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过后的凉州城,街面上没有了往日的尘土,清爽干净。
暖阳照在西门口的台阶上,刘瞎仙带着张天盛,又来出摊卖唱。
“捣碟子练熟了吗?”刘瞎仙问张天盛。
“练熟了...我就是怕人家笑...”
张天盛拿出了碟子和筷子,低头嗫嚅道。
昨天挖野菜回来,师娘做了一顿曲曲菜“转百刀”面条,还凉拌了灰条菜,让张天盛吃饱,就让他继续练习捣碟子扭十字步。
师父刘瞎仙让张天盛先练习一段最简单的节奏和步法,明天出摊的时候就表演。
回到自己屋里,张天盛又练到半夜,才上炕睡觉。
虽然练得很熟了,可张天盛还是抹不开面子,害怕别人笑。
只捣碟子,即便敲错,一般人也听不出来,可扭着身子走十字步,还要加上一些动作,张天盛实在是难为情。
一旦有人笑,张天盛肯定慌慌张张,手足无措,那可就演砸了。
“就是叫人笑呢,人家笑了才肯给我们钱嘛!”
刘瞎仙正色说道:“天盛,吃我们这碗饭,就不能怕丢丑,丢丑也是本事呢,你没听过城北董师父唱贤孝吗?走的就是丢丑的路子,好多人都爱听,北门就数他唱得好呢!”
“嗯...”
张天盛前几天跟着爷爷找师父,看过北门的董瞎仙唱贤孝。
董瞎仙也是盲人,常年反戴着皮帽子,穿得破破烂烂,打扮得滑稽可笑。
他爱唱一些荤曲酸调,嬉笑怒骂,诙谐幽默,还摇头晃脑,做出很多搞笑的动作,经常逗得看客哈哈大笑,就纷纷掏钱。
大家听了董瞎仙的贤孝,大笑一场,也就暂时忘掉了乱世的愁苦烦恼。
爷爷说,董瞎仙自成一派,也是有真本事的。
不管怎么样,在乱世能挣到饭吃,都是有本事的人。
不过,张天盛年纪还小,爷爷说等他大一点了,再拜董瞎仙学荤曲酸调。
“唱吧,要是有人笑,你就跳得更怪一些...”
刘瞎仙定了定琴弦,就弹起了三弦。
张天盛便跟着师父的节奏,敲起了瓷碟,扭动身子,走起了十字步。
好几个闲人围了过来,张天盛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差点走错了步法。
他赶紧想着师娘叫的口诀,“推门见山”、“大鹏展翅”、“风摆荷叶”、“脚碾芝麻粒,腰转磨盘山”...一步都不敢乱。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师父刘瞎仙便唱起来。
可所有的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张天盛的身上。
大家经常听贤孝,已经司空见惯,但今天张天盛扭着身段捣碟子,却是头一回见。
别的瞎仙摊子上的看客,望见刘瞎仙这边又有了新花样,全都跑了过来,围在外面看张天盛捣碟子。
“哎呀,这娃娃的碟子捣得太好了!”
“是啊,这小娃儿长得俊,扭着身子捣碟子,比那些大姑娘都好看!”
“这就是刘瞎仙新收的徒弟,前天刚听他敲双响,今天就捣碟子跳起来了,还跳得这么好,真是有灵性!”
“刘瞎仙这徒弟可收着了!有了这小徒弟娃跟着捣碟子,挣的钱起码比别的瞎仙多一倍!”
大家都对张天盛赞不绝口,没有一个人取笑他。
张天盛练了两天,已经把简单的捣碟子节奏和十字步练熟,碟子敲得有板有眼,十字步扭得风摆荷叶...
最关键他才七八岁,长得又俊,更加让人喜爱。
一段唱完,张天盛才注意到看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好多人都在外面垫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看。
“哗...”
看客们不约而同拍着巴掌,好多人就掏出了铜板,纷纷扔进了破毡帽里。
“谢谢,谢谢老少爷们抬爱捧场!”
刘瞎仙听着潮水般的掌声,和“叮叮当当”铜钱的响声,知道张天盛的捣碟子表演得好,也有些激动,大声笑道:“我这徒弟娃儿虽然灵性,也才调教了两三天,玩意儿还没练熟,大家伙儿多多包涵!”
“刘先生,你这徒弟娃儿可是个宝贝,我们今天的钱都是冲着他给的!”
“对!刘先生,你今天可得割二两肉,犒劳犒劳你徒弟娃儿!”
“赶紧再来一段吧,我们都想再看张天盛捣碟子!”
看客们乱哄哄地叫道。
“好,那我们就多来几段!”
刘瞎仙侧头说道:“天盛,父老乡亲给你脸面捧场,你可得多卖力气!”
“是,师父!”
张天盛刚开始非常紧张,生怕有人笑话自己...
可一段演下来,不仅没有人取笑他,大家还夸赞他,还引来了这么多的人,纷纷给钱。
张天盛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看客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他们这么看得起,自己怎么能不卖力气表演?
就算敲错了,跳歪了,引大家笑一场也是好的啊!
师父的三弦响起,张天盛不再胆怯,不再害羞,放开了身段,卖力地扭着十字步,表演捣碟子。
刚才他还是按部就班,根据师父师娘教的表演...
现在有了信心,张天盛胆子大了,表演得越来越好。
他想着师父教的敲碟子方法,双手翻飞,大胆加了很多花样。
脚下的十字步,张天盛也扭得当真如同风摆荷叶,还加上了一些起伏转身的动作,煞是好看...
他似乎天生就有艺术细胞,临时加的花样行云流水,没有一点违和迟滞。
演的人用了心,看的人自然动了情。
围观众人,不断喝彩鼓掌叫好,十分热闹。
反观其他瞎仙的摊子上,却是冷冷清清,没有几个看客,更没有掌声。
一直到中午时分,刘瞎仙唱得口干舌燥,张天盛也跳得满头大汗,众人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不一会,张天盛捣碟子引起轰动的新闻,就传遍了凉州城。
张天盛照例去龙丰饭馆里讨了一壶茶,和师父吃了点馍馍,换着上了茅房,还没歇一歇,下午的看客又围过来了。
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穿着崭新的大红棉袄,头上用红绸布扎着两个抓髻,小脸蛋粉里透红,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会说话。
她笑盈盈地看着张天盛,牵着身边一位年轻妇人的手笑道:“妈,那个好看的男娃娃,就是他们说的张天盛吧?”
“应该就是...他们都说西门刘先生新收的徒弟娃儿,捣碟子捣得好看...”
那年轻妇人也盯着张天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