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十五。”
饭店，客人坐得满满当当，服务员流窜于过道间七手八脚上菜、收桌。
坐在收银台的老板慌张地向一旁写作业的小儿子询问时间，得到回应后急匆匆翻出了遥控器。
“哦哟哟，不好！那比赛快结束了。”
“什么比赛？”
老板对准墙壁上的电视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女子气手枪10米决赛。”
“我说啊，北合好不容易再办一次夏季奥运会，你能不能稍微关注一下？”
“这很重要吗……”
“当然！前几个项目都只拿了银牌，我们的首金就要看今天了，百里镜一定可以的。”
电视机亮起赛程，小儿子不以为意地又埋下头去。
反倒是饭店忙碌的中心，一个系着围腰的女孩端着满怀的剩菜盘愣在了原地。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电视，连胸口的名牌杵进油汤都不曾发觉，“参智语”的字迹正在被慢慢晕开。
“哇吼！”
最后一声枪响，仝国代表选手百里镜以10.9完赛，夺得金牌。
店内的客人瞬间激动地像动物园里的猴群，手舞足蹈地欢呼。
而参智语，还只是痴痴望着走下赛场的她，仿佛被电视吸去魂魄。
百里镜，和参智语同龄的18岁女孩。
在今年，她作为东道主迎着巨大压力和瞩目摘下了本届奥运的第一枚金牌，一枪打破了她的教练王醒保持了15年的世界纪录。
紧接着要迎接她的，是保送进最高学府，和胜者无限的风光。
想到这，勉强靠家里付出中外合办专业的高额学费才考入大学的参智语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人与人的命运究竟能相差多远呢？
看着剩菜汤汁里倒映出的疲态，参智语久久无法回神。
在饭店全民欢呼的那一天，百里镜那一枪射向的不是环心……
是她的心脏。
“砰！”
*
参智语垂头丧气地从公交上下来，还看着因打碎盘子被扣减到所剩无几的日结工资而发愁。
其实这家饭店老板已经很好了，知道她是残疾人从来没有刁难过她。
只是参智语自己感到很愧疚，连这点事都不好，所以不想再麻烦老板主动辞职。
「果然只能卖掉它了吗？」
参智语再抬起头时，冬午射击俱乐部的招牌已经高高挂在她的头顶。
“什么？！你要把枪转让了？”
属于参智语的激光手枪摆在桌面上，俱乐部教练甚至来不及向她用手语表达，就惊讶地喊了出来。
参智语虽然什么也听不见，但是光看她的神态和口型也大概猜到她说了些什么。
于是，她翻出了早就写在手机备忘录的回答。
「我剩余的积蓄是妈妈给的，必须用来交大学的学费。但我也不想你再倒贴陪我训练了，所以卖掉的钱主要用来还欠你的课时费，有剩再转给我。」
教练犹豫地看了看参智语，见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好妥协，耷拉着头比划手语。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决，那我也不好劝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可惜，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业余爱好者了。」
参智语乖巧地站着，笑盈盈看向她，仿佛是在安慰。但很快，她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要是你健健康康的，说不定也能在赛场取得好成绩。」
电视里奥运决赛的画面又从参智语脑海闪过，像纸张被利刃划开口子，风轻轻一吹就能让它支离破碎。
她慢慢点了点头：
「天赋存在于无法发挥它的人身上，就等同于诅咒。」
教练瞬间后悔自己口无遮拦，内疚地沉默。但突然，她手锋一转，又期待地望向参智语。
「你要最后再打一次吗？就当和它告别，不收钱。」
她看了那柄激光手枪许久，但只是默哀似的摇了摇头。
哗——哗——
海浪在夜晚的沙滩律动，纸盒的丝带被拆开，渐渐推出了一块4寸的蛋糕。
想着今天是朗依的忌日，参智语用俱乐部教练预支的枪钱买下它，独自坐到海边。
距离朗依下海救人去世，已经四年多了。
作为和他从小隔着两扇大门长大的青梅，参智语每年都会在忌日这天来到海边。
过去，她总是笑着传递自己的近况，开玩笑地表示没有他自己反而过得越来越好，接触了很多不同的人。
但今天，泪水啪嗒啪嗒淋在蛋糕，把奶油融化了。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忙的时候杵在路中间发神！不是大学生吗？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
饭店，男服务生一边蹲在地上愤怒地把碎盘捡进桶里，一边怒骂。
清扫的女服务员用膝盖朝他顶了顶，他却提高了一倍音量。
“干什么？！我就算这么大声她也什么都听不见啊！”
话音落下，饭店里所有人都瞥向了静静望着他们的当事人，似乎等着爆发的热闹……
海浪漫上鞋头。
参智语握着塑料刀粗暴地挖烂蛋糕，大口大口吞下，恍若眼前就站着朗依的身影，涕泗横流。
「那些话都是骗你的，其实根本没人愿意费劲和我讲话，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
「只有练射击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可现在连它也让我好痛苦。」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如果你还在，我是不是就不会活得这么失败。」
泪水和奶油糊了一脸，参智语张开手心，呆呆望着过去朗依塞给她的耳钉。
那时候她从没想过，这会成为他的遗物。就像这时候她从没想过，连它也会离她远去。
“咕咚。”
一阵大风将她刮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等她回过神来，耳钉早已清脆地落进浪花，被卷向海水的深处。
丢失遗物的惊慌推动着参智语踏进海水，搅动着手臂。
不知不觉间，她也被海水推到了深处。
任凭黑暗钻进五脏六腑，彻底失去力气，沉入海底……
……
……
“哈哈哈哈！”
参智语猛地睁开眼，倒吸了一大口气。短暂适应光线后，一个缺牙小屁孩的大脸印入眼帘。
他正傻兮兮地往她平躺的身体上盖沙堆城堡。
她不明所以地扭过头，沙滩阳光普照，夏威夷色彩的泳装瞬间染花了视野。
「这里是？」
“朗依！这边这边！”
远处，一个穿着泳裤的男孩抱着排球热情地朝来人招手。朗依带着鸭舌帽，看起来并不喜欢炽热的阳光，拖拖拉拉地走过去。
“你为什么还穿着校服？”
“换衣服好麻烦。”
「什么情况？！我在做梦吗？」
看见早逝的竹马诈尸，参智语心有余悸地躺平。
小屁孩举着沙铲，正要塑造尖顶，就见她突然一把抓烂了自己精心打造的地基，将沙子揉在脸上。
灼烫和粗粝瞬间让参智语不禁嘶声，一种不妙的预感占据了心头。
「不对劲啊……梦怎么会有触感……」
“救命！快救人啊！”
呼救声从海面传来，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涌向了声源。参智语也警惕地坐起身。
人声越发嘈杂，朗依被捞上岸时苍白的尸体和眼前的海滩重叠。
她再来不及揣测现状，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就算是梦，也要阻止这一切！」
另一边，泳裤男孩好奇地指了指人群。
朗依朝前走了几步，当看见溺水的人影，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脱下外套和帽子，向海面冲——
扑通！
“好痛……”
被拦腰压倒在地，朗依吃痛地举起双手，无名火油然而生。
他正打算斥骂这个像黄鼠狼一样，不知从哪窜出来还死抱着自己不撒手的人时，突然满脸通红。
“诶？等、等等——你你你……你是参智语吗？参智语？”
一部分围观救援的人被他们的动静吸引，捂着嘴神采飞扬地议论。
叫来朗依的泳裤男孩见到此景，也是目瞪口呆。手中的排球滚到地上，咕噜咕噜。
“不！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朗依迫切地向他们挥手否认，怀里却同时传出了更加凄厉的哭声。
胸口一咯噔，他想，这下越描越黑了。
“天呐！那个男孩做了什么？”
“不知道啊，怎么小小年纪就这样。”
……
你一言我一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朗依焦急地拍了好几下参智语的肩膀，她却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
情急之下，他干脆抓起一旁的校服，把自己和她蒙了起来。
但从外面看来，这样好像更加奇怪了。
“参智语？参智语？”
闷热的布料将议论隔绝在外，朗依凑近，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孤零零闪烁。
“你还在哭吗？”
“参智语。”
“……”
“就睡着啦？！”
*
「好黑……好黑……好黑。」
太阳从山峰后渐渐升起，驱散黑暗，将霞光洒满明镜般的湖面。
参智语昏在中央，轻轻颤了颤睫毛。
“Hello？”
耳边清晰无比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将她泼醒，她捂着耳朵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心跳如同吵闹的摩托令她极度不安。
「什么东西？！」
“系统……哦对不起，我忘记你们这个群体好像听不懂语言了。”
话音落下，太阳前出现了相应的字幕。
参智语傻眼地看着，哑口无言。
“我是听力恢复万人迷系统，不过现在还在内测阶段，只抓到了你一个用户。”
“简而言之就是，只要攻略他人就能获得喜爱值，获得喜爱值就可以拿来兑换听力。”
“你要试试吗？”
随即，她脚下的湖面出现了两个漩涡。
她拧着心口的衣服慢慢后退，看清了相应的两个选择——
是、否。
耳道里陌生的震撼还回荡着余韵，但望着眼前的深渊，参智语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兑换……兑换听力？
「代价呢？」
“代价嘛，要是继续被很多人讨厌，就会一切归零。但只要把握机会，说不定……”
“能让你在这一世代替那个百里镜，成为载入史册的奥运冠军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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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