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透骨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醒林月禾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是低矮得令人窒息的屋顶,仔细一看,还是茅草混着泥土垒成的。
一股混杂着霉味、土腥气和淡淡牲畜粪便味的空气,涌入鼻腔,呛得她一阵咳嗽。
她,一个刚答辩完的农学生,不过在实验田里摔了一跤,怎么就到了这里?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粗糙得能磨破皮肤的旧布。
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和脑子里凭空多出来的、属于另一个“林月禾”的零碎记忆,都在冰冷地告诉她一个事实:她穿越了。
穿到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名为“大邺”的朝代,一个正值青黄不接的荒年。
在这么悲惨的年代,穿越到了一个悲惨的女孩儿身上。
这边的林月禾,是一个父母双亡、被远房叔婶嫌弃是拖油瓶,正准备被“处理”掉的孤女。
“死丫头,醒了就赶紧起来!真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了?”
尖利的女声伴随着推门声响起,膀大腰圆的婶婶王氏叉着腰站在门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脸上。
“算你命好,宋地主家正给病弱的小儿子冲喜说亲,聘礼能给一袋黍米!
你赶紧收拾收拾,人牙子过会儿就带你去相看!”
宋地主家,冲喜?病弱的小儿子?
林月禾心头一沉。
这开局,简直是地狱难度。
但她还是迅速压下了翻涌的情绪,求生的本能让她飞快地冷静下来。
她是林月禾,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她都得先活下去。
“婶婶,我……我这就起来。”她哑着嗓子,装作虚弱地撑起身子。
她的目光却悄悄扫过墙角那几颗被原主珍藏、却因存放不当而干瘪发霉的麦粒。
在被王氏半推半搡地带出房门,经过院角那块几乎板结的荒地时,她趁其不备,迅速弯腰,将那几颗干瘪的麦粒攥在手心。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将它们撒入干裂的土缝中,指尖无意识地轻轻一点。
原本,她只是想在她离开这个地方前,故意使坏地浪费些许粮食。
原本,她塞完便扭头跟着出门了,只是这麦粒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她来不及转身 ,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几乎是瞬息之间,一抹娇嫩的翠绿顶开了坚硬的土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展叶,甚至颤巍巍地结出了一小簇饱满得异乎寻常的麦穗。
那穗子沉甸甸,金灿灿的,与周围一片死寂的枯黄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月禾心脏狂跳,强行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这是……她的金手指?穿越附赠的福利?
王氏显然也看到了那抹不合时宜的绿色,她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
“真是见了鬼,这破地方还能长出东西?”
但她急着那袋黍米,并未深究,只当是眼花,粗鲁地推了林月禾一把,“磨蹭什么!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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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的青砖瓦房在这片穷乡僻壤里,算得上是气派非凡。
林月禾低着头,跟着人牙子穿过不算很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前院。
她能感觉到堂屋里投来的打量目光,有挑剔,有审视,像在评估一件货物。
她全程配合,问什么答什么,温顺得像只兔子。
宋地主和夫人对她瘦弱的身板似乎不太满意,但听到“八字相合”、“好生养”的说辞,又看了看她虽然苍白却难掩清秀的眉眼,终究还是点了头。
婚事,就这么仓促地定了下来,三日后过门。
在人牙子点头哈腰,准备带她离开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廊下响起:
“爹,娘,庄子上送来的这批新麻布点验好了,质地尚可,正好可以给小弟裁几身新衣。”
林月禾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素雅青衣的女子款步走来。
她身量高挑,体态匀称,乌黑的发丝简单绾起,插着一支素银簪子。
眉眼并非浓艳夺目之美,却如远山青黛,清冷疏离,自有一股书卷清气。
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扫过林月禾时,既无轻视,也无好奇,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那一瞬间,林月禾感觉周遭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她穿越以来所有的惶恐、不安和强装的镇定,在这个女子清冽如泉的目光下,竟似乎沉淀了下来。
不得不说,花痴这个毛病,确实没办法跟随地点的变化而被治好。
她看见女子纤细的手指拂过捧着的麻布,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有劳清霜了。”宋夫人语气缓和了些,“这是……刚给你小弟定下的媳妇,林氏。”
被唤作“清霜”的女子再次看向林月禾,这次目光里多了一丝怜悯,但很快便隐去,只淡淡道:“既是小弟的缘分,望日后能安心过日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林月禾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声如蚊蚋:“是,大小姐。”
直到被带离宋家,林月禾的心绪仍未能完全平静。
那位大小姐宋清霜,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这片兵荒马乱的穿越之地。
前路依旧未卜,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君”是最大的变数。
但至少,她还有一个金手指技能。
应该能保全她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过个可以饱食的普通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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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光阴,倏忽而过。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吹打喧天,一顶简陋得连颜色都不甚鲜亮的小轿,便将林月禾从那个破败的茅草屋,抬进了宋家这间总算干净整齐的侧院厢房。
婚礼流程简化到了极致。
她像个提线木偶,被人搀扶着拜了堂,高堂上宋地主夫妇的面容模糊。
唯有坐在一旁观礼的宋清霜,那一袭淡青色的衣裙,在她低垂的视野里留下了一抹清晰带着凉意的影子。
整个过程,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宋家小儿子宋知远,都未曾露面。
只推说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
宾客寥寥,窃窃私语声中,林月禾能拼凑出那些未尽之语。
冲喜的新娘,能有什么地位?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她攥紧了袖口,那里藏着一小包她这两天偷偷“催生”晾干的野菊花瓣,散发着淡淡的苦涩香气,让她保持清醒。
夜幕低垂,厢房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人。
红烛摇曳,映着窗棂上敷衍贴着的“囍”字,将室内染上一层暧昧却虚假的光晕。
林月禾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盖头早已被她自己掀开扔在一旁,她没那么多讲究,也懒得扮演羞涩。
她在等……等那个决定她今晚乃至未来命运的男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虚浮,停在了门外。
林月禾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兽。
她悄悄将手摸向枕下,那里藏着一根她磨尖了的木簪,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防线。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衬得脸色有些过于苍白,眉眼倒是生得极为俊秀,只是眼底带着一抹倦怠和……某种明显的郁色。
这便是宋知远了。
看来,他也不愿成这个亲。
林月禾稍稍放松了些许。
宋知远抬眸,看向坐在床沿、眼神警惕的林月禾,微微一怔。
显然,他没料到这位“冲喜新娘”会是这般模样,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怯懦畏缩,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防备。
宋知远反手关上门,却没有立刻走近,而是倚在门边,轻轻咳嗽了两声,打破沉寂:“你……便是林氏?”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点病弱的沙哑,倒不惹人讨厌。
“是。”林月禾回答得干脆,目光依旧紧锁着他,注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宋知远似乎被她这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忽然站直身体,朝着林月禾,极其郑重地作了一个揖。
“林姑娘,”他改了称呼,语气认真,“今日之事,实属家父家母爱子心切,唐突了姑娘。
这桩婚事,非你我所愿,我……我心中亦有所属,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委屈姑娘暂居于此。”
林月禾愣住了。
这开场白,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见她不言,宋知远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诚:
“不瞒姑娘,我……我无法与女子行夫妻之实。
我……我喜欢的一直是男子。”
林月禾瞪大了眼睛,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她想过她的“夫君”可能病弱猥琐,或是粗暴无礼,甚至做好了拼死反抗的准备,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走向!
Gay?
她这位“夫君”,竟然是个天生的弯的?!
苍天啊,谁懂啊,她大老远的穿越而来,竟然形了个婚?!
巨大的荒谬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语。
她死死盯着宋知远,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演戏的痕迹。
林月禾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一直紧握着木簪的手也从枕下抽出,随意地搭在膝上。
“原来如此……”她低声喃喃。
在宋知远惊愕的注视下,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露出穿越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真巧,”她说,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我不喜欢男人。”
这次,轮到宋知远彻底石化了。
他张了张嘴,俊秀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双原本带着倦怠的眼睛瞬间瞪大,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红烛噼啪一声轻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这对新鲜出炉的“夫妻”,一个坐在床沿,笑容微妙;一个倚在门边,目瞪口呆。
一场洞房花烛夜,竟以这样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滑向截然不同、荒诞又满是可能性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