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天气晴好,天色澄澈几近剔透。
啊!世界!
啊!满大街的人类!
谢凛换下了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竟有种岁月变迁,恍如隔世的感觉。
消毒水的气味似乎还顽固地附着在嗅觉记忆里,谢凛吸了吸鼻子,扑来的已经是吹面风。
才几天,风又比以前凉了几分。
后颈的腺体上贴着崭新的信息素阻隔贴,边缘平整地覆盖着那块变得敏感而特殊的皮肤。
谢凛回了趟家,从保险柜里拿了点钱,父母出国了,但是家里现金留了不少,每个月定时打生活费,谢凛自己生活很是充裕。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家里如此空荡,房子像一只被掏净的螺壳,风呼呼的从枝叶间穿梭,像海浪的声音。
谢凛意识到日子实在是很简朴,他对生活品质没有太高的要求,还是在医院那几天得知江月白为请黎墨吃饭豪掷千金,数百架搭载LED灯的无人机在夜空中编队飞行,形成各种动态图案,沈圆舟发来的视频视觉效果极其震撼。谢凛人生第一次被自己穷笑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家里走了一圈,首先想起的是住院费用。那天被紧急送来,意识模糊,手续都是后来赶到的班主任林雅清帮忙处理的,不太清楚具体花了多少,也懒得去细问,数了五千大洋就揣兜里了。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只有林雅清一人,正伏案批改作业。阳光透过窗户,栖在她微卷的发梢上。听到敲门声,她抬起头,看到是谢凛,脸上立刻漾起温和的笑容:“谢凛?出院了?身体都好了吗?”
“嗯,好了。谢谢林老师。”谢凛走过去从书包里拿出五千块钱,放在林雅清的办公桌上,“医药费,麻烦您了。”
林雅清愣了一下,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随即失笑:“用不了这么多。”她并不推辞谢凛还回来的钱,低头拉开抽屉,从里面出几张票据,“你自己看,所有费用加起来,哪用得了这么多?”
林雅清把票据和找回的现金一起推给谢凛,动作自然流畅。接着,她又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印着某知名Omega用品品牌logo的纸盒,递给谢凛,语气带着长辈式的关切:“这个给你,品质很好的阻隔贴,透气性和防护性都比医院提供的普通款要好。你现在刚分化,腺体还在稳定期,需要特别注意保护。以后如果有什么不适应,或者对这类用品有疑问,随时可以来问我,别不好意思。”
谢凛握着那叠带着她指尖温度的零钱和那盒阻隔贴,心里猝不及防地被一股暖流击中。
他倒是很少接收到这样细致又恰到好处的关怀,低声道:“……谢谢林老师。”
“快回去上课吧,错过的题不好意思问其他老师,都可以来问我,遥想当年,老师当年也是文理双修。”林雅清笑着摆摆手。
谢凛听这话甚至有点内疚了,实在是惭愧,他成绩其实就是一坨。林雅清作为班主任肯定知道,说这话只意在勉励。
离开办公室,那点暖意似乎还残留在指尖。他拆开阻隔贴的包装,按照说明,在洗手间换下了医院的那张,谢凛总觉得新的贴片更薄更服帖,异物感好像确实减轻了不少。
之前也是贴着阻隔贴上课,但是谢凛第一次觉得这么不习惯。
谢凛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进去,尽量不引起注意。他的座位在靠窗那一组。而温清让,就在他旁边。
谢凛经过时,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扫了过去。
温清让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的习题册,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的中性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地演算着。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柔和勾勒出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他神情平静,眼神落在冗长的题目。
和记忆中晚自习那个侧影重叠,却又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谢凛说不上来。
他收回视线,拿出自己的书本,试图跟上老师的节奏,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一旁。
那个方向的存在感,像一块磁石。
“温同学,这道题我不太明白,能麻烦你给我讲讲吗?”
声音甜美,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和羞涩。
Omega都是这样甜美可人吗……温清让会喜欢这款吗?
谢凛情绪上头在心里大骂天公不作美,给他安排的什么人生剧本?一个当了十几年Alpha的Alpha突然分化成Omega,真的有Omega样子吗?
身侧温清让抬起眼,脸上扬起堪称招牌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接过递来的习题册,声音清润耐心:“这道题啊,关键是要理解这……”
他一边讲解,一边在草稿纸上写下步骤,字迹清隽有力。那个Omega听得格外认真,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神几乎要黏在他身上。
谢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温清让游刃有余地应对着那些明显带着亲近意图的请教,心里那种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住院时,自己在手机上搜索到的关于“苦艾酒”的词条。
“色泽通常呈翠绿,带有强烈的草本风味,口感浓郁而苦涩,并带有茴香的甘甜回味……因其独特的香气和可能致幻的成分,历史上曾备受争议,又被称为‘绿色缪斯’……”
苦涩,浓郁,草本,致幻,绿色缪斯……
这些词汇,无论哪一个,都和温清让格格不入。温清让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清晨的阳光,或者是山涧的清泉,清澈温和,不带任何攻击性,也绝无半点“苦涩”或“致幻”的特质。
网上说的,果然不靠谱。谢凛在心里默默否定掉了那个仓促建立起来的联想。
Omega终于心满意足地散去,温清让身边恢复了清静。他整理了一下桌面的草稿纸,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谢凛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若有似无的气息飘了过来。
味道很淡,几乎要被教室里各种零食,文具和青春本身的味道所掩盖。但它确实存在,悄然浸润过空气,与他嗅觉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点产生了共鸣。
谢凛皱眉,他分不清。但这味道让他后颈的腺体,隔着那层高品质的阻隔贴,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燥热。
鬼使神差地,谢凛转过身,面向温清让:“我可以闻一下你的信息素吗?”
温清让好像很意外,但始终保持彬彬有礼,放下水杯,抬眼看他,微微偏头用眼神询问。
谢凛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加速跳动起来,耳根也有些发热。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后颈,指尖触到的,却是那平整光滑的阻隔贴。
这个动作让谢凛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个念头有多么冒失和……容易引人误解。一个Omega,对一个Alpha说“闻闻你的信息素”,这在当下的语境里,几乎与某种隐晦的邀请或挑逗划等号。
他脸上瞬间涌起一阵热意,慌忙放下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试图纠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顿了顿,谢凛努力组织语言,视线不太自然地飘向窗外,又飞快地收回来,落在温清让脸上,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就是……好像能闻到一点……很奇怪。”
温清让看着他这一系列略显慌乱的动作和脸上那层薄红,先是微怔,随即,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弯了起来,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几分戏谑的弧度。
平时看起来温柔无害,但一旦收敛了那份过于标准的笑意,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那双标准的桃花眼便显露出其本质,清澈的眼底像含着一汪深潭,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勾人意味。
致幻……
谢凛脑中突然浮现这个词。
温清让轻轻笑了一声,嗓音带着点调侃:“突然这么问,我还以为……”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把话说完,“你要对我进行性骚扰呢。”
“……”谢凛的脸彻底红了,连脖颈都漫上了一层浅粉。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起,因为刚才那句话确实容易引起歧义。他只能在心里懊恼,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不过脑子的话。
同时,他也有些恍然,难怪那么多Omega会沉醉在温清让的这种温柔与偶尔的调侃之中,这双眼睛专注看人时,的确很有杀伤力。
温清让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逗他。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神情变得认真了些,目光落在谢凛后颈的阻隔贴上,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比较高。”
“会吗?”
“嗯。”温清让点了点头,“简单来说,就是不同个体之间的信息素会产生某种特殊的相互作用。匹配度高的Alpha和Omega,即使隔着阻隔贴,或者在非发情期,也可能比常人更敏锐地感知到对方信息素的存在,甚至会产生一些……相互吸引或者安抚的效果。”
他解释得很客观,像是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
“相互吸引”那几个字,却让谢凛的心跳漏了一拍。
所以,他能隐约闻到温清让的信息素,不是因为温清让控制不住泄露,也不是因为他嗅觉特别灵敏,而是因为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这种叫做“高匹配度”的纽带?
温清让那双恢复了温和,因方才的调侃而似乎余韵未消的桃花眼看着谢凛。
谢凛被看的晕头转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温清让笑了笑,说:“我们之前或许有很多误会,我对所有事感到抱歉。”
谢凛早就没死咬着不放了,点头:“知道了。”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温清让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礼貌询问。
谢凛也学着他温和的模样,回的话却没头没脑,说出来的话完全跟着那天和沈圆舟看的小说跑:“具体是指哪种朋友啊?”
言语轻佻。
语气浪荡。
自己不会被以为是天性如此吧?。
温清让看出来了谢凛的裂开,压下笑意装作没想到那方面:“可以谈天谈地那种,无话不说那种。”
“好……”
谢凛下意识同意。
“沈圆舟的书呢?”
“交给班主任了。”
“……”
温清让真是秉公执法。
然后温清让真的和谢凛说了很多话,大多是围绕小学,初中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谢凛的错觉,温清让好像一直在看他的反应。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熟了一点点?”
温清让看着谢凛的眼睛道。
谢凛拿出哄小孩的语气:“嗯嗯熟了熟了。”
阳光暖融融的,温清让微笑的样子像只萨摩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