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诗的那份「破茧·声量」提案,像一块巨石投入“华裳”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激起了层层波澜。支持者有之,认为这是打破僵局、重振品牌的良机;反对者更多,斥责其为“哗众取宠”、“不计成本的豪赌”。
唐禹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灼。董事会里几位元老被唐婉诗的大胆构想吸引,私下表达了兴趣,这让他感到了威胁。
唐禹哲最初的直觉是压制。他试图冷处理,将提案搁置,但唐婉诗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不再是那个安静坐在角落的顾问,开始有针对性地与设计部里有想法的年轻骨干沟通,完善细节;她甚至绕过李明总监,直接与供应链端几位老师傅探讨工艺实现的可能,用她的专业和尊重,赢得了不少实干派的支持。更有几位嗅到变革气息的董事,私下向他表达了对这个大胆构想的“浓厚兴趣”。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但这一次,唐禹哲在最初的烦躁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兄长羽翼下惴惴不安的弟弟,多年的掌权生涯,也磨砺出了他的城府和算计。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着那份充满锋芒的提案和唐婉诗缜密的配套方案,沉思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一直在试图“安置”或者说“防范”唐婉诗,却忽略了她本身可能带来的巨大价值。这份提案,无论最终成败,其展现出的前瞻性、颠覆性和执行力,都清晰地标示出——唐婉诗不是需要他庇护的麻烦,而是一把可能为“华裳”劈开新天地的、极其锋利的刀。
风险固然存在,但机遇更大。如果运作得当,这份由他“侄女”提出的、他“力排众议”支持的方案一旦成功,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是他唐禹哲!他将彻底摆脱“守成之主”的印象,成为带领“华裳”拥抱变化、重获新生的英明领袖。届时,他在董事会的地位将无可撼动,那些关于他“德不配位”的窃窃私语也会烟消云散。
至于失败?他眼中精光一闪。如果失败,承担主要责任的,自然是提出并主导这个“激进”方案的唐婉诗。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将她彻底边缘化,甚至赶出“华裳”,永绝后患。
这是一场赌局。而无论输赢,他似乎都握有相当的主动权。关键在于,他必须牢牢控制住赌局的过程和节奏。
想通了这一点,唐禹哲心中的焦灼被一种混合着兴奋和冷酷的算计所取代。他再次召见了唐婉诗。
这一次,他的态度截然不同。
“……婉诗,”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的提案,叔叔仔细研究过了。”
唐婉诗站在他对面,神情平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很大胆,也很有冲击力。”他缓缓说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说实话,风险很高。但是……”他话锋一转,“‘华裳’确实需要这样一剂猛药。我看到了你的决心,也看到了你为此做的准备。”
他身体微微前倾,释放出合作的信号:“董事会那边,阻力不小。但如果你坚持,叔叔可以支持你。”
唐婉诗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她深知自己的叔叔绝非易于之辈,这番转变背后,必然有更深的算计。“条件呢?”她直接问道。
唐禹哲笑了笑,带着商人的精明:“这个项目,可以立项。但预算需要严格控制,我会让财务部介入协同管理。另外,市场推广和公关部分,必须由总部统一把控,确保信息传递的准确和品牌形象的一致。你需要定期向我汇报进度,遇到重大决策,我们必须共同商议。”
他给出的,是一个戴着镣铐跳舞的机会。给了她舞台,却用预算和流程束缚住她的手脚,并将最终的解释权和关键资源握在自己手中。
唐婉诗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摘取可能的胜利果实,又想将失败的风险转嫁到她头上。很精明的算计,也很……符合他“老鼠”的本性,总想躲在暗处,确保自己的安全。
但,这毕竟是一个开始。一个她正式踏上舞台的机会。
“可以。”唐婉诗干脆地应下,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我会用结果向您和董事会证明,‘华裳’的未来,值得这样的冒险。”
她看着叔叔眼中那混合着欣赏、忌惮和算计的光芒,清楚地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他们不再是简单的长辈与晚辈,而是棋逢对手的弈者。
她转身离开办公室,背影依旧挺拔,但步伐中多了几分沉甸甸的份量。
门关上后,唐禹哲靠回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拿起内线电话,吩咐助理:“通知下去,成立‘破茧’项目组,由唐婉诗顾问担任项目负责人,直接向我汇报。另外,把消息放给相熟的几家媒体,措辞要把握好,重点突出集团鼓励创新、大胆启用年轻人才的战略方向。”
他放下电话,看着窗外。也许,他该重新评估一下自己这位侄女了。她和她父亲真是一样啊,不不不..甚至青出于蓝。她不仅是亡兄的女儿,更是一头拥有利爪和獠牙的幼狮。驾驭得好,或许真能为他开辟新的疆土。
至于这头狮子未来是否会反噬?
唐禹哲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那就要看他的笼子,做得够不够牢固了。
接连几天的高压周旋,即使坚韧如唐婉诗,也感到了一丝疲惫。那是一种源于孤独的倦怠。所有人都带着目的接近她,要么想利用她,要么想打压她。她像一头闯入密林的狮子,周围是窥探的眼睛和暗处的陷阱。
周五晚上,她拒绝了龙海天看画展的邀约,独自回到酒店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房间内却冷清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倒了杯红酒,却没有喝,只是端着酒杯,站在窗前。
速写本摊在沙发上,上面是新画的几张草稿,线条却带着罕见的烦躁和滞涩。
她忽然想起了秦伍。想起了那片羽毛安静停留在阳光下的样子,想起了她那双时而清澈、时而炽热、时而偏执的眼睛。想起了她说的——“想靠近,想拥有”。
那种纯粹到近乎病态的执着,在这种时刻,竟然显得有几分……珍贵。至少,那份渴望是真实的,不掺杂商业算计或家族利益。
鬼使神差地,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关于还伞的邀约。
她手指悬停片刻,然后敲下一行字,发送。
「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