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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330

作者:水戈骨土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21章 VII:碎空之夜.7.2


    欧琳有很多关于海姆达依的回忆。


    其中最深刻的并非初次见面,也不是海姆达依的某个高光时刻,毕竟这种时刻已经太多了,仅凭记忆很难细数。


    欧琳印象最深刻的是,海姆达依唯一一次怒斥自己的时候。


    很难想象那样一位慈祥的老人会怒斥谁,即便对方还不是老人的时候,也是个经常把笑容挂在脸上,只要一句话就足以展现其讨喜的幽默感以及不分年龄和性别,都有无穷吸引力的怪人。


    就在他以为这个只会笑的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的时候,却遭到了对方严厉的叱责。


    当时他年纪还小,不过跟其他初级学科里顽皮的孩子,他平常都相当安静,并不是惹是生非的类型,反而是安静的优等生。


    只是他读的不是普通的学科,而是战斗人员储备学科。


    被海姆达依同时收养的孩子很多,大多数都很聪明,或者有某种特长。


    他算是基本都擅长,学习速度也不慢,更不讨厌学习的。原本他觉得选哪个学科都一样,反正海姆达依那么宠孩子,无论免费还是昂贵的学费,对方肯定都不会拒绝支付。


    这就是他从记事起就擅长的“小聪明”,只是没人拆穿他。除了海姆达依。


    萨琳从不琢磨这些,她的习惯是找到自己认定的道路,然后就是命令双脚不断向前;


    欧琳总是在观察周围,希望能找到漏洞或者可以超的近路,总之并不喜欢专注,突发奇想的频率与他普通的外表截然相反,总是能跳脱出框架内去思考。在比奇拉和阿西尔出现以前,他都觉得自己早就在框架之外了,然而看到他们两个的行事风格,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属于墨守成规的类型,与萨琳并无区别。


    海姆达依告诉欧琳:如果你未来想有一些成就,还是只能选择战斗人员储备学科。这样甚至还没毕业,就能拥有其他人所没有的人脉。比之后重头构建社交圈要容易得多。个人魅力是需要一定天赋的。外表是其中之一。毕竟人是无法忤逆大环境的,只能去适应它,否则就会被淘汰。


    欧琳明白自己外表不占优,毕竟太普通了。


    以当时尚且没有明确目标,只是想更好的帮助海姆达依的欧琳的视角来看,他能迈出的第一步只是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学生时代能平静而顺遂,事实上意外总会悄然而至。


    起因是他总是撞见一个高级学科的家伙在欺负刚入学的新生,试图劝阻但是无效后,他也开始施展一点同学间的“恶作剧”,例如:趁对方洗澡的时候,把他的衣服全部拿走,“好心的”帮对方搬道教室去,后来是餐盘和其他东西。


    只要让他撞见对方欺负新生一次,他就会重复一次以上或其他“惩罚”。


    可惜,那位高级学科的学生依旧没有改变。


    于是,欧琳就把对方关进了旧储藏室。


    直到第二天早晨老师路过听到响动,才把人给放出来。


    对方生病了。相当严重。原因可能是恐惧、饥饿或寒冷,总之不至于死亡,但是对方的父母很愤怒,找到了“罪魁祸首”,并且不打算和解。


    欧琳不明白,明明是对方先欺负别人,而且比自己做得过分得多,打骂都是常态。那些被欺负的人没有能力反击,自己不过是弄了些无关紧要的小恶作剧,“警告”一下对方,为什么反而要被叱责?就因为对方生病了?


    “我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当时不到十岁的欧琳信誓旦旦地冲海姆达依宣布。


    “这只是你自诩的正义,已经超过限度了,”海姆达依沉下脸色,叱责道,“在其他人眼中,你和他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你行动之前都没有经过思考,也不会从更深层考虑问题。譬如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我出面才愿意让步。就像你说的,本来不过是孩子之间的争执,是普通的霸凌行为,是你们之间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因为我的监护人是你,”欧琳了然道,“他们不是针对我,是为了让你丢脸?”


    “不是丢脸,而是趁机勒索,”海姆达依道,“明白了吗?无论是恶作剧还是其他,规则向来很简单。如果暴露了自己的破绽,就没有办法成为最终的胜者,正义就会沦为贬义词。如果没有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你就不能动手。”


    欧琳自诩正义,也自诩聪明,但是在海姆达依面前,的确只是孩子的恶作剧,就连理解成年人之间的算计都相当困难。


    海姆达依被弹劾的时候,欧琳试图去承认所有的罪名,毕竟“秘书”的位置完全可以导致相同的证据和结果。可是海姆达依早已经说过,他年纪大了,寿命也快到极限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欧琳继承他政治人脉,继续往上走。


    他当时答应下来,被弹劾的时候也忍住了没有行动,然而看到司法程序执行的时候,看到海姆达依被带走的时候,他依旧忍不住动手了。


    第一次政变,却失败了。


    就像海姆达依先生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就别动手。


    政治明争暗斗里面,暗斗占据其中九成,仅剩下一成需要摆上台面,那时候就必须万无一失。


    然而,他还是动手了,也就像海姆达依说的那样失败了。


    空有自诩正义的念头,是没办法成功的。


    政治在语言和文字里只是一句话,在实践中却从来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驾驭的东西。


    失败后果很糟糕。


    他不期待自己能平安无事,只是没想到克普摩比想象中狠,他连累了所有人……


    因为阿西尔变更了立场,回到了克普摩手下,继续为其卖命,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状,大家继续各司其职,生活和工作都平静的推进,仿佛此前政变从来没出现过。


    欧琳心下却感觉到深深的忐忑与恐惧。


    多年来跟在海姆达依身边,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大小不一的政局变化的他,太明白这种感觉了。


    克普摩的势力不知何时已经发展得根深蒂固,而他此前竟然从未犯过任何错,就连“饲养员”和寇司遇袭的时候他的一系列言行都毫无诟病之处。


    这不是欧琳能对方的敌人,但他也不想为对方效力,更不会去迎合对方。


    因为他跟海姆达依一样,坚信着“圣羽”,坚信当年与精灵合作的盛况能重现,而不认为把异族混血赶尽杀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因为那无异于铲除人类中的异类一样。


    暴风雨前的宁静延续得比欧琳想象得要漫长,海姆达依的存在让一切都能继续维持平衡。


    直到海姆达依的死亡,将平衡打破,逼得人不得不动手。


    欧琳审视着“倾巢行动计划”,思忖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瞌睡所长”出现在新闻的第二天,比奇拉其实也被宪兵请过来“问询”了。


    他毕竟在那里呆了好几年的时间,还一直在研究“精灵之眼”。他怀疑自己只是被宪兵“客气”的请来询问,而没有被直接抓走,完全是因为阿西尔在替克普摩卖命。毕竟谁都知道宪兵是克普摩的“亲卫队”,只有他能命令他们不粗暴的对待“被问询人”。


    而能同意让自己进去探望“瞌睡所长”,这多少也让比奇拉惊讶了,甚至突然有一种克普摩还挺有气度的错觉。


    其实整个“废物研究所”在职的人都被宪兵带走了,短的话三天就会放出来,长的话也就五天,相较于他们比奇拉这种一小时就被放出来的确已经是特殊照顾了。


    不过这也让比奇拉心下产生一个疑虑:克普摩当初找自己表面上是“想办法治疗那些士兵”,其实或许是在暗示他可以“调查真相”。


    那么克普摩会不会当时就知道“瞌睡所长”?还有阿西尔手里那些证据最后究竟指向谁,肯定不是这个所长,否则阿西尔就不会在“瞌睡所占”的新闻出现前就失踪了。


    如果“瞌睡所长”只是其中的一环,那么难道克普摩其实才是藏在幕后的人?


    等待“瞌睡所长”被宪兵带来的时间里,比奇拉忍不住思考了很多。


    是应该就自己的研究结果质问:那东西没有抗药性,但有成瘾性,这与基础化学相冲突了,你是怎么剔除毒性和抗药性,只留下成瘾性的办法的?


    买卖途径有什么利益链条吗?谁是受益方?就没有人想过制止吗?是有上层庇护吗?


    好了,问题又回到了幕后究竟是谁的问题,毕竟没有人相信一个所长能把违禁药品贩卖到全城。


    等比奇拉真的见到“瞌睡所长”的时候,他尴尬的发现,自己不止不知道问什么,也不记得对方的脸和名字.


    他对这个人几乎就是“没有印象”的,似乎并不熟悉。


    问题不在于对方,而是自己原本跟谁都不算熟悉,一直独来独往,觉得周围的人都很愚蠢,对他们不屑一顾。


    比奇拉纠结到对方在自己对面坐下,都没有思考出确定答案,在对方惊讶的注视下简单的打了个招呼,才把自己刚才思考的,自己最为好奇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查过了,那东西并没有抗药性,但有成瘾性。这与基础化学相冲突了。你是怎么剔除毒性和抗药性,只留下成瘾性的办法的?按道理作用无论正负都应该保留,否则就会失效……”


    比奇拉话音未落,身后就传出了骚动。


    他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值守的宪兵就已经接二连三的倒下。


    看到有白烟在“会见室”外隐约飘荡的那一刻,比奇拉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并也拽了一截衣袖帮“瞌睡所长”也捂住口鼻。


    第322章 VII:碎空之夜.7.3


    室内突然暗了下来,与走廊不分先后的失去照明,只剩走廊两侧应急灯的绿色光芒。


    可恶的绿色让比奇拉想起了什么,但现在不是想那个混蛋的时候。


    他抽回思绪,发现“瞌睡所长”的脸色很差。


    像是因为缺少氧气,看起来随时会昏倒。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刚才拽了对方一把,让对方跟自己伏低身体,尽量远离上方涌出的白色烟雾。总之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反而尽可能用力捂紧了二人的口鼻,也屏住了自己呼吸,避免吸入。


    门外的宪兵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警报也没来得及响起,就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


    宪兵队的“中控室”估计已经被接管了,否则电源不会突然被切断。白烟并非是从走廊朝室内扩散,而是从上方向下。


    可能是顺着通风管道来的。不过没有能源通风,否则白色烟雾就没可能被输送到各处。


    看来是先接管中控室,再通过通风管道释放白烟,最后才切断电源,让警报器失效的同时也能防止有人没有昏睡而触发警报。


    比奇拉猜测那些白烟是催眠瓦斯,而且宪兵队里肯定还有内应,否则以宪兵队的安保措施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袭击拿下。


    真他妈倒霉透了!比奇拉心想。若不是自己在千极骑队被迫接受了许多训练,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而自己这颗可恶的好奇心,在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就把自己带到这个鬼地方,结果都没能从“瞌睡组长”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就被卷入了不知道什么鬼造成的袭击里。


    还有这种惹祸上身的奇怪气场,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他又不是猫,怎么老被好奇心害成这样?


    老头如果还在,恐怕至少嘲笑自己一整年!


    “瞌睡所长”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被比奇拉的袖子捂住了他的口鼻,他才意识到是发生了袭击。


    什么人敢袭击宪兵队?


    这绝对是比奇拉和“瞌睡所长”脑袋里唯一能重合的问题。


    白烟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很快。典型的军用物品。


    只有这点线索,二人当然揣度不出任何东西。


    但比奇拉可以肯定的是,来袭击宪兵队的绝对是人,而不是其他。


    就他此前经历的种种来看,现在明显与会“闪现”的异族混血或瑞亚罗诺那些魔鬼君主的袭击不同,不止对比奇拉来说没有那么大的意外性和突然性,还使用了催眠瓦斯,否则比奇拉都要怀疑自己才是宪兵队被袭击的原因了。


    白色烟雾差不多彻底消失的时候,头戴作战头盔,身穿作战服的人,利用作战服的优秀性能,直接一脚踹开了“会见室”的门。


    几个穿着作战服,手持枪械的战斗人员先冲了进来,分别往左右迅速两侧排查房间的情况,确认没有任何危险,才让门外的“指挥官”进入。


    就算比奇拉禁不住人的脸,但是从看到“指挥官”的那一刹那,他就认出了对方。


    这种相处了数十年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数百个战斗单位在荒原里缓慢行军,延绵出的让人震撼不已的场面。


    仿若移动的地面。


    负责率领这支队伍的蕾妮,尽可能努力进行表情管理。


    但是已经好几天了,她的确忍耐到了极限,只能暂时屏蔽了通讯器,打了个长且夸张哈欠。


    她这几天过得十分无聊。


    既没有多轮机车可以驾驶,也没有鬼族能直接偷袭她。


    因为她是“指挥官”,是在被一堆战斗单位的穿戴骨骼包围在中间的指挥官。


    她的每一天都是在不停的发布无聊的命令,就是在不停的校准行军路线,确保自己的队伍不会与大量的原生种遭遇。


    至于少量的原生种,那当然是可以轻松解决的。


    问题是,千极骑队不是这种庞大队伍推进的行动风格。


    所以,她无聊透了。


    蕾妮重新开启通讯之前忍不住自言自语。


    “破卷毛他们肯定玩得很开心。好羡慕,好嫉妒……嫉妒让我丑陋!”


    欧琳以比奇拉所陌生的穿着全套作战服,肩上挎着轻型全自动枪械的模样,快步走进宪兵队的最后那间“探视室”。


    比奇拉愕然地盯着对方,欧琳则垂目扫了眼半趴在地上的二人,随即扭头示意了旁侧。


    两人枪挂上肩膀,上前分别给他们带上呼吸面罩,随即又解开了“瞌睡所长”的手铐。


    可他们显然不是为了来释放“瞌睡所长”,而是为了“其他”。


    欧琳的确继承了海姆达依的人脉,却没有竞选资金愿意支持的他。相较之下,千极骑队以往积攒的“奖金”,反而成为提尔与阿西尔的最佳助益,否则他们都走不到阿西尔把自己的选票“让给”提尔的最终时刻。


    总司令职位在非战斗时期,权限甚至不如后勤部主官来得大,仅仅覆盖了实战层面。欧琳面对克普摩经营了数十年的政局前根本毫无胜算,他也不是海姆达依那种擅长笼络人心的类型,低调的行事风格本身就对塑造政治形象不利,甚至不如提尔有知名度。


    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克普摩独揽大权,而他拼命阻止的也并非是对方的独裁,只是必须阻止一个与他和他所继承的海姆达依先生政治理念相左的人上位。


    他只能另辟蹊径。


    他选择了弹劾。


    但他又输了。


    在竞选失败后,他针对对方的弹劾也失败了。


    克普摩早已经掌控了委员会和宪兵队,还有足够的钱去收买媒体,为其发声,为其无人不知的中饱私囊行径喊冤,把他塑造成一个竭尽所能保护大家,却被误解的英雄。


    所以,欧琳着急了。


    他并没有像海姆达依教导的那样,做好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才动手。


    所以,他针对克普摩的第一次政变注定只能以失败告终。


    可是,这不代表他会就此放弃。


    他原本以为没有第二次了,但是既然克普摩抢了阿西尔拟定的“倾巢作战计划”的功劳,他又作为司令合理地获得了大量作战单位的指挥权,不可能不利用这次“总动员”。


    欧琳的第二次针对克普摩的政变与“倾巢”同时开始了筹备。


    随后,出发前往巢穴准备消灭巢穴队伍从一开始就被欧琳一分为二。


    一部分自己信任的人被编队为总司令直属,欧琳亲自率领他们去而复返,藏匿于蒂兹女王提供的“地下城”中;另一部分依旧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倾巢”任务,而实际作战指挥就交给了最为了解整个“倾巢行动”的阿西尔负责。


    收到“内应”所提供的克普摩所在位置后,欧琳当机立断下令前往宪兵处,并且迅速控制了这里。


    “其他都检查过了,这里已经是最后一间了。”一名带着呼吸面罩,穿着宪兵制服的人低声对欧琳说,“没有发现目标。”


    欧琳皱眉,问:“我们来迟了?”


    “不,”另一名内应的宪兵匆匆赶来,抱歉道,”司令,我刚才查过监控了,他们是突然提前离开的,似乎是家里突然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应该已经在家。”


    “明白了。”欧琳说,“谢谢。你们两个不要暴露身份。”


    那两个宪兵应声离开后,欧琳却因为错过“目标”而懊恼地朝墙壁捶了一拳。


    一旁的比奇拉听得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不,是什么都不对劲,但是他却具体说不上哪不对,因而显得一脸茫然。


    在欧琳看来,比奇拉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你可以跟来,也可以离开,回到安全的地方,耐心等待结果,”欧琳短暂与比奇拉对视,以相当笃定的口吻道,“我相信你不会去告密,也相信你是站在我,站在海姆达依这边的。”


    比奇拉被对方的声音唤回注意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要离开的话,犹疑了几秒后,那种心下挥之不去的“不对劲”,让他选择了跟对方一起行动。


    欧琳率队再度突袭。


    这次选择的是等待天黑后的包围行动,突袭目标不是守卫森严的宪兵队,只是克普摩的私人宅邸,以欧琳的兵力和装备简直轻而易举。


    克普摩的整座宅邸都很暗,只有一楼餐厅和二楼书房有灯光。


    欧琳的人解决了警报系统后,又制服了负责安全的所有卫兵与克普摩的副官。


    搜索克普摩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就找到了正在书房里的人。


    书房门扉敞开,克普摩坐在书桌后的椅子,看到并没有惊慌失措。


    “来得正好,欧琳总司令,把门关上吧?”他说,“一起来看一条非常有趣的新闻……”


    欧琳虽然说带上比奇拉一起行动,却不可能把他带在身边,而是把他放在相对安全的后备队伍中。


    这只队伍人不多,被留下来守住克普摩宅邸的后门,防止对方可能出现的逃窜。


    看到二楼窗边出现两道剪影的时候,比奇拉知道欧琳成功了。


    奇怪的是他既不觉得激动,也不觉得害怕。可能是不知所措,毕竟他没经历过政变这种玩意。


    比奇拉正在聚精会神的思考,他的身后突然冒出一双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不给他发出任何声音的机会,就悄无声息地把他直接拖进了黑暗之中。


    第323章 VII:碎空之夜.8.1


    能悄无声息的从背后靠近别人,尤其是在这种夜晚,周围也有其他人的前提下,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无论是谁都会意外。


    何况比奇拉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斗人员,而他周围那些士兵们的作战服上的探测器都没有被触动,显然提前干扰了探测,而能直接做到这一点的人,必须也穿了作战服,这样才能匹配同频率。可想而知偷袭的人肯定是一线军人,就凭比奇拉根本毫无办法。


    尤其是无比利落的偷袭动作,如同执行了上万次。只是之前是杀戮,现在手下留情了。


    对方把比奇拉直接拖离欧琳麾下的人所在地,迅速没入黑暗的角落。


    比奇拉察觉被抓到的那一刻就开始用力挣扎,可惜根本没用,好像他此前在“搏击俱乐部”等地方的努力全都是无用功。同时也在心底恳求“永燃之火”帮忙,然而那个“可恶的火”根本不理他。


    他的惊慌失措与剧烈挣扎都没能维持多久,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种捂住自己嘴把自己直接拖走的方式,相比绑架或者割喉的作战格斗动作,更像是拥抱般圈住他的躯干,把他整个抱走,似乎有些熟悉。


    等到远离人群的位置,对方还相当无耻地摸了几下他腰。


    这熟悉的混蛋至极手法,就算不看脸,外加隔着作战服,比奇拉相信自己都不会认错。


    比奇拉突然停止了挣扎,对方也配合的放松了力道,方便他重获自由。


    他将信将疑地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失踪的已久”绿眼睛混蛋。


    对方身上背着武器,随身带满了弹夹,模样并不疲惫。看起来既平静又坚定,与此前简直判若两人。


    让比奇拉不禁怀疑自己根本不是几天没见到对方,而是数年没有见到了。


    他蓦地朝对方伸手,似乎想去抓对方衣领,然而对方穿着贴身的作战服,根本无从下手。


    他只得用力捶了几下对方的肩膀,然而对作战服而言根本无关痛痒,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刚想开口吼对方几句,又被对方捂住了嘴。


    要不是对方带着作战头盔,比奇拉怀疑对方很可能不是用手来捂。


    比奇拉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投降”的作战手势,对方才再度放开了自己。


    他比划着指了指对方的眼睛,勉为其难地几乎是用口型来无声了说个“监控”,以及关于对方不是应该在执行“倾巢行动”途中的疑惑。当然他心下还有很多疑惑,以及抱怨,只是来不及,也无法用手势比划出来。


    阿西尔比划了一个让比奇拉心惊胆颤的“挖掉眼睛”的动作,示意对方看新换的义眼,颜色的确比之前要再浅一些。现在对方两只眼睛的差异相当明显了,带有生物特性那只当然要好看得多……


    比奇拉:“……”


    他猛地狂甩头,接着是挠头。


    自己的脑袋绝对有问题,不然这种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些鬼玩意?!


    对方双手突然的一连串动作难免让阿西尔露出困惑的眼神,他抓住对方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打了个手势,表示要与对方终端共享近距离通讯。


    比奇拉刚同意,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申请,瞪了对方一眼才点下“确认”。


    「离开寇司通讯范围。就挖掉,更换。」阿西尔以一贯的简练方式回答。


    比奇拉只觉得对方那副“我挖眼睛很熟练”的口吻出现在了字里行间,让自己只想立刻痛揍对方一顿。


    「放在蕾妮那边更适合。」阿西尔补充道,「不在寇司,不会被定位。」


    比奇拉看着自己终端里闪烁出一个个单词,只觉得这个可恶的绿眼睛混蛋肯定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倾巢行动”离开寇司通讯范围的时候,趁着克普摩监控不到自己,就直接把眼睛取出来。


    在哪?比奇拉终于问。


    「一件废弃全骨骼的头部,用AI大脑连接。」阿西尔据实以告。


    我是说在哪挖的?比奇拉没好气道。


    「穿戴骨骼。」阿西尔没察觉不对。


    比奇拉想问的是:之前你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联络不到?


    但是考虑到他这个民用终端的安全性能有限,大概也已经被监控了,导致他根本不敢明确的发出什么。


    并不是他突然在实验室外也变聪明了,而是阿西尔要求的通讯方式是最不留痕的,采用的也是近距离的模式。只要二人离开的稍微远一些,基本就会彻底失效并清空。


    别装傻。比奇拉怒意比刚才更明显了,你没说在哪,是不能说,对吗?


    其实根本不需要问。


    之前也是,以往无数次也是。


    阿西尔总是什么都不说,而被留在原地的总是比奇拉自己。


    他只能忐忑的等待对方。等待对方任务归来,等待对方康复,等待对方苏醒……


    他一度都要怀疑对方是故意这样对自己,为得是报复此前十余载里自己从来没有认出过对方就是“绿眼睛短发小女孩”。


    但是这样的报复按道理早应该结束了不是吗?


    为什么自己还是被留在原地,只能等待的那一个?


    他从未如此讨厌这个混蛋,从未发自内心地怨恨对方,此刻心下却莫名涌出了无以计数的负面情绪,似乎是这数年间积攒的怨气,都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刻爆发了。


    但他无法抓住对方的衣领,冲对方大声怒吼,朝对方控诉这一切,只能用力捏着自己的终端,许久才给对方出下一条消息。


    老头他……


    不。


    消息只有一半,比奇拉的手就不受控制的发颤,提前发给了对方。


    也可能是大脑根本不允许他回忆起全部,只能就这样告诉阿西尔。


    阿西尔没有回复,只是伸手揉了一下对方不自觉垂落的脑袋。


    作战服手套的触感几乎没有,还得控制力道,否则阿西尔怀疑对方的脑袋会被自己拧下来。


    等对方看向自己,他才冲对方点了点头。


    他知道。比奇拉想。


    他已经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来?比奇拉指的是丧礼。


    阿西尔被对方深蓝色眼睛里的愤恨盯得僵了片刻,才回复:「被监视。禁止我去。而且,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什么屁事有这个重要?比奇拉难以置信,什么屁事有老头重要?老头是那么的欣赏你,对你那么好,跟你那么合得来,他……


    「非常重要。」阿西尔没有恼怒地耐心回复道,「既是我意愿,也是海姆达依先生的遗愿。」


    是现在你正在做的事,还是将要做的事?你打算做什么?你不是说为了保护大家?你保护了吗?老头他……


    这次比奇拉同样没能“说完”,颤抖的手指就送出了他控诉,也可能是谴责。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悔,以及无力感。


    明明是自然寿命到了,可是就连比奇拉自己都不确定为什么会迁怒阿西尔。


    是因为对方在海姆达依临死前没有出现?


    是老头临死前都在为对方证名,为对方说好话,叮嘱他要陪伴对方,而对方甚至都没有来见人最后一面?


    还是因为对方没有早一点去做“那些事”,导致老头才会一次又一次遭遇牢狱之灾?


    比奇拉此前不自觉压抑在心底悲伤此刻似乎都在阿西尔那副平静面孔的注视下,再也无法抑制。


    不断涌出的悲伤让他的脑海一片混乱,已经判断不出是非对错了,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连收回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做不到。


    阿西尔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再发什么消息来,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再度揉了下对方的脑袋,把人揽进怀里轻拍了两下后背,算作一个短暂的安慰。


    「待会儿再继续说。」


    阿西尔向比奇拉示意了克普摩宅邸二楼那间亮着灯的书房所在位置。


    「如果再不上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来得正好,欧琳总司令,把门关上吧?”


    即便被枪指着脑袋,克普摩脸色依旧毫无异状。


    “一起来看一条非常有趣的新闻。”


    克普摩对自己的出现并不意外。欧琳边想边藏住心下的错愕。


    率兵控制这座巨大的宅邸时,他就让人彻底检查过了。


    这里除了克普摩和他太太,只有他的副官和几台负责日常家务的民用型AI。


    克普摩的私生活从以前到现在就没有能诟病的部分。这里的安保只防御外部敌人的措施,内部连台监控都没有。任何时候都不允许除了他的副官以外的人员在宅邸里出入,简直把公私划分到了极致。


    一个连贪腐都能准备万全,根本找不到任何直接指向他的证据的人,何况是私生活?


    克普摩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了政治这条路铺垫的。


    是个典型的政治生物。


    欧琳谨慎地走向克普摩,顺着对方的视线转向投影的方向,看清的刹那,他不禁瞳孔微缩,屏住了呼吸。


    画面里的人欧琳非常熟悉。


    是他自己。


    “打开音量。”


    克普摩平静地向AI下令,欧琳却忐忑得无法呼吸。


    第324章 VII:碎空之夜.8.2


    什么来不及了?


    比奇拉满心疑惑,却没有问。


    因为阿西尔表情前所未见的严肃。虽然与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或许只有眉头细微弧度的区别,但是在这个距离下比奇拉绝对没可能看错。


    他沉默地对阿西尔颔首,后者随即示意他跟上。


    比奇拉不知道阿西尔在这里住了多久,只知道对方相当熟悉这里的一切,不过却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因为对方皱眉的频率明显增多了。


    无论哪里的“初级学科”学校并没有住校制度。


    阿西尔离开瑞波斯回到寇司并被克普摩收养的时候年纪还小,没有从“初级学科”里取得足够他毕业的成绩,自然不可能提前去“中级学科”里“享受”住校制度,而克普摩这座空旷的宅邸,无疑就是他居住了好几年的地方。


    他对这里熟悉到接近厌恶。


    宅邸是养母的,为了私生活不被人诟病,房屋内根本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


    据洁弗西卡说以前有,只是克普摩来了之后逐渐减少,最终比才变得那么空旷。


    养母对克普摩的“改造宅邸计划”采取放任,继而形成了这栋奇怪的空旷宅邸。


    阿西尔带着比奇拉绕路抵达地下室的应急窗口,无需突袭或镇压的步骤,就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宅邸内。


    绕过地下室里零星的杂物堆,前往另一扇门,打开后露出通往向上的台阶。


    这一路都没有遇到第三个人,直到离开地下,经过空旷后院的时候,才看到远处有一名正在打哈欠的欧琳的麾下。


    阿西尔朝比奇拉打了个“原地待命”的作战手势,等比奇拉隐蔽好,他自己才猫腰钻入转向侧面的视觉死角,一路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那人的背后。


    就连作为一线战斗人员的对方都没发现,比奇拉觉得自己刚才已经体验过潜行方式,简直堪称神奇了。


    阿西尔瞬间就制服了那个欧琳的人。


    准确的说是他瞬间就摘掉了对方的作战头盔,再将人“敲晕”。


    比奇拉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就是做到了。


    不过对穿戴者后颈有保护作用的不止是头盔,还有作战服,阿西尔自然考虑到这一点,在将对方击倒的之后,他立刻使用了类似麻醉枪的东西,直接扎入那人耳朵下方。


    阿西尔确定那人彻底安静下来后,才冲比奇拉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上。


    比奇拉稀里糊涂地继续跟在对方身后,莫名感觉到对方散发出有一种已经接纳全部现状并准备好面对任何结果的气场,让他莫名逐步染上了类似的平静。


    等等,总觉得情况有点眼熟。


    已经是第二次出现这种似乎有什么不对,似乎什么都不对劲,但是他却具体说不上哪不对的感觉了。


    他边跟在阿西尔身后移动,边分心回想之前发生的种种。


    欧琳是因为在宪兵队留有内应,才知道克普摩当时肯定在宪兵队,所以才会带着他的人直接赶到宪兵队。


    然而克普摩当时已经不在那里了。


    仔细回想克普摩离开宪兵队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匆匆离开的模样,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否则就不会管自己能不能见到“瞌睡所长”,也不会突然大发善心地帮他了。


    这样欧琳的宪兵内应所说的“克普摩突然离开”恐怕就不是真的了,甚至有可能只是“按计划”离开。否则克普摩的行为会更符合常理。


    另外,“瞌睡所长”对欧琳的出现似乎也并不意外,几乎是什么都没说就着欧琳走了。


    宪兵队禁闭室里关着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欧琳没有找到克普摩,却唯独带走了“瞌睡所长”?


    这么看来欧琳和“瞌睡所长”的行为都很不符合常理,但是最不符合常理的是阿西尔。


    这个绿眼睛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奇怪的?虽然一直很奇怪,但是变得更奇怪肯定是最近,也就是几天前。


    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不多,如果把海姆达依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那么就只剩下自己实验室里的一点新的小进展,以及他那天早晨因为看到阿西尔终端里的资料,而提到的“时间修正”了……


    随着新闻里出现的语速飞快的阐述话语,欧琳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一瞬既不能思考也不能行动。


    ——“多家官方及非官方新闻媒体接到大量匿名举报证据,不久前让大家恐慌的将官连续被袭事件的嫌疑人竟然都是异族混血。”


    ——“我方接到更多匿名举报证据,指向幕后指使异族混血袭击将官的人,正是我们大家信任的卡俄斯军方总司令欧琳。”


    ——“目前我们正在核实这些匿名证据的真实性。一旦核实,只能从动机层面考虑了。毕竟用这种方法暗杀将官,无异于是把他们内部政治争夺的混乱扩散到整个寇司,让一般民众承受非必要的风险。”


    ——“现在问题是,这位总司令还率领着大军在野外。我无法想象让这样一位手握几乎倾尽寇司全城兵力的总指挥官认罪的可能。“


    ——“他以前还是海姆达依的秘书,难道海姆达依才是幕后黑手?或者海姆达依只是假死,随时有可能复活过来,凭借着欧琳继续操控整个军方的战斗力。”


    ——“这位欧琳司令之前可是海姆达依的秘书。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岂不是证明海姆达依的确勾结异族,的确是犯了反人类罪,也说明克普摩的新法案具相当有前瞻性东西,不应该突然叫停,而是应该继续执行……”


    ……


    新闻还没有结束,欧琳麾下的人已经跟他一样僵住了。


    最先出现的反应是不相信和否认,毕竟欧琳当时同样遭到爆炸袭击,而且还重伤昏迷了许久。


    “诚实一点对你并没有坏处。”


    克普摩在周遭陷入混乱的时候缓慢地起身,那些原本顶着他脑袋的枪口显然无法迅速做出相应的反应,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欧琳身上。即便他们没有愕然地盯着欧琳,也无法朝克普摩扣下扳机了。


    “欧琳,我其实并不想赶尽杀绝,”克普摩却仿佛嫌弃周围这些人的脑子不够混乱,一步步地朝欧琳走去,“毕竟你那些袭击其实是间接帮了我不小的忙。”


    “……怎么会?”欧琳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


    “怎么不会?”克普摩反问,“你以为那些老家伙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他一步步逼近欧琳,无需一兵一卒,仅仅是他的话语和坚定且不留破绽的言行,就足以让被抓住把柄的欧琳节节败退,不断后退。


    “其实,他们一贯只站在他们自己那一边,是一群抱住利益不放的败类和蛀虫罢了。


    “他们跟我利益一致的时候,他们都是我的助力。


    “他们跟海姆达依一致的时候,都是我的掣肘。


    “他们早就应该死了,我也希望他们死。只是不能由我动手,你却是适合的人选。


    “所以我之所以能赢,还是要先感谢你。


    “原本的你非常冷静,根本不会被这点事情所左右。简直就像另一个海姆达依。


    “只可惜,你太像海姆达依了。这种相似不是源于你的实力和行事风格,而是单纯因为你对海姆达依太过尊敬,太过尊崇,以至于更像是之于神的虔诚。


    “当神被拉下神坛的时候,你曾经的一切就会从盲目与效仿演变成弱点。”


    所以,克普摩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不断站在海姆达依的对立面,再躲藏在纳西尔老将官们的身后,欧琳迟早都会自乱阵脚。


    “我其实并不认为你做错了,只是你没有完全做对而已。”克普摩说,“在权势的世界里,如果不能100%正确,那么就一定失败,只是迟早的问题。”


    “什么?”欧琳隐约察觉到对方言辞间不止在讽刺“袭击”而已。


    “你最大的错误是在那些特殊的,或许曾经出于善意的化学药品流通开来之后,并没有销毁可以追溯的源头,也没有把制造的场所分散到不同的地方,”克普摩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反而还继续保留着那些实验室,继续让他们作为源头生产,为的不过是让一群被左迁的人失去最后一个栖身之所。


    “你还是太仁慈了,这就是你的错误。


    “你其实早可以舍弃他们,舍弃那些替罪羊,继续藏身幕后。


    “但是你跟上次一样,太过心急了。


    “归根结底,还是海姆达依把你教得太好了,以至于你们俩父子就连弱点都完全一样。”


    也有可能是海姆达依有意藏起冷酷的那一面,故意不让其他人知晓。


    “你并不是海姆达依,即便你努力效仿他,依旧没有从他身上学到最关键的那一课——如何对付敌人。”


    其实很简单。克普摩想。只需要尽量确保自己不犯错,不动声色地准备好所有的证据,直到恰当的时机送上门来,就足以让对方身败名裂。


    “就像我处理海姆达依一样。”


    这才是政治。


    是一切争斗与胜负的最终形态。


    而无需动用一兵一卒,就能赢得胜利的人,才是能真正驾驭政治的人。


    此时此刻起,从那些新闻铺天盖地同时出现的刹那,欧琳从政治层面上已经被宣布死亡。


    “你的第二次政变也到此结束了。”


    第325章 VII:碎空之夜.9.1


    深夜的千极骑队除了手头还有紧急工作的少数队员,只有负责轮值的队员与队长的办公室还有光亮。


    “我有打扰你么?”


    洁弗西卡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被两名队员“护送”到办公室门口的漂亮女士,后面甚至还跟着一台负责搬运重物的AI。机械臂上有两箱早已标准化的,搬家时用来装私人物品的盒子。


    “妈妈,您怎么来了?”洁弗西卡把终端切换到待机模式,起身迎上前去。


    “阿西尔的人送我过来的。他让我暂时来跟你呆在一起,别再回去了。”


    对方还没说完,洁弗西卡已经怔住了。


    “阿西尔什么都不说,这两位也是。”


    听着母亲解释突然有人闯入,接着是阿西尔突然出现,把她解救出来的过程,洁弗西卡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洁弗西卡。”


    比奇拉跟在阿西尔身后抵达书房门前时,欧琳的人已经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千极骑队的人制服,而克普摩的副官们也没有得到自由,只是制服他们的人从欧琳的换成了阿西尔的。


    克普摩与欧琳所在的书房门扉刚被阿西尔推开一条缝隙,恰好就是新闻播报的声音被打开的时候。


    比奇拉一字不漏地听着,不知何时已经呆滞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连眼睛都忘记眨,视线里只有阿西尔继续向前的背影,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以及,其他几位不知何时跟在阿西尔左右的队员,也可能是组长。


    只是一瞬间。


    因为有人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还有人冲他点头和问好。


    他可能看到了利特鲁那头熟悉的卷毛,看到了哈托那熟悉的善良眼神以及费多。


    但新闻的内容始终占据着比奇拉大部分的注意力,就连欧琳和克普摩的对话都成为了次要的部分,根本顾不上跟那几位许久未见的组长互相问候。


    “瞌睡所长”不知道何时已经被带了进来,由一名千极骑队队员架着,免得他逃跑或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而他的存在本身,早已经与比奇拉刚才脑海里闪过的怀疑逐一对应上了。


    比奇拉却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糟糕的想象,并非现实,这样无论是新闻里,还是克普摩所说的话,都不会是现实,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可是,现实却是,以欧琳智慧,他不可能在袭击所有人时却唯独不让自己受伤,否则毫无疑问就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为此欧琳甚至不惜让自己遭遇足以致其昏迷的爆炸,也让海姆达依受了轻伤。


    “阿西尔,你来得正好。”


    克普摩的声音让欧琳不禁回身,仿佛此时才注意到身后的门已经被打开,而他刚才带进来的属下们,早已经在刹那的动摇时,就被千极骑队的人制服在地上。


    情况瞬间逆转,刚才还只有一个人的克普摩,现在连行动都不再受限,更没有人用武器抵着他的脑袋,而欧琳手里的武器却已经被利特鲁没收了。


    欧琳几乎同时就回过神来,却来不及开口辩白,就被克普摩抢白。


    “你不止让海姆达依帮你签署了虚假的原生种尸体的调配命令,还是害得许多士兵失去战斗力的‘毒药’供给人。”克普摩说,“尸体的来源则是蒙特斯特利亚。你与‘饲养员’罗蒙早已经暗中达成合作,他窃取人类作为‘食物’供应给瑞亚罗诺,而你假装看不见,作为回报,你得到的是原生种的尸体,是那些毒药的原料。”


    所以蒙特斯特利亚宣称要的独立的时候,欧琳并没亲自去夺回农牧区,反而把这个麻烦丢给了阿西尔。


    “海姆达依把你养大,”克普摩却毫不留情抛出最关键的讽刺,“你是海姆达依的秘书,是他最信任的人。你不应该是他最忠实的盟友吗?结果你如何?”


    “你不应该知道!你不可能知道的!”欧琳终于出声,却是近乎声嘶力竭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哑了的怪叫,“连萨琳都不知道……”


    “其实很简单。”克普摩嘲弄般地看着绝望欧琳,嘲笑道,“只需要弹劾海姆达依即可。如果与你无关,你就不会在海姆达依被弹劾的时候彻底丧失理智。而能让你丧失理智的只有海姆达依,让你如此笃定海姆达依没有被牵连其内地理由只有一个:一切原本就是你做的。你不是饲养员,只是实验员的利益交换方。只有我才会在意这其中的区别,其他人肯定只想杀了你。”


    “你……早就……知道了?”欧琳断断续续地挤出声音。


    “是的。”克普摩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得意。


    欧琳竭尽所能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克普摩出声让阿西尔把欧琳带走,欧琳才突然甩开阿西尔的胳膊,冲阿西尔,冲克普摩以及周围的所有人,发疯似的,语无伦次地连续怪叫:


    “你们认为我做这一切是因为我是个败类吗?


    “以为我是人类的敌人吗?


    “不是!


    “我从来没有这种打算!


    “‘大家’的精神早已经彻底垮了,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只有这种办法,才能让他们恢复片刻平静。即便只有些许短暂的时间,他们才能继续战斗,也能继续生活。


    “不是每个人都是千极骑队!大部分的人一生都极其普通。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千极骑队的队员,你们才是特例。


    “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阿西尔,拥有足够坚强的外部力量支撑,优秀得足以驾驭任何身份与职责。


    “‘那些人’和你就像是在排泄物点缀上丰富多彩的花朵,是旧时代巧合的产物,没有任何活下去的价值。就像无论花朵如何美丽,点缀错了地方,都掩盖不了恶臭。


    “我们的腐烂早已经从内部开始,‘他们’从来不像你们千极骑队的人那么坚强,也不好战,‘他们’没有那些药就撑不下去了。


    “你们已经忘了人事任免无数次被评议会和军方两边的委员会驳回的事了吗?


    “年轻人已经成长起来了,我为什么不能为他们让位?


    “我为什么不能为他们铺路?


    “你知道我想委任新人,我想为军方内部进行改革,甚至想给人事换血,都会被掣肘,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吗?


    “我努力到这个位置,却发现我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无论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


    “阻挡大家做出改变,妨碍我们走向未来的他们不过都是些权力的奴隶,只知道日复一日被贪婪驱使,他们不愿意放手只害怕失去现在的地位罢了。


    他不是推崇独裁,而是明白成为独裁者本身就需要能力。


    “一个人只有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才期望自己能获得独断专行的能力……”


    这是其实证明欧琳早已经绝望了。


    对这个腐朽的内部,对危险的外部,对无处不在无能前人的掣肘,对年轻人无法晋升到关键位置,对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现状,他已经彻底绝望了。


    海姆达依是他最后的浮木,而这根浮木却因为自己而沉了下去……


    欧琳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异常沙哑,可他依旧在控诉,不断的控诉源于军方,源于评议会,源于委员会等一切经年累月所积累的沉疴顽疾。如同面对一个身患绝症而一个束手无策的医生,除了绝望的控诉,再无其他办法。


    “正因为这样,我才说你太善良了,就像海姆达依一样善良,”克普摩却不以为意,“但你却没有继承海姆达依冷酷的那一面,也没有学会他所有的手段。不是吗?阿西尔。”


    “是的。”阿西尔终于开口,“善良并不能赢得任何一次胜利。”


    “听到了吗?赢得胜利。多么正确的用词。”克普摩竟然笑了起来,毫不吝啬地夸赞了阿西尔,“这才是我教出来的孩子,跟海姆达依教导出的你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我的孩子明白什么时候才应该施舍善意,而他更明白什么时候应该摈弃这些无用的东西,果断出手,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赢得胜利。”


    “你就这样心甘情愿当克普摩的狗吗?”欧琳当即把失败的不甘与怒火混淆而成的“枪口”转而对准阿西尔,道,“海姆达依先生那么看重你,你说我背叛了他的意愿,你难道没背叛吗?”


    阿西尔一言不发,直到最后那句,他才突然出声:“海姆达依先生也看重你,但结果证明了一切。”


    可你是怎么回报他的?阿西尔咽下了这后半句,藏住自己心下差点暴露出来的急切与不冷静。


    “你背叛了海姆达依先生。即便你的本意不坏,可你事实上已经违背了海姆达依的意愿。”阿西尔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情绪道,“所以你注定会失败,胜利者才能赢得话语权,才能获得改变一切的能力。”


    “赢者通吃。”克普摩不无得意道,“看,海姆达依选择了你,也只有他只会照顾你们这些没有废物。阿西尔终归是我选择的孩子,我亲自训练他长大,他知道最后应该选择哪一边才对自己的未来最有利。不是吗?”


    第326章 VII:碎空之夜.9.2


    阿西尔永远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到克普摩家的那一天;


    他记得新的妈妈很漂亮,但是很少与人说话,也不会拥抱孩子,或者牵孩子的手,无论是不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他也记得那些苛刻的训练和处罚,以及仿佛永远在哭泣的姐姐洁弗西卡……


    他的第二段童年不能说不快乐,但肯定与通常意义上的快乐无关。


    体能、格斗、枪械等等训练是他的日常生活,如果犯错或是没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训练任务,就必须面对加倍的处罚。


    姐姐精神上相当脆弱,更容易因压力而犯错,挨罚的次数比自己更多。


    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哭,而是姐姐已经在哭了,自己似乎就失去哭泣的立场了。


    他不想让这个新的家庭认为自己是个除了哭泣一无是处的麻烦小孩,那样他就会失去被收养的机会了。


    这是他评估了克普摩的身份背景做出的选择。他相信自己的选择,他需要克普摩的资源。他不想去那些普通的家庭里,平静的渡过平凡的一生。


    留下来,好好表现自己,让自己有用,是他做出的判断。


    藏起情绪成了他必修的第一课,后来成了无需思考就能履行的本能,冷静则仿佛是一种天赋,毕竟瑞波斯矿区的事都没让他惊慌,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变故能超过当初了。


    他越来越少失误和犯错,不断减少被处罚的次数,逐渐获得一些自由支配的时间,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与这些军事训练无关的自己认为有趣的事。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一切其实根本就不公平,更谈不上正义可言?


    是失去家人的时候?


    是幼时的自己竭尽所能争取的“未来”,结果毫无亲情可言,只有利益交换的糟糕收养家庭?


    是任务中一个又一个死去的队友,被困于要塞的平民,饿死街头的混血小孩?


    还是自己在乎的人始终在排斥自己靠近,以至于彼此拳脚相向?


    大概还有很多类似的部分,只是太多了,他无法逐一记住。


    大多数人遭遇这些只能悲叹或嫉妒,他是极少数不甘于现状就会想方设法挣扎的人。


    然而他拼尽全力依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不公平的。


    就像是第二次选举的结果,以及第三次仿佛命运般的让渡。


    他一度陷入了迷茫,他一直在思考,而蒂兹与海姆达依则是给予了他跳出现有框架的方法……


    ……


    克普摩胜券在握,畅快地发表着胜者宣言,放肆地大笑。


    他已经扫清了所有敌人,无论是独裁,还是专断,此刻起都将由他心情来决定。


    “终于,”他说,“终于可以从根源上消除那些敌人。”


    他所指的既是人类,也是人类的那些敌人,还有被他划归为敌人的人。


    的确。阿西尔想。能与克普摩为敌的海姆达依已经死了,而所谓的继任者欧琳,早已败于急切的判断与不合时宜的善良所导致的伪善。甚至自己也在其中帮助了克普摩,等同于亲手毁掉了海姆达依的继任者。


    充斥整个书房的新闻播报如同最糟糕的讽刺,不停地重复着欧琳的所作所为,让原本作为仅次于克普摩的竞选热门人选,突然变成了人人唾骂的人渣败类。


    在关于欧琳的一系列新闻过后,在欧琳已经被千极骑队的人制服,在克普摩作为胜者发布宣言的时候,在其他人惊慌与绝望过后,比奇拉却因为想起了什么,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新闻。


    等到欧琳的种种消失在新闻中,当克普摩准备命令AI关掉新闻投影的时候,却突然僵在原地。


    一个紧随其后的采访突然出现在所有的新闻之中。


    采访对象是萨琳。


    她接受采访时的神情既悲伤又坚毅,而她在采访中说了什么也没有人在意了。


    至少这间书房内的人们,在听到萨琳亲自提交那系列证据举报欧琳的刹那开始,脑海就已经变得一片空白,直到被采访的对象换成了大家同样熟悉的,即将卸任的现任议长提尔,听他大力称赞萨琳让正义得到声张的举动,听他亲口宣布将支持萨琳参加下一任议长竞选。


    方才还需要两名千极骑队队员才能制服的欧琳突然瘫软在地上,克普摩双眼圆瞪半晌没有任何动作,比奇拉比刚才还要惊愕。


    欧琳彻底完了,萨琳却赢了。


    这意味着他们姐弟的关系完了,但是克普摩却输了。


    在最后的时刻,在最关键的瞬间,所有的功劳归于萨琳。


    与上一次议长竞选,在“最后时刻”才将选票归给提尔的手段相差无几。


    “你背叛我了?”克普摩蓦地转向阿西尔,死盯着对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是政变!你的良知……”


    “政变?良知?”阿西尔打断,“我的良知有限,不会用作不合时宜的施舍。”


    他早已将良知保管在真正善良的人那里。


    “这是你的选择?”克普摩突然指向新闻投影,也可能是依旧盯着新闻的比奇拉,双眼却死瞪着阿西尔,“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是什么?只要我一句话,你以为他还能活多久?”


    “如果你是指那些支持你的人,你那些衷心的狗,我在这次‘倾巢行动’上,已经把他们全都记住了,”阿西尔没有被对方挑衅,声音和表情同样平静,“我这次返回寇司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解决掉你的那些支持者。”


    否则他根本没有必要带几位组长一起回来。


    “彻底。明白吗?就在刚才。”


    他的方式与欧琳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他选择以最快捷的方式一步到位,并且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或者留下不利于自己的证据。


    “我们是人类,我们不可能永生,我们的权力是会不断更迭的,需要不断有人来继承。如果每次更迭都要清算,那么每一次都会流血。你们的确不会害怕,反正流血的永远不会是你们,只会是那些最无力的普通人,他们会死于动乱,死于饥饿以及恐惧。”


    阿西尔说。


    “我的确知道应该选择哪一边才对自己的未来最有利,但我这次的确不知道应该怎样选择。因为无论是你,还是欧琳,在我看来,你们的选择都是错误的。我想选择的是区别于你们的其他道路。如果没有,我就亲手铺一条崭新的路。”


    他说。


    “我选择与未来站在一起。”


    阿西尔说完四周突然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只有那些与他们无关的无聊新闻还在孜孜不倦的播报。


    许久,也可能并不久,瘫在地上的欧琳突然大笑起来。


    虽然他失败了,他完了,但是他赢了。


    “克普摩,”他说,“海姆达依先生说过——”


    海姆达依先生也赢了。


    “我们应该要做时间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欧琳不是时间的朋友,但阿西尔是,所以欧琳笑了。


    他笑得无比开怀,笑得让不明所以的人心惊胆颤,也让所有人逐渐从巨大的惊愕中回神。


    “站住!”


    眼见阿西尔转身抓住比奇拉的胳膊,准备离开,克普摩突然怒喝。


    “我不会就这么完了,我会解决掉你身边所有的人,我会……”


    阿西尔骤然驻足,回身逼近对方,仿佛想要亲手解决克普摩,却被旁侧如同墙壁般的哈托横过胳膊阻拦,利特鲁同样在冲阿西尔摇头,而费多早在一瞬间就将克普摩面朝下按在地上,像制服其他人那样,用地板让对方闭嘴。


    “我会给他找个不错的地方‘修养’,”费多默然地表示,“死因是‘病死’。”


    阿西尔冲他们三人颔首。他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也没有被克普摩激怒,更不打算亲自动手解决对方。


    “你已经不是我的敌人了,我以后也不会把你当做我的敌人了。”阿西尔俯视着克普摩道,“危险外部敌人、糟糕的内部局势、所有的分歧与利益纠葛,这些才是我的敌人。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只人类社会里的一部分。包括与我意见不同的人。你只是其中一个,那些跟你看法目的相同的人也一样。与其他人并无区别。一旦身处某个位置,就必须做正确的事。这才是我所理解的政治。”


    ……


    几天后,比奇拉在新闻里看到克普摩“突发疾病死亡”的消息时,心下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此时此刻他还没有从接连发生的这一连串变化中真正回过神来,即便换成其他人也无法想象短短不过一天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换掉那只义眼不只是为了这一刻,还有之前那些,还有与萨琳的交涉。”


    不知何时周围只剩下比奇拉和阿西尔两个人,以及那一台隐匿在角落里,等待着自己主人许久的多轮机车。


    银辉依旧,却因为没有其他光照,显得黯淡。


    比奇拉盯着多轮机车,只觉得阿西尔说的话像是自己在做梦。


    “议长会通过下一次选举产生,基本可以确定是萨林了。”阿西尔却在继续,“萨琳举报欧琳的证据是我交给她的,而你帮我察觉到时间上的破绽。


    “程序正义,现实正义,缺一不可。


    “萨琳能理解这些,所以做出了与我相同的判断。


    “提尔队长将会接手宪兵队,军队应该会交给我。


    “寇司里已经没有敌人了,你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了。”


    比奇拉从来没有听阿西尔一次说过那么多的话,越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阿西尔松开始终抓着他胳膊的手,开始出发前例行检查随身武器弹药时,他才发现对方始终没有摘下过作战头盔,更别说脱下作战服或卸下武器,仿佛随时都会出发。


    去哪?


    还有什么战斗没有结束?


    “你要去哪里?”比奇拉不自觉抓住对方的肩膀急问。


    “你明白的……”


    阿西尔平静的声音被比奇拉的怒喝打断。


    “我明白个屁!我什么都不明白!我是个笨蛋!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做这种决定!”


    “我们的外部生存环境非常恶劣,”阿西尔忽然弯起唇角,接着很快回复,只露出了半个笑容,“速战速决可以换得一个安定的内部环境,这样才有余力去解决外部问题。”


    “什么?”比奇拉一愣。


    “我们可以仁慈,但是不应该虚伪。”阿西尔说,“现在内部已经没问题了,只需要解决外部问题。”


    “有必要吗?”比奇拉不理解,“就这样继续苟活下去又有什么问题?”


    “你喜欢研究和实验不是吗?”阿西尔反问。


    “是又怎么样?”比奇拉瞪着对方。


    “我没有你那样的执着,所以我一直在思考。”


    阿西尔又笑了一下,同样短暂,比奇拉恨自己的眼睛没有抓住那个弧度,抓住对方肩膀的手却更用力了。


    “我们究竟能用有限的短暂生命做些什么,能为后世留下些什么,还需要区分有益和有害的,让有益的延续下去。我认为思考这些,实践这些,这才是人类。”


    “这是道德层面的玩意!”比奇拉驳斥,“道德在政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的目的不是政治吗?为什么会变成这种……”


    “但,我想给你一个安全的环境,”阿西尔耐心而温和地打断道,“就像当初在应急通道里,你所给我的一样。”


    他平静地声音仿佛带有使命感,比奇拉却因为对方的话而怔住不动,忘掉了所有准备好的说辞


    “记住。”阿西尔说。


    他有些犹豫,但终归摘掉了头盔。


    “别告诉任何人我曾在这里出现过。”


    他用被作战手套包裹的手指抚摸了对方的脸。


    没有枪茧的触感,比奇拉只觉得陌生。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必须与我无关。”


    比奇拉困惑地看着对方。


    “还有,等着我。”


    他亲吻了对方。


    “像以往一样等着我。”


    短暂到对方来不及回应。


    “我的战场不是这里。”


    他重新戴上作战头盔,一如既往利落地跃上银辉闪烁的多轮机车。


    “至少现在不是。”


    几天后,与克普摩“病死”的消息同时出现的是阿西尔突然晋升中将并临时接任军队总司令的消息。


    第327章 VII:碎空之夜.10


    ——你是否认为,不同的生物拥有不同的观点和立场?


    ——假设人类是善于辨认细节冲突的生物,就能发现非现实主义的真相以及自己真正的义务。


    蒂兹最近一直在思考,“侵蚀”精灵的究竟是什么?


    又该如何在“侵蚀”尚未显露时,就把“毒素”扼杀?


    然而,没有任何头绪。


    更诡异的是,被“侵蚀”的只有纯血精灵,而所有的亚种精灵却都平安无事。


    随着原本拥有整个族群最优秀的魔力与战力,从族群诞生以来始终负责保护大家、引领大家的纯血们的迅速减少,蒂兹明白不止纯血会走向灭亡,整个精灵族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她曾经引以为豪的智慧,已经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只能看着没有魔力的年幼的精灵最先疯狂的啃噬同类,看着纯血彻底失去了未来的战斗力。成年的精灵紧随其后,依照魔力从低至高的顺序被“侵蚀”,同样无法抵御,却以更惨烈的方式彼此厮杀。


    少数理智尚存的精灵,选择主动舍弃身体,即:舍弃永生,主动回归到星辰中。


    蒂兹没有责怪他们,她明白他们在痛苦和挣扎之间,果断选择了更为轻松的死亡。


    最终,他们这些精灵王,失去了发誓要庇护的所有同族……


    等她意识到击垮他们的不是“侵蚀”,而是绝望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智慧以不合时宜的方式,从幸存的纯血精灵身上找到了“被侵蚀”的关键。


    大家都有伴侣。


    毫无疑问是相伴永远的唯一伴侣。


    所以他们都没有被“侵蚀”。


    真是可笑结论,却也是唯一的可能。


    是“智慧”,也是“理智”,以及被二者压制的“情感”,让最为聪慧的纯血们长久摒除着自己的情感,让他们的灵魂逐渐变得空洞而扭曲,也让他们遗忘了如何从周遭汲取塑造灵魂,让灵魂归于平静的温暖……


    ……


    由发光的植物点缀的精灵城堡大部分已经荒废,野草和蔓藤仿若屏障层层叠叠的圈起无人居住的区域,只留下精灵王起居的一隅,让这里显得既狭窄又温馨。


    “奥尔维格。”


    蒂兹睁开双眼,银色的眼睛如同皓月,看向自己身畔的那道金发轮廓。


    “我又做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梦。”她说。


    “什么?”奥尔维格问。


    蒂兹试着描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在绝望之后,在不断延续的绝望之中,希望会突然从奇迹中诞生,开启一个崭新的未来。”


    “那个崭新的未来之中有我和你吗?”奥尔维格只关心这一件事。


    “我不确定。”蒂兹有些抱歉的看着对方。


    奥尔维格没有再问,蒂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记得我在圣羽的笔记本上写下的那两行字吗?”她问。


    “你是否认为,不同的生物拥有不同的观点和立场?”奥尔维格当然记得,“假设人类是善于辨认细节冲突的生物,就能发现非现实主义的真相以及自己真正的义务?”


    蒂兹颔首:“羽毛——阿西尔那孩子说,人类面对无法接受切实存在的现实,就会将之划归到非现实范畴,以此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愿意苟且。这是活下去的勇气,却并非向前奔跑的勇气。”


    “人类都善于自我欺骗。”奥尔维格了然。


    蒂兹没有料到奥尔维格会这么说,难免一怔,而后无奈地笑了。


    “亲爱的奥尔维格,你或许可以换一个角度去看人类。更包容的角度。”


    她笑着起身,亲吻了奥尔维格略带困惑的,没有弧度的顽固唇角。


    “人类永远心怀希望……”


    ……


    黎明时天空总会充斥着明亮炙热的光,夜晚的荒原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的尽头是什么?


    蕾妮想。


    是更深更广的黑暗?


    也可能是即将降临的黎明曙光。


    如果选择闭上双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蕾妮睁开双眼,透过穿戴骨骼的视觉系统环视荒原。


    仿若无以计数的战斗单位识别码被AI标注在视野各处,在荒原之中延绵出广阔的暗色。


    蕾妮凝视着一切。


    她所率领的战斗单位远胜于父亲突然让瑞波斯矿区独立的数十倍之多,心下却既澎湃又平静。


    这个数量已经不是她能率领的,她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直到阿西尔处理完寇司的事。


    等待的过程并不难熬,因为“盟友”早已经出现。


    蕾妮将目光定在侧前方,那道在月色衬映下银辉更甚的轮廓。


    从蒂兹长发飘扬,身背巨剑的轮廓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这就不是人类独自的战斗了。


    战斗亦或战争的理由,古往今来类目繁多,真正的理由却并非是人类的欲望,而是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存于世间不同于其他人、其他族群的恐惧。


    因为害怕自己会受到不公待遇,害怕欲望无法得到满足,害怕自己无法生存下去……无论什么,都能成为以恐惧为理由铲除异己的理由。


    都是相当卑劣的借口。


    人类在历史中唯一学到是:人类永远学不到任何教训,只是在徒增的后悔中不断挣扎。


    阿西尔所计划的“倾巢”就是一种挣扎。


    为了安全的环境,相比追击散布各处的鬼族,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是最佳的选择。


    想要一次消灭所有的巢穴,最安全也是最有效方法就是通过远程攻击,在被巢穴里鬼族察觉到以前就彻底解决。


    如同精准狙击。


    但是,巢穴是分散的,即便巢穴能集中起来,想要覆盖所有的巢穴,也需要足够大规模的战斗单位,而在数量庞大的战斗单位移动和集结完毕以前,整体就如同狙击手在找到方便藏身的制高点以前,是最脆弱的时期,肯定需要前方队友尽量掩护,同时也需要观察员,这样才能确保狙击位置足够准确,这样就需要更多的战斗单位,而更多的战斗单位就更容易被鬼族察觉……


    无效的无限循环矛盾,最终只会让这个行动失败。阿西尔从一开始就明白,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一个:与精灵合作。


    奥尔维格抵达蕾妮及其战斗单位的集结地时,远处才有被风沙裹挟得几乎消失不见的引擎声。


    为首就是阿西尔,他的义眼在夜晚已经自动调整为夜视模式,即便隔着作战头盔也相当醒目。


    紧随其后从左至右分别是利特鲁、费多和哈托,队员们则跟在组长身后。他们早已经更换成比奇拉专门为他们开发的特殊全骨骼,兼顾了战斗性能与抗打击性。


    “圣羽同盟”阔别数十年的再度合作,其实却是人类单方面被精灵保护至今的首度,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他们在脱离精灵的保护后,依靠自己的双腿一步步走到了精灵面前,成为能与精灵并肩合作新一代人类,而他们付出的代价则是舍弃自己的血肉之躯,用合金与微芯片赋予的自己崭新身体来面对残酷的环境以及相应的战斗。


    阿西尔没有直接与蕾妮汇合,也没有去更换“穿戴骨骼”,而是朝已经集结等待在旁边的千极骑队发消息,等待自己的队伍发动引擎,前来与自己汇合。


    延绵成片的多轮机车银辉闪烁,与蒂兹和月色一同如银波浪奔涌而来。


    “巢穴会移动。”奥尔维格突然“闪现”在阿西尔车后座,简明扼要地提醒。这也是他和蒂兹永远无法把它们彻底解决的主要原因。


    阿西尔并没有减速,奥尔维格却如履平地般毫不摇晃的站立。


    “我知道。”他表情不变地应。


    他在首度遭遇巢穴的时候,就已经从那些不断蔓延的“黑色”边缘意识到了这一点,擅长观察并记录作战环境的他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


    奥尔维格没有再说话,仿佛是在静待下文。


    “以我们这个数量的战斗单位再继续向巢穴方向移动,肯定会被察觉,继而遭到攻击。对需要隐蔽的作战相当不利。”


    阿西尔简单解释自己的作战计划。


    “如果鬼族分批进攻,我们肯定会疲于应付,那些战斗单位就没办法处理巢穴了。所以我把集结地点定在了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最佳狙击潜伏点。”


    一贯没有表情的奥尔维格听到途中已经露出了错愕地模样。


    “我认为没有必要让负责攻击的战斗单位移动,”阿西尔笃定道,“而是由机动性占优的我们作为诱饵,在同一时间,把所有的巢穴同时集中在一起。”


    “你是说,”奥尔维格依旧错愕,“你们要作为诱饵,把巢穴同时引到一个地方?”


    “是的。”


    阿西尔回应的声音依旧平静且简洁,奥尔维格心下却久久无法平静。


    阿西尔说完直接立刻向千极骑队的各个组长、副组长以及临时委任的分组负责人同步了各自需要执行的诱导坐标与集结时间差协调等战术细节,随后就是一如既往的命令与回应。


    “出发。祝胜利。”


    “是。为胜利。”


    “银色湖面”瞬间散开,流淌向四面八方的支流。


    很快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奥尔维格注视着他们消失了许久才想起来眨眼,他微不可闻地叹息,道:“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你们活下来。”


    此时,有一个巢穴,正缓缓团成一个漆黑的球体,自地面徐徐向上升起。


    第328章 VII:碎空之夜.11


    即将走完短暂议长职务生涯的提尔驻足于黑暗与光明交替的时刻。


    阿西尔对他说过,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能彻底改变局势。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如何才算“彻底”,直到从对方口中得知消灭魔鬼巢穴的计划。


    他们像小时候一起挨罚那样,一起预演过无数遍的“倾巢行动”,但是行动的时候他却被阿西尔强硬地要求必须留在寇司。


    “相比去野外战斗,队长更应该留在后方统筹。我会负责把他们平安带回来。在我回来以前别告诉比奇拉任何具体的作战内容。”


    阿西尔平静地陈述了事实,提尔只得无奈叹气。


    替阿西尔隐瞒比奇拉诸多事情,早已经成为提尔日常的一种习惯,以后恐怕依旧会如此。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帮助千极骑队走到如今的庞大规模,但是他们三个都没有还留在千极骑队里,还总是互相隐瞒,可奇怪的是,他们三个的确塑造了如今的“千极骑队”。


    不再只是听从军方行事的作战队伍,是拥有自己的研发、医疗、装备等体系,不受任何牵制的存在。


    不接受命令,只协商与合作。


    此时此刻,在遥远的荒原之中,在遍布卡朵尔的那一片片怪诞的漆黑巢穴前,作战可能已经开始了。


    千极骑队行进路线分散的刹那,指挥权限逐层下放,多轮机车瞬间加速到极限,“银色湖面”一瞬化身夺目的“流光”。


    由于巢穴太过分散,如果想分毫不差的把巢穴同时引诱到狙击点,所有小组的负责人都需要依照既定时间和距离进行定向反馈,阿西尔则需要对所有小组进行引导的总协调,至于蕾妮则负责指挥全体狙击单位,由他决定“精神协同武器”的开火时机与方向。


    要想能做成功的“诱饵”,各个以小组为行动单位四散开来后,必须依照不同的行动距离来控制车速,确保同时抵达并且被巢穴察觉,到时候再根据各自巢穴的移动方式,想方设法确保巢穴会来追击他们。


    连纯血精灵都来不及同时处理的,遍布卡朵尔各处的魔鬼巢穴,即便人类数量足够,也不是一个昼夜就能解决的事。


    蕾妮度过了满怀期待的三天,接着是百无聊赖的三天。


    烦躁和坐立难安占据了她接下来的十天,之后的十天则是担忧。


    再之后,她心下就连担忧都逐渐平复下来。


    反正大家都没有在通讯距离内,无论如何都联络不上,与其担忧不如确保好自己和她所指挥的所有战斗单位的状态。


    即便是无聊的等待,也是绝对不能放松片刻的等待。


    收到阿西尔的联络时,恰好是夜晚,没有轮值的蕾妮差点睡着。


    听清阿西尔的命令后,蕾妮立刻开启视觉设备。


    等待了片刻,远处地平线上的地上,随即逐渐出现了一辆辆千极骑队标志性的多轮机车。而在闪烁的银辉滑过地平线的同时,还有一滩又一滩无法被月色照亮的漆黑,几乎以同样的速度和距离,不停的在地面上涌动着,朝着蕾妮视觉设备可见的极限涌来。


    他们做到了!


    而且看起来几乎毫发无伤。


    人类与精灵“首度”合作相当成功,所有危险都被两位精灵王化解,没有比他们的支援来得更能让人安心和安全了。


    接下来就轮到蕾妮表现了。


    她需要确保狙击的火力能不间断的瞄准和覆盖,前置条件与分散引诱极其类似,从驻扎阶段就分配好了分批攻击的编队与站走位,之后只要切换与她的神经接续的编队,就可以完全由她负责操作和校准。


    蕾妮果断下令:“切换为F形态。”


    这是协同狙击形态。


    “指挥官通令,切换为F形态,准备使用协同武器。


    “开始同步协同武器能量回路,攻击输出率100%,充能时间6秒。


    “倒计时开始,6、5、4……主能源精神协同武器狙击模式准备完毕,请求指挥官下令。”


    蕾妮立刻回应:“所有人接续回路按照编号和执行规划顺序转交给我,与我精神全同步,切换手动瞄准,第一次攻击:开火!”


    无声的白色光柱横贯而过,留下细小的电流声。


    时间正好,阿西尔他们藉由优秀的机动性及时避开了攻击,爆破与轰鸣不分先后的抵达彼端,轻而易举地撕裂那一片片在地面上涌动而来的“黑色”,瞬间蒸发,彻底消失在荒原。


    “第二次攻击:开火!”


    蕾妮随即下达了新的命令,接着是第三次攻击命令,第四次和第五次也没有任何间隔,第六次……


    事先分配的编队协调起来整齐划一,就连开火交替的时间都没有任何中断。


    “不得不佩服了,”天亮起来的时候,利特鲁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也就只有蕾妮那种更换全骨骼都不需要复健期的脑袋能受得了这种无间隙的接续切换。”


    “佩服一下你就能做到?”费多不屑地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肯定不行。你还是坦率的嫉妒吧。”


    “你们都不诚实,”哈托依旧话不多,“成功和胜利需要喝彩。”


    千极骑队这方的通讯器内短暂安静下来,似乎此时终于意识到他们成功了。


    他们无法想象那么容易,当然他们可怜的在多轮机车上颠簸了数久的臀部是相当明白个中辛酸。


    但是,他们作为诱饵的确是成功了。


    些许的雀跃悄然在心下酝酿,没能变成愉快的欢呼。


    白昼的天空不知不觉被漆黑的漂浮在高空的巨大球体遮蔽了,如同巨大的雷云突然酝酿在他们头顶,让四周很快变得昏暗如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漆黑雨滴”很快从天而降,掉落在地上撞击出明显的震感。


    随着“漆黑雨滴”的变大,像是空中落下了巨石,地面震动加剧,砸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坑。


    大家很快就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云和雨滴,而是从天而降的新的巢穴。那高空中悬浮的东西也是一种巢穴,只是区别于其他巢穴。


    阿西尔突然想起来在“坦塔废墟”看到的那块漆黑的石头上不断分裂出一块,或者长出一株类似植物的东西,还有那些“黑色气泡”,也可能是“黑色的硬币”不断向上漂浮。


    只是区别于之前,现在是整体都在漂浮。


    那不是一般的巢穴,肯定是君主巢穴。


    谁都没料到君主巢穴会突然出现,也不知道它能分裂出更多的巢穴。就连两位精灵王都不知道。


    随着“漆黑余地”落下的频率逐渐加快,蕾妮彻夜消灭的巢穴开始逐步恢复数量。


    作战从成功到失败的转换只需要一瞬间。


    慌乱无可避免,尤其如此庞大的作战单位。


    等到恐惧让精神同步失败,蕾妮就无法分批次控制各战斗单位继续消灭那些巢穴了,加上空中不断落下的“雨滴”,蕾妮他们很快就被巢穴包围。


    原本编队好的队形和切换梯队瞬间彻底崩溃,他们拿回了控制权后,就毫无目标的开火,不断的互伤队友。而已经失去协同武器的蕾妮,只能用单体穿戴骨骼去进行普通的功绩,自然无法奏效。


    尤其是那些降落到蕾妮等人附近的巢穴,更是很快从中裂开,从里面涌出普通型和特殊型的鬼族,让攻击变得更为混乱,根本起不到保护自己的作用,更别说旁人了。


    这时候,那漆黑的“云团”下方,突然出现了一轮皓白的月亮,瞬间照亮了被黑暗和恐惧束缚的人群。


    皓月精灵王·蒂兹·艾维瓦尔依靠自己魔力的源泉,以低沉且缓慢的声音开始吟唱:


    ——月下狂歌!


    舍弃完整吟唱的魔法并没有导致大家睡着,也没有然他们直接闭上双眼,却成功让大家感觉到困倦,从而逐渐平静下来。但他们有一部分人的反应却变得相当缓慢,暂时无法再使用精神协同武器了,作战能力也大打折扣,不少人因此没能及时控制好防御立场,被鬼族的攻击撕开了“外壳”,根本无法存活。


    局势就此改变,从单方面的消灭,变成人类一方的混战。


    蕾妮不止无法再狙击它们,还被它们包围了,当即立刻改变集结编队阵型,改由自己率领的从一侧突破。


    阿西尔最先反应过来前往接应,利特鲁、费多和哈托紧随其后跟上。


    但是,“黑色雨水”还在不断落下,他们周围都是巢穴,蕾妮好不容易打开一处包围的缺口,哈托和利特鲁立刻从两侧阻挡住巢穴靠近,费多则不断开火,尽量减少鬼族的数量,以保住更多人。


    战局的确不利,不过惊慌失措只存在于最开始的阶段,蕾妮的指挥得当和阿西尔率领千极骑队接应与配合的掩护战斗,默契十足的暂时缓解了攻势,在局部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平衡。


    随着包围的缺口逐渐被拓宽,蕾妮所率领的队伍即将脱困的时候,作为指挥官的她却陡然静止不动,她身后的所有战斗单位也是同样。


    一瞬间,一台台巨大的穿戴骨骼都停住了,保护着骨骼的防御力场也消失了。


    第329章 VII:碎空之夜.12


    在蒙特斯特利亚潜伏时为了救比奇拉二尚未完全康复的“幸运的波塞”,刚在千极骑队的复建区的其中一台器械上完成了今日份的练习,正准备离开基地回宿舍休息,却发现队长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新上任洁弗西卡队长跟以前的提尔队长不同,她是个相当讨厌彻夜工作的人,总是会提前把所有工作严格按照时间表来安排规划,并且会提前排除任何阻碍时间表推进的强迫症,夜间的灯光已经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波塞好奇地走近,发现里面竟然不止坐着洁弗西卡队长,还有提尔队长。


    穿戴骨骼上的“防御力场”是阿西尔和比奇拉偶然突发奇想,把“防御外墙”上相同功能平移过来增加装备强度、提高生存率的新增功能。


    与之前泛用的“净化力场”不同,使用与精神协同武器相同的运行路径。


    即是说:驾驶舱里的人必须保持冷静与清醒。


    就在阿西尔配合蕾妮突围成功时,也在他们觉得战况已经朝己方有利的方向倾斜时,大多数战斗单位的“防御力场”却突然消失了。


    接着阿西尔就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比奇拉,而且冲自己笑得还相当讨好;蕾妮看到了热情而直接的洁弗西卡朝自己张开双臂,也看到了自己入狱的爸爸和死去的妈妈;费多看到艾多;哈托……


    幻觉突然涌至所有人面前。


    千极骑队的人早在蒙特斯特利亚就经历过一次“幻觉魔法”,不可能再度被其控制,其他战斗单位里的人刚克服了混乱带来的恐惧以及蒂兹魔法附赠的困倦,却在危险战况里突然看到了最能触动他们的人或事。


    他们亲人或朋友如此真实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说着他们熟悉的话语,给予他们相应的拥抱,难免触动他们,让他们痛哭流涕,意识也再难维持清醒,突然失去“防御力场”也不奇怪。


    只是看到亲友还算幸运的,仅仅是定在原地,失去所有的战斗与防御能力,随即被巢穴里涌出的鬼族轻易撕开了“外壳”,无知无觉地沦为它们的食物。


    一些不太幸运的人,看到的却是他们最为恐惧的敌人,继而不受控制的攻击朝着幻觉方向攻击。周围那些同一个战斗单位编队内的队友,遭到攻击后即便还能维持清醒,也无法在战斗状态下维持绝对冷静的判断,几乎是本能的还击对方。


    而漂浮在上空的“君主巢穴”中心,在一片漆黑的下方,豁然出现一道区别于黑色的轮廓。


    浅色的头发变得长而卷曲,一只眼睛依旧是金色的,另一只眼睛则混上了一抹诡异的蓝色。


    如同光与水的混合物。


    ……


    阿西尔为营救比奇拉时,在罗蒙宅邸前命中对方头部的特殊子弹,是比奇拉制造的,数量极其有限的其中一颗。


    跟上次在基地内命中对方后一样,他并没有停止攻击,而是清空了身上的所有弹夹,在地面上留下一滩血与肉的碎屑。


    这个时候,原本嵌在罗蒙背后的瑞亚罗诺,原本应该跟罗蒙一起变成碎屑的他,却在成为一滩烂泥后,突然与罗蒙成功融合了。


    属于魔鬼君主的超再生迅速运作,转眼间就恢复了原状。


    “散开!”


    看清空中漂浮的巢穴内落下什么的刹那,阿西尔和蕾妮几乎同时下令。


    但是已经在组编装填下陷入混乱的队伍,根本无法执行他们的命令。


    “该死!”


    费多和利特鲁齐声骂起了脏话。


    “那个瑞亚罗诺怎么还活着?!”


    原本全骨骼化的哈托并没有被影响,这次却被影响了。看来魔法的强度增加不少。


    但他就像其他千极骑队的人一样,很快恢复如常。这就是始终在一线战斗的优势。


    多轮机车的灵活机动性能,在这种混乱且人数也装备挤成一团的环境里,发挥不出平时的优势,幻觉导致的互相攻击很快威胁到作为诱饵的分散在各个地的千极骑队各小组长和队员们,他们却没有穿戴骨骼的庇护,最易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友军攻击导致损伤。可他们却不能扔下周遭陷入混乱的主要输出战力,否则他们就会失去攻击能力,也让这次作战彻底宣告失败。


    第二次“月下狂歌”以精灵语的方式突然回荡众人耳畔。


    不过,这次却是完整的。


    阿西尔忙道:“能动的人全部撤离魔法范围!”


    蒂兹毫不犹豫的吟唱让无论是鬼族,还是人类,无论在战斗,还是在哭泣的,都安静下来。


    鬼族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人类的穿戴骨骼一台台静止在原地不再动弹。


    奥尔维格与蒂兹的魔法几乎不分先后的闪现着穿梭过人类的战斗单位群,在“月下狂歌”响彻荒原的过程中,他持着手中的闪烁着耀目星辉的细长精灵剑,闪现着穿梭过所有鬼族面前,轻而易举地将它们解决过半。


    蒂兹则在月色映衬的天幕上,手持巨剑迎向瑞亚罗诺。


    可是,巢穴是不同的,它们并不受蒂兹的魔法影响,并没有停止释放新的鬼族。


    “上面那个,”蕾妮疲惫的仿佛随时会睡着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还有周围这些巢穴,现在怎么解决?”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蒂兹和奥尔维格已经如同长出翅膀般朝着空中那个“君主巢穴”而去。


    他们如果带飞行器来,也到不了那个高度。


    而且不能扔下周遭陷入混乱的主要输出战力,否则他们就会失去攻击能力,也让这次作战彻底宣告失败。


    “如果你能用AI辅助接管所有的战斗单位,他们睡着的状态恐怕比清醒的时候还稳定。”阿西尔提醒蕾妮。


    只是缺乏“防御力场”,就只能发挥仅剩的作为“武器”的使命。阿西尔想。


    “……我尽量。”蕾妮很怀疑自己的脑子同时主控那么多台会不会被烧掉,但她没有给出否定的回答。


    阿西尔显然也考虑到这了一点:“哈托全骨骼经验丰富,留下来辅助蕾妮。”


    哈托应了个“是”,当即离开多轮机车,就近找了台驾驶员死亡的穿戴骨骼直接爬了进去。


    “其他全骨骼化超过5年的人都留下来,听蕾妮和哈托的调配。”


    阿西尔补了道命令才点了费多、利特鲁以及其他还留在机车上的队员名字。


    “你们跟我走。”他说,“再做一次诱饵,把所有的巢穴集中到一个地方。”


    说话途中他就已经启动引擎,话音刚落就已经驶离众人的视野。


    同样的诱饵模式众人已经驾轻就熟,不过顺利的部分与之前相同,而那个漂浮在空中的黑色球体再度出乎了意料。


    它在空中与瑞亚罗诺一起追击阿西尔,就连与蒂兹的对峙都彻底无视了。


    犹如阴魂不散的幽灵。


    “指挥权移交利特鲁和费多。”


    阿西尔注意到空中情况的瞬间果断下令。


    “分头行动!”


    利特鲁和费多齐声应“是”的同时咬牙转向,蒂兹的黑雾已经缠住瑞亚罗诺,阻止他继续追击阿西尔,只剩球形的君主巢穴还在继续。


    “蒂兹!”


    瑞亚罗诺的愤怒与他刺目的魔法不分先后的出现,刺目的光瞬间覆盖了周遭一切,吞噬了蒂兹的黑雾,更短暂夺走了所有人的视觉。


    阿西尔被迫闭上一只眼睛,加快义眼先适应环境变换的速读,捕捉到奥尔维格出现在瑞亚罗诺身后的瞬间。


    他似乎低声对蒂兹说了些什么,阿西尔不可能听见,但他能看见细长的带着星辰闪耀的精灵剑洞穿了瑞亚罗诺同时,白光再度朝着奥尔维格涌去。


    奥尔维格被迫从抽身而退,却没有忘记抽走他的精灵剑。


    他的剑身环绕着绿色的螺旋细线,从尖端衍生至瑞亚罗诺胸口剑留下的伤口。


    细小的洞穿伤,原本应该在一瞬间愈合,现在却被绿色的细线所阻止。


    奥尔维格的攻击没有就此结束,以线为连接的两端,在他翻转手腕的刹那,于空中轰然炸开,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与用剑挥砍出的“白色细线”相比,纳西尔“绿色细线”仿佛有自己的生命,朝着意料不到的所有角度伸展、扭曲和旋转。


    白光消失,“绿色细线”一瞬间就将瑞亚罗诺切割成了无以计数大小不一的碎块,从空中掉落下来。


    ……


    瑞亚罗诺一度相信自己是不败的。


    因为他始终未被“侵蚀”。


    直到他成为“光之精灵王”,不得不亲手屠戮那些被侵蚀的同族,他才明白阿泽菲尔为何越来越沉默,继而开始质问自己为何没被侵蚀。


    他灵魂很快就抵达崩溃的边缘,阿泽菲尔竟然还能继续履行作为精灵王的“义务”:铲除危害族群的一切,保护族群续存。


    他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能成为第三代精灵王。


    但他没有逃避,而是履行了自己的义务。


    一次又一次的履行。


    直到第一个走入他永生之中的人类少女死后,他痛苦让他颓废且绝望,他舍弃了自己的义务,藏起尖长的双耳,孤身走进了人类居住地内。


    他遇见了第二个人类少女。


    他假装自己是短生种,和她在一起。


    这次的快乐更为短暂。


    第二个走进他永生之中的人类不到30岁就死去了。


    而后是第三,第四个……


    他终于迟来地察觉道,卡朵尔这片蔚蓝的天空下原本就不适合人类居住。


    这里的空气对人类来说有毒,会缩短他们的寿命。


    奥尔维格是风之精灵王,这就是他所掌管的领域,他从一开始就知晓一切。


    他把“秘密”分享给了蒂兹,而她选择隐瞒这件事。


    相比没有用风魔法庇护人类的奥尔维格,瑞亚罗诺更加憎恨隐瞒一切的蒂兹。


    ……


    瑞亚罗诺再度从君主巢穴中诞生。


    “你们无法消灭我,”他说。


    只要灵魂不灭。


    “我就能永生。”


    第330章 VII:碎空之夜.13


    “圣羽”建立的时候,瑞亚罗诺彻底与蒂兹决裂并离开了坦塔。


    蒂兹组建的所谓同盟,在他看来简直虚伪极致。


    同盟需要对等。谁会跟婴儿同盟?


    就像没有人类会为宠物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认定蒂兹根本不想保护人类,只是想尽快摆脱照顾人类的麻烦,才会把人类赶出坦塔,让人类独自面对危险,让他们沦为食物,然后再施舍般的帮忙人类建造起了寇司,把人类和精灵彻底隔绝开来。


    为什么要逼迫婴儿成长?


    为什么要让那些脆弱的生物去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


    瑞亚罗诺无法理解,所以他不断唾弃蒂兹的所作所为,却没有意识到没有伴侣的他也在逐渐走向属于每一个精灵的悲剧。


    他被侵蚀了。


    但。


    他恢复了。


    他的孩子们,他与每一个他爱过的人类留下的孩子,始终被他带在身边的孩子们,全都死了。


    是他亲手杀死的,也是他亲口吞噬的。


    他记得他们的哭嚎,记得他们的求饶,可是被侵蚀的他只能不断的吞噬。


    尤其那些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更是他最爱的“食物”。


    如果他始终维持好无理智的状态,无法恢复正常,也就不会想起一切,更不会绝望。


    被侵蚀竟然是因为孤独的灵魂失去了依靠,是因为不够冷漠理智的能独自面对永生;从被侵蚀的情况中恢复理智,竟然是因为有人还需要自己,有人不断呼唤自己,他们修补自己破碎的灵魂,而修复自己灵魂唯一的办法竟然是亲口吞噬掉那些需要自己的人。


    瑞亚罗诺彻底恢复了理智,同时他也彻底疯狂了。


    他不断分离露出自己的一部分,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孩子,为自己“建造”出一个“新家族”。


    ——这就是克尔德君主的诞生。


    源于精灵王隐瞒了真相,导致同族的误解与人类的死亡,继而让同样作为人类的幸存者们不断反击与背叛彼此。


    多么可悲。


    原本就不存在对等,同盟自然不复存在。


    就像瑞亚罗诺,既是精灵,也不是。既是鬼族,也不是。


    他最想跟人类站在一起,但是他必须吞噬人类的灵魂才能恢复理智。


    他背叛了他唯一想站在一起的人类……


    ……


    瑞亚罗诺再度从君主巢穴中诞生。


    “你们无法消灭我,”他说。


    只要灵魂不灭。


    “我就能永生。”


    远程子弹破空的声音率先响起,而后是第二响。


    这是特殊的“二段狙击”的枪声组合。


    阿西尔选择在此刻使用了第二颗从比奇拉手里得到的第二颗特殊子弹。


    第一颗爆破子弹撕碎瑞亚罗诺的头颅,超再生运转的同时第二颗子弹准确命中造成真正的伤害。


    蒂兹和奥尔维格愕然地看到面前的瑞亚罗诺突然由头部开始向下碎裂……


    ……


    瑞亚罗诺成功与罗蒙成功融合的瞬间,后者肯定已经彻底死亡。


    罗蒙没有多少精灵的特征,而且就像任何弱小的人类那样,有着绝对的野心和贪婪,唯独欠缺实力。


    瑞亚罗诺读取了对方一生的记忆,也接纳了对方的魔法,随后是他即便被侵蚀也能凭本能进行的灵魂吞噬,让他一度几乎以另一个罗蒙为“形态”复活。


    如果他就是他,他也是他,那么他们本身就是同一个,就不存在“排异反应”了。


    比奇拉的“免疫抵抗”就以一种违背科学的方式在现实里得到了实践。


    但,相比身体恢复如初,更让瑞亚罗诺在意的是,他读到的关于罗蒙的记忆。


    在他让罗蒙成为饲养员以前,在他为让罗蒙成为罗蒙以前。


    罗蒙的名字是:桑杰斯特。


    这是他最后一个孩子的名字。


    ……


    瑞亚罗诺再度从君主巢穴中诞生,突然闪现到蒂兹面前,以白光将蒂兹与黑雾连同奥尔维格瞬间吞没。


    阿西尔在引走天空中的球体巢穴同时狙击了瑞亚罗诺,而已经成功当过一次诱饵的利特鲁等人很快就把巢穴再度聚集起来,紧随其后的还有蕾妮的通讯。


    她和哈托只能控制一部分穿戴骨骼的,火力恐怕只够消灭一小半巢穴,可总比束手待毙要强。


    阿西尔下令开火之前,上空闪烁出了刺目的白光,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就连多轮机车都差点失控。


    熟悉的状况,接着是同样熟悉的危险。


    刚被引诱过来的巢穴突然一同敞开,与上方的球形巢穴为瑞亚罗诺再生不同,里面走出来的是“巨兽”和“小孩”。


    “小孩”如同逃亡般四散开来,转眼消失在荒原之中,熟悉的“巨兽”则露出背脊,开启了“门扉”。


    熟悉的金发轮廓一步踏入,莅临于此。


    ——巴尔德君主。


    阿西尔等人瞬时不寒而栗。


    两个魔鬼君主同时出现……不,第三个很快以另一扇“巨兽”开启的“门扉”,不分先后的出现。


    另一位巴尔德君主。


    肯定有一个是非本体,也可能都是本体,记得阿托斯说过巴尔德君主“被打散了”,恐怕就是之前被蒂兹和奥尔维格打散的其中两个。


    “很热闹。”其中一位巴尔德君主开口。


    尽管巢穴再度被集中在一处,但是对于巢穴的聚集与否突然变得无关紧要了,因为阿西尔他们必须准备面对的是另一个魔鬼君主。即便是非本体。


    奥尔维格和蒂兹刚撕开瑞亚罗诺的“白光”,就注意到阿西尔等人陷入险境,却没有逃跑,还在竭尽所能的挣扎。


    哪怕耗费一生。


    他们先后垂目俯瞰下方的“婴儿”们。


    第一声“啼哭”是如此的响亮——不惜一切也要从根源上消灭敌人


    这就是创立“圣羽”的初衷,也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蒂兹与奥尔维格对视一眼,形成无声的默契。


    黑雾重新弥漫,皎白的月亮再度自天空降下。


    那轮明亮且巨大的月亮,短暂把瑞亚罗诺的白光衬托得毫不起眼。


    奥尔维格似乎低声对蒂兹说了些什么,非常简短。


    阿西尔恰好抬起头来看到了这一幕,可他不可能听见。


    每一位此刻抬起头的人类,都能看见这轮巨大且明亮的月亮下笼罩着两道轮廓,而在月色之上那个“黑色球体”不知不觉已经变得异常巨大,仿佛远胜于月亮。


    黑暗之下,皎月之中。


    皓月精灵王与风之精灵王短暂相拥,对视颔首。


    奥尔维格握住蒂兹的一只手,而蒂兹的另一只手则如同举起羽毛般扬起巨大的精灵剑。


    皓月精灵王的吟唱声响起,如同催人入眠的歌曲,还是熟悉的“月下狂歌”,却是完整的月下狂歌。


    但在阿西尔的印象里,蒂兹从来不是会连续使用月下狂歌的完整吟唱,而是多数时候都用剑与长发化作的盔甲进行战斗的精灵。


    使用两次会如何?


    阿西尔很快亲眼目睹了答案。


    巨大月色随着蒂兹的吟唱出现道道碎裂,最终彻底粉碎。


    皓白消失后,黑暗开始弥漫。


    远胜于之前所有数量的黑雾不断从黑暗中涌出,弥漫过蒂兹银色的盔甲、眼瞳和长发都,直至将她彻底吞没,又骤然散去。


    蒂兹消失了。


    奥尔维格原本紧握着她手的那只手里什么都没有了,而那柄巨剑则从空中跌落,深没入地面。


    宛如丰碑。


    “蒂兹放弃了永生?!”


    瑞亚罗诺的声音响彻空中,带着愤怒与愉快的诡异情绪混淆成了可怖的音爆,即便隔着作战头盔依旧在撕扯阿西尔等人的耳膜。


    不是放弃。奥尔维格向。


    他垂落自己空了的手,沉默地想:蒂兹只是选择回归到星辰中去,而把力量转交给了自己。


    一团拳头大小的黑雾在蒂兹消失的刹那骤然出现在阿西尔面前,而蒂兹所吟唱的歌声却还在周围回荡,如同在每一个人耳边吟唱。


    只是这次大家都没有困倦,也没有立刻倒下昏睡。


    奥尔维格在蒂兹的吟唱声中,在瑞亚罗诺短暂地欢呼之中,举起了了自己星光闪烁的细剑。


    绿色的螺旋缠绕剑身,不断从剑尖流出,缠绕住奥尔维格,就连扬起的长发都是。


    阿西尔面前的巴尔德君主都突然闪现离开,原本与人类混战的鬼族也察觉到危险,慌张地四散逃窜。


    “立刻撤退!”


    阿西尔从未出现过的慌乱的声音近乎变调地骤然响彻千极骑队的通讯器。


    “这是命令!”


    以利特鲁为首的组长最先反应过来。更多的人连思考都来不及,完全依靠遵守命令的本能在执行。而阿西尔延续至今身先士卒的习惯,让他位于在最中间,距离危险最近,也是撤退距离最远的位置。


    “我们的诞生是如何,我已经忘记了。”


    奥尔维格的声音藉由漂浮在阿西尔面前的那一团拳头大小的黑雾传递到他耳中。


    “时间太过久远,都已经忘了。


    “也是时候应该遗忘我们了。


    “之后就是你们的时代。”


    如果瑞亚罗诺灵魂的执着源于仇恨,那么他肯定不会被消灭。


    “除非由我来吞噬他的灵魂。”


    如果想要消灭这些被侵蚀同族,也意味着获得永生的他们必须放弃。


    这就是蒂兹口中精灵注定毁灭的命运。


    “这是作为精灵王应尽的义务。”


    ——铲除危害族群的一切,保护族群续存。


    “等到巢穴消失,人类也必须去消灭那些侥幸逃跑的。


    “你们必须追杀他们,直到屠尽最后一个为止。


    “这是你们人类的义务。


    “数千乃至上万年后,当你们不再是婴儿,当你们抬起头,看到夜空里的星辰,如果还能想起我们,请念诵祈祷词,我们将继续庇佑你们——


    寓言“自星辰中诞生的精灵之王……”


    一道圆形的彩虹最先出现,横亘在黑色球体之下。


    接着是无数个,从下至上的叠加,如同直通天空的彩虹阶梯。


    风与云在彩虹之后,以颠覆所有科学常识的方式在空中交织出华丽的光环。


    涟漪由中间扩散开来,每条环线都向上涌现出无数奇妙的精灵文字,在文字扩散向空中的过程,席卷起了天空,继而将它们化作更多的精灵符文。


    无数发光的细小符文从天而降,在途中旋转收缩,向着中央一点点凝聚成一个闪光的核心。


    涟漪反向扩散,仿佛被某种巨大的抓力吸收向光团,使之环绕上涟漪的形状后,又被一点点逐渐压缩成一条由直冲天际的光柱。


    在光柱破开云团的顶端,二次扩大,藉由那些飘散在空中的精灵文字,扩大成一个无法丈量的巨大光盘。


    最后,再从光盘的中央笔直的投射下一到直达大地的光柱。


    光柱没入地面后,第一次陷入了短暂静默。


    然而,这短暂的静默却让人感到无限的恐惧,因为那些细小的精灵文字依旧悬浮在空中,像是水滴那样一点点渗入了大地,它们越落越多,直至这片广博的大地都无法容纳,地面发出了轰鸣,声嘶力竭的渴求救赎般的轰鸣。


    那些光仿佛听到了大地的哀号,精灵文字消失在空中,取而代之的是从地面升起的数道宛如闪电般明亮而迅疾的光线,蜿蜒而上,像是天空扎根于地面的所有晨星的光辉,宛如朝阳升起的那一刻,更仿若皓白月色所组成的碎片……


    它们是最美丽,最明亮,最短暂,却也是最凄冷的光。


    这是阿西尔第一次身处如此进的距离目睹这种魔法启动的时刻。


    某种神奇的力量禁锢了他的脚步,束缚了他的手臂,封闭了他的听觉,终结了他的语言。


    他无法说话,无法动作,耳畔只有无声的寂静。


    黎明时的天空中充斥着前所未有明亮与炙热的光,奥尔维格吟唱的声音与精灵文字一同在空中回荡。


    “——星辰风暴。”


    瑞亚罗诺一瞬间就变成无数的碎片,每一片碎片还有迅速被黑雾吞噬。


    接着是四散开来的光,却不是白色,而是温柔的绿色。


    可阿西尔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他眼睛里已经被更多的,从地面,从空中,从四面八方涌出的,纯粹的明亮,纯粹的炙热,纯粹的光芒所掩盖。


    犹如一抹短暂的从地面升起的光,切开了半空和地面如夜幕的所有漆黑巢穴,衔接着自深空降落的星辰碎屑,让卡朵尔的大地不断哀鸣。


    所有的黑暗都被击溃,使天空明亮如白昼。


    白昼过后,夜幕再次降临,只有星辰在不断闪耀。


    旋转着,闪耀着,如同流星般落到没入地面的巨剑旁,直至绿色螺旋细线消失不见。


    有一抹残存的白光在空中,在那些闪耀的星辰中挣扎惨叫,但它最终还是被星辰吞噬殆尽。


    阿西尔从未有过这样刺目的光,从未见过这样温和的光。


    它们从地面上涌出,从天空中降下,它们从四面八方穿过他的身体,眨眼就撕开了他的皮肤,扯掉了他的血骨,把他的身体粉碎成降生在这个世界之前的模样。


    在最后的最后,大地停止了鸣动,贯穿天际的刺目光芒也消失了,就连无所不在的精灵语吟唱也彻底消失了。


    一切被星辰笼罩东西都消失了。


    是完全的、彻底的消失。


    每一块血肉都在亮光中被粉碎成细小的碎块,又被充斥四周的魔法咒文分解成肉眼不可见的尘埃,消散在了卡朵尔大陆秋季第一缕骤风当中。


    一枚圆形的物体从空中掉落道地面。


    那是一只有着浅绿色瞳孔的机械义眼。


    沿着倾斜的地面滚入荒原沙尘中,被迫停止了运作。


    ……


    “我们能用有限的短暂生命做些什么,能为后世留下些什么。


    “区分有益和有害的,让有益的延续下去。


    “思考这些,实践这些,这才是……“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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