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递过面纱,傅文鳐起身,她喜静,不太适应这般吵闹的局面,杨菁华也大概知道她的性子,两人打算离开。
二楼人群攒动,走到楼梯处,俯瞰一楼,许霖已然从江水里爬出来,满身湿淋,目眦欲裂,“奚祈朝,给老子下来!”
这会刚刚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一楼,众人只知奚世子不明不白将许小侯爷丢下江水,不知内幕,议论纷纷。
傅文鳐与杨菁华走在丫鬟前,刚踏上第一阶楼梯,下方许霖像是失了理智,捞起一把圆凳就砸了上去。
武将出身的他力道大的出奇,这会又怒火中烧,没注意方向,圆凳撞断楼梯旁的支撑柱,傅文鳐脚下一滑。
“小姐——”
红缨惊吓的声音响彻酒楼,杨菁华走在里侧,并未受到牵连,她下意识去抓傅文鳐,只触到一片衣角。
傅文鳐脑中一片空白,众人只见玉白衣裙在半空绽开,层层叠叠,美不胜收,一时惊住,就在她以为要摔落地面时,一道白色身影从二楼掠下,未出鞘的剑抵住她纤细的腰,稳稳托住,剑的主人并未碰到她半分,面纱随风掀起又落下。
傅文鳐惊魂未定,杨菁华和红缨立刻围上来查看她有无受伤。
傅文鳐摇头,只是面色有些白,眼尾沁了些红,她松开搭在红缨小臂上的手,行了个淑女礼,并未抬眼,“多谢公子相救。”余光瞥见他腰间香囊,蓦然抬头,她并未打听那日傅昀序得罪的人是谁,原来竟是靖国公府的小世子。
杨菁华见她没事,松了口气,也上前行礼,“多谢师兄搭救。”
奚祈朝曾师从杨老将军,杨菁华称他一句师兄不为过,但杨菁华其实有些怵他。
奚祈朝依旧散漫地站那,随意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
许霖面上并未有愧色,只是放下狠话,“奚祈朝,别以为太后护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可是立了功,陛下定会公正严明,你等着。”他转身离去,只是模样狼狈。
杨菁华偷偷翻了个白眼,怕是不敢真和奚祈朝动手吧。
许霖说的没错,他毕竟刚立过功,而奚家世子桀骜不驯的名声是人尽皆知的,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众人下意识将指责的话语扔出。
“这奚世子果真如传言般嚣张。”
“没办法,太后护着,谁敢惹。”
“许小侯爷也是倒了霉。”
……
各种不堪的议论入耳,奚祈朝本人神色如常,也并无欲解释的姿态,仿佛被唾骂的不是他。
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杨菁华原本就愧于傅文鳐,毕竟人是她请出来的,当下她不愿再让傅文鳐身处这样的场面,于是她拉着傅文鳐的手腕欲带她离开。
没拉动,她回眸,只见傅文鳐皱着好看的细眉。
红缨虽性子直,行事活泼,但毕竟从小跟着傅文鳐,耳濡目染,对这种事很不理解,她问,“杨小姐,为何不与众人解释一番?”
杨菁华下意识道,“师兄早已习惯了。”说完她愣住。
好像只因当事人看起来满不在乎,不管知不知道内情的人,都理所当然觉得他都能接受,因为他“纨绔”形象在外。
红缨都觉不对的事情,从小接受礼仪教法的傅文鳐又怎能视而不见?
傅文鳐缓缓扫过熙熙攘攘的众人,婉约的声音柔而坚定,“许家小郎君辱我大盛名将靖国公在先。”
“以马革裹尸还的奚国公,是用血肉之躯挡住胡骑,护得大盛百姓安稳的忠魂。古人云,“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这样的英雄,本应被供奉在祠堂,受万民敬仰。可许小侯爷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英烈恶语相向,这等行径,与亵渎神明何异?”
“昔年有士大夫诋毁战死将军,被先祖怒斥“辱我忠魂者,如辱社稷”,最终落得个削籍流放的下场。今日奚世子虽动手,可他打的,是那不知廉耻、不敬忠魂的小人。”
楼中不知何时静下,落针可闻,只剩女子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众人在这番话语中红了脸。
奚祈朝第一次忍不住侧目去瞧一个女子,她身姿纤弱,却风骨铮铮。
傅文鳐走前唤来楼主,她道,“若是许小侯爷状告御前,请先生转告我今日之话语,若有问题,先生可到御史中丞府寻我。”
她这话声音放的低,只有周围几人听见,楼主猜到她身份,惊讶之余更加恭敬。
回了马车,温允棠又打开他的折扇,叹道,“世间竟有此般女子……”他挑眉,“有趣,倒是第一次有人敢站到你奚祈朝身前。”
奚祈朝不语,阖眼倚在软靠枕上。
通体碧色的剑摆在一旁,剑鞘上沾染了女子衣裙上淡淡的香,悄然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