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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作者:一醋香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兴隆镖局在临水县市集的旁边,马车货物进进出出好生忙碌,盈娘牵着豆宝儿来到这里,找魏叔先打听了一番夫君的消息。


    魏叔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一副多年走南闯北的干练模样。盈娘问他曾在哪儿见过自家的郎君,大郎住在京都何处,可有他近况如何?


    当年江家大郎考中会试,临水县令亲自放爆竹给他贺喜,风光一时。只那年他恰逢丁忧,便错过了科考。


    魏叔与江家大郎打过照面,算彼此眼熟。却没想到啊,何时竟娶了貌美贤妻,还有个玲珑可爱的小儿子。


    魏叔答说:“上月初我带镖队进京,运送藏书给平阳伯府,送完书,在崇义坊一家官苑门口似是见到了江家大郎。他穿一袭颜色新亮的绸袍,旁边还有几个衣容相似的郎君,他扶着一名女……扶着一个人下马车,我打量他,他忽而抬起眼帘盯凝,疏冷地错开来视线,我便不好确认了。何娘子若是不急,待我五月进京跑镖再为你打听打听。”


    到底是人才济济的盛安京,当日那青年气质凌然,可望而不可即,魏叔也不太敢认,只在回到临水县后,将这事闲聊说给了余婶子夫妇。


    再而且,那青年还搀扶着一名女子……好在魏叔谨慎,瞟了眼俏丽清朴的盈娘母子俩,中途换成了“扶着一人下马车”,免得误会。


    盈娘听魏叔所述的场景,便愈加笃定没错了,她眼前都仿佛已浮现出夫君特有的冷隽模样。


    盈娘心想,若是回金霞村,婆婆崔氏逼嫁,父亲又懦弱不相争,那么盈娘就只有进京一条路了。


    夫君即便疏淡寡言,私心里却懂得照顾人。当年大冬天的,他宁睡地板把床榻和被褥留给她,若非为了买那包红糖,兴许他也不会因出门换粮而被莽兵抓走。


    就算未能找见夫君,那么她就放下奢想,京城浩大,盈娘厨艺好、有力气、又能干,先找个落脚的营生,攒点儿钱给爹爹和婆婆寄去,顺便打听大哥何骁的消息,万一有呢。


    盈娘便致谢道:“多谢魏叔说的线索,我进京便有找寻的方向了。倘若不是他,我也能打听打听我大哥,还是亲自跑一趟吧。”


    魏叔见她去意已决,便热心道:“也罢,你要去就去吧。正好我这有一趟运送药材的镖队要出发,不若你便跟着一块走,到了冀州后也就离京城不远了。你们娘儿俩省点车马费,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盈娘长到十九岁了,就连临水县的石城门都没出过,头一回远赴京城,说实在的,她心头悄悄捂着点儿无措。只觉得这个建议甚好,连忙牵着豆宝儿感激应下来。


    这一趟镖运送的是发给药行的草药原料,镖队配备五个镖师,三名杂工和一粗使婆妇。


    盈娘生得落落大方、做事麻利,虽穿着朴素,可细看之下容貌妍丽,说话嗓声温柔动听,再加上还有个奶呼呼的可爱豆宝儿,一点儿都不怕生,就喜欢围着镖队叔叔们转悠,很是让大伙儿喜欢。一路上逗逗孩子,却也其乐融融。


    有时天气变换,来不及赶到驿站,镖师们便在野外安营扎寨,打来野味烧烤或者熬煮肉汤。盈娘熟知山间的野菜香草,又会和面食,把手擀面条加入锅里与肉汤炖煮,那香味简直扑鼻而来,大家都觉得这是他们跑镖以来吃得最好的一趟了。


    镖队的婆子更是爱极了小豆宝儿,宠得不行,赶路途中得空,便裁剪布料给豆宝儿缝新裳子。豆宝儿在家的时候奶奶只会凶他,没想到来了外面,其他的婆婆们这么喜欢他呢。


    他被宠得也娇憨起来,每天“王婆婆”、“乔叔叔”的叫得人欢喜。


    镖队的镖头外号叫铁蛟龙,本来只就看在魏叔的面子捎上母子俩,逐渐的却也待盈娘似侄女一样亲了。


    一路上盈娘听他讲了不少江湖上跑镖的行路规矩。


    譬如吃饭馆时,太香的茶水和酒菜尽量别碰。


    譬如一些行话与唇语,以便与劫镖的绿林土匪打交道。


    还有在跑水路时,尽量昼寝夜醒,不管岸上出什么事,或欺男霸女、美人求救,通通不过问,唯恐上岸后贼人调虎离山,等等等等。


    盈娘新鲜不已,下意识觉得有用,听得津津有味。


    数日后到达冀州,镖队把货送至药行里,便要打道回程了。盈娘便与他们分开,自己另外租了辆小马车上路。


    既是一场同行的缘分,铁蛟龙认了盈娘做义女,还白白赚来个亲厚黏人的小外孙。他把豆宝儿架在肩膀上兜了几圈,这才取出一枚镖队的威武旗和信号弹送给盈娘,只不放心地说道:“前些年狗-日的崇厉皇帝横征暴敛,民不聊生,路上不太平,这二年老的蹬腿一崩,小皇帝上位,倒是把山匪清理干净多了。你此去走官道应该顺当,虽说这些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若是遇险,且将我这号旗子一挂,还能暂时唬人一唬!”


    “多谢义父,那我们这就别过,豆宝儿快和蛟姥爷说再见。”盈娘接过来,又送了一包早上在驿站烙的煎饼果子给大伙儿。


    再过两日就能到京城了,虽说和镖队分开有点依依不舍,但一想到马上或就能找到夫君,立时又高兴起来。


    盈娘掏出还热乎着的韭菜鸡蛋饼,豆宝儿在饼的另一边咬了一大口,咯咯地笑。


    “好吃。我留一块给爹爹吃可以吗?”


    盈娘:“不用留。等到了京城,我再烙新的给爹爹。”


    豆宝儿疑惑道:“那爹爹也会有新的娘亲吗?镖队里的叔叔说,如果我爹爹有了新翻,他们就去求蛟姥爷做媒娶你,他们想做我爹爹。”


    豆宝儿把新欢说成了“新翻”。


    “他们说读书郎学问多,心眼子也多,必是看不下娘亲了。他们做我的爹爹,会比我自己的爹爹,更疼爱娘亲。”


    这群跑镖的爷儿们嘴上没个把门,实际却对盈娘分寸周到,关照得十分仔细。


    盈娘作势一啐,心里不知为何莫名慌张,或是离夫君越近便越焦切吧。她搂住豆宝儿宽慰道:“他们逗你玩呢,豆宝儿就一个爹爹,他姓江。”


    小豆宝儿虎头虎脑,生得漂亮,说话声稚气琅琅,丹田气十足。村里的武夫说他是学武的好料,盈娘可不这么觉得,她还是喜欢豆宝儿学诗书,也像她夫君那样英姿修拔,一目十行,满肚子装的都是博识。


    学武有什么了不起的,顶多就是力气大些,又糙又劲,和村里那些闲汉相比无甚出挑。


    而读书就不一样了,她分明崇羡有学问的郎君呢,一举一动皆如她不可触及的高岭琼枝。


    譬如大郎出门换粮前,同她说过的一句话:“莫愁前路,是人皆来去自由,你自己看着办吧。”


    盈娘本来想等他回来求教,结果婆婆崔氏却告知她大郎被抓走了。盈娘后来用一块方糖,找学堂里的学子打听过“莫愁前路”是何意。


    那少年迫不及待地将糖丢进嘴里,囫囵告诉她说:意思就是你相公爱护你,他说莫愁前路,嫁给他他就与你同伴随行白头偕老了,你只管照自己心意活着便是!


    哎呀~~怎么这样~


    盈娘听完,感慨之意油然而生,甚至胸口的呼吸都不自禁地悸动起来。


    ——你看,这就是读书人的情致了。同样的话,如果换做大哥来说,何骁就只会照搬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多么土气!


    想起昔年那场尴尬的洞房花烛夜,盈娘柔凉手指触碰上郎君薄硬的腰身……女子的双颊滚烫地染了红云。


    出了冀州府,一路往北向走,忽然看到前面的官道上堵了一簇人。原是几名骑马的青年男子在转悠,护着辆精贵的马车,停在路中间不走。


    马车帘子捂得厚实,只见有人探出头又缩回去。


    租来赶马的车夫便“迂”了一声,唤道:“前面的官家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但见那几名男子穿着玄衣修身常袍,束着墨色革带,个个挺拔魁梧,看着的确像官贵人家的侍卫。


    领头的一名见状说道:“我们护送府上老夫人回乡省亲,这一路本来走得稳当,忽然半个时辰前老夫人呼吸不畅,竟是越走越吃力。敢问大伯可否知道,这附近哪里能够请到郎中?”


    车旁站着的管事婆子接过话自责:“也是怪我大意了,老夫人一向身体康健,一年也难得用几副汤药,竟没想到要在路上备个大夫随行。”


    盈娘听得往外瞅去,只听那密密捂着的车帘内,隐约传出吃力的虚弱喘息,还有婢女担忧的啼唤。


    婆母崔氏常年病痛卧床,今儿要吃炖鸡,明儿要请大夫推拿,盈娘照顾着家务,还得种地卖山货攒钱,开销吃紧。久而久之她便自己学会了按摩和揉穴,山中的草药她也都熟识。


    见如此,盈娘走下马车道:“几位官爷若不介意,且让民女先瞧瞧看如何。”


    侍卫头领低头,打量眼前少妇绾着简朴螺髻,只用檀木条的发簪,一身粗布染的斜襟襦裙,实在寒素,不免露出轻蔑之色。


    倒是那管事的婆子焦急,只作慌乱道:“眼下荒郊野岭的,老夫人跟前离不得人,郝侍卫便是去寻郎中,一来一回天色将晚,不若就让这位小娘子先看看情况吧。”


    盈娘回睨了侍卫一眼,不亢不卑地掀开锦缎车帘子走上去。


    只见车内的老夫人面容光滑,衣缕雍雅端庄,约莫六十来岁年纪。本应该是气色挺好的模样,看起来却像急性呼吸短促,而显露出苍白灰色。


    盈娘轻声问道:“老夫人这半日可有吃过用过什么东西?”


    婢女不满意了,拿话噎呛:“我们负责陪伴随行的,可都是老夫人跟前最为贴心的上等婢,府上还有大夫人二夫人关切叮咛,谁若敢起歹心,那都活不到现在。”


    盈娘忙道:“我不是这意思,只因见你家老夫人的症状,看起来像是闻到什么或是吃了什么中毒了。”


    她亦不客气,只将车厢内环视了一圈。忽然却发现老夫人的座椅旁,搁着一把青绿的草药。


    盈娘便将车窗攮开,问道:“这把雷公藤是从哪来的?雷公藤是村里用来治浓毒恶疮的草药,可去腐生肌,但新鲜时味道有毒,老夫人年岁大,又靠得这般近,便容易引起呼吸困难或是中毒之兆。车帘竟还捂得密不透风,快快打开来。”


    包括侍卫和奴婢都不晓得,看着草把子甚新鲜,却是几时丢进来的,一时都不语了。


    盈娘无意计较这些,正好她长途跋涉,自己备了金钱草泡茶,便回去取来一撮让奴婢泡开。


    眼看着她将淡色的茶水往老夫人嘴里喂,侍卫警觉地拔开剑鞘:“暂且信你个村妇,若是敢做手脚,即刻叫你母子二人命丧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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