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洋葱 呜嘤CP大法
薄雾轻笼,细雨绵绵,树梢上挂着的雨露欲落不滴,红墙黄瓦之下皆是一片朦朦胧胧的潮湿。
戚秋撑着一把油纸伞,身上湘妃色的衣裙被风扬起,她和谢殊在这丝丝烟雨中看向彼此。
薄雾弥漫,夜色浓重,鸟雀在二人身边萦绕,潮湿的空气此时都变的黏腻。
在这冷意四起的雨夜,两人隔着微弱的烛光默默相望,谁都没有说话。
谢殊没有撑伞,丝雨尽数打在他的身上,雨水顺着额角下滑,浸湿他的眼眸。他这双眸子狭长,生的薄情又寡意,看人永远是一种冷淡的疏离,仿佛是山巅的一捧寒雪,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可现在寒霜已褪,薄情消散,深邃的眼眸在绵绵细雨中只留下内敛和克制的情意。
两人沉默着,万般心思欲说又止。
静了半晌,看着雨水打湿谢殊的肩膀,戚秋轻声问:“怎么不打伞?”
谢殊往廊下走了走,低声说:“来时走得匆忙,便忘了拿伞。”
谢殊的声音有些沙哑,在雨夜下显得格外低沉。他走近了,戚秋这才闻到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酒味。
戚秋垂下眸子,想要刻意忽略这一点酒味,将自己的帕子递给谢殊,“擦一擦吧。”
谢殊一顿,垂眸看着戚秋递过来的帕子,喉结上下一滚,默了半晌这才接过。
他摩挲着帕面,却没舍得用它来擦脸上的雨水。
戚秋也没在意,“是有什么急事吗?”
谢殊点点头,看着戚秋说:“我明日可能要下山了。”
戚秋有些许诧异,微微侧目,“明日就下山?”
谢殊点点头,“有些差事要忙。”
侧目之后,四目相对,戚秋没有躲闪,也静静地看着谢殊,两人的衣摆在寒风的吹动下交缠。
烛火在头顶摇晃,微弱的橙黄洒在身上,映在眸中。
片刻后,谢殊突然伸出手揉了揉戚秋的脑袋,轻声说:“别不开心了。”
谢殊的手掌修长宽厚,带着温热,罩在头顶,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戚秋抿了抿唇,突然轻轻地又往谢殊手里拱了拱,像只小猫一样。
感受到戚秋的这一举止,谢殊顿时一愣。
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万物寂静,谢殊看着戚秋,薄唇紧抿,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越发厉害起来。
玉枝伏在地上,身上本就单薄的袄裙被雨水打湿,彻骨的寒意让她不免瑟瑟。她刻意侧过脸,将脸上的巴掌印记显露在赢弱的烛光下,让谢殊能一眼瞧见,盼着谢殊开口询问。
可她等了半晌,只听戚秋和谢殊说话,丝毫不见两人理她,她暗自气闷,只好抬起脸,想要让谢殊能再瞧仔细一些,可身子刚直起来,却顿时郁结堵心。
只见谢殊立在她身前,衣袍翻飞,沾染上雨水的眉眼只盯着戚秋看——她这么大个人跪在身旁,脸上的红痕这么明显,谢殊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玉枝心口一堵,哪里能甘心。在这一片静谧中,她咬着唇颤声开口说:“奴婢给公子请安。”
她声音放得低,在雨幕中带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委屈。
与此同时,戚秋也垂下眸子,眼睫轻颤,轻轻地唤了一声,“表哥。”
这声表哥戚秋咬的重,带着艰涩。
谢殊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口忽然一紧,又带着细微的难受。
戚秋的这股小心翼翼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顿了一下,谢殊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侧身不敢再去看戚秋,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玉枝见谢殊转身过来,只当是谢殊朝她应了声,暗自得意,面上却低声啜泣,“……奴婢犯了错,得罪了表小姐,自是该罚。奴婢卑贱之躯不值一提,但请公子劝劝表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那奴婢真是……”
玉枝一边说一边哭,还不忘瑟瑟地看着戚秋,好似有些害怕。
寒风乍起,戚秋撑着伞轻咳了两声,面色有些苍白。
谢殊皱了皱眉头,“没事吧?”
玉枝顿时心中一喜,捂着脸柔声说:“奴婢没事,多谢公子关心。”
寒风肆虐,吹得头顶的灯笼直晃悠。玉枝应完声,四周却静了下来,只听见风声呼啸而过的声音。
不解地抬起眸子,却见谢殊眉头微皱,紧盯着戚秋,并未朝她看一眼。
那句话竟是在关心戚秋!
玉枝顿时一梗,堵在心口的郁结不上不下,只觉得半天都没喘不上来一口气。
她暗自咬牙,又哭了起来,“……奴婢犯了错,得罪了表小姐,自是该罚。奴婢卑贱之躯不值一提,但请公子劝劝表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那奴婢真是……”
玉枝说着,捂上了自己肿起来的脸。
谢殊这次终于朝她看了过来。
山峨眨巴了一下眸子,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便说:“你何时得罪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又何时罚你了?你方才见我家小姐就跪,还自己扇自己……”
不等山峨把话说完,玉枝就抢过话哭着说:“是,是都是奴婢自己要跪的,自己打的自己,跟表小姐无关。”
这么说着,玉枝却是大颗的泪珠往下落,低声哭泣着,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更让人往戚秋身上联想。
东今看玉枝哭的实在可怜,便没忍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哪有人会自己动手扇自己耳光的?主子教训下人理所应当,表小姐何苦不承认……”
东今话说到一半便被谢殊抬眸扫了一眼,他缩了缩脖子,没敢继续往下说了。
玉枝只管哭着说:“都是奴婢的错。”
山峨终于明白过来,玉枝是想要故意栽赃戚秋,顿时气的瞪大眸子,还不等她说话,却见戚秋垂下眸子,一脸委屈地闷声说:“我没有。”
这句我没有显然过于单薄,戚秋却也没再说出什么旁的出来了。
玉枝顿时得意,她今日要的就是戚秋百口莫辩。
她心中得意,面上却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她垂头抹着眼泪,“是,都是奴婢的错……”
东今实在看不过眼了,低下头,碍于谢殊不敢说什么。
山峨说:“明明就是她方才冲过来就跪,口口声声说得罪了我家小姐,便开始自扇耳光,管我家小姐什么事!”
山峨说着,却越发底气不足,这话说出来,便是她自己都有些不信。
她暗恨玉枝狡猾。
这话一出,果然就见东今撇了撇嘴。
山峨暗自着急,怕谢殊误会戚秋,还要再说话,戚秋却是掉了泪珠子,“我知我在府上不讨喜,让玉枝姑娘瞧着不快了,可你也不用如此作践自己。”
看着戚秋落泪,谢殊心中顿时一紧,他刚想要开口,寒风却送来了一股辛辣味道。
……是洋葱。
谢殊张了张嘴,看着拿帕子沾了一下眼角这才能落两滴泪的戚秋身形一顿,未说出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玉枝没想到戚秋会这样说,愣神过后开口说:“表小姐这话真是折煞奴婢了,您是主子,奴婢岂敢放肆。”
戚秋忽地抿唇一笑,似是自嘲,“原来你还当我是个主子。”
这话倒没有任何讽刺地意味,反而带着一股叹息。
玉枝有点摸不清戚秋何意,琢磨了一下,没敢接话。
戚秋叹着气说:“你这些日子欺负我的还不够吗?今日这又是要干什么,你直说便是了。”
玉枝顿时瞪大了眸子,她就算打心里再瞧不起戚秋也断不敢欺负戚秋,这不是血口喷人吗!
她当即直起身子,“奴婢没有!”
山峨却是也反应了过来,一脸忿忿,“你怎么没有,你欺负我家小姐的还少吗!你仗着自己是在谢夫人跟前伺候的,处处给小姐脸色看,还扬言我家小姐就是个寄人篱下的,算什么主子!那日小姐去探望刚解完毒的谢公子,你还拦在门口不让小姐进去!”
这话一说,便是东今也有些惊疑不定了。
毕竟那日玉枝挡在门口的事他是亲眼看见的。
戚秋咬着下唇,又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委屈地说:“你三番五次如此,还来我院子里要银子,我看在姨母的面上多加忍让,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玉枝感受到谢殊冰冷的目光,和东今惊疑不定的视线,顿时慌了,“你,你们怎么能血口喷人!”
玉枝气急,又不敢站起来和戚秋理论怕坐实了这个罪名,只能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公子明鉴,奴婢没有!奴婢也不知为何表小姐要如此污蔑奴婢。”
说着,她便哭了起来,戚秋却也紧随其后。
“我多加忍让,你却是变本加厉,如今,如今还……”戚秋面色苍白,一边说一边拿着帕子擦泪。
玉枝气急堵心,呜呜呜地哭着道:“奴婢何曾如此,表小姐你!”
戚秋低声啼哭,嘤嘤嘤地哭着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玉枝姑娘要如此欺负我?”
玉枝:“我没有!”
戚秋:“你欺人太甚。”
玉枝气的说不出来话,这会儿倒是真的被气哭了,捂着脸呜呜直哭。
戚秋不甘示弱,拿着帕子沾着眼角,委屈地嘤嘤起来。
玉枝:“呜呜呜。”
戚秋:“嘤嘤嘤。”
玉枝:“呜。”
戚秋:“嘤。”
谢殊:“……”
谢殊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窒息,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戚秋和玉枝在寒风中对峙了半晌,玉枝终于是忍不住了,可还不等她站起身,一旁的拐角处却猛地冲过来一个人,不等众人反应,那人甩手就给了玉枝两耳光!
戚秋沾了沾眼角,这才收起了阵势,心道来了。
玉枝猝不及防,被这俩耳光扇翻在地,捂着脸抬头一看,便见王嬷嬷扶着谢夫人从对面拐角处走了过来。
谢夫人面色微妙地扫过谢殊和戚秋之后,这才转而看向了她,目光有些冰冷。
玉枝顿时被吓的缩起了脖子,哪里还敢喊冤,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跪好。
谢夫人冷笑着说:“玉枝,以往也没看出你还有这能耐,倒也算是个人物了。”
玉枝哆嗦了一下,“奴婢不敢……”
“不敢?”谢夫人冷喝一声,“你分明就是太敢!”
王嬷嬷说:“你还敢狡辩,方才你的做的事夫人在一旁瞧得一清二楚,也亏的你下得去手,不惜扇自己几耳光也要污蔑表小姐!”
这话一出,玉枝脑子一嗡,嘴唇直颤,半天都说不出来话。
“你对秋儿无礼,我在院子里罚你,你却怀恨在心,今日还敢胡乱生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谢夫人怒极反笑,“我竟还不知道你私下里更是过火,竟然还对秋儿做出了如此无礼的举止!”
若是往日有人跟谢夫人说玉枝欺负戚秋,向戚秋要银子,谢夫人定是不会信的。可如今亲眼看到玉枝是怎么在谢殊跟前陷害戚秋的,谢夫人便不得不信了。
陷害都敢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玉枝知道这时候辩解已经无用,只得赶紧磕头,慌乱地说:“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谢夫人冷眉一竖,“我院子里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王嬷嬷把她关起来,等下山之后就将她赶出府去,以后不得再踏进谢府一步!”
玉枝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几位嬷嬷捂住了嘴往后拖。
*
这场闹剧过后,谢夫人面色复杂的看着戚秋和谢殊,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是咽下了口中未说出的话。
拉着戚秋安抚了好一会,谢夫人见一旁的谢殊有话要说,这才亲自送戚秋回去了。
水泱已经得知戚秋和玉枝闹起来的事,着急地等在院子门口,见戚秋回来,赶紧上前来迎。
扶着戚秋进了屋子,看着戚秋被风吹得只咳嗽,水泱赶紧吩咐下人熬煮姜茶,着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姑娘怎么会和玉枝起了争执?”
山峨摆了摆手,将事情叙述了一遍,直道晦气。
屋子里,炭火烧的正旺,熏香也已经点上了,闹了这一场戚秋也有些累了,躺在贵妃椅上养神,心里却还盘算着今日的事。
玉枝不安分,时刻盯着自己,戚秋早已经知道,也早有打算想要将玉枝赶出府去,只是没想到今日玉枝会自己送上了门来。
她早在玉枝跪下来的那一刻便发现了已经走到拐角处的王嬷嬷,虽没有想到谢夫人也在后面,但足够对付玉枝这个小喽啰了。
今日闹这一遭,玉枝如她所愿的被赶出了府去,只等着下山之后,就知道她这步棋走的对不对了。
这么想着,戚秋觉得有些疲惫。
不知为何,自从她更换终极任务晕倒之后,就觉得身子虚弱了起来,没走两步便想喘。
如今躺在贵妃椅上,戚秋便不怎么想动弹了。
时辰已经不早了,按理说也该歇息了。但吩咐下去姜茶还未煮好,水泱也不敢催促戚秋洗漱,奉上了一盏热茶之后也不敢打扰戚秋,便退了出去想要去厨房盯着炉火。
屋子里外都被烘得暖热,戚秋躺在贵妃椅上,在熏香的催使下不知不觉地便有些困倦,眼皮慢慢合上。
寒风在外面呼啸,撞击着窗户,发出一道道声响。
戚秋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踏实,迷迷糊糊之间,却听屋子里多了一道呼吸声。
她猛地一激灵,抬眼之时,便见身前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蒙着面,手里还举着一把利剑,锋芒直冲她而来!
第102章 毒药 将荷包系在了腰间
烛火摇晃,熏烟升起,闪着雪光的利刃破空而来,快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戚秋呼吸一窒,眼睁睁地看着,却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哐当一声,利剑架在戚秋的脖颈,冰冷的剑刃触碰着戚秋脖颈的肌肤,激起一阵颤栗。
戚秋紧握双手,额上溢出一层薄汗出来。
滴答,滴答,滴答。
檐上的雨水顺着瓦檐滑下,发出滴滴响声。
屋子的炉火正在噼里啪啦的响着,烘的里外更加闷热,汗水顺着戚秋的额上滑落。
几番急促地喘息过后,戚秋看着眼前的蒙面人,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蒙面人冷哼一声说:“你倒还算镇定。”
他个子身量不高,手握着长剑,眉眼带着阴骘。
戚秋抿了抿唇,感受到架在她脖颈处的剑刃又近了一寸。这蒙面人的剑太快,她不敢大声呼救,怕激怒了眼前的人,只能低声问:“你想干什么?”
蒙面人手握着剑,没有说话,下一刻从一旁的柜子里又钻出一人。
那人身子十分弱小,穿着僧服,似是十分胆小,见到眼前这一幕还缩了缩脖子。他按照蒙面人的吩咐拿起戚秋的帕子塞进她嘴里,又把系在腰上的绳子解开,三下五除二的把戚秋牢牢地绑了起来。
蒙面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收剑入鞘,抹下额头上的虚汗。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蒙面人一边骂一边说:“他奶奶的,这寺庙里都是暗卫,要混进来可真不容易,这次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还真的栽了。”
穿着僧服的小和尚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瞟了戚秋一眼,没敢说话。
蒙面人见状嘲笑了一声,“瞧你那破胆子,事成之后我还能不管你不成?”
小和尚扯着衣角,半晌后才应了一声。
蒙面人也懒得理她,歇着坐了一会后,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起来的一个小纸包,打开之后,捏着戚秋下巴,不容戚秋反抗地喂下一个小药丸。
蒙面人动作虽然利索,戚秋这期间倒是也有机会可以大声呼叫,但看了一眼窗外,却不由的心下一沉。
此次上山本就没带多少下人,如今院子里就只有翠珠和两个小丫鬟,对屋子里的动静根本没有察觉,壮汉出刀又快,等暗卫赶过来时,她早就被一刀捅死了。
此时呼救,难逃一死。
吞下蒙面人强喂进来的药丸,蒙面人倒是咧嘴笑了,轻佻地拍了拍戚秋的脸说:“你还算是识相,我可不怕你喊,等会火烧起来,我照样能跑,你可就……”
蒙面人脸目狰狞,却恶劣地笑了笑。
戚秋不动声色地问:“你给我吃的什么?”
蒙面人抓起剑,踹了一脚一旁的小和尚,“告诉她,我给她吃的什么?”
小和尚吃痛,又不敢反抗,只好小声地说:“毒……毒药。”
戚秋虽然问了一嘴却并不意外,这时候总不能给她吃的糖豆吧。
说来也怪,许是她今日身子虚弱的原因,吃下这枚毒药之后便开始难受,隐隐还有些想要吐血的感觉。
戚秋紧抿着唇,额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滑落,被捆着的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到底是什么毒,刚吃下去毒劲儿竟然都这么大。
蒙面人悠然地走到桌子前,又从怀里掏出一方药包,将里面的药粉尽数洒在了桌子上摆放的糕点上。
撒完之后,收起药包,他这才又转过身,看着戚秋,咧着嘴说:“想知道怎么样才能拿到解药吗?”
反胃的感觉一股一股地涌了上来,头也开始晕乎起来,戚秋勉强保持镇静,哑着声音问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识趣。”蒙面人打量着戚秋的屋子,最后又将视线落在戚秋身上,指着桌子上那碟糕点说:“只要你将这碟糕点送去给谢殊,让谢殊吃下,我自然会给你解药。”
戚秋心里沉了沉,“你想杀谢殊?”
蒙面人眼神一变,带着穷途末路的凶狠“他追杀了老子这么长时间,也该换我教训教训他了!”
戚秋呼吸都变的沉重起来。
额上溢出来的薄汗越来越多,几番喘息过后,戚秋低声说:“我若是不帮你呢?”
哐当一声,蒙面人再次抽出利剑架在戚秋的脖颈处,逼近两寸,便感到一阵刺疼,雪白的脖颈顺着剑刃往下淌血。
蒙面人冷冷地看着戚秋,“那就用不着毒发了,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话落,屋子里陷入一片静谧,只余炭火彭裂的声音。
外面寒风滚滚,阵阵撞击着窗户,发出一道道急促地砰砰声,就像是无声地催促。
眼前的男子既然能躲过重重暗卫,又有在寺庙里的僧人里应外合,可见是预谋已久,来势汹汹。
怎么办,该怎么办?
戚秋在心里一声声地问自己,心跳的越发厉害起来。
眼看蒙面人越发不耐烦起来,握着的剑也愈发用力,戚秋深吸两口气,终是沉声说:“好,我跟你去。”
蒙面人冷哼一声,收了剑,“这毒药是我专门找人研制,只有我有解药,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若无解药你不出一日就会七窍流血,口吐绿血而亡!”
又是这个毒药!
戚秋心渐渐下沉,这个毒药的解药有多难得她自然是知道的,她现在身体里还有这个毒药。
若不是穿书之后就中了这个毒,她也不至于绑定系统。
杨彬自从中了这个毒被王老先生解毒后,她就让王老先生把过脉,可因绑定系统之后,这个毒药便只能系统给予的解药能解,王老先生把脉什么也没有诊出来,她后来又找了几家大夫,也纷纷是这个说辞。
戚秋怕系统会拿此做要挟,乘火打劫,更担心就算系统不从中作梗,等她毒发时王老先生也赶不来这山顶。
戚秋沉默地看着蒙面人利索地将撒有毒药的糕点装进食盒,心里仿佛被压了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紧抿着唇,戚秋被松了绑,等脖子上的血迹止住后,围了一条佩巾遮挡住血痕,静默片刻后,戚秋打发走院子里的翠珠等人后,拎着食盒,领着乔装打扮成小厮的蒙面人出了院子。
因着蒙面人的身形和她院子里的一个小厮身形差不多,低着头,撑着伞,在夜色的掩护下,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什么。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生起什么波澜。
戚秋和谢殊的院子挨得还算近,片刻后,便见到了守在院子门口的东今和东昨,两人见到戚秋纷纷一愣,请过安后说:“表小姐,这大雨之夜,您怎么来了?”
戚秋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找表哥有些事情。”
东今和东昨听后也不敢拦,通报一声后,便放戚秋进去了。
谢殊正坐在窗边的烛火下摩挲着戚秋的手帕,听到人通传说是戚秋来了一怔,搁下了手里的书,走出屋子来迎。
戚秋正好也走在台阶底下,见谢殊出来,脚步一顿。
头顶的灯笼发着赢弱的光,大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遍地透着潮湿之意,檐下还滴落着雨水。
蒙面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将自己隐于黑暗之中,怕谢殊瞧出来什么。
屋檐之下,谢殊看着戚秋,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戚秋拎着食盒,迈上台阶,“我来给表哥送些吃食。”
戚秋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等剩四步台阶时,却突然甩开手里的食盒,寂静的院子只听哐当一声响!
食盒里装着的糕点粘上泥泞,散落一地,戚秋闭着眼,头也不敢回,一口气想要冲到谢殊身后。
蒙面人顿时反应了过来,勃然变色,藏在身后的利剑直冲谢殊而来!
他步伐快,三两下便冲到戚秋前头,戚秋的头发被风吹乱,手心里冒着冷汗,眼睁睁看着剑刃冲向谢殊!
就剩一寸!
蒙面人的呼吸声近乎可闻,剑刃刺破夜空的鹤唳声越发刺耳,眼看利剑直达谢殊心口,谢殊玄色袍子扬起,他挑了一下眉梢,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劈手打落蒙面人手里的长剑,抬脚将他踹后几步。
东昨已经冲了过来,风声呼啸,院子里无声无息落下几人,围着院中的蒙面人。
蒙面人扔掉手里的伞,面色狰狞,暗骂了一声。他不敢久留,脚尖轻点,便想离去。
这蒙面人轻功好,却也奈何被人围堵,谢殊将戚秋推进屋子里后,纵身跳至蒙面人跟前,眉心微皱,忽然说道:“原来是你。”
东昨也已经认出此人,“他就是从锦衣卫里逃出来的那个纵火案之人,轻功了得。”
那蒙面人哪里还管这些,跃身就想走,却被谢殊纵身拦下,他无法,只好扭身抽出藏在身后的另一把剑猛然刺向谢殊。
长剑锋利,破空之声响彻在耳畔,谢殊侧身跃起躲过,接过东今扔过来的剑,回过身,剑鞘脱落,银剑如蛇,谢殊一剑划过,刺破了蒙面人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蒙面人吃疼,侧身之时,又被谢殊一剑划至腰间。
暗卫齐齐涌来,不想这时,蒙面人趁势洒出一包粉包,里面全是辣椒粉,随着寒风,吹的暗卫和东昨睁不开眼,谢殊也不免侧身。
趁这个功夫,蒙面人踩着院子里的枯枝,眨眼之间便一跃而上了屋檐,轻吹了声口哨。
眼看人就要溜走,却不想谢殊早已经料到,纵身跃上屋檐,拦住了那人去路。
谢殊脚尖轻点,一跃而上,玄靴踩在瓦檐上,身子立在一轮圆月前。
谢殊手持长剑,夜色下雪光乍现,利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寒风呼啸,雨水瓢泼,蒙面人躲闪之际,猝不及防之下被谢殊一脚踹落。
蒙面人吃疼,从屋檐上掉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吐了两口鲜血出来,不等起身,长剑便架在了他的脖颈。
蒙面人身子僵住,看着身前睥睨着他的谢殊,不敢再动。
戚秋一直趴在窗户边,见蒙面人被拿下,被东昨绑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擦了擦额上的虚汗,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谢殊听到身后的动静,将手上长剑扔向东今,一把接过急匆匆跑过来的戚秋。
四目相对,寒风呼啸,戚秋脖颈处的佩巾被风吹落,露出顶上的血痕。
谢殊脸色顿时一变,目光陡生寒意,不等他开口,却见戚秋突然紧紧握着他的手,痛苦地皱着眉头,目露哀伤地看着他。
几番微喘之后,戚秋面色苍白,压制着心中翻涌的难受,匆匆敛下眸子不敢再看他,“表哥……”
戚秋哽咽了一下,“我被他下了毒,这会怕是毒效要发作了……”
谢殊大惊失色。
*
那蒙面人叫廖肃,因纵火戚家而被抓进锦衣卫里,后来跟着一起逃狱,跑出京城,因轻功了得,成了唯一一个没被抓回来的人。
如今他被绑在院子里,经受严刑拷打,面对解药的去向却是面色复杂,一声不吭。
戚秋听着外面的鞭子声,心口堵着喘不上来气,一阵阵干呕又涌上来,额上的薄汗浸湿了眼睫。系统正在交接,不论她如何叫都不应声,今晚怎么看都好似死路一条。
交接、交接、交接个腿,你宿主都要死了!
谢夫人和谢侯爷已经听到了消息,快步赶过来,两人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如今一进屋便见戚秋皱着眉头,满头大汗,谢侯爷急得来回踱步,谢夫人心里也越发慌张,快步走过来搂住戚秋颤抖的身子,急声问说:“殊儿呢!大夫呢!”
东今赶紧说:“公子去请主持了,大夫也没过来。”
灵山寺的主持医术倒是比寻常大夫好多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屋子里的棉帘被人猛地掀开,谢殊领着主持快步走了进来。
知道事情紧急,主持来不及道安,率先坐下来给戚秋把脉。
戚秋头一次感受到这么无措,外面滴落的雨水声仿佛是她生命的倒计时,让她汗落不止。
正当心慌之时,突然感受到自己的左手被人突然握住,宽厚温热的掌心传递着暖意。戚秋顺着手掌看向谢殊,就见谢殊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戚秋还是头一次见到谢殊这么慌张苍白的时候。
戚秋眼眶突然有些酸,有想要落泪的冲动,尤其是在看到正在给她把脉的主持眉头紧皱时。
眼看主持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紧皱,别说是戚秋了,就是一旁围着的人心也被揪了起来。
谢夫人止不住地念佛经。
谢殊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谢夫人的声音都是抖的,“主持,秋儿到底中了什么毒?”
主持又换了一只手把脉,片刻后,收回手,皱着眉头奇怪地说:“并未发现这位女施主有中毒的痕迹。”
话落,戚秋却又是一阵反胃涌上心头,头晕不止。
众人皆是一愣,戚秋心里一沉,暗道难不成系统果然要出来趁火打劫,要挟她了?
她心里忐忑不安,谢夫人等人也放不下心来,眼看戚秋一脸难受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主持无法,又把了两次脉,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片刻后,主持还是未诊断出戚秋有中毒的痕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东昨的声音,“公子,奴才从廖肃身上搜出两个疑似药包的东西。”
谢殊沉声说:“拿进来。”
东昨将药包呈上来之后,戚秋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便是蒙面人廖肃喂给自己的小药丸。
闻言,东昨赶紧将药丸交给主持辨认。
主持接过药丸辨认,就在戚秋提心吊胆时,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因突发紧急情况,系统008紧急上线,经检测,宿主并未中毒,请不要担心。】
外面大雨渐止,风声缓缓停下,雨水滴答声也不再那么急促,万物透着大雨之后的宁静潮湿。
系统的声音一落,戚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着实傻眼了。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中毒??
看着一屋子人着急地神色,戚秋一脸懵圈,欲言又止。
不等她说话,主持便放下手里的药丸,一边擦手一边说:“这不是什么毒药,这就只是普通的补身药丸……”
顿了一下,主持面色复杂地补充了一句,“男性吃壮……更佳。”
主持最终也没说出那个词,但戚秋却也已经领会到了那个意思,身子一抖,如遭雷劈。
戚秋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外面跪着的廖肃,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噎死过去。
这该死的狗东西给她吃的什么药??
廖肃其实也很冤枉,这毒药被衙门严加看管,越是离京城近的地方越看管得严,哪里是什么好弄的东西。
更何况他还被锦衣卫天罗地网的追杀,跟条狗似的到处藏,不敢露出一点踪迹,药房自然是不敢去的。
给谢殊下的那一包真正的毒还是他从一户要毒害主母的小妾房中偷来的,自然也舍不得用给戚秋,他得到谢府上山的消息也不敢多耽搁,东躲西藏地来了,只好拿他吃的补药来恐吓戚秋。
戚秋怒瞪着廖肃,却仍有些不死心,“可我恶心想吐,还有些头晕……”
主持斟酌着语气说:“方才诊脉便发现女施主有些脾胃不和,肝气不舒,晚上是否用了太多晚膳?”
戚秋:“……”
戚秋心口一堵,逐渐麻木。
是了,因吃多了寺庙里的斋饭,一时吃到了谢夫人小厨房里做的饭食,晚上便没忍住吃的多了一些。
瞧着戚秋变幻莫测的脸色,谢殊张了张口,却愣是什么也没敢说。
主持顿了一下说:“晚上吃的多了,需要多走动走动,不然总是容易积食的。”
简而言之,吃撑要多动,不然易积食。
戚秋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是突然一股气顶到嗓子眼里,她顿时没忍住,在寂静的屋子和满屋子人的注视下,响亮地——
“嗝。”
戚秋:“……”
屋子里寂静无声。
戚秋双手握紧,浑身颤抖,在那一刻,深深地觉得自己还不如中毒的好。
*
夜已经深了,谢夫人等人将戚秋送回了院子里歇息,谢殊的院子便安静了下来。
院子里经过打斗乱成一团,东今和几个小厮连忙收拾着。
谢殊站在屋子里,橙黄的烛光并未驱散他身上的寒意。看着底下跪着的廖肃,谢殊目光冰冷。
东昨走上前奉上一杯热茶,也看向外边,“他来得正好,那日他们一行几人逃狱,若说没有隐在锦衣卫里的人相助是断然不可能的。审问他,总能找到隐在锦衣卫的奸细,将他给揪出来!”
谢殊安排在戚秋附近守着的暗卫此时也跪在院子里受罚。虽然有小僧人跟着里应外合,可廖肃这么大个人潜进戚秋的屋子都不知道,到底是他们的失职。
东昨知道谢殊的脾性,也不敢求情。
默了半晌之后,谢殊手指弯曲敲着窗棂,说:“好好审问一下,他是如何得知绿影毒的。”
绿影毒就是那个会让人七窍流血,口吐绿血的剧毒之药,若不是杨彬幸运,因喝醉了酒吐过,怕是也捡不回这条命。
谢殊想起戚秋临走前给他叙述过的那番话,廖肃既然知道这个毒却没有用,只能说明他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但手里却没有,那么这个旁人到底是谁?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事。
谢殊的暗卫精通审讯之事,审问之时也颇有手段,听着外面廖肃的生生惨叫,谢殊想起戚秋脖颈处的血痕,眉目依旧含着冷意,道:“若是不说,那几块糕点便喂给他吧。”
这便是不打算留人了。
东昨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惨叫声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消失,廖肃奄奄一息,浑身血淋淋的没有一块好地方,连气都喘不出来一口。
东昨将廖肃画押的东西递上来,轻声说:“已经招了一些。”
谢殊接过,果然在名单上看见了几个心中早有猜疑的名字,但他没有说话,只轻微地点了点头,“给他留口气,明日接着审。”
东昨应了一声,见谢殊揉着眉心便道:“天色不早了,公子忙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吧。”
话音刚落,就听站在门外的东今说:“公子,表小姐身边的丫鬟山峨姑娘来了。”
谢殊一愣,怕是戚秋又出了什么事,赶紧走了出去。
山峨站在屋檐下,见谢殊出来,嘿嘿笑着将食盒递上去,“我家姑娘见公子方才一直咳嗽,怕公子感染风寒,特意煮了一碗姜茶送来。”
顿了顿,山峨想起方才闹出的波澜赶紧补充说:“由东光大哥护送,这碗姜茶是没问题的。”
一旁的东光立马跟着点头,“属下一直盯着,表小姐院子一切安稳。”
山峨将食盒递给谢殊身旁的东昨后便走了,回到屋子里,东昨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说:“还是表小姐细心,注意到公子咳……咦,这怎么还有个荷包?”
谢殊接过东昨递过来的姜茶一饮而尽,闻言扯了扯嘴角无奈一笑,心道又是荷包。
说来也好久没有收到过戚秋送过来的荷包了,也不知这次是为了什么。
这也不怪他这么想,谁让戚秋次次送荷包都是别有目的。
将茶碗放下,谢殊漫不经心地扫过东昨递过来的荷包,目光却是顿时一凝。
只见那荷包蓝布打底,上面用丝线绣着一只鸟雀和白云。
这蓝布可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得来的,是陛下赏赐给谢家的,除了宫里京城便极少数人家才有,他身上的衣袍便是这个布料,不可能是戚秋从外面买来的。
再看那荷包上面的刺绣也不如往常戚秋买来后送过来的那些工整,歪歪扭扭的像是新学的。
谢殊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低头看着手里的荷包,忽而笑了。
翌日,他将荷包系在了腰间。
第103章 雄鹰 下山回府
谢殊一身玄色衣袍,腰系墨色云纹带,脚踩鹿皮靴,一身衣饰干净利索又不失贵气,因此挂在云带上的荷包便格外的显眼。
他往日从来不带这些东西,如今将这荷包往腰间一系,便是谢侯爷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若不是忙着下山的事,准要问上一嘴。
本还要在山上多住上两日,可是昨日那档子事一出,如今便是谢夫人也没了这个心情,在佛殿里上了香回来之后便安排着下山的事。
戚秋来时下人们都去收拾东西了,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眼便能瞧见站在檐下的谢殊和他腰间的荷包。
戚秋垂下眸子,在不经意间弯了弯嘴角。
谢殊今日也是眉眼上扬,一看就知心情很好。他见戚秋走过来,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腰间的荷包。等戚秋走过来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并肩站在檐下看着院子里的残冬景象。
冬日的银装素裹已然快褪去,枯枝乱颤,鸟鹊啼叫,寒风送来丝丝甜意,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花香,沁人心脾。
寒风簌簌,吹动衣襟,院子一时静悄悄的。
一阵静默之后,谢殊刚想开口,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
这力道不重,软绵绵的像极了小猫伸爪。
谢殊顿时感觉嗓子有些哑,他转过身看着戚秋,低低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戚秋扬起小脸,寒风将她的脸颊吹得红扑扑的。圆润的杏眸眨了眨,她细声问:“表哥,我的帕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戚秋昨日将帕子递给谢殊,临走时却忘了要回来,至今还落在谢殊手里不曾还回来。
谢殊默了一下。
那帕子其实就在他的怀里,本也打算今日还给戚秋,可如今看着戚秋,他却莫名的想要改了主意。
垂下眼眸,谢殊避开戚秋的视线,低声说:“昨日不小心给丢了,一会儿回院子里我再找一找。”
他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却是没说找不到该怎么办。
戚秋挑了一下眉,“丢了?”
谢殊嗯了一声。
戚秋神色一顿,眸子微垂,静默片刻。
耳畔鸟雀叫的烦人,谢殊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以为戚秋因此不悦,刚想将帕子递还给戚秋,却在抬眸时瞧见戚秋突然弯了弯眸子。
戚秋抬眸看着谢殊,目光虽然平静,却含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意味。在寂静的院子里,她声音很轻地说:“我的帕子……你舍得弄丢吗?”
说话间,戚秋的手顺着谢殊的腰带往下滑,摸到腰间系着的那一方荷包时还不忘轻轻地晃一下,她笑的狡黠。
戚秋的动作不紧不慢,隔着衣物谢殊仿佛都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热。
谢殊呼吸声一滞,一把抓住了戚秋做乱的手。
戚秋的手白嫩温热,像一块无瑕的暖玉,她看着谢殊红透的耳尖,故意坏心眼儿地勾了勾谢殊的手心。
这轻飘飘的一下,宛如一片羽毛拂过湖水,拨动心弦,让人欲罢不能。
谢殊的喉咙有些发紧,呼吸间有些急促。
他只觉得手心发软又热,热气直涌上来,在这天寒地冻之下,他竟是红了耳尖,又红了脸颊。
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抽回手。
她垂眸看着戚秋,只见她眉眼一勾,弯眸笑着,本清纯柔弱的皮囊竟然无端透出一股子娇艳出来,像只狡猾的小猫,又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谢殊深吸一口气,堪堪移开视线,缓缓说:“谢谢你给我绣的荷包。”
谢殊将你给我绣的这五个字咬的很重。顿了顿,他接着说:“我很喜欢。”
戚秋慢慢收回手,笑着说:“我绣工不好,绣的也不怎么好看,表哥不要嫌弃才是。”
手心一空,让谢殊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他说:“我觉得很好。”
谢殊看着腰间垂下的荷包,低声说:“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个荷包。”
戚秋弯眸一笑。
寒风见缝插针地钻进来,清甜的花香随之扑面而来,明明还是残冬末,山上的花竟也开得娇艳。
谢侯爷正在屋子里品茶,抬眼之时,便透过窗户看到了站在外面的两个人。
他们两个站的偏僻,透过窗户只能看到俩人的衣角,外面风声簌簌,吹的衣角扬起。
谢侯爷皱了皱眉,“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做什么?”
说罢,他便想出去唤人进来,却被谢夫人拉着。
谢夫人一脸复杂,虽也瞧不见俩人站在外面干什么,但还是搁下手里的茶盏,拉着谢侯爷说:“你管他们做什么,安生喝你的茶吧。”
谢侯爷一脸不明所以,被谢夫人拉着,只好坐下。
*
两日后,被大雨冲刷过的山路好走一些,谢夫人等人便一早下了山。
回到谢府之后,已经过了晌午,戚秋在自己院子里用了些糕点,听到前院的动静,便赶紧派山峨出去打探。
果然,山峨回来之后便说:“是玉枝被谢夫人打发出府了。”
郑朝早已经等候在院中,戚秋将人叫进来后把玉枝的画像递给他,吩咐说:“派人盯好她。”
郑朝这阵子也没闲着,他叔叔原本是江湖人士,手里有些人脉在,如今到了京城倒也找到了两个忠心的手下可供使唤。
不过即使如此,戚秋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说:“这事你亲自去盯着。”
郑朝知道轻重,“小姐放心,此事奴才一定亲自盯着。”
话罢,郑朝又递过来一张信纸给戚秋,“这是您要的东西,奴才跟踪赵御史数日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对,能查到的便全部都在这儿。”
戚秋展开信纸一看,顿时心凉了一大截。
在原著中告发戚家贪污纳贿的正是这位赵御史,本想着既然是告发人,总能查出点什么来,可如今看着眼前的信纸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位御史大人的清白廉明,为人处事也是处处公正严明,并非像是能与幕后之人苟且的臣子。
这便是最麻烦的事了。
若是这位御史大人没有问题,只能说明他被幕后之人所利用,这样查起来便又如过江洪流一般难多了。
戚秋眉头紧了紧,收起信纸,顿了片刻后问:“你跟踪这数日,可发现这位御史大人最近和谁走的比较亲近吗?”
郑朝拧着眉头想了想,“这位大人不善应酬,也不爱走动,一下朝就回府,顶多和亲家来往。”
“亲家?”
郑朝回说:“他的女儿嫁给了钱御史家的嫡长子,因此两家常常走动。”
戚秋依稀想起来,在原著里曾多次描写这位钱御史是个很会明哲保身的人,唯一一次义正言辞的与人起争执便是在戚家东窗事发之后,在大殿上反驳谢侯爷重审此案的要求。
这么一个圆滑的人突然如此针对戚家,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戚秋沉吟片刻,将信纸放在桌子上,“派人帮我盯着这位钱御史。”
郑朝明白戚秋的意思,赶紧点头应声。
等郑朝出去之后,戚秋又唤来山峨,想了一下问:“谢殊可在府上?”
山峨抿嘴偷笑,打趣地说:“小姐问的可真巧,谢公子刚从锦衣卫府回来。”
戚秋没理会她故意的打趣,站起身子说:“收拾几盘糕点,我们去谢殊院子里。”
山峨一边偷笑一边应了一声,刚准备出去,谢府门前的小厮便快步走了进来。
请过安之后,小厮递上信说:“这有一封递给小姐的信,奴才特意给您送来。”
戚秋身形顿住,接过信纸之后垂眸一看,顿时挑了挑眉。
这是她吩咐盯着关冬颖的静安寺姑子递过来的信。
……关冬颖果然按捺不住了。
*
谢殊坐在书房里,手边放着几张信纸,一旁还立着一个暗卫。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王楚清死了?”
王楚清便是王家家主,王严的伯父。
“是。”暗卫回说:“昨日被狱卒发现,说是还留下了一封血书,像是畏罪自杀。陛下大怒,斥责了刑部尚书,罚了两年的俸禄。”
谢殊不明意味地短哼了一声,“畏罪自杀?左佥都御史和刘波去了王家调查,王楚清问心无愧,现下只用等着自己沉冤昭雪,怎么可能畏罪自杀。”
刘波是锦衣卫千户,前几日还递过来信说已经发现在王家身上发现端倪。
“王大人定是被人谋害。只可惜刑部我们插不进去手,无法保护王大人的安全。”暗卫说。
谢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这是有人想要保王严,就算刑部我们能插进去手,怕是也有心无力。”
暗卫没敢说话。
谢殊垂眸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信纸,顿了半晌后说:“不过他倒是走了一步烂棋。”
暗卫疑惑:“烂祺?”
“越是想保王严越是证明王严知道的不少,绝不可能只有现在吐露的那些东西。”谢殊吩咐说:“你派人好好盯着王严,他绝对不能出事。”
暗卫赶紧应了一声。
谢殊站起身,收了信纸说:“将李家大郎招供的供词收整好递给我一份,明日进宫我要呈给陛下。”
暗卫点了点头刚想应声,就听一阵敲门声响起,东今隔着门说:“公子,宁公子已经到了,正在院子门口等您。”
谢殊挥手示意暗卫退下,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宁和立听见身后动静,这才从院子里的花圃中移开视线,“谢夫人真是疼你,这还没开春,你院子里的鲜花便已经种上了。”
说着,转身之时他一眼便看见了谢殊腰间系着的荷包,顿时惊奇地啧啧出声,“呦,我们谢大公子何时还有系荷包的雅兴了?”
他走过来,拿起荷包打量,“瞧着这针线功夫不怎么样,布料却是不错,像是高门小姐所赠,快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谢殊拍掉了宁和立的手,没有说话。
宁和立也浑然不在意,继续问:“就是这绣的是个什么?我怎么瞧不出来,看着颜色也不像是鸟雀。”
谢殊垂眸看了一眼,说,“乌鸦。”
“乌鸦?”宁和立觉得甚是稀奇,“怎么会有人绣乌鸦在荷包上,是有什么寓意我不知道吗?”
谢殊也有些想不通,端详着手里的荷包,猜不透戚秋的意思。
好端端的戚秋怎么会送给他绣着乌鸦的荷包。
实在令他不解。
暖阳和煦,天朗气清,寒风从青砖白瓦上拂过,吹乱鬓发,白云悠哉,远处街上的喧闹声隐隐可闻。
在他们身后,拎着食盒的戚秋僵立在原地,在寒风中感到一阵窒息。
……她绣的明明是雄鹰。
第104章 心思 新系统上线
戚秋提着糕点,看着宁和立和谢殊左一句乌鸦右一句乌鸦地说着,隐隐有转身回去的冲动。
还是谢殊侧身之时瞧见了她。
见戚秋神色微妙,谢殊还以为是戚秋见旁人知晓不好意思,便松下了手里的荷包。
宁和立也转过来身,见到戚秋顿时挑了挑眉,笑着说:“戚小姐,好久不见。”
戚秋便不好走了,福下身子也道了一声:“宁公子,好久不见。”
宁和立瞟了一眼谢殊说:“戚小姐是有事要找谢殊吗,要我回避吗?”
戚秋确实有事要找谢殊,但这话一两句说不完,宁和立在这里她也不便一直留着谢殊说话,只好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事,我院子里的小厨房新做了两碟糕点,我尝着味道不错,便想着给表哥送来尝尝。”
宁和立开扇一笑,“那我今日便有口福了,能蹭上一口。”
戚秋笑了笑,刚想示意山峨将食盒递给谢殊身后的东昨,却见谢殊越过宁和立走了过来。
谢殊走到戚秋跟前,带起一阵风,拨乱了戚秋额前的碎发。他从戚秋手里接过食盒,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戚秋的手触碰着谢殊的指尖,片刻之后这才收回。
温热相触,谢殊默默地看了戚秋一眼。
戚秋垂眸也不看他,只低声说:“东西已经送到,我便先走了。”
谢殊喉结上下一滚,默了一下后说:“我一会去找你。”
戚秋轻轻地点了点头,对宁和立福过身之后便走了。
初春的气息已经显露,不远处湖里散着树叶,鲤鱼拍打着湖水,激起一片水花。
宁和立眼眸微眯,意味深长地看着戚秋和谢殊,手里的扇子轻摇,勾着唇笑了。
*
院子里的腊梅已落,只留余香萦绕在枝头,内室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透气,阵阵寒意不时从缝隙里钻进来。
戚秋回到院子里,静坐了半个时辰,终于等来了谢殊。通传过后,她从贵妃榻上起身,亲自将谢殊迎了进来。
纵然寒冬快过去,可戚秋依然觉得冷,屋子里照常生着炭火。
倒了一杯茶递给谢殊后,戚秋盯着炭火盆里烧的火红的碳,欲言又止。
不用她开口,谢殊也知她操心戚家的事,抬眸看着她说:“半个月后我便会去江陵,你有什么要递回家的东西吗?”
戚秋闻言赶紧起身,将自己梳妆台上的信拿过来递给谢殊后,低声说:“还请表哥将这封信递给父亲。”
这信显然就是早就准备好的,谢殊也不点破,伸手接过。
他并没有打开看的打算,将信收起来之后,便又听戚秋说:“父亲不想我操心家中的事,几次叮咛,我也怕他担心,此次去往江陵还请表哥不要透露来意。”
她双瞳剪水,眉头紧蹙,好似带着几分忧愁。
谢殊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会隐下此事,暗中调查的。”
戚秋紧蹙的眉头这才松了一些,静了须臾,却是说起了别的。
谢殊知戚秋还有话要说。
果然,闲聊一会之后就听戚秋说:“我刚收到明月的来信,前几日她跟着魏安王妃去参加了京城钱御史家的宴席,说那场面可隆重了。”
谢殊神色一顿,明白过来了一些。
钱御史家算不上富裕,早些年还因子孙不争气欠过外债,多亏前年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嫡子,这才没让家业被糟蹋了。如今生活虽然并不拘谨,可要办排场一点的宴席却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不管幕后之人如何陷害戚家,总要有御史推波助澜才是,谢殊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句我明白了是在答什么,两人心里皆是一清二楚。
戚秋自郑朝走后便一直盘算着,光郑朝一个人在外面盯着总是有疏忽的地方,此事关系重大,不如请谢殊出手,也妥善一些。
见谢殊这么快明白过来,戚秋也少费了一些功夫,顿了一下,戚秋想起自己送过去的糕点,便问:“表哥,我送去的糕点你尝过了吗?”
谢殊点点头,“尝过了,很好吃。”
谢殊这话倒是没有作假,戚秋送来的糕点如往常一样,都是不甜也不腻只软糯淡香的,倒像是特意为合他胃口做的一般。
这么想着,谢殊便越发摸不准戚秋的心思了。
戚秋次次送来的东西都是合他心仪的,像是处处留心着他的喜好,在意着他,而每当他按捺不住时,戚秋却是又躲着他,那日更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算是婉言的拒绝。
微敛下眸子,谢殊指尖摩挲着白玉茶盏,有些沉默。
他是真的猜不透戚秋的心思,每每琢磨起来,真的是觉得比锦衣卫的差事还要难,起码锦衣卫的差事还能让他有头绪可以捋,而戚秋却像是秋日的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堪称变幻莫测。
谢殊喉结微微滚动,又想起了宁和立方才对他说过的话。
“对心仪的女孩子要多哄,多夸,多用心,这样才能得取一片芳心。”
谢殊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如今看着戚秋,心里琢磨着用词,顿了片刻后他说:“你今日这般打扮很好看。”
戚秋正满心盘算着钱御史的事,突然听闻这么一句,不由得挑了挑眉,看向谢殊。
谢殊微微垂下眸子,轻声说:“这身青袄裙很配你。”
戚秋低头看了看,她这身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青色袄裙,还有些素雅,没什么可稀奇的。
谢殊这般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她不解其意,顿了顿,戚秋问:“表哥,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难不成是谢殊有求于她?
这样想着,戚秋便道:“表哥,你有什么话便只管说就是了。”
谢殊听出了她话外之意,神色一顿,他怕戚秋误会他的意思,便说:“只是觉得你这身好看。”
戚秋不信:“真的?”
谢殊自然点头,“真的。”
戚秋静静地看着谢殊,琢磨了一下,见谢殊的神情也不像是在作假,神情便有些古怪。
谢殊心里忐忑,“怎么了?”
难不成真的夸得不对?
戚秋抬眸瞅着他,语气平静,“表哥,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狗尾巴草吗?”
谢殊:“?”
*
谢殊并没有坐很久,不一会东昨便过来敲门,说是锦衣卫有事,便将人叫走了。
等谢殊走后,戚秋也盘算着和谢殊的事。
戚秋手托着腮,斜斜的夕阳倾斜下来,尽数洒在她身上,连青丝都堵上了一层金边。她看着插在青瓷里的枝丫暗暗地想,还是撩拨得不够。
这几日的撩拨都不见成效,谢殊一直不领会要意,让她有些头疼。
那日因着系统,她阻拦谢殊继续说下去,现如今终极任务已经更换,她也不怕系统再生波澜,可在这几日的多加撩拨之下,谢殊却是不为所动,很有无CP男主坐怀不乱的风范。
戚秋不禁趴在桌子上,手指拨弄着清脆的枝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主动开口也不是不行,可这身上不还挂着白莲人设不能掉的任务,在谢殊跟前维持了这么久小白花的形象,她怕她主动开口,反而吓着谢殊。
况且……
她也有些女儿家的心思,这么紧要的事,她想让谢殊主动开口,想直面地听谢殊诉说自己的心意,到时候她可以含羞带怯地红红脸,应一声我愿意。
可寺庙那日错过之后,不管这几日她怎么撩拨,谢殊都跟榆木疙瘩一样,说来也怨她,那日太着急,定是让谢殊误会了。
戚秋想,是时候给谢殊下一剂猛药了。
正琢磨着,只听嘀的一声,系统上线了。
【系统008已完成交接,今日正式上线,宿主你好,日后请多多关照。】
那日说是只交接一日,可如今都四五日过去了,008系统这才上线。
戚秋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今日才上线,交接了四五日吗?”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响起:【那倒没有,这两天偷懒去了。】
戚秋:“?”
……好家伙,你还挺诚实。
系统并不脸红,流畅的继续说:【经检测,宿主攻略男主谢殊任务进度条已超过百分之六十,特奖励金玫瑰两枚,请宿主注意查收。】
戚秋心神一振。
金玫瑰是决定她能否留下来的至关重要的系统道具,自然是多多益善。
【经检测,宿主总剧情走向已达到百分之四十,隐藏剧情评分达良好,特奖励一枚金玫瑰,还请宿主继续努力。】
【嘀——检测到原著剧情,十五日后的秦府宴席还请宿主完成以下任务。】
【一。避免原著里被陷害的剧情。】
【二、惩罚主谋张颖婉。】
【任务完成可奖励金玫瑰*2,谢殊线索片段*3,原身线索片段*3,除隐藏剧情外,原著剧情任务失败后将扣除宿主白莲数值及金玫瑰。】
缓缓吐了一口气,戚秋心道,来了。
第105章 兑换 原身线索回忆片段
外面黄昏坠落,暮霭笼罩,最后一丝霞光橙黄刺眼,在院子里饱经寒霜的枯枝上留下一片赤色。屋子里有些昏暗,只余那一抹霞光照耀,插在青瓷里的枝丫伸展着腰身,枝叶在挤进来的寒风中乱颤。
戚秋坐在窗边,鬓边的碎发轻摇,那一抹霞光散落在身侧,给她添了一丝橙红的光。她眼眸微合,手里捧着茶盏,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在原著里,因为井明月在谢殊及冠宴会上落水一事原身就此被众人误解,之后便受到了京中贵女的排挤,在秦府的这场宴席上更是备受冷落。
因着谢殊并没有参加秦府的宴席,此事也不涉及他,原著并没有过多描写,只是谢夫人回来后向谢殊提起了两句。
谢夫人倒也没说太多,也没讲的很清楚,只是有人说看见张颖婉和原身在一处说话,后来两人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在湖边便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后来张颖婉却在湖边落了水,有几位小姐亲眼看见张颖婉是被原身推入了水里,虽然被救上来之后的张颖婉含糊其辞,原身更是抵死不认,但相信原身的却并没有几个,一时之间,原身被群起而攻之。
幸好有谢家的威望在,由谢夫人亲自上门赔了谢礼,张家和别的门户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只是原身本就是外地上京来的,已经不招京中贵女待见,如今这一连两场的落水事情都牵连到原身身上,她便落得了一个恶毒的名声,在京城中没少被人排挤和冷嘲热讽。
而张颖婉却是因祸得福,被绥安长公主的儿子江琛救起来之后,两人因此情投意合,没过两年便结了亲,倒是原身因着此事更加被霍娉憎恶,没少被她明里暗里的刁难。
谢夫人倒是相信原身是被陷害的,只可惜一人言轻,她说什么别人都觉得有袒护之情,根本算不得数,谢夫人回来跟谢殊讲起时也是止不住的连连叹气。
戚秋回想起原著描写此事时原身恶毒白莲女配的人设已经深入人心,还都只当是她狐狸露出了马脚,倒是没想到,原来原身真的是被陷害的。
戚秋一时有些沉默,茶盏里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竟也无知无觉。
屋子里陷入静谧,只余呼吸声可闻。外面又起风了,烟云四散,吹波缭绕,晚霞已经落幕,明月不知不觉间爬上枝头。
片刻后,系统的提示音突然打破了寂静。
【经检测,宿主已经集够八枚原身线索回忆碎片,因长时间未选择兑换十日后线索片段便会失效,请问宿主是否选择兑换。】
戚秋这次没有犹豫,点了“是。”
【线索片段已开启,请宿主细心观看——】
*
浓重的夜晚,明月高悬,月色倾斜而下,笼罩着京城的角角落落。长街之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火树银花。
井明月和原身走在街上,一人手里提着一只兔子灯,边走边笑。
若是仔细瞧,便能发现此时的京城与现在不同,陵安河东南角的甜水铺子已经关了,换成了一家卖杏仁膏的,隔壁的玉衣阁也变成了卖首饰的千金阁。
观看原身线索片段回忆的戚秋认出来,这是原著中过完年后的京城花灯节。
原身一身紫衣和井明月手拉着手沿街看起了花灯,对街上舞龙舞狮的节目更是连连驻足,头顶萦绕的烛光映照在二人身上,将脸上清浅的笑容衬托的更加恬静甜美。
热闹的人群拥挤在后,将宽敞的长街挤得水泄不通,原身和井明月夹杂在其中,还是在一眨眼的功夫被人流给冲散了。
原身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走到一处宽敞的桥下,本想在这里等等井明月,刚一走进,却发现柳树下站着沈国公家的女儿,沈佳期。
沈佳期一脸不悦地站在石桥底下,正弯腰拍着染上灰尘的裙子,她出来一趟,银钱却被偷了,只能派下人回去取,如今已经等上半晌了。听到有人走进,她赶紧抬头看,却发现来人是原身,脸上的神色顿时便淡了下来。
虽然因着井明月的苏醒,向众人陈述是自己不小心落水,原身的名声好转一些,但因着去年花灯节的兔子灯一事,原身和沈佳期结下了梁子,至今沈佳期还记着原身故意烧毁她兔子灯后还在谢殊跟前装委屈一事,自然不会给原身什么好脸色看。
不过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着脸往一边走了走,要跟原身划清界限。原身也知道自己不讨喜,就立在柳树下,也没再往那边走。
两人静静的站着,谁也不打算开口说话,两步之遥便是热闹的长街,这边却寂静的只有风声呼啸,鸟雀啼叫。
原身本想找到了井明月之后便赶紧走,可如今半天过去了,依旧不见街上有井明月的身影。原身微微蹙眉,以为是井明月回去找她了,刚想抬步走,街上却突然乱了起来。
只听几道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划破夜空,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从天而降,个个手持常见利刃,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眼前本停驻热闹的人群顿时四散开来,舞龙舞狮的队伍被冲散,街边卖艺的杂戏班子也挤着往前跑,唯恐下一秒长剑便刺到自己身上来。
小孩被吓的在街上哭闹起来,手里的糖炒栗子和糖葫芦掉落一地,因着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些来不及跑的人被撞翻在地,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人后头蜂拥而来的人群踩踏在地,惨叫声撕心裂肺。
沈佳期和原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呆愣在原地,幸好她们站的地方偏僻,人都往前面跑,倒也没往这边挤过来,不然她们身后便只有河水了。
可还不等沈佳期松上一口气,只见前头拨出刀的黑衣人左顾右盼了一下之后瞧见了这边,他们身形齐刷刷地一顿,随后径直朝这边围了过来。
原身率先反应过来,转过身撩起裙子就要跑,她身子不好,跑的却还算快,可谁知跑了没两步却见沈佳期还呆愣在原地,傻傻的不知所措。原身咬了咬牙,终是狠不下心又折返过来拉着她。
这一来一回便耽搁住了功夫。
蒙面的黑衣人跑得快,街上的行人又都躲着他们跑,给他们亮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好在原身反应及时,拉着沈佳期就往对面街道的人堆里钻。
前头人山人海的,两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拥挤在里头,并不显眼,这么多人,黑衣人也施展不开,只好一部分人跟在后面也往人堆里挤,另一部分跃上屋檐之后跟着追。
只是原身和沈佳期都是平素养尊处优惯了的人,过了桥,又跑了几步便没有了力气,还在转身之时一不小心跑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眼看蒙面的黑衣人越来越近,俩人却是无路可逃,原身没有办法,只好让隐在暗处的郑朝出来。
郑朝一直暗中帮原身做事,若非此时情况紧急,原身真的不愿郑朝暴露在沈佳期面前。
可郑朝一个人也根本打不过这七八个黑衣人,趁黑衣人还没有围过来,郑朝拉着原身纵身一跃,将她安置在了左侧酒楼的廊房里。
身子还没站稳,原身趴在栏杆上,指着下面慌张不已的沈佳期焦急地说:“还有沈家小姐!”
可不等郑朝折返,跟在后面的黑衣人终于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拎着剑,直冲沈佳期而来!
不等郑朝翻身下去,跃上屋檐的黑衣人却是纠缠上来,为了保护原身,郑朝根本无暇顾及底下的沈佳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便被蒙面的黑衣人打晕掳走了。
蒙面黑衣人的见底下的人得手,便不再跟郑朝打斗,撒了一把面粉之后,便趁势逃走,身形很快便隐入进人群当中。
原身和郑朝已经明白,这帮人的目的便是沈佳期。
郑朝一脸惭愧,不等他说话,原身便一脸着急地催促道:“快去找锦衣卫和巡逻的禁卫军!”
原身跑的口干舌燥,发髻也乱了去,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些了,焦急地趴在栏杆上看着沈佳期被掳走的方向,连声催促着。
郑朝连忙应了一声,赶紧转身,还没走两步,巡逻的禁卫军便跑了过来。
巡逻的禁卫军得到消息时,黑衣人已经追着原身和沈佳期过了桥,面对人山人海的长街,禁卫军落后一步,好在紧赶慢赶之下并没有跟丢,不然才麻烦。
虽是落后了一步,但禁卫军并没有看清人朝那边跑去了。
为首那个禁卫军听到被掳走的人是沈国公家的千金急得满头都是汗,哪里还敢耽搁,一刻不停地赶紧询问:“戚小姐,贼人掳走沈小姐朝哪条街跑去了?!”
京城实在是太大了,这处又正是个路口,前后左右都是街道,虽然贼人出不了京城,但若没有个方向,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万一贼人欲行不轨,那岂不是酿下了大祸,等沈家追究下来,谁也落不得个好。
原身低着头,微微地喘着气。
郑朝突然发现,原本连声催促着他的小姐此时着急的神色却是一扫而空,只低着头,半天都不言不语,像是个呆立的木偶般一动不动。
打头的禁卫军也发现了眼前的戚家小姐有些不对,还以为人是被吓着了,但为了沈家小姐的安危却也顾不得这个了,他只能连声催促着,就怕人跑远了。
几声过去,因带着着急的情绪,声音便不免大了些,原身也终于抬起了头,只是神色中带着一丝茫然,像是如梦方醒又像是混混沌沌。
顿了片刻,她在禁卫军着急的神色中抬起了手——
却是指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郑朝顿时瞪大了眼。
第106章 疯 大皇子
郑朝愣愣地看着原身,抿了抿唇,却没有敢说话。
打头的禁卫军统领并没有起疑心,闻言朝后面挥了挥手,便带着身后的禁卫军朝原身指的方向快步跑去。
郑朝欲言又止。
酒楼里人声喧闹,喝的烂醉的人比比皆是,许多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景,还在一个劲儿的起哄看热闹。
一阵清冷的风吹过,晚风带动衣裙,入秋的寒意沾染上肌肤,激起一片颤栗。
原身的神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她一手扶上栏杆,指尖慢慢发白。
郑朝瞧出她神色有些不对,皱了皱眉头,刚想上前,却见原身突然捂着脸,没过一会儿呜咽地哭声便传了出来。
郑朝顿时一愣。
原身的哭声渐渐变大,越来越止不住一般,她突然抬起头,一把拉住郑朝,脸上全是泪痕,“我是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我并不羡慕她们,我也不妒恨她们,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明明在江陵的时候还好好的可一上了京城却……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
她的手握的紧紧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兔子灯,但从来没有想过要烧毁沈佳期的兔子灯,也不想跟霍娉对着干,更不想害人,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我自己的生活,可为什么每到紧要关头我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就像是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根本无法控制不住自己,我刚才并不想害沈佳期!”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潦草地摸着泪,“你快去找谢殊,这几个贼人是和刘刚一伙的,他们都是大皇子的人,一定会掳走沈佳期去城南的宅子,你快去请谢殊救人!”
郑朝不敢再纠结着原身方才说的话,连忙转过身,却在刚走没两步时又退了回来。
只见酒楼的楼梯上缓步上来一人,一身用金丝线勾勒云纹的玄袍将来人挺拔的身姿衬托的越发高大,他桀骜的眉眼微垂,薄唇轻抿,仅仅是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便震慑住了前头耍疯的酒鬼。
来人一身的贵气,正是谢殊,他径直朝原身这边走过来。
在这场线索片段回忆里的谢殊,比往日戚秋见到的冷漠许多,那双眸子不加一丝情欲瞧着有些冰冷,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原身缩了缩脖子,瞧见谢殊她似乎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有些害怕的样子。
谢殊负手而立,在夜色的笼罩下,眸子更加黑沉,他静静地看着原身,顿了一下问:“人呢?”
他没问人朝哪边去了,而是直白的问人呢。
原身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这才颤抖着声音说道:“城南路过南北铺子后第七条胡同进去,第二处宅子里或许会有沈家小姐。”
谢殊颔首,“多谢。”
说罢,谢殊没再耽搁,单手撑着栏杆,从酒楼上掠下。他翻身骑在酒楼底下的快马上,在一片惊呼声中,策马朝城南方向跑去。
等谢殊走后许久,原身这才匆匆的喘了一口,朝着下面烛火通明的长街,面色却依旧苍白勉强。
郑朝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有些不解又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人为何会控制不住自己。
但原身的那句话却依旧让郑朝有些感慨,是的,在江陵的小姐虽然有些脾气,也有一些娇蛮,但从未主动害过人,到了京城之后却是……
郑朝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和原身一前一后的站在酒楼的廊房之上。原身沉默着,风将她脸上的泪痕吹干,她眼神黯淡,看着宛如一团没有生机的死寂。
喧闹的长街人来人往,个个脸上挂着笑意,在街上漫步走着,微弱的烛光挂满整条街,此时瞅着倒也明亮。
酒楼将烛火点的通亮,原身头顶的六角灯笼在清风下微微摇晃,却始终不灭。
“这明明是属于我的人生,我却把握不住。”过了许久,原身说:“如果我生性残忍恶毒,为何又让我站在阳光下。”
秋风将这句话慢慢吹散,像是落叶一般落入泥里,浑身沾满污秽。
郑朝一时无言。
俩人都沉默着,谁也没发现对面那条街的拐角处站着几个人。
为首那个浓眉大眼,脸上还有一条疤痕。
是刘刚。
“妈的,原来郑朝那杂碎是给她卖命的!”刘刚目光阴鸷,“给我盯好他!”
街上的敲锣打鼓声突然重了一些。
*
【原身线索片段回忆已观看结束,宿主将于三秒后苏醒。】
三声钟响过后,戚秋从床上直起身。
虽然天气逐渐好转,戚秋这两日还是经常的咳嗽,她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过后,这才压住了喘意。
她扶着桌子坐下,回想着方才的原身线索回忆片段,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
线索片段回忆结束,原身那番发泄下的无助话语却依旧在戚秋脑海里回荡,或许原身到死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戚秋却想明白了。
因为她是书中人。
原身是原著中的恶毒女配,这是原著作者赋予她的人设,当她从江陵来到京城的那一刻起她这个拥有着白莲人设的恶毒女配便在原著中正式上线,不管她之前如何,但从此只能身不由己的过上原著作者给她安排的生活。
原著作者要她在这个时候害人,哪怕她曾冒死回去拉着沈佳期一起逃跑,哪怕她拉着沈佳期跑了几条街都未曾丢下她,但当到了原著作者安排的情节上,她便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只能僵硬着按照原著作者的设计的情节往下走,言不由衷的给禁卫军指了相反方向……
因为她是恶毒女配,这样才符合她的人设。
原著提起此事时只是一笔带过,说原身神情恍惚的回府,谢夫人以为她是被吓着了,还给请了太医,原身却是几天呆在屋子里不出去。
她在想什么?
戚秋突然回想起霍娉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我有时候无法控制住自己。
原来早有预兆,只是曾经的她并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系统说自她穿书之后,剧情才会发生改变,所有人物不再局限于原著设定,那在她穿书之前呢?
戚秋感到一阵窒息。
外面夜色已经笼罩,院子里静悄悄的,明月也不知踪迹,微弱的烛光洒在台阶上,将朱红的房门衬托的有些阴霾。
戚秋在桌前坐了许久,脑海里全是原身的线索回忆片段,直到手里的茶水都要拿不稳了,她这才撑着桌子站起身。
腿有些麻了,她脚步微顿,静站了片刻后缓步朝内室走去。
想起原身提及的城南宅子,戚秋想明日就让郑朝派人去那里盯着,听原身说的那番话,这个地方应该很重要,或许能抓到几条大鱼。
这么想着,戚秋走到梳妆台前,刚想卸去发髻的钗环,动作却是猛然一顿。
“你快去找谢殊,这几个贼人是和刘刚一伙的,他们都是大皇子的人,一定会掳走沈佳期去城南的宅子,你去请谢殊救人!”
原身的这番话在戚秋脑海中回荡,戚秋顿时眼皮一跳。
大皇子!?
外面一道闷雷炸响。
*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临近宵禁,街上空无一人,只听犬吠,锦衣卫府却是烛火通明。
锦衣卫地牢里坑坑洼洼,吴哲快步走过来,一脚便踩在了水洼里,血水将他刚洗干净的衣袍浸湿。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一边走还一边嘟囔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地牢这地给修一修,太烦人了!”
快步走到地牢里面,谢殊已经等候在那里,正前方的老虎凳上王严被捆在上面。
谢殊坐在椅子上,正在审问王严。
火光摇晃,将谢殊的脸映的晦暗不明,静顿了片刻后,谢殊问:“竹芸逃狱可否有你的人参与?”
王严已经被审问过了一回,此时满身血污,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谢殊,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气急,“竹芸逃狱自然是你指使的,你别想为了逃脱罪名将此事赖到我头上!”
谢殊沉默不语,身后的吴哲也没有说话。
从这静默当中,王严察觉出不对,暗自品了品之后终是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的好属下也背叛了你,私自逃走。”
王严幸咧着嘴笑着,又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劲儿,“谢殊,你也有今天!”
谢殊眯了眯眼,挥了挥手,示意吴哲用刑。
烧的火红的烙铁使劲地按压在肌肤上,只听刺啦一声响,烧肉的味道便传了出来。
王严痛苦的惨叫一声,几番挣拧之后,朝谢殊嘶吼着说:“谢殊,你身为锦衣卫同知不是要清君侧,查污秽吗!你怎么不查查自己身边的人!”
王严想起戚家的事,料定谢殊此时自然不知,便多了份一起下地狱的快意,“等御史状告——”
他话说到了一半,自知说漏了嘴,便猛然停住。
谢殊心里有数,只抬眸淡淡地看着他,吴哲却是急了,手里的动作一停,他急忙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严压根没看他,喘息着低下头,不再发一言一语。
吴哲哪里肯罢休,上手揪着他的头发,“快说!”
沉默了一会,王严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挑衅一般看着吴哲,“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一侧的火把突然熄灭,吴哲气急:“你!”
他刚想重新举起手里的烙铁,身后的谢殊已经站起身子,淡声说:“你先出去。”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静静地看着王严,语气中不含一丝情绪,“我单独审他。”
谢殊的眸子漆黑,在这充斥着血水的昏暗牢房里,显得尤为冷峭。
王严突然有些害怕。
*
天边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这个寂静的夜晚扰的不得安宁。大雨瓢泼,下的没完没了,屋檐瓦舍上皆是四溅的雨水。
谢殊手里握着证词从地牢里出来,脸色肃穆带着一丝难看,对着守在一旁的锦衣卫呵声吩咐,“备马!”
一旁的锦衣卫连忙应了一声,冒着雨快步走了出去。
谢殊来不及撑伞,穿上斗笠之后,便快步出了府。
“谢大人,马上就要宵禁了!”一旁的锦衣卫担心地说。
这场雨实在是下得太大了,耳边都是雷声和雨声,谢殊也不知听到没有,翻身上马之后,便冲了出去。
那锦衣卫紧跟了两步,见谢殊已经跑远了,这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府。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竟然紧急到这个时候非办不可。
快马奔驰在长街之上,马蹄急速掠过,踏破地上的雨水。谢殊身着斗笠,雨水却还是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一刻不停地朝皇宫里面赶,怀里还揣着那份供词。
街上空无一人,大雨将一切动静掩盖了下去。
跑过了长安大道和永安巷,路过了北大街,眼看皇宫近在眼前,谢殊却突然勒马停住。
骏马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踏着步,四周的屋檐瓦舍被寒风拂过,发出细微的响声。
静默片刻后,一阵寒风突然吹起,谢殊神色顿时一冷,纵身从马匹上跃下,下一刻,箭声呼啸而鸣,几支利箭穿破雨幕直冲而来!
两侧屋檐上发出响声,两边各跃下十几个黑衣人,手持长剑,剑刃在漆黑的夜里泛着雪光。
寒风夹杂着雨水往人身上钻,无人的街巷里,雨声啪嗒啪嗒的响着。
谢殊被围在中间,喘息声隐在雨声之下,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右边的黑衣人突然拎着长剑纵身朝谢殊冲了过来!
谢殊跃身而起,踩在一旁酒楼的栏杆,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长剑,手腕一挽,下一刻,雪光便染上了红。
眼前的黑衣人倒下,下一个便已经冲到了跟前,随后左侧,右侧,身后,黑衣人尽数围了过来。
大雨下的又大了一些,噼里啪啦地落在脸上,血水顺着石子路往下流。
谢殊一剑将身后的黑衣人抹了脖子,脚尖轻点,跃上酒楼的廊房。
他站得高,玄色衣袍上落得不知是雨还是血,雨幕之下,一道闪电划过,将夜幕下笼罩着的景象揭开,只见不远处的屋檐上全是埋伏起来的黑衣人。
闷雷在天边炸开,风声鹤唳,周遭全是潜藏的危机。利剑划过夜空,在大雨之下纠缠,几番打斗之后,地上已经躺了一群人,血水四散开来。
不等人喘息,酒楼里突然又涌出了几个黑衣人,径直朝谢殊冲了过来。
谢殊早已经察觉,长剑已出,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顿时歪倒在地,没了声息。
廊房身后的门狭小,能冲进来的黑衣人不多,只是不等料理完前面的黑衣人,身后便纵身跃上来几人,朝谢殊冲过来。
哐当一声剑响,隐在暗处的暗卫尽数涌了出来,击落涌上来的黑衣人,朝着下面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打斗声隐在暴雨之下,雪光不断闪烁,染上血迹的剑刃被大雨冲刷,却在眨眼之间又被血水染上。
谢殊身前身后都围着黑衣人,个个忌惮地看着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廊房里面,已经堆满了尸体。
谢殊手持着长剑,血水顺着剑尖滴落,他眉眼因沾染上血迹而变的格外狠戾,脸上的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对峙并没有维持很久,数道利箭破空而来,身后的黑衣人也在此时朝谢殊冲了过来!
远处哨声已起,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比雨声还要大。禁卫军和锦衣卫同时赶到,刚解决的了眼前的黑衣人,便见箭雨朝着谢殊射来,顿时瞳孔猛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殊纵身一跃,两三步上了屋檐。躲过了箭雨,却不妨屋檐后还藏着一人,剑刃顿时冲了过来,谢殊抬剑遮挡,手臂上却还是被划了一剑。
鲜血喷洒,谢殊一剑捅穿黑衣人的脖颈,血水尽数溅在瓦檐上,留下浓重的血迹。
谢殊快步出了廊房,底下的黑衣人已经尽数被解决干净,屋檐上的黑衣人已经逃走了一些,剩下的……
傅吉喘着气说:“吞毒自尽了。”
话罢,傅吉紧张地看着谢殊胳膊上的伤,禁卫军统领也快步走了过来,“谢大人,您没事吧?”
谢殊看了一眼胳膊上的伤,眸光闪了闪,随后说:“没事,你们全城搜索,务必将逃走的黑衣人抓捕干净。”
傅吉赶紧应了一声,禁卫军统领说:“我去为您请大夫吧。”
大雨哗啦哗啦的下着,谢殊身上的斗笠早在打斗时扔掉了,如今浑身已经湿透,寒风一吹,谢殊咳嗽了一声,却是道:“不用麻烦了。”
他将剑扔给傅吉,阔步走向马匹,“我进宫。”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谢殊已经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皇宫大门紧闭,只有侍卫守在皇宫城墙之上,谢殊亮出令牌之后,侍卫连忙进去通传,不一会便有太监出来相迎。
老太监见谢殊冒着大雨前来,身上还受了伤,顿时一惊,连忙吩咐一旁跟着的小太监去传太医。知道谢殊此次进宫事情定然不小,老太监也不敢多问,撑着伞快步给谢殊领着路。
皇上今晚宿在了霍贵妃宫里,只是妃嫔宫中不便说话,皇上便去了一旁的暖阁里。老太监把谢殊带去了暖阁之后便守在了门口,烛火通亮的暖阁里只有皇上一人。
皇上看着谢殊浑身湿漉和胳膊上的剑伤,眉头紧皱,“这是怎么了?”
谢殊将在巷子里遇袭的事说了一遍。
皇上果然震怒,拍着桌案,“天子脚下,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猖狂!”
谢殊没有说话,只咳了两声,随后上前将一直小心护着的供词递了上去。
衣袍湿了,里面的供词也变的模糊,好在还能看。皇上皱着眉头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了下来,眉头便皱的更紧了,“周国?”
谢殊抬起眸子说:“王严声称他和刘刚蓉娘都是周国大皇子的手下,这么多年蓉娘和刘刚潜伏在京城里积累钱财,他在后面利用身份打通人脉。”
皇上不动声色地按下信纸,“周国早已经灭国了。”
谢殊说:“可周国的大皇子至今不知去向。”
当年因着先帝膝下的大皇子和周国的大皇子联合将先帝本属意立为太子的四皇子害死,先帝震怒之下,派沈国公出兵灭了周国,但周国的大皇子却是率领一部分手下逃走,沈国公多次派人搜查,却至今不知所踪,也有人说是周国的大皇子已经死了。
皇上垂下眸子,隐下藏在眸子里的利光。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却是不信:“此事非同小可,光凭王严的一己之言如何让人信服,若因此就下令让人彻查,岂不草率!以朕看来不过是那王严为了拖延时间故弄玄虚罢了。那周国大皇子今年年岁已然不小,就算活着,周国已灭,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谢殊闻言紧了紧眉头。最近两年风波不断,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京城中有一人躲在暗处搅弄风云,若万一真的是周国大皇子……
一个潜伏在京城这么多年的敌国皇子想要做什么显而易见,实在令人心惊。
谢殊张了张口,皇上却看出他想说什么,拧着眉头说:“此事莫要再提,等找到了证据再来回朕!”
谢殊有些不甘心,一阵眩晕却是突然袭来,不等他说话,眼前便是一黑。
皇上大惊,连忙喊人,“快传太医!”
*
谢殊中毒的消息传到谢府时,惊得谢夫人手里的茶盏都掉了,“好端端的,怎么又中毒了!”
老太监赶紧将谢殊中毒的经过讲了一遍,“原来那刺客剑上都淬了毒,此时已经让太医看过了,只是怕谢夫人惦记,皇上说若是谢夫人愿意,可以进宫照看。”
这便是恩典了,谢夫人自然愿意,连忙让人收拾了东西,顿了顿,谢夫人派人去通知戚秋。
王嬷嬷吃了一惊,“表小姐也去?”
谢夫人心想怕是她儿子巴不得只戚秋自己一人去,面上只点点头道:“侯爷明日要外出,秋儿一个人在府上我不放心。”
王嬷嬷便派人去通知了戚秋。
两个时辰之后,皇宫里的长安殿门被人推开。
谢殊正坐在床上看书,正午的阳光温和也不刺眼,采摘的鲜花插在白玉瓷瓶里娇艳欲滴。他面色还有些苍白,手臂上缠着绷带,除此之外,别的瞧着倒也还好。
这次中的毒并不难解,剑伤也不严重,只是晕倒的时候吓着了皇上,皇上执意谢殊在宫里养伤,不肯放谢殊走。
被困在宫里,谢殊也挺头疼的,手里的书翻来覆去的看。
听到门口的动静,谢殊本以为是宫人,谁知抬头一看,便瞧见了戚秋。
戚秋拎着食盒,在宫人的引带下走了进来,踱步走到了床边。
等宫人退出去之后,谢殊轻笑,放下手里的书,“你怎么来了?”
“陛下吩咐姨母进宫来照看你,姨母便也把我带来了。”戚秋一边说一边将食盒里的糕点和药端出来。
谢殊随口问道:“那母亲呢?”
戚秋抬头看了谢殊一眼,淡淡地说:“姨母说她不想看见你,便让我来照顾你。”
谢殊一哂。
戚秋将药端给谢殊,轻抿着唇,脸上虽没什么表情,谢殊却还是明显的感觉到戚秋的心情不怎么好。
谢殊将药一饮而尽,还不等他说话,就见戚秋从食盒里掏出一壶酒,抬起眸子看着他,平静地问:“表哥,要喝酒吗?”
谢殊顿时一愣。
戚秋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才一两日不见,戚秋却突然很想谢殊,这股思念在观看完原身线索片段之后和听到谢殊受伤晕倒时尤为强烈。
戚秋握紧手里的酒壶,眼神中染上一丝说不上来的意味。
自穿书之后她就被没完没了的任务和阴谋纠缠,压抑着自己,没能好好地喘上一口气,尤其是连她也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什么时候能结束,这永无止境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
她真的有些累,每日连呼吸都觉得累,自穿书之后她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每天睁眼阴谋闭眼任务,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她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戚秋抿着唇,呼吸声轻颤,握着酒壶的手不自觉地缩紧。
外面寒风簌簌,雨打青松,淅淅沥沥地雨水顺着宫檐落下,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整座宫城被烟雨覆盖,朦朦胧胧又带着阴沉,让人有些喘不来气。
戚秋手里拿着药酒,一双圆圆的杏眸静静地看着谢殊。
这是她从系统手里用银钱换取的药酒,滋补身体用的,谢殊喝了也没事。
但她并不打算给谢殊说。
第107章 相拥 我来做你的刀
长安殿内日光慵懒,熏烟袅袅,插在瓷瓶里的花枝在一片烟雾朦胧之下更显娇艳。
谢殊漆黑的眸子落在戚秋身上,沉默地看着戚秋斟酒。
他手里还握着书,因指尖太过用力,书页出现一道道褶皱。
柔和的日光洒进来,在花枝和窗边投下淡淡光斑,垂地的窗幔被挤进来的寒风吹起又落下,轻轻飘动着。
戚秋杏眸轻垂,绵绵不断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药酒不小心洒落在她手上,泛着清淡的酒香。
手上的酒盏满后,她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涩和委屈,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将酒壶放了下来,戚秋弯腰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谢殊看着她。
戚秋并未抬头,慢吞吞地说:“你身上还有伤。”
她并不打算告诉谢殊这是药酒,她想知道谢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陪她喝这杯酒吗。
她也不知自己在矫情什么。
虽然是在皇宫里头,戚秋倒也并不担心会出什么差错,她早在来之前就已经和系统做了交易,给了系统报酬,今日她只要在不违背原著剧情和大规模崩坏人设的前提下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系统自然会帮她善后。
眼下这座宫殿就像是在皇宫中被藏起来了一般,外面的动静都与此处无关,里面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雨声。
戚秋没有抬头,谢殊却在静静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身前的琉璃酒壶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微光。垂下眸子,谢殊伸出手勾起酒壶,扬手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他倒是没有犹豫。
戚秋眸光一闪,垂着的手紧了紧。
两人都没再说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静谧,只剩下呼吸声交缠。
谢殊没问戚秋怎么了,一双薄情的眼眸此时带着幽静,沉默地看着戚秋垂眸抿酒。
戚秋瞧着比往日安静许多,却又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有时会深吸一口气,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呼吸畅快一些。
她饮酒时动作很轻,娇嫩的唇瓣轻含着酒盏,呼吸之间,洒落的酒水顺着她衣裙的领口滑入,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寒风吹乱鬓发,发髻上的步摇流苏发出细微的响声,像是牵动心弦的乐声。
殿内的炭火烧的正盛,热气升腾,熏红了脸。
戚秋没有一副美艳的皮囊,眉眼透着娇憨,本是清秀可人的长相,如今脸颊微红,眉眼盈盈,明明垂眸安静地坐着,却莫名让人呼吸加重。
谢殊薄唇紧抿,移开视线,不敢再瞧第二眼。
寒风从敞开的雕花窗户中一涌而进,将勾起的暖色窗幔吹落,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将殿内与外面隔绝开来。
戚秋喝了酒,心中压抑翻涌的情绪却只增不减,充斥着她的心,就像是被塞进密不透风的箱子里,让她连呼吸之间都带着憋闷。
她的身子微微有些战栗,连呼吸吐气间都带着沉重。
顿了顿,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轻步走到谢殊床边的脚凳上坐下。她并未看谢殊,头枕着手臂趴在床上,雪白的脖颈露出,青丝挽起的发髻就在谢殊手边。
她好似很累了,身上带着沉寂,呼吸声轻重不一,静静地伏在床边,未发一言一语。
只是戚秋若是此时抬头,便能发现谢殊眼里的沉闷不比她的少。
两人一上一下,近在咫尺,却都不敢看向彼此。
就在这时,安静的殿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东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宁贵妃身边的宫人来了。”
殿内静了一下,戚秋微微直起身子,一双杏眸垂着,声音有些哑,“表哥,要我回避吗?”
这么说着,戚秋却没有起身。
殿内放着几道屏风,绣着花好月圆之景,层层重叠,将内室的情形遮挡了个一干二净。
宁贵妃身边的宫人擦着额上的虚汗,隔着几道屏风和谢殊说话,“娘娘听闻世子受伤很是挂念,特意派老奴将这库房里最好的补品送来给世子养身,还有秦家特意送来的老参,冬虫草……”
内室里头一片寂静,宁贵妃身边的宫人不敢放肆,轻声地念着宁贵妃和秦家的心意,连眼都不敢抬。
他这般战战兢兢地垂着头,自然不知里头还坐着一人。
戚秋垂着眸子,听着外面絮絮叨叨的话,指尖轻勾,拉着酒壶又倒了一盏酒。
外面寒风簌簌,宫人声如蚊蝇的话语传到内室已经变得模糊,谢殊一言不语,也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
戚秋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听着外面宁贵妃的身边的宫人一口一个秦家,一口一个秦韵,她抿了抿嘴,轻轻地蹭了蹭谢殊的手掌。
青丝划过手背,带起一阵酥麻。
谢殊呼吸声一顿。
戚秋抬起头,流苏轻晃,在眨眼之间正好和谢殊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花枝轻颤,两人在微弱的光下,似平静又似汹涌地盯着彼此。
外面的宫人见谢殊迟迟不说话只好退去,关上了门,夕阳随着门扉合上而渐渐消失在殿内,金碧辉煌的宫殿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是谢殊先移开了目光。
他低下头,拿起一旁的酒壶,将自己手里的酒盏斟满。
只是还未送到嘴边,便被戚秋按住。
戚秋的手覆在谢殊的手上,不让他喝,“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再喝了。”
这话是假的。
谢殊抬起眸子,那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戚秋,不夹杂一丝情绪,在这般注视下,戚秋竟觉得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
她抿了抿唇,匆匆地移开视线,就听谢殊轻声问:“那你为何要拿酒过来?”
谢殊的声音有些沙哑,在昏暗的殿内低低响起。
戚秋垂下眸子,嘴硬地说:“我喝。”
谢殊抬起眸子看着她,并没有戳破,而是带着一股纵容意味地低声问:“那我呢?”
戚秋顿了一下,“看着我喝。”
她似是赌气,话落之后,她握着谢殊的手微微用力,扬起头,将谢殊手里的那盏酒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唇瓣微启,戚秋喝酒之时在不经意间看了谢殊一眼。
那一眼轻飘飘的,漆黑的眸子却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情绪。
压抑的,憋闷的。
她掩藏的极佳,谢殊却一眼看了出来。
夕阳半坠在宫檐之上,橙黄的余晖尽数落在朱墙黄瓦之上,亭楼水榭上留有鸟雀驻足,齐齐鸣叫。
戚秋依旧坐在床边的脚凳上,微微仰着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她唇瓣已经离开谢殊手里的酒盏,却并未松开谢殊的清瘦的手。
戚秋的手素来凉,谢殊的手却是温热,一冷一热交织相触,互相吸取着对方的温度。
殿内看似安静,却是暗潮流动。
窗幔轻扬,昏黄的夕阳终于得以洒进来一些,两人眉眼被洒上金光,一上一下,在这短暂地光亮下对峙。
戚秋今日安静到反常,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黑沉又压抑,慢慢的席卷着风云。
大雨将至。
窗幔落下,光亮稍纵即逝,殿内再次陷入昏暗。
戚秋面无表情地想要将手收回来。
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不见时,戚秋的眉眼渐渐被黑暗吞噬,谢殊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一刻,他将克制和君子之道丢到了一旁。
他扔掉了手里的酒盏,手指搭上戚秋的手腕一用力,在这昏暗的殿内,将戚秋带进了他的怀里。
她从脚凳被带到床上,谢殊有力的手臂环着她的腰身,虽未牢牢地禁锢着她,却依旧让她动弹不得。
戚秋扯了扯嘴角。
趴在谢殊宽厚温热的肩膀上,周遭都是谢殊身上的淡淡药味,戚秋并没有挣扎,身子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下,声音很轻,“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谢殊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力道又紧了许多。
殿内安静了片刻,谢殊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手覆在戚秋脑后,轻轻的,慢慢的,带着一丝安抚地意味抚上她的发,低声说:“别怕。”
戚秋一顿。
谢殊拥着戚秋,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别怕。”
外面寒风簌簌,夕阳迟暮,阁楼水榭上有鸟雀驻足。
戚秋的指尖微颤,她被谢殊拥在怀里,听着谢殊低哑又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的,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她。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却让戚秋眼眶有些发酸,她深深地喘了两口气。
谢殊的声音低沉轻缓,就像是在安慰着夜晚做恶梦惊醒的孩童,没有不耐,只有心知肚明的了然。
戚秋努力让自己直起的腰身突然软了下来,她咬着唇,身子微微颤抖,眼角染上一片湿润。
谢殊看出来了。
他看出来了。
戚秋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无法止住身子的战栗。
这几日来,原身的线索回忆片段就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不断,原身撕心裂肺的哭声更是一直在她耳边萦绕,她想着原身的崩溃,自己也快崩溃了。
这让她无法控制地回想起她穿到这本书的第一日,看着外面拥挤的长街,明明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却感到手脚冰凉,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瞬间淹没了她,她就像是落入海里的飞鸟,淹在荷塘里的老鹰,绝望而又无助。
而在这个到处写着陌生的地方,在还未搞清楚状况的第一个夜晚,她被人按住手脚,掐着脖子,喂毒药。
那个夜晚真是又黑又冷,不见明月,不见星辰,寒风吹得人心惶惶。
房间里暗不见光,她在那个夜晚,口不能言,挣扎不得,汹涌的泪水也止不住自己生命的流逝。
后来她暂且保住了一条性命,无穷尽的任务却随之袭来,个个关乎着她的性命,不容她出一步差池,走错一步路。
这些任务就像是禁锢住她的红线,原身像是个提线木偶,她又何尝不是?
她又何尝不是!
她透过原身,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没完没了的系统任务和走不完的原著剧情让她觉得疲倦,觉得厌倦,永远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恐惧慢慢侵蚀着她的内心。
她能怕吗?
她矛盾的想要留在这个世界,心甘情愿的更换了终极任务,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只能告诉自己她不怕。
哪怕她站在不知结果的前路上,手里却连把刀都没有,可她依旧挺直腰杆,即使咬着牙,也要努力做出无畏的姿态。
但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其实她早就怕了。
她怕自己不该留在这个世界里,她怕自己更换系统终极任务是个错误的选择,怕自己永远要被系统束缚,她怕这个不知结果的道路没有尽头,一直到她死去。
恐惧在无声无息间吞噬着她的心。
她已经面临崩溃边缘。
没人看得出来,谢殊看出来了。
戚秋埋在谢殊怀里,微颤的身子被谢殊紧紧抱着,她低声呜咽着,泪水尽数滑落在谢殊的衣襟上,将他的衣袍浸湿。
外面阴冷潮湿,殿内更加黑暗,像是一个无声吞噬着他们的牢笼,这是戚秋最常做的恶梦,可她现在被谢殊抱着。
她被谢殊抱着,感受着谢殊温热的气息,这个怀抱像是无声替她抵挡黑暗的屏风——在黑暗中终于有人与她紧紧相拥。
夕阳西下,落日隐下宫殿,夜色缓缓笼罩,本就昏暗的殿内更加不见一丝光亮。
谢殊感受着戚秋的崩溃,手指有些颤,他深吸一口气,缓声安抚着,“戚家的事我会想办法,我会想办法……”
谢殊的声音沙哑低沉,却不见摇摆不定,他知道戚秋的崩溃不止来源于此,他虽然不明白,却是没有犹豫迟疑,在这一刻他无比坚定自己的心意。
寂静的宫殿里,谢殊沉声说:“我救的了你,你别怕。”
你别怕。
泥泞不会沾染你的身,风雪不会持续太久,黑暗中我与你同行——
我来做你的刀。
外面狂风骤起,敲打着窗户,发出阵阵呼啸。
戚秋深吸一口气,软若无骨的玉手突然缠上谢殊的脖子,她扬起头,脚尖轻点,在这一刻吻上了谢殊的唇。
谢殊的身子顿时僵住。
戚秋温热的唇瓣覆在谢殊冰冷的唇齿间,冷热交织,呼吸交缠,一股酥麻从背脊直冲而上。
两人的呼吸声都重了一些。
戚秋闭着眼,泪水依然汹涌,笨拙又急促地咬着谢殊的唇,呼吸灼热,湿润的触感在唇瓣间摩挲,轻啄,撕咬。她咬的力道重,不一会血腥味便充斥在口舌之间。
她却仍是不罢休,灵活的香舌从贝齿间伸出,在温热交触间轻轻地舔着谢殊嘴唇上的血迹,青涩却又让人无法抗拒。
谢殊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的克制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伸手扣住戚秋的后脑,他在唇齿相依间反客为主,血腥味混合着泪水的苦涩在唇齿间相融,在这一刻,仅仅是彼此洒下的气息都能激起一片战栗。
外面狂风骤起,乌云密布,暮霭四起,六角玲珑宫灯已经点亮,窗外的微弱光亮宛如萤火,在窗幔的遮挡下,只能看到淡黄的光晕。
殿内漆黑一片,寂静的宫殿内只听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吻并不美好,也略显生疏青涩,两人却并不舍得分开,直到戚秋身子发软,喘不上来气。
殿内静悄悄的,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内室的火炉早已经熄灭,两人却都起了一头薄汗。
戚秋靠在谢殊怀里,头枕在谢殊心口,感受着谢殊半天都未平复的心跳。
外面狂风不止,不见星月,寒风将树枝刮得乱颤,吹动着门窗发出哐哐响声,氤氲的烟雾在宫院里缓缓蔓延,将夜色遮掩。
在这个并不怎么美丽的夜晚,两人一动不动,紧紧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内心的翻涌。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殊搂着戚秋,胸膛上下起伏,声音沙哑到不像话,“我明日会去向母亲商量提亲的事。”
戚秋躺在谢殊怀里,感受着谢殊的气息和这难的的安宁,闻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说:“我今日来你寝殿,明日你就去向姨母说提亲的事,姨母岂不是会多想。”
谢殊喉结微动,喘息过后,轻声说:“那就等后日。”
“表哥,”戚秋突然笑了一声,她睁开眸子,抬头看着谢殊,不知是调戏还是调笑,“你真着急。”
谢殊闭着眼眸,眼角泛红,常常萦绕在眉眼间的冷漠狠戾早已经消失不见,他抚着戚秋的发,喉咙微动,闭了闭眼,低声说:“是啊,我着急。”
顿了顿,谢殊说:“表妹却是不急。”
戚秋已经回过来了神,从谢殊怀里出来,低头不看他,整理着褶皱的衣裙,顿了顿,没有说话。
怀中一空,谢殊顿了一下,身子往后靠去。
他一条腿曲起,修长的手搭着膝盖,身上的玄色的衣袍在刚才亲吻时被戚秋紧紧抓住,留下被蹂躏过后的痕迹。
桀骜的眉眼微垂,谢殊看着身前漫不经心的戚秋,有些不满地拿腿撞了一下她,手覆上被戚秋咬破的唇瓣血痕上,他皱着眉低声说:“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戚秋抬眼看着他,故意拿喝酒的事堵他:“表哥,你跟一个醉酒之人讨论婚姻大事,岂不是趁人之危?”
谢殊顿了一下,忽而也笑了。
他俯身将床边的烛火点亮,漆黑的大殿之内一捧微弱的火光亮起,映在床头,露出床上谢殊和戚秋的眉眼。
谢殊放下手里的火折子,身子逼近她。
戚秋并没有躲。
谢殊并没有再逾矩,双手撑在戚秋身子旁边,那双薄情眼眸此时含着笑,眸子里头闪着光,“表妹——”
他拖着长腔,眉梢一挑,眉眼映在昏黄的火光下,带着一股痞。谢殊将放在一旁的酒壶拿过来轻轻地晃了一下,对戚秋轻声说:“这是药酒吧。”
戚秋一呆。
外面风声呼啸,鸟雀齐飞,檐下的四角铃铛在风声中叮铃铃的作响。
戚秋茫然地看着谢殊。
谢殊将剩下的桃子浆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戚秋,笑着问,“还喝吗?”
烛火微微摇晃,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当中。
片刻后,反应过来的戚秋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
“这酒的药味这么重,酒味却很轻,喝一口就能尝出来。况且这就是宫中的酒,是滋补身子用的,说是酒不如称之为浆,我曾经喝过的。”谢殊闷声笑着,“若真的是酒,我早就醉了,哪里还能好好的跟你说话。”
戚秋有些坐不住了。
系统给的竟然就是宫中的普通药酒,还是谢殊曾经喝过的,系统办事能不能靠谱一些!
她可是付过银子的,系统就这么糊弄她。
夜色黑沉,六角玲珑宫灯沿墙挂起,长安殿是整座宫城唯一还黑着的寝殿。
戚秋坐在床边,身前的帷幔已经半垂不落,看谢殊笑着,她顿时有些急眼了,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恼羞成怒,也不管自己连鞋袜都未脱,伸脚踹他,埋怨他,“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还以为谢殊不知道。
想起方才自己主动地亲了谢殊,戚秋微喘着气,这回脸都红了去。
她都干了什么!
她本来还打算明天用醉酒不记得的名义打发谢殊,然后等着谢殊坐不住来主动找她,结果这……
戚秋咬了咬唇。
这下可好了,老底都叫人给掀了。
不高兴地坐在床边,她正闷闷不乐时,突然听到谢殊喊了一声,“戚秋。”
戚秋一顿。
自从入谢府没多久后,谢殊就一直叫她表妹,倒是很少这样喊她的名字。
戚秋抬起头。
谢殊嘴角微微扬起,静静地看着她,又喊了一声,“戚秋。”
他的眼神太过敏锐,仿佛能洞察她一切的小心思。
戚秋深吸了一口气,将这股又突然涌出来的酸涩压下去,闷声应了一句,“怎么了?”
谢殊那双薄情的双眸早已被情爱染上,眉眼间含着淡淡温和的纵容,他抬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水,轻轻地说:“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玉镯吗。”
戚秋心顿时漏了一拍,愣愣地看着谢殊。
不知何时,外面又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大雨滴落在宫檐之上,发出阵阵响声。
过了半晌,戚秋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会忘。
那只玉镯象征着什么意思,两人都心知肚明。
谢殊喉结微动,轻声说:“我的心意你早就知道了,对吗?在你还没有喜欢我时。”
在未更换终极任务之前,每当系统发布任务之后她就可以随时探知谢殊的好感度,他的好感度一增一减,她都了如指掌。
寒风不知从那里钻进来,吹动着窗前的幔帘,檐下微弱的烛光透进来,在窗沿上留下一道光影。
戚秋有些哑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整个宫殿都只闻雨声,将彼此的呼吸声都盖了下去。
沉默了一会后,戚秋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弯唇笑了。
落雨敲打着窗户,嘈杂的雨声将殿内衬得更加安静。
戚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之际,她的手却被谢殊牵了起来。
谢殊掏出一根用红绳串起来的珠串,垂下眼眸,认真地将珠串带在了戚秋白皙的手腕上。
这珠串的珠子是用佛珠做的,带着淡淡香火气。
谢殊低声说:“这是灵山寺上被开过光的手链,可以保平安的。”
他知道戚秋的顾虑,所以丝毫不介意一点一点将心掏给戚秋看,“这只珠串是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要送给你的,只是一直没敢拿给你。”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怕你发现我的图谋不轨,或者说,当时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想要送你。”
戚秋垂在衣裙上的手不自然地收紧。
“我也不知是在何时越来越看不得你哭,越来越想看你笑,每日都想瞧见你,和你说说话。”谢殊低着头,说着说着,自己耳尖倒是红了。
轻轻地勾着戚秋的手,他低声说:“我每日不论做什么事,只要一闲下来就总会想起你,在街上看见糕点铺子会想你是否爱吃,看见金银首饰会想你是否喜欢,看见糖葫芦会想这是你喜欢的……不论什么事,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我也总是会联想到你身上。”
戚秋想起在这一段时日里,她经常收到谢殊送来的东西,有糕点,有衣裙,有首饰,有兔子灯,有糖葫芦,有糖人,有泥娃娃,有热腾腾的吃食,甚至还有一些解闷的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堆满了戚秋的箱子。
谢殊伸手揉了一下戚秋的发髻,他手心冒着汗,又怕自己说得不清不楚,几番停顿斟酌。
半晌后,他低下头,“我知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每次想要讨你欢心却总是弄巧成拙,我……”
顿了一下,谢殊没再说下去,那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戚秋,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谢殊心里涌出一股不安,这股不安让他无法说出口,却压在心里不上不下。
早在几日前,戚秋刚刚委婉的拒绝了他,阻止了他未说完的话,他本以为是戚秋对他无意,可是今日戚秋却又……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头一次生出了了让他不想问也不敢问的退缩之意。
他怕得到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那他宁愿继续被蒙在鼓里。
殿内安静了下来,寒风微拂,殿内的湘妃色的薄纱轻飘飘地扬起又落下,像是在刻意的撩拨着什么。
戚秋深吸了一口气。
烛火摇曳,床幔微垂,昏暗的光影落在戚秋的鬓发上。
她轻声说:“我还绣了一个鸳鸯的荷包,明日给表哥送来吧。”
第108章 宁贵妃 你不会反悔吧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刚亮时这才渐渐停下,云雾渐起,四下弥漫,宫檐之上不断有水珠滑落,到处透着潮湿阴冷。
宁贵妃身为协理六宫的宠妃,所居住的重华宫自然也是金碧辉煌,华靡奢侈,六角飞檐下的铃铛都是用金子打的。
此时刚过了早膳时间,鱼贯而进的宫人们低着头,脚步轻轻,小心谨慎的端着一盘盘精致名贵的糕点往寝宫里面送。
正殿里头,几道屏风围绕,宁贵妃正坐在上头,一身锦服穿在身上,发髻间的金簪更添尊贵。
她搁下手里的茶盏,正笑着跟谢夫人说话:“这一早尽光说我了,倒是没有问问夫人。许久未见夫人,夫人近来可好?”
宁贵妃今日一早特意派嬷嬷来请谢夫人来殿里叙话,用了早膳后也不肯放谢夫人走。
谢夫人微微颔首,笑着说:“劳娘娘挂念,臣妇一切都好。”
“那便好,我是时刻惦记着夫人的。”宁贵妃笑着说。
为了和谢夫人拉近关系,宁贵妃并未自称本宫,一直说的是我。
顿了顿,她叹了一口气,“知晓谢世子在宫里晕倒后,我还真是着了急,怕夫人也跟着着急,特意求了皇上让夫人进宫。”
这话宁贵妃倒是说的巧。
谢夫人确实没想到此次进宫照顾谢殊是宁贵妃向陛下求来的恩典,顿了一下,赶紧起身谢恩。
宁贵妃嗔怪地说:“夫人何须跟我客气。”
谢夫人面上感激地笑着,心里却是打起了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宁贵妃突然示好,此次请她过来,怕是来意不简单。
果然,等谢夫人坐下之后,宁贵妃便说:“秦家听闻此事之后也托人送了一些补品递进宫来,要我转赠给世子补补身子,只是……”
宁贵妃指了指一旁,“许是送过去的东西不入世子的眼,这不又让给退了回来。”
谢夫人顺着宁贵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旁的桌子上摆放了许多补品,包得精致,可见里头的东西有多昂贵。
这是今日早上谢殊让宫人送回来的。
谢夫人摸不准宁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顿了顿,笑着说:“秦家送来的自然是好东西,只是无功不受禄,殊儿怎好受这份礼。”
宁贵妃微微一笑,却是没有接谢夫人这个话茬儿。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熏烟袅袅,薄纱轻扬,站在一旁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宁贵妃端起茶盏,垂眸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进入口中,驱散了晨起的寒意。
过了片刻,宁贵妃这才说:“秦家这礼确实送的唐突了些,让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话是这么说,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宁贵妃索性将话挑开了说:“世子已经及冠,也是时候该成亲了,不知夫人可有物色好的人家?”
宁贵妃的娘家和秦家结着亲,两家人走得近,她此番话一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其实前段时间也不是没有人登门来替秦家探口风,只是那段时间谢府被李家的人纠缠着,谢夫人也无暇顾及此事。
如今见宁贵妃开了个头,谢夫人想起谢殊和戚秋的事,却也只能装傻充愣,“殊儿在锦衣卫里当差,每日差事忙,我虽有心帮他物色,却耐不住他自己不上心,说的多了他便就躲了出去,我也懒得操这份心了,由着他自己去折腾。”
宁贵妃见谢夫人还在绕弯子,心里一顿,面上却依旧笑着:“这怎么能行,世子不上心,夫人也不能撒手不管,成家可是大事。”
谢夫人道:“娘娘说的是。”
宁贵妃状似不经意间地提起,“说起世子,我倒是想起了秦家那两位表妹,仪儿也就算了,韵儿却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
顿了一下,宁贵妃抬眸看着谢夫人,说:“前段时间秦夫人还求到宫里来,想让我帮忙物色物色人家,可我呆在这深宫别院里头,对京城各个门户早已不熟悉,这不,我今日就来求求夫人,若是得空也帮韵儿物色物色人家。”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夫人的脸,握着茶盏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谢夫人面色依旧,闻言笑着说:“娘娘既然开口,臣妇自然尽心。”
宁贵妃扬起的笑收了收,心中一沉。
她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谢夫人若是有结亲的意思,这会儿便该主动开口了,如今却是弯弯绕绕,始终不肯接话茬。
她心里有了数,心中略有几分不快,面上倒没有显露出来,笑着将此事揭过。
喝完了这盏茶,宁贵妃便不再挽留谢夫人久坐,让身边的嬷嬷亲自将谢夫人送了出去。
外面日头正好,就是还有些寒气在。
看着谢夫人远去的背影,宁贵妃的脸色淡了下来。
她搁下手里的茶盏,垂眸拂着绣着牡丹花的衣袖,冷哼了一声。
身边的宫嬷便道:“谢夫人也太不知好歹,娘娘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连表面客套一下都不愿意。”
宁贵妃也是不痛快,面上冷了几分,却说:“谁让谢家权势滔天,她儿子又争气。”
宫嬷赶紧说:“可秦家的门第也是不差的,秦韵小姐更是模样标致,美名在外,多少人家巴巴的上门来提亲,哪里配不上谢世子了。”
闻言,宁贵妃抬起了头,不紧不慢地说:“可不是,这般谢夫人都看不上,要不是傻了,那便只能是早已有相看好的人家了。”
宫嬷面色一顿,想起前几日秦家小姐来宫里说的话,迟疑道:“莫不是真如秦家小姐所说的那般,谢夫人看中了养在府里的那位表小姐?”
宁贵妃眸中闪过利光,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膝上的玉如意,轻描淡写地说:“改日将人叫到我跟前,也让我瞧瞧。”
宫嬷心中一凛。
作为在宁贵妃身边伺候的宫人,她自是知道宁贵妃对这桩亲事有多看重。
这两年宁贵妃虽然在宫中得宠,但因着家中兄弟不争气,接连受到弹劾,娘家如今是日益渐落,在前朝根本没帮不上什么忙,她现在所能倚仗的便只有秦家。
若是秦家能跟谢家联姻,对她和膝下的二皇子可谓是一大助力。
这时候若是被谁横插一脚……
宫嬷不敢继续再往下想,赶紧应了一声。
*
永乐宫内,戚秋呆在寝殿里头,将之前得的任务奖励返还给系统。
这个任务奖励不是别的,正是第一个任务奖励得到的那对蓉娘金簪。
昨日她去找谢殊,系统主动帮忙善后,提出的要求就是想要这对金簪,或者说是每次任务奖励得到的相对应人物的信物。
戚秋这才知道,原来之前任务奖励得到的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玉镯金簪还有这些作用,这可比银子好使多,反正戚秋要这些东西也没用。
而且这次系统确实帮了许多忙,整个宫殿就像是在皇宫里隐形一般,让她和谢殊饮酒时能少了许多麻烦和担心。
所以这次戚秋给的心甘情愿。
正想着,寝殿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王嬷嬷的声音随后响起,“表小姐,夫人从重华宫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些宁贵妃赏赐下来的首饰。”
戚秋知道,这是谢夫人叫她去说话的意思。
她刚站起身,就听外面的王嬷嬷压低声音又说了一句,“公子也在夫人寝殿里说话。”
戚秋身形一顿。
外面的天已经晴了,日头高升,檐上淅淅沥沥的积水还在往下落。
戚秋站在寝殿里,呼吸声有些快了起来。
明明昨晚她也没觉得怎么样,可如今一听谢殊也在,她竟不知不觉有些心慌。
不仅心跳的快了一些,脸颊也微微红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听外面的山峨又催促了一声,这才轻吐一口气,抬起步子朝寝殿外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理着衣裙上的褶皱,还不忘摸摸头上的发髻乱了没有。
走到寝殿了门口,刚要推开门,她却又停下了脚步,垂着眸,顿了须臾,她又回到了床边,拿出枕头底下的东西,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谢夫人住的寝殿内,谢夫人正和谢殊刚说着刚才宁贵妃的事,等下人通传过后,俩人怕戚秋多想,便默契的齐齐住了嘴。
掀开帘子,戚秋走了进来,带进来一阵风。
戚秋走进来那一刻,谢殊便一眼看见了戚秋白皙手腕上戴的玉镯。
戚秋素来不爱带玉镯,总是怕不小心弄碎,今日却是……
目光微顿,谢殊看着戚秋手腕上的玉镯,轻轻地挑了挑唇。
这只玉镯,是他之前送给戚秋的。
戚秋今日带上了。
戚秋自然能感受到谢殊在她手腕上打转的目光,抬眸之际,便见谢殊弯唇看着她,正轻轻地笑着。
她竟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匆匆的移开视线,不再看谢殊。
谢夫人叫戚秋来倒也没有别的事,该说的她都跟谢殊说过了,谢殊心里自然有数。
把宁贵妃赏赐给戚秋的那份首饰拿给戚秋之后,便挥了挥手,将他们两个打发出来了。
寝殿里烧着炭火,处处透着闷热,外面倒是寒气四溢,即使挂着日头却也无济于事。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宫道上,高高的阁楼遮住外面的光景,听着时不时传来的滴水声,戚秋竟越发紧张起来,心越跳越快,她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
谢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走着走着就想同手同脚,他面色红润,几番清了清嗓子,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朔风阵阵,湿润的潮气萦绕在鼻尖,宫檐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大雁在四方的天上掠过。
明明寒风犹在,两人的手心却都冒了汗。
好在这阵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跨过了宫门,谢殊率先停下了步子。
戚秋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处地方没什么人经过,倒也安静,耳边只剩下瓦檐上积水落下时的声响。
谢殊又不尴不尬的清了一下嗓子,声音却依旧有些沙哑,他停顿了好一会,这才低声的,艰涩的问:“昨晚的事……你不会反悔吧。”
檐下的六角灯笼被雨水淋湿,这会坠在头顶,还再往下面滴水。
戚秋楞了一下。
她这会心慌慌的跳,脑子也有些混沌,顿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虽不知谢殊为何口出此言,她还是轻轻地承诺他,“不会。”
谢殊昨晚听着外面打雷下雨的声音,一夜没睡,就怕戚秋今日会反悔。
他憋了一路,想问又不敢,最后还是没忍住。
“那……”日光闪烁,谢殊垂眸看着戚秋,低声说:“你说好要给我的荷包呢?”
谢殊今日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这个戚秋昨日说好了的荷包。
第109章 芮姜 一起说说话
红墙外探出一枝树梢,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青色,雨水挂在枝头,滴滴下落。
谢殊站在殿内,一身用金丝线勾勒云纹的月牙白锦袍将眉眼压得温和,那双眼廓冷淡的双眸时不时地抬起,眼角轻挑,看着外面湿漉漉的宫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戚秋那晚承诺送给他的那个鸳鸯荷包,其实还并没有绣好,前两日问戚秋要时,戚秋答应绣好后今日会给他送过来。
他天还未亮就起了身,坐在窗边一等就是两个时辰,旁边还摆着一壶空茶。
虽然永乐宫和长安宫离的并不远,但这毕竟是在宫里,戚秋和谢殊在这两日私自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谢殊垂手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微敛,单薄冷淡的眼皮轻垂。
他生的冷淡薄情,鼻梁高挺,肤色冷白,锋利清晰的下颚线让他看起来更加不近人情,不苟言笑时总是让人心颤。
东昨进来时便瞧见谢殊这副神色,心惊肉跳的,也不知人是怎么了。
他也没功夫多想,微喘着气,绕过屏风,走过来和谢殊说话,“公子,按照您的吩咐,锦衣卫以排查刺客为缘由,从府上调走了一队人,一些人果然坐不住了。方才锦衣卫来报,说是有贼人袭击锦衣卫,将王严和尚宫燕给救走了。”
谢殊轻抬起眸子,手指摸上一旁的茶盏,没有说话。
东昨继续说:“此事闹的很大,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现在王爷已经去了锦衣卫府,陛下此时也已经知晓了此事。”
谢殊这才问:“陛下怎么说?”
谢殊此时人虽然在宫里,可长安宫离御书房比较远,有什么事也传不过来,只能让东昨去打听。
东昨道:“陛下大怒,下令彻查。”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眉眼间不见一丝波澜,片刻后,他颔首道:“派人跟紧王严,别耽误了。”
东昨心里有数,连连点头,“公子放心,该派出去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
谢殊垂眸,修长的指节弯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没有再说话。
谢殊本想留着王严好好审问,可王严那日吐露的那些东西让他沉思过后起了疑心。
王严好歹出自官宦世家,在襄阳也是大家门户,他好好的公子哥不做,是如何跟周国大皇子搅合在一起,还心甘情愿的为一个亡国皇子卖命,这显然有些说不出去。
自去年开春起,京城风波不断,大大小小的事就像是一团迷雾,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以来,事事蹊跷。
虽然王严狡诈,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但说不定能当这个突破口。
所以谢殊打算走一步险棋。
引蛇出洞,须得有诱饵才是。
王严就是那个诱饵。
为了不让幕后之人起疑心,谢殊趁势以调查那晚刺客为由,将不少锦衣卫都调了出去,给足幕后之人动手的机会,毕竟锦衣卫的诏狱地牢可不是别的地方,戒卫森严,高手如云,要是轻而易举将人救出去,便未免让人起疑。
不过这次幕后之人倒挺能沉得住气,他都快出宫了,这才行动。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雷响,打破寂静的宫城。
谢殊抬头望去,眼见外面乌云密布,黑云压城,是又要变天的意思。许是临近开春,最近雨水多,昨夜刚又下了一场雨,今日便没完没了的续上了。
他站起身,拿起角落里的伞走了出去。
站在檐下,阴风四起,吹得衣袍呼呼作响。
东昨赶紧跟上,问道:“公子,怎么了?您不等表小姐了吗?”
谢殊一大早上起来就开始折腾,光衣袍都换了四五身,东昨早就对戚秋要来的事心照不宣。
谢殊撑着伞,在寒风中衣袍被扬起,他抬头望了一眼天,“马上要下了雨,还是我去找她吧。”
话落,豆大的雨水便落了下来。
因着戚秋和谢夫人住在一所宫殿里,去找戚秋时总是绕不开谢夫人,所以两人约定好戚秋来找谢殊。
但下雨了,谢殊便不想让戚秋跑这一趟,怕她淋着雨了。
东昨抬头望了望天,暗暗咋舌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摇摇头跟在身后。
乌云挂在宫墙之上,将本绮丽的皇城压得阴沉沉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曳,只听哗啦啦的声响落下。
两人跨出宫门,径直朝永乐宫走去。谁知走了没两步,只见迎面便走来一位太监,见到谢殊赶紧快步走过来,请了个安之后说:“世子爷,太后娘娘听说您伤势渐好,特意备了茶水,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谢殊脚步一顿,紧了紧眉头。
这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笑的虽然和煦,但到底是太后有请,不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谢殊压了压伞,对东昨使了个眼色后,这才跟着太后身边的太监走了。
东昨了然,快步朝永乐宫走去,免得戚秋空跑一趟。
*
大雨倾盆,檐下形成一片水幕。
太后寝殿内的帘子被掀开,谢夫人领着戚秋进来。
外面风大雨大,打伞根本不顶什么用,戚秋肩上落了一层雨,鬓发也被打湿了,她轻轻地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
请过安之后,太后赐了座。
太后娘娘并非皇帝生母,也素来不摆架子,此时白发锦袍,看着倒也和蔼。
太后叫此次将谢夫人请过来自然也没别的事,如今谢殊至今尚未成亲,不少人家都惦记着他的亲事,盼着能与谢府联姻,太后自然也不例外。
眼看已经变了天,却还是叫来了娘家的表侄女来。
太后的表侄女名唤芮姜,是这些日子刚上京不久,一身粉嫩的衣裙穿在身上,姿色秀丽,眉眼娇娇如春,模样生的很是好看。
戚秋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在原著里,也是个有名有姓的女配,还曾在谢府住过,戚秋现下住的秋浓院便是她曾经借住谢府时住过的,也是在原著中除了秦韵呼声很高的女配。
抿了抿唇,戚秋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太后虽然有意与谢府结亲,但倒比宁贵妃婉转的多,闲聊时也并没有往结亲的事上说,只是叫这位表侄女时不时地走上前来给谢夫人添杯茶,上碟点心。
谢夫人也不好打太后的脸,只能连连夸赞,还给了一份厚重的见面礼。太后显然很受用,脸上的笑意都多了起来。
只是闲聊没两句,太后却是看上了戚秋:“这位便是府上的表小姐吧。”
殿内瞬间一静,谢夫人嘴唇蠕动了一下。
外面的大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地落雨声将万物遮盖下去。
戚秋垂下眼眸,站起身来,轻轻地行了一礼,谢夫人深吸一口气,笑着接过了话茬,抢先一步将戚秋的身份介绍了一番。
太后点点头,慈爱地说:“在哀家这儿别拘礼,来,到哀家跟前。”
谢夫人面色一顿,搁下手里的茶盏。
等戚秋走上前去之后,太后一把拉住戚秋的手,将人带到自己跟前打量,随后笑着说:“这孩子瞧着沉稳,不像姜儿一样,是个不安生的。”
芮姜娇嗔了一声,“太后。”
太后便指着芮姜笑着说,“眼下知道不好意思了。以后可要好好跟姐姐学学,这般不安生看你出嫁了可怎么是好。”
这个姐姐自然指的是戚秋。
这话便是另有所指了。
芮姜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了,谢夫人扯了扯嘴角,也是没有接话。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外面的落雨声。
太后松开戚秋的手,抿了口茶,刚想说话却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透过雨幕传到了殿内。
太后本还以为是谢殊到了,刚扬起一抹笑,没想到身边的嬷嬷通传说:“太后娘娘,宁贵妃来给您请安了。”
笑容一顿,太后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等宁贵妃走进来之后,太后便说:“下这么大雨的天,何须再跑来请安。”
宁贵妃自然卖乖,“下再大的雨,也不能耽误了给您请安。”
说着,她好似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坐着谢夫人和戚秋,笑着跟谢夫人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也看向了戚秋。
谢夫人心中一沉。
左右打量了戚秋一圈,宁贵妃却也没说别的,轻轻地笑了一声之后,坐下来了。
宫人奉上一盏热茶,宁贵妃端起垂眸抿了一口,这才说:“今日倒是巧,早就听说谢府来了一位表小姐,一直想着见见,如今终于见到了。”
戚秋垂着头,知道这是来者不善。
宁贵妃抬起眸子,朝太后说:“戚小姐模样生的果然标志,瞧着年岁像是与芮小姐差不多。”
谢夫人轻咳了一声,替戚秋说:“秋儿比芮小姐大上两岁。”
宁贵妃故作惊讶,又问:“那便是已经过了及笄,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谢夫人笑容顿了顿,心里不由地紧了紧,垂下眸子说:“还未曾。”
宁贵妃搁下手里的茶盏,眸光闪了闪,脸上扬起一抹笑,“那便是巧了,我娘家有一表弟正好也在宫中,年龄和戚小姐相仿,倒是可以叫来一起说说话。”
她说的直白,丝毫没有替秦韵试探谢夫人时的谨慎,倒像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谢夫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了下来。
站在门口,等着通传的谢殊也是脚步一顿。
第110章 应昌 那便查吧
太后殿内,四角玲珑屏风下熏烟袅袅,安安静静,谢夫人不说话,自然没有人接宁贵妃这个话茬儿。
宁贵妃倒是不尴也不尬,转头朝着太后说:“太后,昌儿那孩子您也是见过的,前几日刚过来给您请过安,您还赏了他好些东西,那孩子回去还跟臣妾说,等您有空了,一定要再来给您磕个头。”
太后呷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说:“是个好孩子,嘴甜得很,哀家见了也觉得欢喜。”
宁贵妃笑意直达眼底,“可不是,昌儿在家孝敬父母,出门在外也是勤奋肯干,长的更是仪表堂堂,若不是他挑剔,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有成亲。”
瞧宁贵妃说的信誓旦旦,要不是戚秋看过原著,还真就信了。
宁贵妃的表弟应昌确实长的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举手投足也是有着贵公子的气度翩翩,但他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奸淫嫖赌,一样没少干,而且经常仗着家室和那张脸没少在外面胡作非为,勾搭京城贵女。
要不是有宁贵妃在宫里给他压着,外面早就闹翻了天。
如今被宁贵妃这番花言巧语夸着,愣是给他夸得天花乱坠,成了不可多得的如玉公子,简直荒唐。
谢夫人在京城这么些年,什么消息不知道,对应昌的做派早有耳闻,闻言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谢夫人眉头皱紧,指尖摩挲着椅子扶手,可还不等她开口,外面的宫嬷突然进来禀报,“太后娘娘,谢世子来了。”
太后起了点精神,搁下手里的茶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芮姜,见她衣饰妥当,这才笑着说道:“外面雨大,赶紧让世子进来。”
谢夫人一愣,未说出口的话只能又给咽了回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今日竟然把谢殊也给叫了过来。
宁贵妃也是没想到,看着太后身边的芮姜,她心中了然了几分,眸光闪了闪。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即使撑着伞也无济于事,谢殊淋了不少雨,身上带着一股潮湿之意,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又滴落在身上的衣袍。
他一进殿,便和戚秋的目光撞在一起。
戚秋一身月牙白的薄袄裙裹在身上,上面用彩线勾勒出枝头春意闹的美景,将她清秀的小脸衬得越发娇艳。
说起来在宫中这两日,虽没隔几步路,但两人见的次数并不多,但可惜眼下是在太后寝宫内,旁边还站着一屋子宫人,两人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对望的目光稍纵即逝。
太后叫人拿了擦汗的脸帕递给谢殊擦擦身上的雨水,又吩咐宫人点上了谢殊跟前的炉火让谢殊烤着。
“原来外面的雨已经下的这么大了,早知道便不叫你们来陪哀家说话了。”太后朝外面望了一眼后说:“芮姜,快给谢世子倒上一盏茶暖暖身子。”
殿内静了一瞬,众人都看向了芮姜,戚秋也不例外。
轻抿着唇,她瞧了一眼芮姜之后,又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谢殊。
没什么情绪,却让谢殊轻咳了一声。
宁贵妃看着芮姜一脸含羞带怯地走上前,闻言笑着说:“能陪太后说说话是臣妾的福气,雨下的大算什么,就是天上下刀子臣妾也要来。”
太后嗔笑一声,“就你嘴甜。”
芮姜走到谢殊跟前,弯下腰,将刚倒好的热茶放在谢殊一侧的矮桌上,柔声说:“谢世子,您请用茶。”
戚秋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目光,端端正正地坐在谢殊对面,对身前的动静置如罔闻,一眼也不再往那边瞧。
谢殊垂下眼眸,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道了一声谢。
太后见谢殊脸上没什么表情,垂在膝上的手紧了紧,笑着介绍道:“这是哀家的表侄女,名唤芮姜,刚上京不久,比你小上几岁,说起来你应当叫一声妹妹。”
妹妹这一词说的正经,又显得过于暧昧,尤其是今日是谢殊和芮姜头一次相见。
戚秋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看谢殊,自顾自的低着头,缠着手里的帕子玩。
谢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薄唇轻抿,却没唤什么妹妹,只是道了一声芮小姐。
殿内安静一瞬,宁贵妃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太后眯了眯眼。
外面又起风了,狂风卷着树枝,肆意的吹着,将殿内衬得静悄悄的。
太后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宁贵妃笑着接过来话,东绕西拐之后却是绕过了芮姜,又提起了方才说的应昌,“臣妾突然想到,戚小姐应当也是知道我们家昌儿的吧。听他说,过年的时候曾和你还是其他府上几位小姐和公子一同玩乐过,倒是好巧的缘分。”
宁贵妃说的是除夕夜醉楼那一次,当时坐的公子哥不少,戚秋还真没留意到这位应昌公子。
抿了抿嘴,戚秋故作迟疑为难的样子,谢夫人便说:“秋儿是头一次进京,对京城许多人和事还不熟悉。”
宁贵妃却是笑着接道:“那自然更该见一见,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见一见总是没有坏处的。”
“对了,”不等谢夫人拒绝,宁贵妃突然转头对着谢殊说:“想必世子也是认识昌儿的,都在京城地界,肯定是见过的。”
谢殊没有说话。
他自小就不怎么爱与京中公子打交道,每日又忙得很,各家门户的公子虽然可能见过,但还真不一定记得。
宁贵妃见谢殊皱了皱眉,像是没想起来的样子,顿时又描绘了几句,“昌儿自个高高瘦瘦的,眉心和下巴上长了一颗痣,那日在……”
宁贵妃本意是想说那日在醉楼谢殊也是在的,应该对应昌有印象,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便见谢殊思索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宁贵妃心中一喜,“果然,我就知道世子还记得,昌儿说他还曾与你说过话,世子可否还记得?”
“记得。”
谢殊在宁贵妃殷盼的目光中颔首,终于想了起来,淡淡地说:“他向我求饶,让我放他一马。”
宁贵妃一愣,傻傻的看着谢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殊轻描淡写地说:“他白日狎妓,打架斗殴被我抓过几次。”
谢殊身前的炭火烧的正旺,噼里啪啦的响着,这话一落,满堂皆静,太后张了张嘴又给闭上了,殿内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之中。
宁贵妃手里的帕子落了地。
应昌因为这种事情入狱到底不光彩,便没有人对宫里的宁贵妃提起过,眼下是宁贵妃头一次知晓此事,还是在太后和谢家人的跟前。
弯腰捡起帕子,宁贵妃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之后半天里,宁贵妃再也不敢提应昌了。
*
从太后寝殿里出来后,不等谢殊和谢夫人戚秋一起回宫殿里,皇帝身边的太监便来请谢殊。
谢殊脚步一顿,只得跟着来请人的公公走了。
一路走到养心殿,通传过后,里面伺候的下人将谢殊迎了进去。
皇帝站在窗边,正在欣赏着外面的雨景,见到谢殊走进来,这才转过身。
等宫人奉上一杯热茶之后,皇帝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谢殊回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多谢陛下挂怀。”
皇帝叹了一口气,默了一下说:“朕知道你还记挂着王严的证词,可那里面的证词错漏百出,尤其是还牵连到了亡国皇子,实在无法令朕信服。”
谢殊顿了一下,“王严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及周国太子,就算是错漏百出,臣认为也该一查。”
皇帝没有说话。
外面不知是哪个小宫人犯了错,太监正在罚她,撕心裂肺的哭闹声透过雨幕传了进来,听的人心里一阵烦闷。
皇帝拧了拧眉,示意一旁的总管太监出去瞧瞧。总管太监出去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外面便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大雨纷纷。
皇帝拧着眉默了许久,手里的玉珠甩来甩去,好似有些焦灼。
谢殊便没再说话。
过了须臾,皇帝眉头松了一些,轻叹了一口气后对谢殊说:“你想查那便查吧。”
谢殊依旧没有说话,脸上也不见任何波澜。
皇帝抬起眼眸,那双漆黑的眸子早已被威严充斥,让人不敢直视。他说:“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在尚未有个结果之前不便公之于众,你私底下暗查即可,不要声张。”
谢殊这才沉声应了一句是。
皇帝又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外面不见停歇的大雨,不再说话,寝殿内一时安静极了。
空气隐隐有些压抑,更有些焦灼,像是被炭火烧裂了一半,前后泾渭分明。
过了许久,皇帝背对着谢殊说:“雨越下越大,你身上还有伤,朕便不留你了。”
谢殊低头行过礼之后,退了出去。
在檐下撑着伞,谢殊走入雨中,那抹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雨云烟之中。
养心殿内不知不觉出现一人,皇帝头也没抬地叹了一口气,“谢殊许是知道什么了,他素来聪明,朕那日的反应太过了。”
身后的人迟疑道:“那……”
皇帝沉默了一会,就这一会儿,身后的暗卫便起了一头汗,随即听皇帝说:“罢了,就让他查吧,你且跟着他,若是查出周国大皇子的行踪……”
皇帝微微侧身,他的眉眼与谢殊有几分相似,却比谢殊看起来更加憔悴。
外面电闪雷鸣,一道闪电的余光打在皇帝眉眼之间,让他瞧起来更加威严也更加狠戾。
“若是查出来了什么……”皇帝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眉眼微微皱紧,“你记得毁尸灭迹。”
暗卫心中一凛,头也不敢抬,豆大的汗水滴落在地上。
外面大雨倾盆,闷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