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碎贼,就算不叫我干姐姐了,也要叫我爹干爹啊,怎么还一口一个马老爷?”
秀英又没好气说道。
“我...那个...叫惯了...”张天盛不好意思地嗫嚅。
“你那天都改口叫了干爹,现在却又叫起了马老爷,你是不是心里还恨我爹那天为难了你,没有真把他当干爹?”秀英又盯着张天盛问道。
“当然不是...”张天盛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你们家有钱有势的,我高攀不起,要是上赶着巴结,会让人家笑话...”
“你管别人说啥呢?只要我爹认你这个干儿子,我认你这个干兄弟就行了嘛!”
秀英笑了笑,又低头说道:“我爹就是脾气不好,但从来不亏人,那天也是喝醉了,才为难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呃...”
张天盛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百万仗势欺人,尹扒皮阴狠毒辣,但这个秀英,却真的把自己当兄弟,比亲人还亲。
一边的刘瞎仙侧耳听了半天,便笑道:“秀英姑娘,马老爷最近好着呢吧?怎么也不来听天盛捣碟子?”
“我爹出门都十几天了...”秀英笑道,“他一年四季都是带着伙计们拉骆驼运货,很少在家的。”
“哦,那您母亲和家里的人都好吧?”刘瞎仙又扯着闲话。
“都好着呢,谢谢您的问候!”
秀英很有礼貌地回答。
马百万虽然是个草莽勇夫,秀英却很有教养。
“那个...你们府上有个尹舅爷,是你们的大管家吧?”刘瞎仙终于问出了正题。
“是的,尹舅爷是我们家的大管家...”
秀英顿了顿,垂下长长的睫毛说道:“他是我大姐的舅舅,不是我的舅舅...”
“哦...马老爷出了门,你们家的大小事情,都是尹舅爷操心吧?”刘瞎仙又轻描淡写地问道。
“是的,我爹一出门,柜上和家里的事情,都是尹舅爷说了算...怎么?您认识他吗?”
秀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好奇地看向刘瞎仙。
“我一个瞎子,哪有福气认识尹舅爷?就是上次有人说起过尹舅爷,说你们家的事都是他管着,我就随口问一嘴...”刘瞎仙赶紧掩饰笑道。
“哦...尹舅爷忙得很,你们有啥事,还是等我爹回来了再说,给尹舅爷说怕不顶事...”
秀英以为刘瞎仙有事要找马家帮忙,便蹙眉说道。
“没事,我们没事!”
刘瞎仙又笑道:“天盛现在是马老爷的干儿子,我也跟着沾光有了威风,谁都高看我们一眼,没有啥事!”
“那就好,你们要是有事,就只管给我爹说,他虽然脾气不好,但也喜欢帮人,你们有事,他不会不管的!”秀英笑道。
“好,好,那我们有事就去麻烦马老爷!”刘瞎仙笑道。
“你们啥时候唱呢?我一会就要走了...”
秀英回头看了看,似乎有些着急。
“就唱呢...你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听贤孝了?”张天盛问道。
“我到国立女子学校上学了,就早上上一会课,中午就要回家去了。”秀英笑着回答。
“国立女子学校?在哪啊?”张天盛好奇。
“就在文庙墙后边,前几年才开办的,我爹让我和我姐都去上学,说是多少识几个字,将来也能帮着他看账本。”
“哦...”
张天盛点头。
马百万家大业大,却没有儿子,两个丫头识了字,将来就能帮着他掌管家业。
以前的财东老爷家里,都会请教书先生去教子女读书。
张天盛的爷爷是前清的秀才,以前常年在有钱人家当教书先生,日子也过得不错。
可这些年,凉州城里开办了很多新式学校,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进了学校念书识字,张天盛的爷爷就失业了,只好在街头算命度日。
“那我们就先给秀英姑娘唱一段吧,难得她能来看我们...”
刘瞎仙调弦定音,张天盛捣碟子伴奏,师徒俩就唱了一小段《穆桂英挂帅》。
“唱个好笑的,这个不好笑!”
秀英掏出一把铜板,丢进了破毡帽里。
“呃...”
刘瞎仙摸了摸鼻子。
上次马百万的大老婆当街说,贤孝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姑娘们听的。
贤孝的曲目,多为忠臣良将,孝子贤孙,小姑娘家听不懂,也不爱听。
而家长里短,才子佳人,更不适合给小姑娘唱。
所以,刘瞎仙刚才便唱了一小段《穆桂英挂帅》,也算是歌颂女中豪杰,迎合秀英。
没想到,秀英不满意,要听好笑的。
刘瞎仙无奈,顿了顿,便拿起三弦唱道:“秀英姑娘要听个好笑的,我就唱个稀奇古怪的...
说的是,
蚂蚁拉着石头磙子上了房,
苍蝇踏折了松木梁,
灶火里卧着一只狼,
小鸡叼个饿老鹰,
老鼠拖猫上了墙...”
“哈哈哈!”
秀英听着刘瞎仙荒诞幽默的唱词,笑得弯下了腰。
“秀英,你当街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吗?”
忽然,一个声音冷叱道。
张天盛赶紧转头,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姑娘,领着一个老妈子,怒气冲冲地从一辆驴车上下来。
“姐...你也下学了啊?”
秀英顿时不敢再笑,低头走了过去说道:“我下学早,见你还没有下学,就过来少听听张天盛唱贤孝...”
“哼!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娘说了不许我们再听,你怎么还敢来?”
那姑娘又训斥秀英。
前几天张天盛师徒找人侧面打听马家的事情,知道马百万大老婆生的女儿,名字叫马喜梅。
那天马百万认张天盛当干儿子的时候,马喜梅一直坐在他母亲的大马车里,从车窗里往外看,没有下车,张天盛就没有注意她。
刚才听秀英叫姐,张天盛马上就知道,这个姑娘就是马喜梅。
马喜梅是大太太生的嫡长女,地位自然比秀英高,便当街毫不客气地训斥秀英。
“姐,这个张天盛是爹收的干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干兄弟,他和别人不一样嘛!”秀英辩解道。
“啥干兄弟湿兄弟?爹那天不过喝醉了高兴,开了个玩笑,你们还当真了?”
马喜梅远远冷瞥一眼张天盛,马上又收回目光,对秀英说道:“赶紧上车回家!再敢来听这些下三滥的东西,我告诉娘,看不挺了你的皮!”
“这...是。”
秀英只好低头跟着马喜梅上了驴车,却转头给张天盛吐了吐舌头,悄悄招手告别。
“师父,马百万的这个大丫头也太不像话了!一个小姑娘家,就说贤孝是下三滥的东西!”
张天盛愤愤不平说道:“她这可是把我们所有唱贤孝的都骂了啊!”
“骂就骂吧,你别再管马家的事了,以后离那个秀英也远些,好好唱你的贤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刘瞎仙拿起了三弦,又唱了起来:
“忍字高来忍字高,忍字头上一把刀...
霸王不忍乌江死,韩信不忍未央逃...
周瑜不忍三口气,身死名灭后世笑...
罗成不忍乱箭射,死在马踏淤泥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