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拿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神秘物体,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一台索尼公司最新款的进口录像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我要你们,把它拆成最基本的零件!研究它的每一个结构,分析它的每一条线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以林逸为核心,钱斌为副手,十几个年轻的技术员和工人投入到了对录像机的“肢解”工作中。
他们吃住都在车间里,累了就在行军床上眯一会儿,醒了就灌上一口浓茶,继续投入战斗。
林逸扮演这引导者的角色,他鼓励团队成员自己去发现问题,去思考,去争论。
钱斌的天赋,在这样的氛围中,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他疯狂地吸收着这台代表了当时民用电子工业最高水平的机器里的所有技术精华。
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电路分析、结构拆解的心得和疑问。
孙浩带领的装配组,从一个螺丝的扭矩,一条排线的走向,不断地学习着。
当他们信心满满地结束了学习,转而开始尝试制造属于自己的原型样机时,一个接一个的难题,如雨后春笋般,冷酷无情地冒了出来。
第一个难题,来自材料。
按照林逸的设计图纸,机芯里用于承载激光头的导轨,需要一种高强度、高耐磨、且摩擦系数极低的特种合金。
“林总,我查遍了厂里所有的材料库存,也咨询了市里好几家兄弟单位。”负责材料采购的老员工老张一脸愁容地找到了林逸。
“国内根本就找不到这种牌号的合金!最接近的一种,性能也差了一大截!用它做出来的导轨,估计用不了三个月就得坏掉!”
没有合适的材料,再好的图纸也只是空中楼阁。
钱斌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林总,要不……我们把滑动摩擦改成滚动摩擦?用微型滚珠轴承来替代导轨?”
林逸立刻就否决了:“滚动摩擦虽然能解决一部分磨损问题,但它的机械振动和噪音太大,会严重干扰激光头的读取精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眼看着项目从一开始,就要陷入停滞。
林逸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三天。
“材料问题我来解决。”他召集了所有人,“我们确实造不出特种合金,但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复合材料!”
“我们用厂里现有的42铬钼钢作为基材,保证强度。然后……导轨的接触面上,进行‘镀铬’处理!”
“镀铬?”在场的老工程师惊呆了,“林总,镀铬硬度虽然高,但质地很脆,根本不耐磨啊!”
“谁说我要用装饰铬了?”林逸微微一笑,“我要镀的是硬铬!通过调整电镀液的配方和电流密度,让铬层形成一种超高硬度和自润滑特性的微晶体结构!”
他继续抛出重磅炸弹,“在镀完硬铬之后,我们还要进行精细研磨!用最细的‘金相砂纸’,配合氧化铬抛光膏,进行纯手工镜面抛光!直到把导轨的表面粗糙度,控制在0.1微米以下!”
这两个方案一提出,钱斌激动地一拍大腿:“实在是太妙了!用镀层来解决耐磨和润滑问题,再用镜面抛光来无限降低摩擦系数!这样一来,性能甚至比原设计里的特种合金还要好!成本,却连原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材料的瓶颈,被林逸用一种跨时代的技术思路绕了过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更大的难题,出现在了核心部件——激光头的装配上。
VCD的激光头需要在指甲盖大小的空间里,将十几个微型元件组装在一起。
这项工作,被交给了厂里手最稳、心最细的女工吴芳带领的电路组。
但仅仅一天之后,吴芳就红着眼睛,找到了林逸。
“林总……对不起……我们……我们做不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手里捧着一个装满了报废零件的盒子。
“怎么回事?”林逸皱起了眉头。
“太……太小了……”吴芳的声音都在发抖,“那些零件,比米粒还小!我们的镊子一夹就飞,焊锡一上就糊!还有那个聚焦透镜,图纸上要求的安装误差,不能超过50微米!比我们的头发丝还细!我们……我们用肉眼根本就看不准啊!”
她委屈地直掉眼泪,她和组里的几个姐妹眼睛都快看瞎了,但报废率依旧是百分之百!
这个问题,比材料问题更棘手。
这是硬件设备的硬伤,是八十年代工业基础薄弱的真实写照。
没有高倍显微镜,没有精密的机械臂,光靠肉眼和手根本无法做到。
车间里的气氛,再一次陷入了冰点。
钱斌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试图通过优化设计来降低装配难度,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林逸站在车间中央,久久不语。
难道真的要被这小小的激光头,给卡住吗?
不!
前世他什么样的技术难题没见过?什么样的极端环境没挑战过?他就不信,一个微米级的装配能把他这个顶级工程师给难住!
硬件不够,软件来凑!设备不行,思想来补!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这一次是整整三天三夜。
当他再次出现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极其古怪的东西。
一个用铁丝和木板搭建的简陋架子,上面固定着一个……从旧相机上拆下来的放大镜。
放大镜的下方,是一个可以手动调节的微型平台。
“这是……什么?”
“我叫它,‘土法显微操作台’”,林逸的声音异常沙哑。
“我们没有显微镜,但我们有放大镜!”他指着那个简陋的设备,“吴芳,你坐在这里,通过这个放大镜去观察。”
“孙浩,你站到平台的另一侧。我设计了杠杆联动的机械结构,你的手在外面移动一厘米,平台上的镊子,只会移动一毫米!这就相当于,把你的手放大了十倍!”
“你们一个负责‘看’,一个负责‘动’!一个人,做眼睛!一个人,做手!两个人就是一台‘精密机器’!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我要看到第一颗合格的激光头!”
用两个人,来模拟一台机器?
这……这能行吗?
吴芳和孙浩紧张得手心冒汗。
“当初是谁跟我说,钳工技术全厂最好?又是谁跟我说,再精密的线路都能焊?”
“这个世界上,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只有被困难吓倒的懦夫!”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激将法,永远是最好的兴奋剂。
“谁是懦夫!”孙浩梗着脖子,“林总!你别小看人!不就是人机合一吗?我练!”
“我也练!”吴芳也擦干了眼泪。
接下来的三天,孙浩和吴芳就像被绑在一起的连体婴,日以继夜地在操作台前磨合。
一开始,两人根本找不到配合的节奏。
吴芳喊“向左一点点”,孙浩的手一抖,镊子直接飞出去了半米远。
孙浩抱怨吴芳的指令不清晰,吴芳又嫌弃孙浩的动作太粗鲁。
两人甚至差点打起来。
林逸就在旁边看着,不发一言。
他知道,这是团队磨合必须经历的阵痛。
到了第二天,情况开始好转。
两人似乎开始找到默契了,吴芳的指令,越来越精准——“左移,半丝!”“向下,一忽米!”“停!”
孙浩索性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心神都沉浸在对杠杆力度的感知和对吴芳声音的信任上。
他的手,仿佛真的成了吴芳大脑延伸出去的触手。
第三天的下午,当最后一滴焊锡落在针尖大小的焊盘上时,吴芳和孙浩同时虚脱般地瘫倒在了椅子上。
他们面前的托盘里,一颗完美无瑕的激光头,静静地躺在那里。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吴芳喜极而泣。
整个车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大家冲上去,将孙浩和吴芳高高地抛向了空中!
林逸站在人群之外,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