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丞府。
傅文鳐用过晚饭,处理了一些府内事务,静安轩的丫鬟匆匆来报,小少爷突发高烧,呕吐不止。
傅昀止乃一姨娘所出,但那姨娘病弱,诞下一子后便不久于人世,傅文鳐便将他交给沐姨娘膝下养着。
听闻此,绿簪忙拿来披风给傅文鳐系上,即使脚步急切,她也未乱了方寸,红缨忍不住发问,“沐姨娘呢?”
那丫鬟在前挑着灯,闻言垂下额,畏畏缩缩半天,才道,“听闻最新进府的月姨娘擅长唱戏,老爷经常去,沐姨娘就从府外请了戏班子,这会大概是……”
说话间,已接近静安轩。
乐声混杂着戏曲腔从主屋传来,西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一岁出头的傅昀止窝在奶娘怀里,小脸惨白,见到傅文鳐,小嘴一瘪,眼泪却不敢落下,话说得还不太利落,“姐姐。”
傅文鳐一身风霜,她站在暖炉旁烤了半刻,才从奶娘那里接过傅昀止,探了探他发烫的额头,她皱眉,“可喂药了?”
奶娘跪地,“回大小姐的话,小……小少爷喝不进去。”
傅文鳐不知信了没有,扫过西厢伺候的人,声音依旧温缓,“那为何房中并无药味?”
请来傅文鳐的丫鬟腿一软,战战兢兢,“是,是沐姨娘,她说请大夫浪费银子。”
傅昀止难受的很,小小年纪却不敢哭泣,温顺的伏在傅文鳐肩上,小手松松环着姐姐。
傅文鳐轻轻拍了拍他背,让绿簪收拾小少爷的衣物,“以后小少爷住到观澜阁,红缨去请大夫。”迈出门槛,她看了眼主屋,几息间便下了决断,“沐姨娘德行有亏,逐出府。”
这一晚,傅府人心浮动。
某处院落,迟暮的妇人在月下饮酒,勾起唇角,“能得大小姐上心,这位小少爷以后怕是前途无量了。”
八岁的傅玉思坐在秋千上,腿悬在半空晃荡着,面上是人畜无害的懵懂,她稚音呐呐,“长姐的关注么……”
——
翌日。
傅从屹下值后,便见傅文鳐在书房前候着。
他褪下披风,里面是大红锦缎的官袍,人到中年,依旧身姿挺拔,如青松般风雅,眉目俊朗,可见年轻时的风光,傅文鳐像了他三分,他嗓音温和,“怎么了不进去等?”
傅文鳐规规矩矩行礼,“书房重地,阿鳐不敢擅入。”傅从屹无奈,他家的小女君子,总是板板正正。
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傅文鳐问,“父亲,您最近爱听戏曲?”
傅从屹摸了摸鼻子,倒了两盏茶,坐到桌前,耐心解释,“事务繁忙,放松之余的消遣。”
傅文鳐点头,绕到父亲身后给他揉按额角,提起昨夜的事,最后道,“以后止儿就先养在我那里吧。”
傅从屹其实记不得傅昀止是谁,他多情风流,唯一的是,虽美妾如云,儿女成群,但只对正妻和唯一的嫡女上心,对待后宅的事,一向听傅文鳐的。
不知不觉间,他的长女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傅从屹想起今日那些朝臣若有似无对家中女儿的打探,他抬手示意傅文鳐坐到身旁,温和道,“鳐鳐,你已然长大,出了丧期,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傅文鳐早已料到,这是顺其自然的事,她眉目平静,“都听父亲的。”
傅从屹拍拍她交叠的手,“鳐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要问问自己的心意,爹知道,曾祖教你守礼,母亲教你女德,但你是我傅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女,就是看上那天家贵子,也轻易配得,爹不愿你为傅家的利益牺牲自己的未来。”他决不允许悲剧再次重演。
傅文鳐怔了怔,她自幼便习三书五经,礼教法度是刻进骨子里的,从未恣意随心,也不知如何才是顺心而为。
沉默许久,她开口,“今年百花会,鳐儿会带着玉姝和玉敏出席。”
百花会,由宫里牵头,长安贵妇联合举办,表面上是迎春盛典,但都心知肚明为的是给年龄适当的小姐公子们相看。
今年尤为盛大,因着几位皇子都到了适婚年龄,请帖早早送到府里,只是往年因丧期在身,不得已推拒,今年……还未思量。
傅文鳐想,如今傅府无主母,她身为长姐,理当为妹妹们的终身大事做打算。
傅从屹以为自家小古板终于开窍了,懂得相看小郎君了,欣慰地抿了口茶,上好的雨前龙井,清香甘茗。
傅文鳐走后,傅从屹唤来暗卫,他目光悠长,指尖转着杯沿,淡声道,“月姨娘,处理了吧。”
暗卫抱拳领命,仿佛早已习惯。
能在不到四十的年纪坐稳御史中丞这个千万人记恨又忌惮的职位,统领一众谏官,上达天听,又怎能只会是个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