉”,最先回应的却是:“……我二十七。”
温淼掀起眼皮,小声嘟囔:“有区别吗?”
她扬起下巴,下了最终结论:“总之,吃亏的是我,哥哥你知道吧?”
谢京韫被她这一通说得没了脾气,若有所思:“哥哥有这么差?追我的人还挺多的。”
温淼轻轻踢了一下他的皮鞋鞋尖,追加罪名:“再加一条,年纪大还不要脸。”
谢京韫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替她把散开的毛衣开衫拢了拢,动作自然。
他的神色稍稍正经了些,看着她:“温淼,你不用对比你年长的人带有什么滤镜。那些所谓的阅历和为人处事,不过是建立在我们比你多活了几年基础之上,这些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因为你在未来迟早都会拥有。”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你还小,可以慢慢挑。”
温淼别开眼,闷声道:“我知道。”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涩然,嘴上却不肯服软:“喜欢我的人也很多。”
谢京韫闻言轻笑了一下,带着点纵容:“行。反正你知道就行。”
这倒是实话。作为艺术团的首席,她明媚得像早春第一枝绽放的桃花,连皱眉都带着被娇惯出来的生动灵气,任谁都能看出是家里精心呵护长大的女孩。
谢京韫的手还虚虚地搭在她肩头,指尖的温度隔着薄薄的毛衣若有似无。
他垂眸看着她,神情是一种温淼能清晰读懂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她知道,接下来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所以,我们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欲擒故纵的推拒,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判决。
他刻意放缓的语速,像是在给她时间消化这个事实,又像是在强调这句话的分量。
温淼的指尖猛地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就像当时一样。
·
温淼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了。
她独自坐在床沿,盯着被子发了很久的呆。
所以,她就这样被谢京韫拒绝了……
第三次?
“真是没出息。”她实在没忍住,把脸颊深深埋进了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自己怎么能听完那句话后,就那么转身跑掉了?
这样岂不是和四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长进吗?
可是她该说什么?说“我知道了”,还是像电视剧里那样洒脱地回一句“谁稀罕”?
如果说开始那句吐槽纯属一时冲动,那此刻翻涌而上的后知后觉才更让她胸闷。
温淼知道他可能只是想找句话结束那时的尴尬,又或者,是像她一样,借着那个由头说出真心话。
但无论是哪一种,那句“我们没可能的”,落在她心上的分量,实在是太沉重了。
“里里?你回来了……”已经睡下的苏乐迷迷糊糊察觉到动静,撑起身子,顺手按亮了壁灯,“怎么还不睡?”
暖黄的灯光下,女孩独自坐在床边,长发柔顺地披散着,人却在明显走神,两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温淼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囔:“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事儿……你脸怎么这么红?”苏乐话说到一半顿住,急忙下床伸手去探温淼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之前不是说你感冒都好了吗?”
苏乐一看她这模样就明白了。肯定是之前的感冒根本没好利索,今晚又穿得单薄跑出去吹了风,病情这才加重了。
“难受吗?”她一边问,一边把被子拉过来紧紧裹住温淼,转身去行李箱里翻找温度计,“这个点儿队医估计睡了,我先给你量个体温。”
她翻找着,又不放心地回头追问:“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房间里只剩下她翻找东西的细碎声响。
短暂的沉默后,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回答。
“……嗯,我好难受。”
苏乐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其实没指望温淼会真的回答。在她印象里,温淼看着娇气,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要强。
当初学院里来了位国际知名却以严苛著称的教授,明确放话只授课、不招学生,除非有人能用实力证明自己值得他破例。
消息传开,大部分人在权衡之后都选择了放弃——除了温淼。
苏乐不是没问过她,何必非要执着于一件希望如此渺茫的事,毕竟学院里值得追随的老师并非只有这一位,花费巨大心力在这上面多么没意义。
但温淼当时望着窗外,思考后笑着给出的回答,至今都让她记忆犹新。
她说,这世上没意义的事情本来就太多了。既然结局可能都一样,那至少在她还能选的时候,选一个她认为最好的。
最终,温淼用整整一年的坚持和无可指摘的专业能力,让那位教授破例将她收入门下。
大学四年,她雷打不动地每日去琴房报到,风雨无阻,从不缺勤。她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琵琶上,心无旁骛,这才成了院里最年轻的首席。至于练到指尖红肿、演出前夜因疲劳过度去医院打吊瓶,对她而言更是家常便饭。
所有这些,她从未喊过一声苦,也没在人前说过一句累。
可今天,温淼却承认了,她说,她好难受。
温淼睫毛低垂着,脸上并没有泪痕。或许只有借着生病带来的脆弱,她才能对自己诚实这么一次。
谢京韫这个混蛋。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乐乐,我好难受。”
她一直都知道,单恋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没有承诺,没有回报,看不到尽头。
而她,竟然在这样的无望里,固执地坚持了整整五年。
·
后半夜,吃了退烧药的温淼依旧不见好转,额上的温度反而有攀升的迹象。
苏乐心急如焚,准备在微信群里向领队说明情况,顺便帮她请假,手机却被温淼轻轻按住。
“别……”温淼的声音因高烧而沙哑,“在国外看病太麻烦了。明天,明天还有重要的合练……我睡一觉就好了……”
“你先睡觉吧,不用管我了。”
苏乐给她换了一个毛巾,捏了一下她的脸:“怎么可能不管你呢?你病的这么严重居然都不说。”
“真的对不起嘛。”温淼小声:“我也是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身体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时而如坠冰窖。
上一次这样狼狈发烧的时候,还是在她十八岁生日之前。
那段时间昌南有流感肆虐,起初没什么人在意,都以为只是寻常小感冒。
不过打视频时,温成和苏婉清在屏幕那头还是叮嘱他们几个注意身体,温淼嘴上应着,满脑子都是下周谢京韫的生日。
她端着刚切好的水果跑去温宿房间,想要旁敲侧击打探些消息。
“你问谢京韫喜欢什么?”温宿正在打游戏,头也不回,只瞥了一眼她捧着的果盘:“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还不是因为他最近很晚才回来,也找不到机会问。哥你和他大学四年舍友,肯定知道点兴趣爱好的,比如他平常喜欢做什么,有什么爱好?”
“没有。”
“怎么可能?你能不能别敷衍我。”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一个大男人过什么生日,”温宿漫不经心地敲着键盘,“反正我没见他正经过过。”
“他最近不是在旁边奶茶店上班吗,你拉着你的小姐妹一起去那里包场,让他做个二十来杯奶茶。他指定感谢你。”
“喂!”
“这不行?那你要真想送礼物,我建议你把送我的那一套礼物给他,他肯定喜欢。”温宿操纵着游戏角色,漫不经心地说,“就你在精品店买的那套防秃三件套''—生发洗发水、头皮按摩仪、还有那个会发热的生发头盔。”
温淼气得直接伸手挡住屏幕:“我是认真在问!”
“我也是认真在建议啊。”温宿终于放下手柄,拿起一块西瓜,“当初不是你和我说吗,每一个二十岁的男人收到这个礼物都会感动到哭。”
“切,你也太冷血了,对待舍友一点都不上心,”温淼没搭理他,有些惆怅地戳着果盘里的西瓜,“我要是京韫哥哥肯定很伤心。”
“哥哥真惨。”
“……”
“温淼,我们家什么时候还有这号亲戚了?你怎么叫他一口一个哥哥,比叫我还亲热?”
“这不当然吗?”温淼理直气壮,“拜托,哥哥。现在一周五天,天天照顾我的是他不是你好吗。”
“能不能有点良心?反正你叫了他就别叫我。”
温淼伸手把他刚拿起的西瓜块抢了回来,塞进自己嘴里,果断做出了选择。
她含糊道:“好的,温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