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了个故事。
阿父讲的。
传说碣石涧也有个修仙的凡人。他本来是个放牛娃,有天他在崖边救了个重伤的白衣修士。那修士伤愈后,为报恩情,问放牛娃可愿随他修仙。放牛娃不想离开碣石涧,因为他有个生病的娘要伺候,一头牛要喂养。
于是男孩问修士,修仙有什么好处?
修士回答说可以御剑飞行,可以长生不老。
男孩摇头。
于是修士又说可以解决凡世的所有烦恼。
男孩哪懂修士的言外之意,只想着能让娘的病得治,让牛长的壮。
放牛娃就这样跟着修士上了山,拜他为师。他天资过人,又肯下苦功。每日鸡鸣即起,对着崖壁练剑。修为可谓是节节高升,十年过去,男孩拜别师父,兴冲冲下山回家,却发现娘亲早已病故,家里的牛也死了。
后来魔物来袭,师父为护山门战死,他因为在外逃过一劫。
我当时听完这个故事,很不理解为什么放牛娃一定要修仙呢?如果不去修仙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痛苦的事儿。后来我知道即使放牛娃不去修仙,他也会面对很多痛苦的事儿,人生总是由痛苦组成。为者吃所为之苦,不为者吃无为之苦。
总结一句话,无愧于心,不悔。
乘着云舟,越过无极山脉,飞向昆仑山。
站在舱外,我紧紧抓着云舟的栏杆,这可比我想象的云舟还要神奇,船身是用深褐色的木头打造,木质纹理中隐约可见金色细丝,仿佛流动的符文,船舷两侧镶嵌着大块青玉,雕成流云纹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木头的厚重和青玉的灵动结合得恰到好处。
“快看下面!”
只见层层叠叠的云絮在脚下翻滚,偶尔露出底下连绵的雪山。风很大,吹得我头带乱飞,只好用一只手紧紧按住发带。
飞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山脉。紫袍长老站在船头,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注意了,要过无极山脉了。”
云舟猛地一震,罡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我赶紧抓住身边的栏杆。雪峰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山脊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白光
该用什么形容我看到的呢?
千峰刺破青天,入目皆白。
那些雪峰有的是锋利如白刃,山脊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白光。有的却是圆润如鼓,积雪像被子般温柔地覆盖其上。最险峻的那几座,岩壁几乎垂直,积雪都挂不住,露出底下青黑的岩石。
我听见罡风在山谷间呼啸,看见卷起的细碎的雪沫。我凝视山与山之间的深渊,只看见混沌的黑。
整条山脉透着一股亘古的苍凉。
就在这时,三只生物悄无声息地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它们的身形优雅修长,确实很像白鹿,但全身覆盖着银光闪闪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最奇特的是它们的蹄子,踏在云絮上时,云朵就像实地一样承载着它们,每走一步都会在云面上漾开一圈涟漪。
“快看!是云兽!”一个青衫少年激动地指着前方,声音都在发颤。
这三只云兽显然对云舟很感兴趣。它们轻盈地绕着我们飞行,银色的鬃毛在风中飘动,像一道道流动的水银。其中一只特别大胆,它飞到离船舷只有一臂远的地方,歪着头打量我们。我甚至能看清它睫毛上凝结的细碎霜花。
它的眼睛奇特,没有瞳孔,像两潭清澈的琉璃。有个人看得入迷,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住手!”白衣长老厉喝。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弟子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云兽脖颈。
只一瞬间,云兽浑身猛颤,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嘶鸣,震得我耳膜发疼。它急速后退,银色的鳞片全部竖了起来,像只发怒的刺猬。原本温顺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鼻孔里喷出白色的寒气。
“完了……”
云兽低头弓背,后蹄在云面上刨了刨,然后猛地朝云舟撞来。轰隆一声巨响,整艘船剧烈摇晃,我赶紧死死抓住栏杆才没被甩出去。那侧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肯定是船裂。
“所有人抓紧栏杆!”众长老快速结印,试图稳住船身。
可是云兽显然被彻底激怒了,它后退一段距离,再次加速冲来。这一次的撞击比刚才更猛烈,我直接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在甲板上,手肘先着地,一阵火辣辣的疼传来。
船上顿时乱作一团。弟子们像滚地葫芦一样东倒西歪,有个小姑娘撞到了桅杆,捂着额头哭出了声。装着行李的箱子从架子上滑落,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一个水壶滚到我脚边,壶盖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最糟糕的是,云舟开始下坠了。那种失重的感觉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就像坐秋千荡到最高点时突然掉下来。透过破损的船翼,我看见下方的平台正在快速逼近,平台上有人四散奔逃。
我心头猛地一亮。是了,这可是昆仑宗的地盘,他们怎么可能让新弟子在入门当天就摔死?
如此我只需要迎接落地冲击。
我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生与死的界限分明,分明到让人想笑。
“要坠毁了!我们都要死了!”
我连滚带爬地抱住最近的一根桅杆,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臂弯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玉石继续碎裂的咔嗒声,还有弟子们惊恐的呼喊。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和木材断裂的巨响,云舟重重地砸在了平台上。巨大的冲击力把我直接甩了出去,我在粗糙的石板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等我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时,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发带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长发散乱地披在脸上,沾满了灰尘。我检查了一下手肘,果然擦破了一大块皮,正在往外渗血。衣服袖子也磨破了,露出底下的伤口。
环顾四周,其他人也都狼狈不堪。一个小胖子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正在满地找她的鞋子,头发乱得像鸟窝。还有个高个子少年在试图把歪掉的衣领掰正,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那个惹祸的蓝衣弟子瘫坐在地上,两个年长些的师兄正在扶他起来。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停哆嗦,看来是吓坏了。船尾有几个白衣弟子在帮忙收拾散落的行李,但大多数人都还惊魂未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刚才的惊险一幕。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散乱的头发随便拢到脑后。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几位长老早就稳稳地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连衣角都没乱。紫袍长老正在从容地整理衣袖,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甚至还顺手扶正了歪掉的发冠。
“都站起来。”有位白衣长老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排好队,准备进山门。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我赶紧加入排队的人群,小心地避开手肘的伤口。经过长老队伍时,我无意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陆如晦,他站在队伍里,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神情淡漠地看着我们这些狼狈的新弟子。
平台前方,一道巨大的石门巍然耸立,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昆仑”两个大字。门后是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一级级向上延伸,最终消失在缭绕的云雾中。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队伍向前走去。