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呼啸,火势愈发强烈,挂着“白府”二字的牌匾坠入大火中,白芷敛强忍泪水拼命逃离身后的府邸。
裙摆染上尘土,皙白的手臂上不停地滴落血珠。
她不敢停,只能一路往前跑。
明明是月圆之夜,桂花飘香十里的团圆佳节。
一夕之间,自己落得个家破人亡,秋意凉风侵入,她撑着颤抖的身子来到写着“万福寺”三字牌匾的外头。
白芷敛迅速调理情绪,握住门环急促敲击三声。
寒风入邪,四周的环境时不时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她不觉地环抱胳膊,频频回头警惕有没有人追上来,直到门被打开。
一个小僧人跨门而出,见到白芷敛停下动作,随即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有何事?”
“小女乃流氏流云,受人推荐前来拜明康大师为师。”
白芷敛身子挺正,目光直直,望向小僧人。
她心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决不能错过。
家族遭人算计灭门,族人临时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给自己易容,送自己离开。
白芷敛深知自己是解救家族的唯一救命稻草,她需要先躲藏再找一个机会替家族翻案找出陷害家族的凶手,这是支撑她目前的希望。
只是,世代医家白家自此消失,从此邑诚四大变成三大家,她做不到父亲那样,仅有的私心不过是希望族人能够活下来。
眼下白芷敛能做的事是受到明康大师的庇佑,然后调查污蔑白家灭门的凶手想办法进邑诚,呈上证据给陛下,请求陛下替白家翻案。
即便当初下令灭白家的是陛下,无论如何她也不愿相信,因为父亲曾经常提起陛下与他是发小、性命之交,所以她一定要弄清真相到底是什么!
小僧人朝她点头,侧过身领她进门。
万福寺的长廊与宫内长廊极为相似,身处的感觉大相径庭,月光照射在地上,一道长长的影子在女子前方拉长。
是一个披着袈裟白色胡须的僧人。
随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小僧人,小僧人分别站在他的身后旁侧,几人纷纷向白芷敛点了点头。
“这位便是流施主吧。”
说话的语气很是笃定,仿佛早有预料。
“流云拜见明康大师。”
白芷敛带有三分疏离,七分冷淡,面上的表情又不失礼貌回应。
而后明康大师吩咐其他僧人离去,他领着她踏进红漆禅房。
“白家灭门,白施主节哀,万事皆有缘定”,明康大师朝她躬了躬身子,又继续说道,“令尊将你托付于我,对外名义上就为我徒。在下对于医术虽不如令尊,却也略懂一二。有什么疑惑找贫僧即可,以后你就是万福寺的弟子了。”
白芷敛不动声色,启唇还想说些什么,对方直接打断她,“天色已晚,流施主一路奔波,这里是贫僧给流施主安排的禅房,还请施主早早休息。”
白芷敛前不久遭遇巨大变故,来到这心里的迫切急不可耐,碍于明康大师的话,她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寄人篱下,任人差遣的道理她再懂不过。
“好,多谢大师。”
话音结束,白芷敛闭门后,那道身影迟迟未曾离去。
夜间,白芷敛辗转反侧,她睁眼闭眼全是那场大火,关于族人的下场、去留、判决等等,一概不清。
她很想知道现在族人的情况如何。
月光透过窗桕打在床边,突如其来的一阵清香飘进房内,白芷敛闻着闻着自然而然地睡着了。
翌日,白芷敛坐在对镜前,镜里的她面容清冽如雪,眸光似云雾,自带几分清冷疏离。
她摩挲着手里的手工人皮面具,面具的样子与她的长相相差甚大,若不是为了生存,她也不用顶着不属于自己的长相苟活。
出了万福寺,她遇到明康大师,询问附近可以采药的山里。
“流施主这是?”
“准备出门去周边采摘草药,听其他小师父说寺里过阵子会有义诊,弟子打算尽一份绵薄之力。”
“原来如此,出万福寺向右一直走到尽头,尽头处就是流施主的目的了。”
顺着明康大师的话,白芷敛走到前面没路。
她往下一瞥,拨开小丛林,原来不是没路,是被遮挡了。
小路是一条坡,白芷敛毫无犹豫滑下去,坡很长,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才停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药草植株,白芷敛不禁一愣,像这样的药圃院子,还是只在自家见到过。那会很小的时候,父亲一下朝堂回府,就抱着自己去后院教自己辨识草药。
那是自己最欢喜的时间了。
没等她迈开步子,余光看见草里躺着一名玄衣男子。
白芷敛静默一会,见那人没有什么动作,这才靠近。
男子面容艳丽,脸庞两侧身上伤痕累累,腰间挂着一枚玉佩。
待她凑近一看,发觉眼前的男子竟是——羌府云骑小侯爷羌川栝!他怎么在这里!
白芷敛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她记得白家灭门那日,在场的人有很多,其中里面就有羌川栝。她和他只在年幼时有过一面之缘,第二次就是那日。父亲与羌将军没有来往,为何羌川栝会出现在现场?这让她很难不怀疑灭门一事的背后,羌家的参与,怕不是想分一杯羹?
灭门的仇恨瞬间被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取而代之,白芷敛刻在骨子里的举动是在生死面前,所有的大事小事不足为惜。
医者,仁心医德。父亲教导自己时,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过自己。
白芷敛拖着男子沉重的身躯,背着药篓沿坡爬上去。
坡的陡度不足以两人同时爬上去,没一会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不行啊,这样下去天黑都回不去。
白芷敛感到肩上疼痛不已。
她不再继续,而是放男子靠在树干旁,把拾拣的草药用石头碾出汁水,最后敷在他身上带有伤痕的各处。
“冷——”
羌川栝嘴唇发白,脸颊泛红。
“看样子烧的不轻。”
白芷敛无可奈何,找来两根木头,点燃火把。
但,羌川栝鬓角除了出汗,还是喊“冷”。
白芷敛俯身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不降反升,心里的疑问不由生出。
昨日我白家灭门,我都不像他这样,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成了这副模样。
谁知,羌川栝突然双手捉住拿开自己额间的手,言语含糊不清说着“别走”。
白芷敛无意间想起之前听过他家传闻,母亲很早就离世了,他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便以为他想念过世母亲……
她于心不忍,没有收回手,任由他捉住自己的手,贴在脸颊侧。
偏偏,白芷敛俯身的太久,脚麻了,一个不小心倒在羌川栝的怀里。
二人的姿势极为亲密,女子手撑着男子胸膛,双方额头相抵。
霎时,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声。
“将军——”
声音逐渐靠近,白芷敛熄灭了火,和羌川栝躲藏在隐匿的地方。
透过缝隙,她看见来的人陆陆续续,他们着一身军装,来势带有点急迫。
不会是?
白芷敛眸光一闪,如果那群人是来找羌川栝的,我何不顺势而为利用救命之恩交换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回邑城报仇的机会。
既然如此……
“哎呦!”白芷敛忽地摔在一名军士跟头,面具底下勾起狡黠的嘴角。
“这位军爷,民女见你们似乎在寻人,碰巧我方才捡到一个人,他病的不清,我一人实在难以抬他回去医治。不知可否相助?”
军士本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却在听她讲到“人”眉头有所松动。
“这位姑娘,劳请带路。”
军士随她来到草丛里,确见一人,是他们寻找的人。
“将军。”
军士手忙脚乱,焦灼呼喊,羌川栝没有反应。
“敢问姑娘,带往何处?”
其中一名军士正色,白芷敛很快带他们进到万福寺。
在她先前的简单处理下,羌川栝的红温这会已然退减的差不多。
顷刻,他眼皮轻颤动了一下,缓慢睁开眼,看向四周陌生的环境,接着虚弱地开口:“我这是在哪?”
羌川栝试图挣扎起身。
“别动!我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
一声呵斥,羌川栝竟乖乖躺着不动了。
“请问阁下是?”
羌川栝心里有种异样感,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对面的背影,仿佛要把人看透。
许久,白芷敛捯饬好草药,来到床边。
“流云。”
在女子端药转身的过程中,羌川栝注意到她左手腕口有颗痣。
“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怎么报答姑娘?”
看似没有破绽的一句话,实则暗藏波涛汹涌。
羌川栝言语委婉,不直接点破但在她的意料之中。
为了防止对方生疑,白芷敛回了句“暂且没有”。
“好,等流医师想到再告知于我,羌某必定鼎力相助。”
屋内柴火燃烧,暖意涌入全身,白芷敛仍觉得冷,她没停留在屋内,站在屋檐下。
雨水打湿她的鬓角,滴在她的脸庞,锥心刺骨的寒意。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昔日白家覆灭或许也是如此。
邑城权贵,一把权衡利益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