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海鲜摊的水箱咕咚冒着气泡，一只螃蟹试图越狱，被老板一网无情地捞了回去。
隔壁，参妈妈正皱着眉头，一只只将水箱里的基围虾拣起来观察，仔细筛选。
参智语站在她身后，双手抓着便携筐的拉杆，像一个衷心的跟随小精灵。
“妹妹，你的口袋一直在发光。”
老板多次看向她从刚才起就不停闪烁的衣兜，终于忍不住提醒。
参智语见她动了动嘴，但四周太过嘈杂，根本听不清内容。好在参妈妈转过身，用手语又转达了一遍。
“不好意思，我家孩子生病后耳朵就出问题了。”
她向老板抱歉道，但这么一来，抱歉的反而变成老板了。
“哎哟……太可怜了，那25一斤卖你了！多给孩子补补！”
“那怎么好意思呢。”
参妈妈嘴上这么说着，但根本克制不住脸上笑容和加速挑拣的手。
她们聊天的间隙，参智语解锁手机，看到了朗依满屏幕的来信。
每一条不是在“攻略长攻略短”，就是在“射击东射击西”。
她真的烦了，索性一口气关机。
回到家，参智语陪妈妈一起在厨房处理食材。见她一直摇头晃脑，参智语猜肯定是刚才她又用自己砍到价了，正开心得哼歌。
于是，她的心情也美丽了起来。
毕竟，这就是她每天坚持陪妈妈买菜的原因，也是她自从生病以后，为数不多的骄傲时刻。
「一会午饭做好，去给朗依也送一份吧。」
参妈妈洗菜时随手提起，参智语却应激地一抖，瞬间又焦虑了起来。
她想，如果他一会见到自己的话，肯定又要说乱七八糟的话了。
「一定要去吗……」
参智语试图搪塞过去，却被参妈妈言辞教训了一顿。
「他这一个人在镇里上学，周末家里也没人照顾，我们肯定要多关心他啊！」
「很多人关心他的，用不着我们。」
「不可以！必须去！」
砰——
参智语拎着保温袋，失魂落魄地走下楼，连自己没换拖鞋都没有发现。
她径直走向对面单元楼，上去敲响了朗依家的门。
“哦？！”
打开门看见是参智语，朗依十分意外。
「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打算理我了。」
参智语长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提了提保温袋，传达了一遍妈妈特地嘱托的关怀语录。
朗依看完，感动地冲回客厅，拿来了一张纸——不，是一个卷轴。
“……”
霎时，同生死簿一样长的笔记从他手中展开，一直垂到地上。
参智语的眼球也瞪得快要掉下去。
「这是我昨天通宵整理的复健计划，还有我推测的附近可以攻略的对象，以及相应的方法。」
「根据我计算的成功率和回报比，从高到低依次排序了下来。」
「但我不太清楚你的系统判定的奖励标准是什么？这个之后还要具体调整。」
「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把这些全都攻略完成，你的耳朵就一定一定能好，要是不行apoduwgccc……」
参智语的视角，朗依兴奋的手已然全是重影，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脏腑翻搅。
那笔记仿佛还在繁衍生长，紧紧缠上她的四肢腰腹，勒得她喘不过气。
咚！
保温袋重重摔在地上。
被参智语奋力一推，朗依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不要这么不负责任地要求我！」
「残疾的又不是你，凭什么把一切都说得这么轻易！」
她满含泪水地做完手势。
朗依想要解释，却只抓住了她逃跑走后扬起的轻尘。
乌云悄然挤进楼道的窗口，让一切更加灰暗，他低着头，在沉寂里站了很久。
直到有人经过，他才慢慢蹲下身，打开保温袋。
果然，精心准备的饭菜洒了一地。
*
十字路口，绿灯在闪烁中转红。
参智语缩成一团，坐在人行道边石墩上，一边等待红灯，一边盯着对岸发呆。
货车驶过，短暂遮住了她的视线。
待对岸再次显露，多了一个同样在等红灯的人。
「咦，这个人是？」
她反复确认远处的身影，上一世的记忆逐渐渗透眼前，就像溢出的胶水，令人措手不及……
朗依死后的一个星期。
参智语在极度的麻木中不堪重负，但不想让父母担心，于是偷跑出家门，准备躲到公园里大哭一场。
在途径公园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她遇到了背着挎包的男人。
他站在对岸，身旁是被园艺工人修理到一半的绿化带，杂草、绿叶稀稀拉拉飘了满路。
参智语还是坐在石墩上发呆，她的注意力从他包侧快要掉出的运动饮料，顺着移到了地上装有浓缩除草剂的塑料水瓶。
「好巧，居然是同一个牌子。」
她轻笑了一声。
但没过多久，一种危险的猜想逐渐酝酿，占据了她的脑海。
「那瓶水掉下去的时候不会把它砸倒，然后再被他拿错吧？」
「哈哈……应该不会，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砰——
「就是有！」
那男人看起来稀里糊涂，偏偏运动饮料也滚进了草丛。他弯下腰，果真就毫不犹豫地就捡起了装除草剂的水瓶。
简直是天要亡人，人不得不死。
对岸，参智语心惊胆战地目睹全程。
但红灯还未过半，路口车流不息，她完全无法上前制止。
她不停地祈求他千万不要现在口渴。但他就像感应到了一般，爽快地拧开了瓶盖。
来不及了……完全来不及了！
参智语来不及思考，一把抓起地上的石块，趁车辆驶过的间隙，猛得向前一掷——
那饮料瓶落地，她的心也终于落地。
后来，男人在赶来的园艺工人之下得知事情的始末，对参智语表达感谢，并自我介绍，他叫邵秋闯，是一名射击教练。
“能在这种情况下击中目标，我觉得你很有潜力！愿意进入体校参训吗！”
“……”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残疾，太冒犯了。”
「没关——你的启蒙小故事回忆完了吗？」
绿灯早已亮起，豪不知觉的邵秋闯经过参智语，朝道路尽头走去。
被系统突然出现的大字突脸，参智语差点摔到地上。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忽然出现！这很危险！」
【OS：对不起嘛可人家就是怕吓到你才先问了一下呀】
「好吧……你又有什么事情。」
【恭喜你触发任务！】
【攻略对象：邵秋闯】
【任务内容：伪装健全人得到体校推荐名额，限时6天！】
「这种要求是不是有点过分？」
【OS：不要凶凶嘛悄悄告诉你】
【这次任务结束有特别奖励哦～】
【再说了不是有那个男孩帮你吗 good luck～】
男孩？
参智语抬起头，楼道里朗依被她推倒时错愕又失落的神情浮现眼前，她不禁自责：
可是，我好像让他伤心了。
*
星期一下午，车辆和家长将校门外一整条街填满。下课铃刚响起，就已经零星有学生狂奔了出来。
奔涌的人群中，朗依正在和朋友慢步。
“喂，那是不是参智语，她病好了吗。”
“怎么可能……”
朗依玩笑着否认，心里觉得她不可能出现在这，但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没想到，竟然真的看到了树后那若隐若现的身影，他警惕地问：
“你为什么能一眼认出她来？”
“除了她没人会扎那种蟑螂须一样的发型。”
“……”
树后，参智语偷偷探出头，瞄到了正在对身旁男生拳打脚踢的朗依。
心如乱麻，她不安地啃咬手指。
「我死定了，他果然很生气！」
哗啦啦——
大雨冲淡了街道的人群与喧嚣。
参智语原本一路跟踪着朗依，企图找到机会道歉。但因为突然降至的雨幕，她不得不被困在了便利店外。
雨水像瀑布从棚缘落下。
参智语蹲在门边，捻着能拧出水的衣服，垂头丧气。
「回家肯定又要被妈妈骂了。」
“唔！”
纸团在地上弹了几下，一路滚进水坑。
看着这个刚刚打到自己的飞来横祸，她捂着脑袋，更加难过地转过头。
「带你回家。」
伞下，朗依同参智语挤在一起。
参智语听不到头顶澎湃的雨滴，但能感知到心跳剧烈的振动。她想，此刻它们一定是相同的。
「对不起，昨天我不该那样说你。」
朗依察觉衣摆被拽了拽，低下头，看明她道歉的同时，也瞥见了她的头顶。
被雨打湿的两小撮发须无力地趴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的好像蟑螂须。”
余光发现旁人的抖动，参智语抬起头，看见他笑得前俯后仰，不明所以。
他摆了摆手。
「大前天我给你道歉，今天你给我道歉，就算我们扯平了。」
后来，虽然参智语没能问出朗依当时到底在笑什么。但只要能与他和好，她觉得其他事也不太重要了。
「（撕心裂肺）还是重要的！！」
“窝叫，我……交，参智余？”
“不对，还是有音没有发准。”
参智语崩溃地栽在桌面。
她开始后悔昨天和朗依和好了，因为在口语复健这件事上，他真的远超她预想的严格。
不仅要求说话时音不能飘，还要求能通过口型判断对方说话的内容。
以至于从她今天走进他家开始，他都没有再用过手语。
“没关系，慢慢来。任务时间还多，你先休息一会。”
看他这么说，参智语心安理得地埋进了手肘。
原本她是打算趴十分钟，但不知不觉中就变得昏昏欲睡，再迷迷糊糊醒来，是感知到了桌面的振动。
参智语悄悄偏过头，发现朗依正专注地在电脑上敲击、搜集听障相关教学方法。
本应立刻完成的试卷和练习册，反而被压在电脑下方。
他支着下巴沉思，小臂上长长的疤痕完全展露在她眼前。
参智语都差点忘了，在她刚得知自己再也无法听清任何声音时，曾大闹跑出医院。
那天她险些遭遇车祸，是被朗依及时救下，才活了下来。
那条疤，就是她欠他一条命的证据。
“嘶，痒。”
感觉羽毛挠过，朗依把手抽回，转头发现了参智语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她小声地问：“缝针的失候……很痛吗？”
朗依愣愣地望着她，“打了麻药，一点也不痛。”
“对不起。”
发音好准！
朗依心头一喜，差点脱口而出，但鉴于氛围，最终还是忍住了。
“参智语。”
“啊？”见他一脸严肃地喊自己名字，参智语有点害怕。
“你只是刚生病一年。你以前很爱和人聊天，还喜欢唱歌，所以你的基础很好，短期复健绝对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这些计划看起来很难，但绝对不会是不负责任的要求。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实现，而且我……我一直……”
“一直……”
见朗依说到关键偏过头，口型被掩去一半，参智语着急地跟着凑了过去。
没想她毫无预兆地靠近，他近乎恍神。
“一直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