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又洁净的气味。
谢凛像是从深海中艰难浮起的溺水者,挣扎着破开水面。
一声清脆短促的“嘀——”声在耳边响起,似乎是电子体温计测量结束的提示音。
紧接着,是门把手被轻轻旋开的“咔嚓”声。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先是一片模糊的白,然后渐渐聚焦。天花板是素净的白色,灯光柔和。他正躺在一张陌生的病床上,手背上贴着留置针,冰凉的药液正一点点输入他的血管。
这是哪?
“四十度……” 一个略带担忧的女声响起,是班主任林雅清。她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当她走近,看到谢凛的脸时,表情顿了一下,变得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心疼。“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凛有些懵,大脑像是塞满了棉絮,运转迟缓。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额角,却牵动了输液管。“林老师……我……” 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也干涩发痛。
林雅清连忙放下保温桶,先递了豆浆过去到他嘴边:“你昨晚发高烧,被送到医院来了。哦,我也不太清楚你更习惯吃点什么,有豆浆和红薯粥,你先喝点豆浆吧。”
其实是二次分化,谢凛从Alpha二次分化,成了Omega。
她也不知道怎么叙述谢凛二次分化,莫名其妙的把话题引到了早餐上,欲言又止,尽量让自己委婉一点。
谢凛就着吸管小口啜饮着豆浆,豆浆跟早餐店卖的不太一样,味道很正,豆香很浓,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他眨了眨眼,注意到林雅清看他的眼神有些特别,除了担忧,似乎还有些……欲言又止。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有些紧绷,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触手是微凉的皮肤,但记忆里……似乎有滚烫的温度和潮湿的触感。
他好像……哭过?为什么?
混沌的记忆碎片开始回涌。昏暗的教室,长条状褪色的光斑,腹部的钝痛,腺体针扎似的胀热,他记得晚自习结束的铃声,记得自己迷迷糊糊抓住了谁的衣摆,记得被人半扶半抱地搀扶着穿过喧闹的走廊,夜风吹在脸上带来的短暂清醒。
“老师……” 谢凛甩了甩依旧昏沉的头,一个名字几乎是无意识脱口而出,“温清让呢?”
问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为什么会下意识找他?
是因为零星的回忆里,温清让的身影格外突出吗?
林雅清的表情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是在斟酌词句,然后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目光温和却带着郑重地看着谢凛:“谢凛,医生给你做了详细的检查。你昨晚……经历了二次分化。”
谢凛握着水杯的手顿住了,抬眼看她,眼里是全然的不解。
林雅清继续解释道:“你的身体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剧烈变化,信息素水平重组,导致了高烧和一系列身体不适。这是二次分化期比较典型的应激反应,尤其……”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说道,“尤其对于分化成Omega的个体来说。”
Omega?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谢凛混沌的脑海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林雅清很有耐心的一点一点解释原因,谢凛越听越懵。
林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个概率只有0.1%的假性Alpha二次分化让自己撞上了?
“你分化成了Omega,谢凛。” 林雅清的声音很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你现在正在经历分化热,体温波动和腺体不适都是正常过程,需要住院观察几天,等信息素水平稳定下来。”
Omega……
谢凛沉默地消化着这个信息。震惊是有的,但或许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或许是高烧刚退意识还未完全归位,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慌或抗拒,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
像是一脚踩空,跌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他一直以来的认知被颠覆了,连同对自身的定位,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不再是Alpha了。这个认知缓慢地沉淀下来。
然后,几乎是同时,温清让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清晰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所以,昨晚他那清冽的苦艾酒信息素带来的安抚感,并非错觉?所以,林老师刚才那瞬间的尴尬,是因为……温清让是Alpha,而自己现在成了Omega,在分化热这种特殊时期,Alpha确实不适合靠近?
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是一种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失落。
他咬着吸管看窗外明晃晃的阳光,估计已经快中午了。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轻微的运行声。他忽然觉得,这安静有些难以忍受。
林雅清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少年精致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脆弱,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桀骜或懒散的眼眸,此刻盛满了迷茫。
父母没有一个人能联系上,唯一监护人姑姑在外地,态度冷漠。
她轻轻叹了口气,打开保温桶:“别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谢凛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低声道:“谢谢老师。”
他顺从地接过林雅清递过来的小碗和勺子,机械地小口喝着温热的粥。味道很好,但他尝不出什么滋味。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天的片段,温清让放下笔时细微的声响,他试探着探过来的信息素,他搀扶着自己时稳定有力的手臂,以及在宿舍里,他用微凉的毛巾敷在自己滚烫后颈时,那一瞬间的慰藉……
还有自己那句模糊的、带着依赖的“温清让,你可不可以离我近一点?”
这个就不用回忆了……
其实只是意识不清,觉得靠近他能让那磨人的痛苦减轻一些。现在回想起来,脸上不禁有些发烫。他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那种若有若无的想念,像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明明才分开不久,却好像已经隔了很远。是因为分化后,信息素本能的吸引和依赖?
他分不清。
喝完粥,林雅清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学校那边她会帮忙请假,然后便离开了病房,让他好好静养。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谢凛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伸手从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机。
屏幕点亮,显示时间上午9点47分。有几条未读消息。
他点开,最上面是江月白咋咋呼呼的问候:“听说你进医院了?啥情况啊?严不严重?[惊恐][惊恐]不准死,你要亲眼见证我脱单,我同桌巨巨巨美,我要展开追求!”
表示慰问。
再往下划,是沈圆舟的消息。
沈圆舟的消息是今早发来的,时间大概在早读后,应该是找了温清让询问情况,那会儿谢凛正昏迷着。
“我靠!谢凛!你什么情况?进医院了真的假的?!我震惊到裂开。”
隔了半小时,大概见没回复,又发来一条:
“兄弟,你还好吗?醒了吱一声。我仔细问了一下,我了解了,兄弟,我要告诉你分化成O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以后得注意点,别跟以前似的莽了吧唧的。需要啥跟哥们儿说,我给你送过去。”
看着沈圆舟的消息,谢凛嘴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算是笑意的弧度。
他动了动手指,简单地回复了一句:“醒了,没死。是真的。等出院再说。”
发送成功后,他放下手机,重新滑进被子里。
沈圆舟秒回:兄弟,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当最骚的O!!!
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谢凛懒得回复,腺体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带着一种陌生的、持续存在的热度和敏感。他侧过头,将半张脸埋进松软的枕头。
他闭上眼,不是困,只是觉得需要一点黑暗来容纳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和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的想念。窗外传来遥远的车流声,更衬得病房里寂静无声。新的身份,陌生的身体感受,以及那个人不在身边的空旷感,交织在一起,让他陷入了一种沉默的适应期。
谢凛还不适应,很突然的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